“是。”

说到这里,魏氏纹风不动的声音中终于透出缕波澜,叹息道:“你父亲的病愈见沉重了。”

默弓道:“我会请名医为父亲诊治,母亲切勿忧心。”

魏氏再度抿紧双唇,即便年已三十有六,她的容颜依然是魏氏女子独有的柔美细致,岁月的痕迹丝毫不曾留于她的眼角眉梢,只是那双年轻时秋水一般的眼眸此刻艳光绝无,比三年前默弓离去时更为空洞淡漠。

魏氏望着庭前枯瘦的槐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怔了半晌,才对默弓道:“枫氏今后的事都要倚重你了,你去忙吧,不必在我这再耽搁时间了。”

“母亲……”

默弓想说什么,魏氏却在这声称呼下冷冷闭上了眼眸,厌倦地挥了挥衣袖:“去吧。”

默弓面色微白,咬了咬唇,躬身行了一礼,缓步退出室外。

庭院外红日已冉冉高升。默弓走出被松柏围绕的阴暗长廊,抬头的一霎被晴光照得双眸昏花,以至于看到那背光站在石道上青衣瘦削的身影,她要愣过片刻,才反应过来:“冉弟?”

十五岁的俊秀少年笑容温和宁静,望着她轻声道:“阿姐,你回来了怎么不来找我?”

默弓上前柔声解释:“我也是昨日傍晚才回来的。陪了父亲一夜,刚刚又去见了母亲,这不正要去瞧你呢,你自己便来了。”

枫冉对这个解释还算满意,上下认真打量她,眨了眨眼:“阿姐长高了。”

“我哪有长高,倒是你,长得好快。”默弓以手比着肩,“离开时你刚到我这,现在你都要和我一样高了。”

“母亲也说我长大了,”枫冉很是高兴,“阿姐,这次回来了还走吗?”

默弓盘算着无限烦忧的后事,心中叹气,嘴里却轻松笑道:“暂时走不了啦,有我陪着你,小鬼不用愁闷得发慌了。”

“其实这些年我也新交了几个朋友……”枫冉忽然有些羞涩,低着头拉了拉衣袖,触碰到袖中携带的冰凉物事时,才想起来意。他从袖中摸出那个碧玉雕刻的仕女,捧到默弓面前:“阿姐,送给你的。”

默弓接过细细看了看,见那仕女五官实在是熟悉,微笑道:“雕的是我?三年不见,冉弟的技艺越来越好了。”

枫冉又是垂首微笑:“这些年都是公主鼓励我,还给我找了宫里技艺最好的师父,我才能雕得这么好。”

默弓怔了怔:“公主?”

“是啊,连城公主。”枫冉趁机说出请求,“阿姐,先王驾崩后父亲这一个月都不准我去宫里,现在正是公主难过的时候,我怎么能不陪着她呢?阿姐,你能不能帮我劝劝父亲,让我入宫见见公主,只见一面就行。”

“不行。”默弓断然拒绝,待望到枫冉黯然的面色,又觉懊悔,轻声道,“等再过一个月,我一定让你进宫见公主。”

枫冉沉默半晌,终于道:“好吧。那我写封信给公主,阿姐能不能帮我交给她?”

默弓摇了摇头:“冉弟,眼下形势,枫氏任何信件都不适合传入宫中,阿姐不能帮你。”

“阿姐说的话和父亲一样……”枫冉满眸皆是失望。

默弓不忍见他如此,叹了叹:“只此一次。”她看着枫冉骤然发亮的眼瞳,举了举手中碧玉仕女,微笑:“阿姐很喜欢你的礼物,无以回赠,那封信,便算是给我给你的回礼吧。”

枫冉欢喜无尽,素来白皙病态的脸颊上绽出红潮,笑容灿烂:“还是阿姐对我最好!”

折返思齐舍,默弓见江离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在内室拾掇衣物,讶然道:“你怎么不在总管那?我这边的事有人看顾,你不必记挂着。”

“少主这也是要赶我走?”江离冷笑,“我本来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如今都不需要我了,江离也不敢再在枫氏叨扰,这便收拾了东西走……不对,我身上一切都是你们给的,我就该赤条条一丝不带地走。”

默弓被她忿然的言词吓了一跳,走近她跟前,才见她红肿的眼眸里泪泽汪汪,忙道歉:“阿离你别恼,是我说错话了。”又小心翼翼问,“总管他还是那样不近人情?”

