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桥本身还没赎身,目前没买丫头做小姐的打算,于是沉默不吭气。

他看穿她的想法:“大丫鬟有小丫鬟伺候很正常,你不买的话,我从家里给你指派两个。”

“我买,我买!”她回道。

季文烨又叮嘱道:“这笔钱虽然借给了你们,怎么花是你们的事。但我有一点要说,不许你爹用这钱娶填房,等他有了功名,自然能娶到更好的,没必要现在着急讨。”

她记得昨晚的事,话中有话的反驳道:“我爹没那么饥渴!”

他哼哼笑了两声,所以是说他饥渴了?!季文烨瞅了眼那一小堆银子:“我派个人帮你把银子拎回去,你一个人拎不动吧。”

“不用了,我能背回去。”说着映桥系好包袱,拎着包袱两边,往肩上一扛,然后腰不禁没直起来,反而往后弯了,包袱重新坠到桌面上。她便放开包袱,对少爷不好意思的道:“…麻烦您派人送我回去吧。”

季文烨忍住笑:“我说什么了。这样吧,你坐轿子回去。”

她使劲摇头:“不了。”太高调。

他道:“你过来,我再叮嘱你几句话,你就可以走了。”映桥觉得他不怀好意,每次到他身边都没好事,她不会再上当了,便耗着原地不动弹。季文烨便叹了一声:“那好,你不过来,我过去。”于是几步跨到她身边,吓的映桥后退了几步,又被他扯住胳膊拽回了桌前。

他坐到椅上,板正她的身子,很认真的道:“我在这段日子,如果你遇到麻烦,就去鲁公公那求助,要不然去北镇抚司找你久哥也行。就是在鲁公公那碰到的小久子,他大名叫鲁久年,他会帮你。不过,应该不会有人敢去找你麻烦。”

“哦。”

季文烨反过来给映桥整理衣衫,给她立中衣的领子,耐心的叮咛:“你不是总是想家么,这两个月你们父女就好好生活罢。他用功读书,至于你…就好好休息一段日子,吃吃喝喝,别养胖了就行。”

要不然就说主人难对付呢,他关心她的时候,可谓少有的温柔体贴,很容易叫人放松警惕,比如现在。 映桥默默点头:“我都记住了。”

他便又低头给她抻了抻袖口,忽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抬头一本正经的道:“我发现你手上的皮肤也很白,几乎和脸上没差多少。好多女人的手都比脸的皮肤黑,你却是一样雪白,你平日擦什么?”

她感到了潜在的危险,怕他来摸她的脸,脑袋向后一闪:“祖传的。”

“你身上也这么白吗?”说着,季文烨手从她腰间伸进去,作势要掀她的短袄。

映桥赶紧按住他的手,顺势掐了他手背一把,冷静的道:“白不白的,又不能当银子花!”

他便罢了手,皱眉道:“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去吧。”

她便欠身跟少爷道了别,转身要走。这时季文烨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你先回来,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忘了确认。”

映桥茫然的道:“您还有什么事吩咐?”

季文烨一手扳住她的肩膀,一手在她胸前摸了摸,很认真的道:“我得记得现在有多大,等我回来后好估量一下,这期间你长了多少。”

她咬唇,推了他一把,嚷道:“我不回来了!”

季文烨微微蹙眉:“如果一直这么小,我看你也别回来了。”

映桥气的直跺脚:“你别欺人太甚。”

“好了,好了,我不欺负你了,你走吧。”他挑挑眉。

她便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屋,气哼哼的翻出写好的大纲和抄写的药方,将纸张卷成筒,和平日的换洗亵衣们,外加两双鞋塞进了包袱里,和黛蓝她们告了别,等着出府。过了一会,一个小丫鬟唤她,说少爷叫她过去一趟,送她回家的人来了。

映桥在正屋外的明间见到一个小厮,想是送自己回家的人。这时季文烨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那个装银子的包袱,扔给小厮:“送云姑娘回家,你先去二门处等她。”

那小厮接了包袱,一掂量就知道里面是银子,赶紧应道:“是,爷。”便转身去了。

季文烨对映桥道:“你的手帕呢?”

