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奉桐脸色一黯,大概觉得这笔银子也得自己还,但马上就笑着举起酒杯敬映桥:“原来是云姑娘生辰。”

映桥礼貌的接了酒,然后在心里埋怨父亲,可真是不保留,想什么说什么。

“那个…今天的事情还顺利吗?”云成源问道。

“顺利,十分顺利。鲍公子看好这故事,务必要你写完了,再拿给他看。”江奉桐喝了口酒暖心窝:“问你能写多少字数,愿意出有高价。”

“高价是指多少钱?”映桥问。

“大概能出到一百两。”

映桥微微蹙眉,她记得听人说过书商有的时候敢把卖得好的话本定到一两银子一套,这个价格对于他们能获得的利润来说应该还算合理的了。不过,她倒是有个急功近利的想法,她问道:“非要写好的稿子吗?”

“当然是写好的稿子了。”江奉桐奇道:“不是成稿谁愿意收呢?”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把它们写完,只卖给他一些故事的梗概给他。他得到梗概后,可以找他们自己人去写,随便他们写多少万字。”映桥道:“我提供故事的梗概,要价也要便宜,一个嘛…十五两银子就行。能给他写三十个,不带重样的。”

江奉桐怀疑自己的耳朵:“三十个?”

“嗯,应该可以想出这么多。您也知道我缺钱,尤其短时间急需一大笔银子,这么做的好处来钱快。”映桥认真的说道:“而且咱们只提供故事梗概,里面若是写了其他不恰当的内容,是鲍公子的事,和咱们没关系。”

江奉桐觉得映桥说的有道理:“如果云姑娘真能想出三十个点子,依照鲍公子的性子,差不多会答应。他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还有别人家。”

“那就这么办吧,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你帮我写一部分,至于银子,咱们五五分。”

江奉桐笑道:“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不过是帮你写几个字。”

映桥觉得差不多该澄清婚事了,于是微笑道:“啊,酒凉了,我去热一热。”走过父亲身后的时候,捏了他一下,示意父亲把婚书收回来。映桥便去厨房转了一圈,等回来的时候,见江奉桐笑的颇为尴尬,父亲则苦着一张脸。

她将酒重新放下,也颇为尴尬的道:“江叔叔还愿意帮我吗?”

江奉桐笑道:“我是你爹朋友,当然要帮忙了。”说完,岔开话题,不无羡慕的对云成源道:“真羡慕云兄,今年就能参加秋试了,我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映桥纳闷:“叔叔不也是秀才吗?为什么不能参加,若是回乡报考的路费,我可以借给你。”

江奉桐摆手苦笑道:“不是钱的问题。我爹触怒我祖父,被赶出家门,老爷子放话只要我们敢踏进县里一步,就打断我们父子的腿,所以我没法回去报名,想要应试恐怕得等老爷子去了之后。不过他老人家还算仁义,没派人上京追杀我们,哈哈。”

映桥不知该说什么好:“亲生父子哪能有这么大的仇怨,你们回去磕头认错不行吗?”

“还是算了,他年轻剿匪时手刃过强盗,年过花甲了,还提刀要取我爹的性命,我害怕回去后断胳膊断腿。”江奉桐也显得很无奈。

“…”映桥决定换个话题:“那个,江叔叔你是怎么认识鲍公子的?只写梗概的事,还得麻烦你说。”

江奉桐轻笑道:“我替他写程文,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云成源这时插嘴道:“啊,是这样,我今日买了几本程文,你帮我看看,哪本好哪本不好。”说完,起身去屋里把今日买的书摆到桌上。

江奉桐挑了挑,指着其中j□j:“这就别看了,里面没几篇是真的,这里面还有我还化名贡生胡拙言写的几篇文章呢。”

“啊?真的吗?我觉得写的很不错啊。”云成源吃惊的道。

映桥忽然对江奉桐刮目相看了,父亲说的对,他不是一般人,若能参加科举,或许真能高中。但是她对他没什么感觉,还有季文烨那家伙在,还是别扯上关系好。

江奉桐笑道:“咋看不错而已,堆砌辞藻,仔细看说的都是废话。考场上还是言之有物的卷子受考官钟爱。我发现写假的程文不如填词赚钱,就不写了。现在么,替云姑娘写故事最赚钱了。好了,我明天再去问问鲍公子,然后告诉你们。今日时辰不早,我得回去了。对了,找做饭婆子的事,也办妥当了。前街文嫂的男人躲债死在外面了,她一个人上了岁数,债主也不好卖钱,就饶过她了。如今一个人糊口都困难,你们可以收做帮佣,给饭就行。”

