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听到那句话从阿娇嘴里出来,抱着阿娇的手一松,怀里被风一吹,瞬间觉得冷到了极点,淡淡的看着正在喝着白果露的阿娇,只觉得阿娇喝的不是白果露,而是他的血,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点力气来。刘彻身子一晃,抚着雕梁稳住后,才找到了一些依靠,说出口的话也是颤抖的,他忽然开始觉得恐惧:“阿娇姐怎么会知道,昨夜的事,我已令他们不许传,怎么街市上会传开了,而今早朝堂上却没人上报。”

阿娇看着刘彻强自稳住的身子,心底没来由的有些慌张,胸口那种鼓胀的感觉,像是要跳出来一般,却又忽地重重落上,击得阿娇脸色发白。刘彻声音里些许的苦涩,在阿娇的耳朵里被放大了,阿娇捂紧胸口,平抚下躁动的心,冲着刘彻笑得异常淡然:“真的没有人上报么,彻儿。”

刘彻不敢置信的看向阿娇,忽然想到,这宫里只要有心,又哪里来的秘密。刘彻握紧又拳,狠狠击向雕梁,顿时间木屑四散飞溅开来,刘彻的手下落下几滴杂着木屑一血珠子,刘彻却感觉不到疼痛,大抵是因为心被掏空了吧,竟然一点儿也不痛:“阿娇,我说过,会保护你。”

阿娇觉得那几滴落在地上,溅起花朵的血珠是那样的刺眼,不由自主的走到刘彻身边,抓起刘彻的手,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待阿娇发现自己竟然落泪了的时候,已经被刘彻紧紧抱在了怀里,阿娇后悔不已,为什么她总是这样不自主地为刘彻所牵绊住:“彻儿,我信你。”

“记得幼时,总是要阿娇来护我,现在,彻儿也有能力回护阿娇。”刘彻眼神坚定,或许,他们真的会越走越远,但刘彻不会允许阿娇在他的眼皮底下有任何疏失。刘彻现在是一个帝王,说出来的话就是金册玉卷,掷地有声,绝无反复之理。

阿娇叹气,这似乎不是她所预想的结果,看来,还不够吧,面对这样的皇帝,朝臣们就算声音再大,也会被压下去。阿娇想,刘彻最信服谁呢,东方,不,东方确有智慧,却把所有的智慧用在了周旋于帝王前,是个好臣子,刘彻虽信却未必能服。或许还是得上借于天吧,一次不信,再来一次,便不信你还怀疑,如果刘彻都能经过这样的煅炼,不怕他以后还会信什么与天同寿,上命于天之类的鬼话:“嗯,我知道,彻儿也不要太过忧心了,会过去的。”

正当阿娇打算继续挑战刘彻的底线时,收到了夏峙渊传来的短短书信,只有一句话:玩火者,防自焚。阿娇看完就笑了,夏峙渊还有精神操心她,看来刘彻对边关压得不紧啊。阿娇提起笔,给夏峙渊回了一句:凤浴九天,涅槃于火。

阿娇没想到,这两张纸条最终都落到到了刘彻手上。

刘彻捏着这两张字条,眼里闪过莫名的愤怒和伤怀。阿娇竟然还有伊稚邪有来往,阿娇却从来不叫伊稚邪的名字,要不就是唤夏峙渊,要不就是唤老夏。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是他没有查到过的,他们之间那份无间的亲密,让刘彻妒忌到发狂。

挥手让人把纸条都放回应该在的地方,只因阿娇和夏峙渊的书信都是用简体字来书写的,刘彻并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也正因为这样,刘彻才会更加愤怒,阿娇竟然有他不知道的,而伊稚邪却这般清楚。此时他喉咙里、脑袋里涌上的这些滋味,应该叫做酸涩吧。

刘彻忽然觉得已近六月的天气,是那么冷,这住得习惯了的宫殿,是那么空旷死寂。阿娇,仿佛是站在高高远远的地方,淡淡的凝视着他,眼里满是冰霜雪雨,再也不是往日见惯的温暖与柔和。

他们,都已经回不去了,只是刘彻在赌,赌阿娇不能忘却,因为刘彻的心亦然。或许阿娇也在赌,赌往日的情是否还如旧时模样。也许所有的不信任,都是源于他,可是他如今已经在为曾经的疏失而自寻救赎了,可是,阿娇已经不愿意再给予信任。