江离气恨道:“他本就不食人间烟火,岂敢盼他懂一分人情?”

默弓拿丝帕为她拭去泪水,笑道:“你也别生气了,我这就帮你去教训他。胆敢欺负我的阿离,我非说服父亲罚总管去千里之外的雪山挖玉去。”说着一振袖袂,转身出门。

脚步刚迈,江离便从后面拉住她:“少主!”

默弓无奈回过头来:“你还是不舍。”

“我毕竟是他养大的,无论他怎么对我,我其实都没资格去埋怨。”江离一脸哀戚之色,双眸低垂,泪水又簌簌而落,“这些年来,也是我自己痴心妄想,乱了他心中的纲常。”

“总管十二岁的时候将你从冰天雪地里抱回来,他那时又懂什么呢,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从此拘泥于养父的身份。”默弓叹息,“他就是个榆木脑袋,你也别再记着他了。等我闲下来,为你从五国内好好挑个良人。”

“多谢少主好心,”江离苦笑着摇头,“我这一生,也罢了。”

默弓知她心中执念已深,非旦夕可改,也就不再多劝,陪她说了会话,便去了书房。她想着稍后要与荀斯重黎商量的事,落笔于案上空白的书简上写下“淳于、百里、魏、公孙、华”八字。诸般头绪泛滥涌出,她扶额想了会,有些头疼,躺去窗旁榻上本要养一养神,谁知眼睛阖闭后竟就此睡去。

梦中恍惚察觉有人进来,轻步靠近榻旁,她喃喃着道:“阿离,有些冷。”

她并未等太久,只觉身上一暖,有轻软的皮裘落下,依稀还带着暖颐的温度。她拥着皮裘侧过身,睡梦更沉。

默弓醒时望着盖在身上的银狐裘,有些愣神。

江离悄悄地推门张望,见她怔坐榻上,双眸惺忪,颊上微红,忍不住笑了笑:“少主这样呆呆的倒是少见。刚刚荀阁主过来,说你叫他来商事,我见你睡得正沉,便让他先走了。”

默弓对她的话置若不闻,只是拥着狐裘若有所思。

江离湿了条锦帕让她擦脸,拿过狐裘也是诧异:“我不记得少主有银狐裘啊?”她比比狐裘的长度,蹙眉:“这么长,该是男子的衣物才是。”

默弓洗过脸后灵台清明,问道:“重黎先生是不是也来过了?”

“重黎?是谁啊?”江离有些莫名,“没有见到其他人来过啊。”说完她眼眸眨眨,再看一眼狐裘,恍然有悟:“难道这是他的衣服?他倒大胆,居然敢擅闯少主书房!”

“他大胆的事也不止这一桩。”默弓想着清晨在林中吹笛的那人,无谓一笑,下榻去内室换了长袍,命人再去请重黎与荀斯。

作者有话要说:注1:此段文字参考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与李景星《史记评议·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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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很很很重要的人物出场啦。

☆、鸾鸟有疾

默弓醒时望着盖在身上的银狐裘,有些愣神。

江离悄悄地推门张望,见她怔坐榻上,双眸惺忪,颊上微红,忍不住笑了笑:“少主这样呆呆的倒是少见。刚刚荀阁主过来,说你叫他来商事,我见你睡得正沉,便让他先走了。”

默弓对她的话置若不闻,只是拥着狐裘若有所思。

江离湿了条锦帕让她擦脸,拿过狐裘也是诧异:“我不记得少主有银狐裘啊?”她比比狐裘的长度,蹙眉:“这么长,该是男子的衣物才是。”

默弓洗过脸后灵台清明,问道:“重黎先生是不是也来过了?”