“在身上。”

“给我,我不想自己搜了。”

听他要自己搜,映桥忙取了帕子出来,季文烨便从她手中抽走了帕子,塞进自己袖管里。盯着她看了看,又抬手取下自己的头上的玉簪放她手里:“丑话说在前头,敢卖了换钱的话,有你好看的。”

她赌气的哼笑道:“哪敢,一定烧香供起来。”

“那倒不用,贴身放着就行了。”他说罢,眉毛挑了挑。

映桥觉得他又要逗弄她了,赶紧向后退了一步:“我走了。”欠身施礼:“您一路顺风!”说完,扭身跑了。跑了几步见季文烨也出了门,在门口看她。见少爷穿的单薄,她朝他摆摆手,道:“您快回去吧,别冻着。”然后才又走了。

季文烨忽然觉得很温暖,含着笑转身进了门。

——

胡说映桥由小厮送了到家门口,出于礼貌叫小厮进屋烤火喝口热茶,那小厮不敢逗留,辞别要走。毕竟二百两银子也不轻快,映桥在袖子里摸了摸:“要不然给你点茶钱吧。”瞬间想起来,自己是个穷光蛋,身上一文也没有,十分尴尬的瞧着小厮。

那小厮奉上笑脸:“奴才哪敢邀您的银子,您记得奴才就行了。”说完,帮映桥敲了敲门,直到云成源来开了门,确定将人送到了,小厮才走了。

云成源猛见女儿回家,赶紧探头出来四处看了看:“就你一个人?”确定季文烨没来,才放心的把女儿让进门。父女两人进了屋后,云成源拎了拎包袱:“装的什么?这样沉。”

“您打开看看。”她笑道。

云成源毫无防备的打开包袱,见一小堆白花花的银子,惊慌失措的道:“映桥,这哪来的?”女儿没赚钱的地方,突然带回来这么多银子,绝对有问题。

“四少爷借给您考试用的。”她便将季文烨打算支持父亲参加八月秋试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云成源的脸色一会高兴一会低沉,时而纠结时而欣慰,听完女儿的话,他忽然没了主意,搔了搔额头:“这、这、这…这好吗?”

完了,父亲立场不坚定的老毛病又犯了。映桥给他鼓劲:“错过今年,又要等三年了。时间不等人,况且如果您真的中了,哪怕只是一个举人,四百五十两算什么?”

“四百五十两?”

对了,父亲不知道醉月阁背债的事,她忙改口:“跟你一急,我嘴巴都不好使了,是二百五十两。您真的有了功名,愿意借银子给举人的商户也不少,您借钱就能把我赎出来了,更别说万一走运中进士了,放官吏债的人,在两京别提多少家了。”

云成源犹豫不决:“醉月阁填词的营生做不得了…最近都没进项…可是我怕…我怕考不中…没钱赎出你回来。”

映桥勾唇自信的笑了笑,恨不能拍着父亲的肩膀安慰他:“您别担心,我有生财之道。我从四少爷那听来不少案子,咱们可以编个话本卖,你先拿这二百两考着试,我和江叔叔这边写着话本卖,等你考完试,我们的钱应该也赚到了。到时候将债一还,您金榜题名,我赎身成功,两不耽误。”

云成源道:“是你江叔上次跟你说我在写话本的吧,唉,我本来寻思没人写着玩意,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矜持的了,干脆入行算了。可是书商都不看好…你想的容易…”

映桥道:“您写的拿给我看看。”

云成源立即脸色一红:“小孩子不许看这种东西!”

不就是才子佳人的小说么,至于脸红吗?她清了清嗓子:“要不然你看看我的计划吧。您得写猎奇的,每次衙门公审的官司,百姓恨不得把大堂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好奇呗。罪案最吸引人了,几乎要啥有啥,好人坏人,官场绿林,对了,最重要的是j□j,自古j□j必有凶案,凶案背后都有见不得光的秘密,扒灰啦,叔嫂啦,大家最好这口了。”

“…”云成源目不转睛的看女儿。

映桥道:“怎么了?”

云成源便引袖一抹泪:“就知道你在四少爷身边做事不是好去处,好端端的姑娘家都学坏了,听听你方才的话,说的都是什么,你上次回来还不是这样的,这段日子,你是不是遇到了不好的事?”