宣室殿的雨和风,为什么这么吵闹,而他的心又为什么这么零乱?为什么此刻看来,宫灯里微弱的烛火都像是阿娇的笑,却刺痛了他的眼和心。

阿娇,刘彻忍住心里的痛,轻轻唤了一句,终究还是失去了你,对么。

这一夜,刘彻终于抵不住,沉沉睡去,第二日便高热不退。全宫上下,一片哗然,这回不用阿娇再寻什么办法去刺激朝野了。

那句传言,渐渐地传成了神谕,如果陈皇后不死,帝王便生死难测。阿娇听到这些,只是笑,原来神就是这么造出来的。世上本没有神,只是传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神,鲁迅真是前有瞻后有见的大文豪啊。

王太后和馆陶长公主,不顾群臣的反对,把她深深护在长乐宫里。馆陶是为着女儿,而王太后,则是为着正在病中的儿子,如果阿娇有闪失,只怕,她那个儿子会就此消沉。

帝王的病反复几日,丝毫不见好,内外震惊,却没有谁有胆子敢请命,只因很多人都明白,陈皇后,是帝王的心头爱。倘若有失,帝王醒过来后,没有谁能扛得起帝王的震怒。

第五日,刘彻终于转醒,有大胆的臣子隐微含糊的提起要除去陈皇后,否则大汉江山不保,刘彻大怒,当既把那名臣子斩杀于殿外,于是再也没有人敢和刘彻提起。

外间的流言,却因着刘彻的举动更甚了,众口悠悠,刘彻自是防不住。

民间的流言版本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离谱,有时候阿娇听了都不免赞叹一句,他们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到了极点。有说她是妖精盅惑帝王的,也有说她是魔女吸取帝王精气的,如此类似的还有众多不同的传言,当朱敏和柯静说起的时候,阿娇只是笑,却让朱敏和柯静越来越为她着急。

再着急,当事人一脸无谓,朱敏她们也没办法,只好天天把外面听来的传言当成故事来说给阿娇听。这天,正当朱敏说得眉飞色舞的时候,内侍来报,刘彻来了长乐宫要见阿娇。

阿娇终于见到了月余不见的刘彻,也许是事压得太紧了,竟然生生瘦了一圈,眼里也再没有往常常见的逼人神采,一身的疲惫让让阿娇心生愧疚。阿娇给刘彻倒了杯茶,顺便让宫里的侍女们都退了出去:“彻儿,你没休息好吧!”

刘彻瞧了阿娇一眼,嘴角泛起的是冷笑,阿娇竟然还会关心他是否休息好了么。

刘彻病着的这些日子阿娇并没有去看望他,即使阿娇要去,王太后和馆陶长公主也不会允许。阿娇,本身也不想去看他,尤其是还要面对卫子夫和宫里其他女人。

“阿娇,我该拿你怎么办?”刘彻一把拉着阿娇抱进怀里,阿娇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这些日子不来看他倒也罢了,竟然还活得这般自如从容。他是在为着她而彻夜难眠,阿娇的心里就丝毫不顾惜么?

阿娇由着刘彻抱着,刘彻那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似乎随便一推就会倒下去,她实在推不下去。这个男人,实在活得太累了,家国天下再加上一个陈阿娇,真是不轻松啊。为什么,此刻她的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呢,阿娇摇摇头:“彻儿,若是你给的,阿娇都不怨。”

刘彻其实很想问阿娇,为什么不争辩,这不是阿娇的性格,阿娇是经不起任何慢待的,却为何如此隐忍。和阿娇一样,只要她说了,他也愿意去信任,阿娇却只是拿冷静的眼神看着他,似乎在说,看吧,刘彻,你若是不信任我,我必会逃得远远的。

于是,刘彻不敢去揣测,甚至不能从阿娇那儿,得到一个认同的眼神。刘彻抱着怀里的人儿,那如桃花般温香娇软的身子,能温暖他的怀抱,而心却是愈发的冷了。

如温风里飘落的芳菲,却没有得到春水的待遇,只是跌进了一潭幽深冰冷的深井里,任冷月拂照,觉不出半天温暖与安心。

说是不怨的,可阿娇,还是怨了。

于是互相不能给予信任,于是就算同榻而眠,也正应了那句同床异梦。

同床异梦,原来对这个词是会毫不在乎的,现在想来,却像四只小小的虫子,在脑子里细细啃咬,原本或许靠着记忆中美好的点滴渡过,而今,却似乎是一点点被掏空了,用微笑的脸和娇柔的身子。

留言留言了啊…好几天没见着留言了…

第四十一章:君恩何必逆天怜

元光三年七月初七,刘彻生辰,只因着阿娇在宫里,刘彻竟觉得这一天格外美好起来,那个小小的临华殿里,他的阿娇正安好着,是这个生辰里最好的礼物。

这夜的帝王生辰宴上,后宫众夫人各自献上了生辰礼,独独阿娇,坐在王太后身边,嘴角擒着不知道娇媚还是无奈的笑容,静静看着。直到有位张美人嚷了句:“不知道陈娘娘有什么新奇的生辰礼呢,倒该让妹妹们瞧个新鲜才是。”