“重黎?是谁啊?”江离有些莫名,“没有见到其他人来过啊。”说完她眼眸眨眨,再看一眼狐裘,恍然有悟:“难道这是他的衣服?他倒大胆,居然敢擅闯少主书房。”

“他大胆的事也不止这一桩。”默弓想着清晨在林中吹笛的那人,无谓一笑,下榻去内室换了长袍,命人再去请重黎与荀斯。

荀斯正在归心阁与门客对弈,听闻侍女的传唤,忙停了棋局往思齐舍赶来。

半路遇到重黎自竹林里悠然而出,荀斯见他身着雪白长袍,外披淡黄大氅,遥遥望着那雪颜玉容在日色下隐约有神光流动,不由心神一摄,暗道:这般脱俗的仪表,这等惊世的才华,都被上天强压于一人身上,生于这样的乱世,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等他近前,荀斯含笑揖手。

重黎还礼,与他一同走入思齐舍书房。

默弓坐在案后看书简,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并未抬头。等他二人落座后,她命侍女给荀斯送去笔与竹简,这才将目光从书简上抬起,漫不经心地瞥了瞥默然坐在室中一侧的男子。

她看着他有些怔忡,疑惑自己应是被烈日炎光耀花了眼眸,否则怎会望到人间男子也有如此绝色,隽永天成,秾华无双?

他的目光也望着她,平淡从容,温润有度。非林中初遇的冷傲清寒,亦非后来遥遥一瞥的深远莫测。

默弓移开视线,直截了当道:“请二位前来,是为彻侯回朝一事,想听听二位的见解。”

荀斯与重黎闻言皆是声色不动,重黎低头望着案上茶盏,荀斯落笔竹简,写道:“关于此事,主上是什么意思?”

默弓望过他笔下字迹,道:“父亲让我酌情而为。”

荀斯想了片刻,笔下游龙走蛇,行书飞快:“此事极难。如今新王继位,明知彻侯身在商城,却无任何传他回都的旨意,朝中所有大臣都对彻侯的行踪装聋作哑,其余四国对新王易位一事也是毫无动静。如今既无外力施压,又无内力相助,彻侯想要回朝并无机遇。”

默弓在他的字下默然片刻,仰头望了望窗外日色,才又看向重黎:“先生以为呢?”

“我也以为,枫氏如今无为胜过任何有为。”重黎语出薄唇如清水流石,寒凉,静澈,清楚分明地透着十分的无动于衷。他的反对比介子奚更为明白:“新王既已继位,国事已定,彻侯若无意王位,可自请外封一隅,洗去嫌疑的同时,也能保全清贵。若他执意回朝,便是对王位仍有所图,将来的祸乱迟早殃及整个夏国,这对枫氏没半点益处。”

默弓并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说词,望他良久,笑了笑:“既然二位都这么说,此事就不再议了。二位请回。”

重黎对她浅浅颔首,起身离去的动作分外潇洒。

荀斯却踟蹰室中,犹豫片刻,又写道:“请恕下属放肆,有一言还需少主明知。少主虽和彻侯过往交情深厚,但在如今大势下,犯不着冒天下之大不韪。”

默弓微笑道:“多谢荀叔指点,我知晓分寸。”

荀斯看了看她,默默施了一礼,躬身而退。

室中重归入沉寂,默弓揉了揉眉心,看着面前竹简上被人以浓墨划去的“淳于、魏、公孙、华”六字,心道:那人先前来时分明见到了这些字,不但猜透了她心中所想,心中还另有主张,否则不会多此一笔。只是刚刚问起他的看法,他却拒绝得清清楚楚,毫无迎合她的意思,却不知用心究竟如何。

默弓伸手摸了摸案旁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狐裘,叹了口气,起身出了书房。

栎阳位处西北,寒冬万物萧条,默弓见庭前尽是枯枝寥落,不由想起邯郸枫氏别院种载的大片梅林。这时候那里应该花开正盛吧?她站在廊下怔怔出神,想到往年在邯郸与她在梅林中煮酒笑谈天下事的爽朗女子,心中隐隐一动。

默弓招手唤来一名侍女,吩咐道:“你去让蹇老备一份厚礼,待会随我去趟魏府。”

侍女领命而去,默弓走出廊下望着冬日潇澈无垠的青天,在漫心的愧疚下暗道:兰姐姐,默弓此举也是无奈……

申时,默弓领着蹇书至魏府拜访魏禹。

魏氏府上仆役对她并不陌生,径自将她领入正堂,一盏茶未尽的功夫,便见魏禹缓步而来。

“舅父。”默弓起身深揖。

“不必多礼,坐吧。”魏禹年轻时是国中出名的美男子,只是人到中年身体发福,此刻新王刚逝,他穿着素色锦袍难掩身上臃肿,平日的威仪就这样白白消减了三分。

默弓见他眉目有些疲倦,想是被新旧交替的朝局所累,正要开口询问宫中如今的情形时,魏禹温和笑道:“我听奢儿说了,你和他是昨日一同从商城回来的。身上的伤如何了?”