“…人靠得住吗?”可别招来个爱勾搭主人的妇女。

“她是个哑巴,不会打扰你爹读书的。”江奉桐说完,起身告辞:“谢云兄的酒菜招待,改天回请。”

送了江奉桐回来,一进屋云成源就念叨道:“多好的人啊,不是我说,爹这次绝对没看走眼。”

“走不走眼的,先把债还了再说吧。”

映桥回到厢房,洗洗睡了。突然回家住,换地方一时睡不着,脑海里便又风起云涌的胡思乱想,比如江叔是个潜力股,万一以后高中,自己可是他起于贫贱时的结发妻,绝不会被休掉的正室。而季文烨那边…怎么看…都是被大老婆打死埋到后院的下场。

睡得不好,第二天醒来,父女两人吃了昨晚的剩饭菜。云成源说砚台用完了,要去买一块来,顺便再逛逛书市。映桥也想看看市面上有什么话本卖,于是吃过饭,和父亲一起出了门。

没出正月,街上没往日繁华,但因为今年有会试举行,书摊和贩卖笔墨纸砚的店家都照常开张,不少儒生打扮的人在那挑挑拣拣的。

映桥发现卖的最贵的是医书,一套下来动辄一二两。但是卖的最多的确实小说话本。

她的游览速度比她爹快,不知不觉两人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云成源犹豫要不要新买一套四书五经,毕竟新刻印的比他手头的字迹清楚。映桥也盘算着要不要买本最流行的《暗香词话》回去研究研究。

“小姑娘,你识字呀?看你是个丫头打扮,你在那个府做事?”

“我是锦衣卫南镇抚司季大人府上做事的,主人差出来买些消遣的书籍。”

“…”摊主立即不做声了,袖手四处遥望。

映桥可以安静的随意翻看了。等映桥准备掏钱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钱在父亲身上,出门一看,没看到父亲的影子,她赶紧沿街去找。就见在一僻静的拐角处,父亲正跟一个十来岁丫鬟打扮的女子说话,说着说着父亲就不耐烦起来,转身就走,那丫鬟拦着,他一甩袖子,就大步跑了,那丫鬟追他不上,在原地直跺脚。

这是什么状况?

映桥才想上去问,这时就听身后有人唤她:“云姑娘?”

她转身,见一身穿便服的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皱眉想了想:“你是久大人,不、鲁大人。”

此人是鲁公公另一养子,鲁久年,季文烨称他小久子,映桥见过一次,差点忘记了。

鲁久年四下看了看:“就你一个人?也不怕被人盯上。”

“那我就报季大人的名号。”映桥余光瞥父亲逃窜的方向。

鲁久年笑道:“小心报了名号,挨顿打。”显然揶揄她爹挨打那件事。

映桥道:“曲公子不是还没放出来呢么。”

“那倒是,他同意与梅小姐和离,才能放出来。”鲁久年叹道:“这事真麻烦,文烨哥还有外出避嫌。”

“啊?”映桥一愣:“外出避嫌?难不成梅小姐还想嫁给我家少爷?”要不然季文烨出去避什么嫌。

“你不知道吗?哥也有娶她的打算。”鲁久年皱眉,大概觉得映桥身为准姨娘居然不知道正妻是谁,也太过迟钝了。

又轮到映桥惊诧了,她可是亲耳听到梅安云骂过她的,言语间满是恶意。果然她得被正室打死埋在后院吗?

“鲁大人…我得、得回去了…”得回去赚钱了,如论如何也得赎身。

鲁久年见她失魂落魄,不免问道:“我派个人送你回去吧,今日暗查,我带了几个属下出来。”

“谢鲁大人好意,我…”

不等说完,就听身后她爹没好气的呵斥她:“映桥,你怎么随便跟生人说话?!快过来!”

哼,你还跟陌生女子说话了呢,别以为我没看见。映桥回头瞅爹,刚要过去。不想鲁久年跨出一步,挡在映桥面前,冷冷的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就见此人儒生打扮,年不过三十,生的眉目风流,俨然是个惯会勾人女子的小白脸。

云成源也怒了:“我、我还要问你呢!快放开我闺女!我要喊人了。”

鲁久年脖子僵硬的回头问映桥:“你爹?”