遇到了什么?当然是遇到了负债成翻倍增长的悲剧。映桥安慰父亲:“您别胡思乱想了,四少爷是好人…”说他是好人是为了安抚父亲,他是好人吗?映桥都要陷入沉思了。

云成源继续抹泪。

“您安然从衙门大牢里放出来,不就是四少爷帮的忙吗?否则醉月阁能放过您吗?”

“追打我的曲连岷,是他表妹夫,这事你知道吗?曲连岷不知怎地和四少爷结了怨,听说我打着他的名号,便来打我,幸亏我跑得快,躲到了…哼,总之这事我不感激他!”

映桥愣了,季文烨这厮应该明知道曲连岷是奔着他去的,居然还好意思朝自己要钱!

卑鄙,卑鄙!

她咬咬唇,坚定的道:“正因为不感激,咱们才要赚钱替我赎身!反正您一定要准备考试,我一定要赚到赎身钱!哼!”

“可是…”云成源仍旧犹豫不决。

“可是什么?!”映桥瞟她爹。

吓的云成源缩了缩脑袋:“爹跟你说几句话,你凶什么凶?”

“季文烨这家伙要出门两个月,这期间都允许我待在家里,哼哼,等着吧,这段日子,我就是累瞎了,也会把钱赚到。”

话音刚落,听到墙头有人喊云相公。映桥出门一瞧,就见江奉桐趴在墙头往这边看,见了映桥,笑道:“原来是侄女回来了,我说你们这边怎么有动静呢。”

“江叔,你过来一趟吧,我爹有话跟你说。”

云成源瞅了眼女儿,大概知道女儿想做什么了,便对着江奉桐点点头:“我给你开门。”

两家住隔壁,平日谁家高声说话,邻居都听到。映桥才把银子藏好,江奉桐就进来了,先去火箱前烤火:“找我有什么事?”

映桥示意老爹别说话,她道:“叔叔,我爹要参加八月的秋试,总去你家吃饭不方便,你能不能帮个忙,替我们找个做饭的婆子,年纪嚒,四十岁往上是最好的。”

云成源道:“不用,我去你叔叔家吃一口就行了。”

江奉桐也道:“是啊,咱们两家不用外道。”

映桥摇头:“按我说的办。”

江奉桐笑道:“那就听云姑娘的。还有什么事托我办?”

“另外还有一事想找叔叔商量…你认识刻书的商人吗?我想叫你拿给他们看看,我这文稿写出来能给多少银子。”说着取出文稿给江奉桐看。

江奉桐笑看了映桥一眼,便低头看文稿,越看眼睛越亮:“之后呢?既然这屋子里外都锁死了,又不是自杀,犯人是怎么出去的?”

映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给钱,我再把剩下的写出来。”

江奉桐瞅着她笑:“不会连你自己都没想出答案吧。”

“小瞧人不是?”你当我《少年包青天》三部曲是白看的。

“没这意思,我帮你去问问,嗯…就说是…”江奉桐道:“就说是你爹写的吧,你的身份毕竟不方便。”

云成源突然道:“不用这么麻烦,就说是你写的,我们信得过你。”

江奉桐犹豫了下:“好吧,事不宜迟。正好鲍六少爷这会在京城,他家刻书印书一年不计其数,我去问问他。”说完,将书稿卷好,塞进袖中,便告辞出门了。

映桥有几分犹豫,但终究没说什么,将江叔叔送走了,她不满的对父亲道:“你也太信得过他了,合作是一回事,说是他写的又是一回事。”

云成源清了清嗓子,揣着袖子盯着女儿不吭气。

“怎么了?”映桥觉得不对劲。

“那个,我被曲连岷派人追打之后,就寻思世道凶险,你爹我又…走背运。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撇下你没人照顾…你江叔是个好人,你嫁给他,叫他照顾你是条不错的出路。”云成源小声道:“我们都商量好了,等你赎身后,就让你们完婚,所以你尽管相信他。”

映桥一听,差点昏过去。

第三十八章

映桥一听差点昏过去,因为想说的话太多,反倒语塞了,“怎么、怎么能这样,就、就这么、稀里稀涂、不,稀里糊涂的把我许配给别人了,您也太轻率了吧。”

“我知道了,你嫌弃你江叔没银子。做人不能短视,莫欺少年穷,等他祖父死了,他归乡继续应试,功名不过是手到擒来。”