阿娇撇着嘴,淡笑了笑,心想要是把自己献给刘彻,估计刘彻会很兴奋的,因为她已经连续两个多月不让刘彻近身了。她怕太幸运,怀上刘彻的孩子,而刘彻的孩子,除了刘弗陵,其他的死的死,囚的囚,女儿没谁过得真正幸福。

阿娇确实没有准备,她早已经把刘彻生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若不是今天柯静跟自己提起,她都差点忘了,刘彻竟然生在东方情人节里,明明是那么一个极不浪漫,且残忍的人,真是物极必反呢。

众“妹妹”引颈以待阿娇的礼物,阿娇双手一摊,示意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惊喜,打算光棍到底,任凭你们是如何的争夺,自是巍然不动。却没想到,挑事的人还是很多的,而阿娇在扫过刘彻失望的眼神时,莫名其妙的就站起身来了。

老夏说过,穿越人都有一手相同的必杀技,要不是诗词,要不是千年后的智慧结晶,要么就是流行歌曲,她今天么,就打算让这些女人看看,以后就别再来打扰她了,烦得很。

招来朱敏,有朱敏感对于曲子炉火纯青,这样的礼物注定是会很震撼人心,本是不想人前显摆的,那样容易让阿娇觉得,她在靠着千百年流传下来的智慧,在欺负这些古人。只是事儿到了身上,她却也不是个一味只躲闪的,若是能一劳永逸固然是阿娇所希望的,不能,却也不必失望到哪儿去。

因中午已经宴赐群臣,这夜的宴会只有后宫及一些谪系王亲皇戚们参加,众人见阿娇站了起来,在往日的余威下,众人都是眼光一凛,齐齐安静了下来。

朱敏铮铮的琴音一抚起,在空旷的殿堂里琮琮如珠玉金声,和缓而柔软的调子浅浅流淌开,如同此时漫过宫殿的月色,宁静得不沾染丝毫人间的尘埃。一袭浅玉色如月一般衣裳的朱敏在众人的视线里,渐渐隐去,所留下的只是流转的月色与脑海里叮咚的琴声。人如月,声如水,再也没人能分清,是月勾动了他们的情绪,又或是那如水的流音。

阿娇随着乐曲滑入场中,定定望向刘彻,心里蔸着一句无声的话语,刘彻啊,我想下剂猛药了,以前你若不舍,只怕以后是更放不开了,而这个机会,不是我求来的,也不是我要的,是那些傻傻的女人争出来的,也许,我还正在变得和她们一样傻…

歌声响起,如一管箫声涉水而来,在空蒙的三月烟雨里,稍稍作了停留,便永远沾上了柳絮的轻愁,轻絮浅香生生绊住了人的眸子,这一沾染便再也不忍离开。

调子是水里的涟漪,迎着月色漾开,词句是七分清透里却带着三分痴苦,如氤氲的茶气随风散开,很香,但茶味底里,是遮不住的清苦。

刘彻紧紧捏着手里的杯子,漠漠地看着殿中央,一抹淡黄的身影,已经很久不曾见过阿娇穿这般明媚的颜色了,比起浅白淡青,刘彻甚是喜欢这样清朗的人儿。见她启唇而歌,心底跟着轻轻飘荡了起来…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

终生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

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

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

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一曲过后,阿娇本应就此退去,安安静静坐在王太后身边,任场内的金娇玉贵们响成一片五月的雷雨,然后如天边明霞般的笑,那才是阿娇原本的设想。只是在迎头看进刘彻探寻的眼时,竟就定定站在那里,再也走不动。

阿娇这词里是那么刻骨的生死大爱,只是却透着抹不去的哀苦,这就是阿娇此时的感觉么,是生死不离的,在一起却又显得无奈,本该两心如清风明月,坦荡无私,却把彼此的顾惜酿成了一杯黄连酒,如此香醇,却让人喝到嘴里,只是浓浓苦涩。

阿娇知道,刘彻是听不明白词里的意思的,整首歌,最重要的是那句“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那个听你许诺“金屋藏娇”的小傻妮子,已经不见了,所以…阿娇却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这么别扭了。只因,她再溶入阿娇的角色,却终究不是阿娇,只似冷眼旁观,所以偶尔心动,却依然生满了隔阂。