既知她身上有伤,也不避讳商城,默弓忐忑的心绪微微一宽,笑道:“伤已大好了,多谢舅父挂心。这次我过来,是表兄托付了一事,请我问问舅父的意思。”

“哦?”魏禹略有疑惑,“奢儿有什么事不能和我直说?”

“表兄看上了赵国靳氏之女靳兰,因我这几年都在邯郸,和靳氏关系尚可,表兄想让我代他向靳氏求婚。不知舅父的意思如何?”

魏禹含笑道:“靳氏为赵国第一世家,满门将才,世代忠烈,与我魏氏倒是匹配。”

默弓道:“表兄也是仰慕靳氏英烈,说魏氏祖上虽是将军,这数十年来却尽行文臣辅佐诸事,他想以靳氏为内助,帮他成全沙场之志。”

“他竟有沙场之志吗?”魏禹笑容深远,“我却不知道。”

默弓感慨叹息:“只不过放眼如今朝中,华氏、公孙氏频出能征善战的大将,夏国大半兵力为此二族所控。表兄想要在他们的掣肘下施展才能,却是艰难。如若彻侯回朝,以他和表兄的交情,定会扶持……”

“彻侯?交情?”魏禹打断她,寡然无味道,“在这乱世,称兄道弟狐朋狗友算是什么交情,未有姻亲,未有血缘,任何交情都不能牵动彼此毫发。说到底,彻侯与我魏氏并无任何瓜葛,默弓你扯远了。”

默弓到此才明白魏禹在夏宣拒绝魏容的婚事上积怨颇深,沉默片刻,方道:“彻侯回朝,对舅父无害。”

“也无益。”魏禹再无与她周旋下去的兴致,望了望天色道,“时辰晚了,你父亲身体欠安,我就不留你了,早些回去侍奉罢。”

一趟无功而返,魏奢先前为她铺就的台阶不仅没有预期的高度,更在这次试探后轰然而塌。想到前路愈发不明,默弓回到枫氏庄园后,未免有些郁郁寡欢。

伺候枫昀入药时,枫昀看出她神思恍惚,问道:“首战不利?”

默弓惭愧道:“被舅父赶出门了。”

“你舅父为人难道你不知道?最是谨小慎微,局势不曾明朗前,绝无可能被说动。”枫昀接过她递来的锦帕拭去嘴角药汁,缓缓道,“我听子布说,午后你和重黎他们商量过了,他们有何见解?”

“不同意我插手彻侯回朝的事。”

“新王大权已握,这个时候你明目张胆地为彻侯斡旋四方,确实不明智。”

默弓垂首伏在榻侧,一言不发。

枫昀摸着她的黑发,苦笑道:“在这个世道,太过真心太过用情都不是好事。”

默弓依旧不语。枫昀低头,见她的双眸望着远处灯火,目中光芒闪烁,知道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只言片语。想着她这样心性下未来行路的艰难,枫昀气息发颤,忍不住长长叹了数声。

等枫昀睡下,默弓回往思齐阁。经过清池时,她心念微动,踏过石桥走入竹林,在晨间遇到那人的青石处,果然见软裘轻衫,清华仍在。

她正踌躇着如何开口,却听他淡静的声音已然传来:“少主为了心中所望,还真是披肝沥胆,百折不挠。”

默弓皱眉:“先生此言何意?”