映桥缓缓点头:“是的,鲁大人。”

“…”鲁久年怔了怔,道:“哦,原来是你爹,你快跟他回去吧,别再四处乱逛了。”说完,转身离去了。

云成源到女儿身边,指着鲁久年的背影道:“那人是谁?”

“季大人的干弟弟,做探子的,他认识我,过来盘问几句。”

“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没有。我就是突然意识到我一定要赚足钱离开季文烨,否则这辈子都会很惨,任务艰巨,所以脸色才不好。”

“没错,没错,赎身后嫁给江奉桐,这才是好归宿。”

“…”映桥瞅了父亲一眼,没反驳。

季文烨要娶梅安云做正妻,她无论如何也得离开他,不仅关于尊严了,还关乎性命,马虎不得。

父女两人买了纸笔书籍,捧着回到家,才打开屋门,就见江奉桐爬上墙头朝他们道:“你们回来了。我今早和鲍公子谈过了,他同意你的提议了。我明天就拿纸笔过去帮你写。”

“不要明天了,越早动笔越好,您马上就过来吧。”映桥觉得一刻都迟疑不得。

江奉桐想了想,点头笑道:“好吧,听你的。”

第三十九章

映桥把买的东西搁到堂屋的桌上,请江奉桐先坐,她去烧水沏茶。云成源见女儿出屋了,压低声音对江奉桐道,“可不好了,刚才我碰到巧月了,她又来缠我,我费了番功夫才将她甩了。”

“总躲着也不是回事,你跟她说清楚吧。”

“我说了啊,叫她们不要再来烦我,可好像是盯上我了一般,非我不可。出去买些东西,竟然又被缠上了。”

“完了,看来是非你不嫁了,要不然你就收了她家姑娘算了,映桥赎身的银子一下子就凑齐了。”

“那、那怎么行?我、我不能做这种事。”云成源哑声道:“映桥还不知道,你别告诉她。”

江奉桐点点头,然后取出当初写定的婚书递还给云成源:“我带来了,你撕毁了吧。”

“映桥那孩子跟我闹脾气,过两天她醒悟就好了。我给她摆摆样子,这亲事当然还是算数的的,婚书过几日就给你。”

江奉桐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

“尽管你说。”

江奉桐刚要开口,映桥开门进来了,云成源做了亏心事,一下子跳离江奉桐几步,对女儿道:“水、水烧上了?”

太诡异了?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映桥道:“烧上了,一会就沏茶。今天新买的木樨茶,一会给叔叔沏一杯。”说完,单从桌上挑出茶叶包,拿进屋装罐去了。

江奉桐很无奈的瞅云成源,低声嘀咕道:“你这样未免太明显了,镇定些,你再这样慌张,就算她不知道,也要察觉到什么了。”

可惜江奉桐不知道映桥挑帘子看似进了里屋,实则就躲在帘子后面偷听,听见江奉桐这番话,再加之今天碰到那个丫鬟,十分肯定父亲就是有事瞒着她。

而且绝不是好事。不过父亲现在不愿意说,强逼也没用,反正她要在家待两个月,不怕他不露马脚。

水开后,各人沏茶。木樨茶有温胃平肝、益肾驱寒的功效,适合冬季来饮,而且花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只是在季文烨身边,因为他讨厌各种调制的香味,平日连熏香都少,更别提喝花茶了,于是映桥几乎再没碰过各种带香味的东西。

还是回家好,各种自由,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弄什么气味就弄什么气味。

喝茶暖了身,开始商量以后的计划。云成源只管读圣贤书,别的不用管。映桥和江奉桐则在一起写东西,争取快些把钱赚到手。怕影响父亲读书,映桥提议她和江奉桐去西厢写,父亲留在屋里读书。

云成源一听,立即反对:“不行不行,我看着你们就在这屋里,不能离开我的眼皮子!”