“啊,”映桥根本不是嫌弃江奉桐,而是她现在不把季文烨打发了,怎么看都是给自己和江奉桐找死:“我不管,等他回来,你跟他说,这门亲事不算数。”

“有父从父,婚姻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自己说了算的。”

“…”映桥没有直接反驳,只是冷哼了两声,斜眼瞅父亲。

云成源撑不住了,苦口婆心的解释道:“我是为了你好,江奉桐跟我十分像,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我怎么看他怎么顺眼。而且这大半年,经我观察,他人品也相当好。”

你看他那么好,您去嫁好了。映桥不咸不淡的道:“您当初还说诓骗你银子的堂叔人品好呢。结果呢,诓了咱们家有上千两银子了吧。我倒是不是说江叔叔有什么问题,只是婚事什么的,等我赎身了之后再谈吧,万一我没赎成,您不是骗人吗。”

“傻孩子,你爹我答应这门婚事也有好处,可以让他帮着你凑赎身的银子啊。”

“…”映桥嘴角抽了抽:“爹,学坏的人是你吧,您以前可不是会有这种想法的人。”

云成源难得自以为聪明一把:“这叫集思广益!众人拾柴火焰高!大家一起想办法,不是越容易成功吗?我告诉你,江奉桐这人不一般,早晚要出人头地的。”

“我说了不行!”

云成源犹豫了下,眼睛左右看了看,终于奋起一把,一拍桌子:“我说行,就这么办。”

映桥冷淡的瞥了眼父亲,也不和他吵,转身出去了。云成源许久不见女儿回来,不由得暗想,难不成映桥想不开寻短见了?有很多姑娘反对父母安排的亲事或自尽或毁容,越想越怕,赶紧追出去,没头没脑的大喊了一声:“映桥——”

就见映桥从自己住的厢房开门,面无表情的道:“什么事?”她的被褥许久不住,为了晚上睡的舒坦,先拿出来拍打拍打,不想正跪在炕上折腾被褥,就听父亲在院里哭着喊她的名字。

云成源见女儿没什么事,立即妥协了:“我、我看看吧,叫你江叔等等,等你赎了身再摆酒,我先叫他把婚书拿回来。”

“婚书都写了?”映桥差点把鸡毛掸子掰了:“爹,请您务必把这玩意拿回来!”

云成源苦着脸道:“唉,都说好了,叫我如何开口啊。我给你安排婚事,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嫁给一个正经人,总比给人当小妾好啊。”

映桥不由得想了一下,如果在这两个月内,她就地和江奉桐洞房花烛夜做两个月夫妻,季文烨回来会是什么反应。有可能觉得她成妇人,没什么意思了,索性放了她。当然也有可能,恼羞成怒,把他们一网打尽。

还是不要挑战他的底线比较好。

“不当小妾,也不能随便找人嫁了吧。”映桥撅嘴道:“消停一会吧,等我赎了身再说!”

云成源忽然想起了什么:“前天是你生日,你怎么过的?不用说,肯定没过好。没事,今天你回来了,爹好好补偿你。你等着,我出去买点饭菜,等你江叔回来,一起喝一顿。”说完,转悲为喜,进了正屋,不多一会,他就出门了。

映桥回屋一看,少了一锭二十两的雪花白银,这可是一笔巨款了,就这么拿去逛街了。下午,陆续有绸缎庄的伙计来送料子,酒庄的小二来送酒菜,最后云成源抱着一摞子书本纸张回来了,映桥看了一下,几乎都是八股考试的程文,她很欣慰。

所谓程文,其实就八股例文,收录的多是以前科场状元榜眼或者探花的优秀文章。

不就是范例作文么,映桥太熟悉了,随便拿了一本,低头翻看。光背光看还是不行,关键得有名师指点,她记得季文烨说过可以叫八股高手指点父亲一二,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了,等他回来问问他。

正想着就敲门声,映桥赶紧开门,见是江奉桐,她忙请了他进屋。映桥已经热了酒菜,他落座后就开饭了。江奉桐看着满桌的菜肴,不解的问道:“这是…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摆酒了么?”

云成源很诚实的笑道:“实不相瞒,映桥从季家借了二百两银子供我应考秋试,我今天取了一点摆了这桌酒,因为正月十五正是映桥的生日,在季家没过好,今天给她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