重黎并不回答,只是悠然道:“迎回彻侯的症结不是魏禹,而是百里朔。”

默弓眉梢轻轻一扬:“我书房那卷竹简上的字,果然是先生所划。”

重黎不置是否,垂首耐心地以衣袖拂拭手中一根长笛,不紧不慢道:“夏国六大贵族中,奉婴受独孤后大恩,对彻侯忠心赤胆。魏氏虽不掌兵权,但仗着其百年国中第一贵族的无上荣宠,又兼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素不屑在诸公子之争中站队。华厥与公孙寅为新王左右肱骨,想要争取他们为彻侯回朝说话,实乃天方夜谭。”

“先生说的这些,世人皆知。”

重黎怅然摇头:“有一人还是存着天真幻想的,否则今日不会去拜访丞相大人。”

默弓轻轻一哼,索性在他对面岩石上坐下:“先生有何高见,不妨直说。”

重黎道:“百里朔与公孙寅有宿仇,从来不是一个阵营。公孙寅支持新王,百里朔必然抵触。只是百里朔自持公正无私,最忌讳别人说他公报私雠。少主拉拢他时需绝口不提他与公孙寅的仇怨,只需对他阐述彻侯的政见宏图,便能拉他同仇敌忾。”

“那淳于氏呢?”

“淳于元为公子成的岳丈,这次公子成被新王联手华氏坑得体无完肤,淳于元对新王早已怨愤满心,正无宣泄的缺口。但凡有人为彻侯回朝的事先出了头,淳于元为给新王添堵,为还华氏脸色,必定乐见其成,少主连拉拢也不需拉拢。”

默弓听他条条说来,筹谋顾虑竟是比自己想的周全许多,正凝神思索今后行事时,又听他笑了一声,续道:“既有百里、淳于二族的支持,加上奉氏手握的二十万兵力,少主再去拜访魏禹,想必就是另一番局面了。到时迎回少主心之所望,将是指日可待之事。”

默弓被他最后一句话成功点燃心火,轻笑道:“先生以为我希望彻侯回朝只是为和他的私交?”

“难道不是如此?”重黎慢条斯理地反问,“还是说,你和那百里朔一样,从来标榜大义凛然,至于那些私心,旁人提都不能提?”

默弓平生还不曾被谁这样奚落过,一时倒不知是该与他辩驳还是斥他放肆,只是默然望他片刻,一字字道:“我并无此心!”

“你是什么心,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重黎将玉笛系在腰间,从青石上站起,慢步走到她面前,长叹,“让女子掌一族财脉当真是险事,若非主上对我有知遇之恩,若非枫氏还是我今后栖息之地,我今日也不会多管闲事。还请少主今后行事以枫氏为重,少顾儿女私情。”

“你……”默弓只觉要被怒火炙糊脑子,长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我心中还有一疑问,想请教先生。”她微微一笑,神色已是风清云淡,说道:“先生才华横溢,又与名士英蒙子交情匪浅,天下能去处甚多,为何栖身枫氏?枫氏再富有也不过一介商贾,地位低贱,先生要谋大道,自该投诸侯公子门下才是。”

重黎笑道:“枫氏门下能人何止我一个,荀阁主,乐鞅先生……”

“除介氏一族数代为枫氏家仆外,枫氏门下从无完人。”默弓打断他道,“蹇老受过劓刑,荀斯曾有拔舌之辱,乐鞅膑断双腿,丰隆黥面有刺。唯有先生,完好无损,是霁月朗朗之人,着实不该是伧父财奴。”

重黎眉眼轻垂,语意索然:“你肉眼所望能看透几何,又怎知我身上无疾?”

默弓遍望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是——

她心念微动,目光在他下腹处一掠而过,神情异常古怪。

重黎见她所望知她所想,心中怒火中燃,嘴里却轻轻笑了数声。他垂眸望着她涨红的面庞,声音寒凉:“林间露重,少主伤未痊愈,切莫多留。”

默弓无意戳破别人的私隐,尴尬之下自然也不愿再停留,胡乱抱了抱揖,心神不定地回到思齐舍。

江离见她进屋便愣神坐在榻上,笑道:“少主这一整日是怎么了,总是魂不守舍的?”

默弓不语,目光不经意看到一旁银狐裘,飘忽一笑,言词高深:“原来庄中是来了骄傲的孔雀,先前看梧桐茂盛,我还当是来了凤凰。”

神摄四海、翱翔九州的凤凰怎会栖息于此呢?也只有那看似华丽实则落魄的孔雀,才会受世俗偏见,困顿于此吧。

默弓想着那人熠熠夺目如日色光辉的俊美容色,心里感慨着,一时分不清是可憎多些,还是可怜多些。

作者有话要说:

☆、摽有梅之

元月二十三日,晋国右相狐之鉴到达栎阳,以晋昭王使臣身份,吊唁夏国先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