江奉桐面无表情。

这确实是映桥疏忽了,虽然像季文烨那种家伙是少数,但还是有父亲监督比较好。

商量好后,江奉桐从隔壁家里搬了张桌子过来,和映桥一桌坐了,与不远处的那桌云成源对坐。

映桥发现江奉桐此人确实适合做合作伙伴,记忆力和领悟力惊人,她先讲一遍,他再提两三个问题,接着就动笔去写了,写出来的东西没错处,连映桥自己有的时候还有写错勾勾画画的时候。

所以很难想象,这种干练的人为什么会和父亲成为朋友。

映桥写的手腕疼,揉着手腕的时候,不经意看了眼父亲,见他从书本后偷偷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她和江奉桐看,被她发现后,立即低下头了。

这时有人敲门,江奉桐看了眼外面:“可能是文嫂来了,我去领她进来。”便撂下笔起身去了。映桥坐着不动,等江奉桐出门了,她不满的道:“您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好了,别用书挡着脸,偷偷摸摸的。”

“我哪里偷偷摸摸的了?就算我允许你们的婚事了…也不能、也不能…”忽然意识到江奉桐的人品是他拍胸口肯定的,便道:“反正我不放心,就是看看。”

很快,江奉桐领了一个黑矮的妇人进来,便是他昨日称的文嫂。映桥见她年岁大了,模样也不好看,才理解昨日他说的债主放弃逼债,她男人欠债却不卖她的原因了。这妇人没丈夫和孩子,自己糊口都困难,来到她家做事,虽然没签卖身契,但基本上就算是奴仆了。

人不可貌相,文嫂做菜还算可口,中午大家吃了她的菜。期间江奉桐回到隔壁一趟看老爹,下午过后又回来了,直到天黑了才回家。

之后的大半个月基本上都是这么作息的。江奉桐和映桥累手腕,有利可图,所以熬得住。但云成源累的是脑子,他有快一年没读书了,冷不丁卖命读书,猛地累着了,二月二这天,他呼着头疼,说今日不读书了,去屋里头睡觉了,临睡前叮嘱映桥,别忘了叫文嫂烙春饼,蒸猪头。

江奉桐巴不得云成源去睡觉,竟替映桥答道:“一定记得。”

云成源揉着太阳穴进里屋睡了。他一走,江奉桐舒了口气,过了一会,确定未来的丈人睡了,才对映桥道:“这几日你爹看的紧,我连一句话都不能跟你说。”

映桥一呆:“啊,您要跟我说什么?”

“我在想,这些故事你到底是怎么得来的。如果按你所说这些故事是你从季少爷那里听来的,似乎不太对,因为太像呈套路了,不像是真实发生的案子。比如前四十回基本上就是死人死人死人,后二十回是抽丝剥茧的破案。”江奉桐托腮看她:“不过确实吸引人。我没别的意思,我在想如果不是真实的案子,而是虚构的,是你想的还好,若是其他人写的,怕惹麻烦。”

映桥一撅嘴:“难道我看着不聪明,不像能写出这些聪明诡计的人吗?”

“可是你当过仵作吗?这里面有许多仵作才知道的东西。如果所有一切都是你自己想的,那么…你把这些精力放在读书上,肯定能当女状元。”

映桥皱眉道:“我不想当女状元,不当女奴就烧高香了。你可以怀疑,但是这些故事就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独此一份,别无他家,这还不够攻破你的怀疑吗?”

江奉桐忙抬手笑道:“我就是问问,你别生气,我不问了,随姑娘差遣,你叫我写什么就写什么。”

映桥皱眉,看似愠怒,实则心虚片刻,江奉桐又开口了:“云姑娘,为什么季少爷会借给你二百两银子,供你爹读书?只是一个奴仆的父亲,靠什么保证会把这笔银子还上呢?现在这世道,真正的亲戚家也未必借的出二百两。”

“…哦?您想说什么直说好了,我不是我爹,不会随便听到什么就慌了神,一蹦三尺高。”

“你和季少爷到底什么关系?”

你问的也太直接了!映桥撇撇嘴:“婚书不是叫您还回来了么,还问这个干吗?”怀疑我跟季文烨有一腿,嫌弃我了?

江奉桐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肯借你一笔银子,肯定是对你信任的。但你好像对季大人府上并不留恋,一心想赎身。我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比如他想…而你却不想…”

映桥气呼呼的哼道:“没人稀罕给他做要命的姨娘!”

他大概了解来龙去脉了。季文烨显然中意云映桥,甚至可以白借她银子,供她爹考试。而云成源应该也察觉了季少爷的心思,才把女儿许配给自己的。倒是云映桥可能是不想把自己扯进来,所以叫她父亲说退婚的事。

跟锦衣卫镇抚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