若,刘彻许以重诺的是她乔雨,她就能够心安理得的做刘彻争风吃醋堆里的那小小一个么。应该…是不愿的吧。

刘彻远远地朝阿娇伸出了手,脸上的笑,不甚安定。经过这些日子,他倒是知道了,这个阿娇啊,原来竟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于是,刘彻开始渐渐在冷硬的表情之下,少少露出那么一点点稍不注意就隐没了的痛楚,于是,他竟渐微地觉得阿娇身上那些冰做的棱角,渐渐软了下来。

阿娇,始终是不擅长隐藏,虽然用淡冷的态度盖起了娇软,刨开冰屑之后,却依旧温热得如一池温汤,这样,真的是很好,很好。

阿娇看了看左右两边,觉得她终究没有这个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迎向刘彻那只希冀的手,因而退了几步。

刘彻却是不肯轻易放走阿娇,急步赶了过来,强拉住阿娇便向殿外奔去。

殿内的众人只来得及远远看见一黄一黑的两片衣摆在眼前飘过,然后帝王和陈娘娘就不见了人。留下满室表情各异的女人,以及心思各异的王亲中胄,然后王太后挥挥衣袖,扔下一句,哀家倦了,就各自散了吧,然后王太后转身而去,王亲们便四散离开,最终留下面对这一摊子的,只有后宫的女人们。

相互看了看,每个人眼神各异,所共同的是妒忌,只是有些人妒忌得更温和一些,而有些人妒忌得更刻薄一些,更有甚者,妒忌得生出了那么些恶毒的念头。

很多时候,风波就是这样产生的,后宫从来就是阴谋陷井的作坊,一向喜欢量身定做。

于是,小事儿不断,不大不小的事也偶尔发生,但并没有伤及刘彻对阿娇的呵护之心,因而阿娇目前依旧安危无恙。

直到,偶尔有那么一天,长安城又在城东、城西各挖出一块石碑后,阿娇的平静生活,才被打破。

而这些事,表面上都和李少君牵连着,真正的主导者,却是大汉知名的阴谋作坊—后宫。

城东的石碑上写着:废后,陈氏,惑天媚主,当诛。

城西的石碑上写着:陈氏媚主,帝不相离,取元十载,是承天诫。

谣言向来如同春日里的花,见着雨就长,见着阳光就开,见着风,必然能传到天边去。

于是,内外众臣连名上表,请诛陈氏。帝不语,内外大臣,都以自己的方法向帝王表示着自己的意志是如何坚定。内臣长跪于宣室殿外,风雨不扰,外臣跑于宫廷方向,阴晴无阻。一跪两日,连百姓,都渐渐响应起内外大臣们的做法,纷纷跪求。

刘彻坐在宣室殿,心中的孤苦却不知该向何人去言说,说予阿娇听,阿娇却似不再乎一般,究竟是笃信他能护好她,还是连生死都不在意了,他已经被压着不及深想了。

看向殿外跪着的内臣,刘彻冷冷一笑,真没想到,他们还真能跪上两天,若用这心思好好为江山社稷,何愁四夷来犯,边关不宁。

这回,刘彻不能再用血来结束这场跪谏,否则会引得天下臣民们,更加容不得阿娇,只能是找个无关紧要的,杀鸡敬猴。

只是,刘彻到现在还没有想到这个人,正跪着的人不行,不在的,许就可以了,只是这个人还得不伤国本,无妨民心。

刘彻的目光看向几案上的一堆奏表,眼光忽地与几案上的一只小盘子纠缠了一会儿,心底便开始有了计较。

这事,因此人而起,自然这后果,该由此人来了力承担,不是么。

第四十二章:事世茫茫难预料

刘彻暗暗算计好了以后,着内侍们打开了宣室殿的大门,只听见吱吱呀呀的声音缓缓响起,阳光静静地铺陈在原本有些凉的宣室殿内,显得格外温暖与柔和。

刘彻站在宣室殿的台阶之上,俯瞰着殿前跪着的众大臣,嘴角闪过一丝冷笑,冷冷望向那群悄无声息的人,他大汉朝的栋梁之臣…站在他们对面的地方,果然是很孤独的,因此无论如何,刘彻都想要护着阿娇。

“朕,必彻查,若天意,承,若人为,斩。”话里的意思异常明白,刘彻已经给出了自己的交待,接下来该怎么样做,就看那群不是怎么样聪明的聪明人了。希望这些他亲自挑选的大臣们,不要让他太过失望了,否则,他会让他们觉得绝望。

众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田鼢的带领下,四散开去。

台阶上的刘彻,迎着阳光看着散去人群后,空旷的宫殿,莫名涌上几分凄清。虽然,已经想好了对策,却仍旧担心着。

望向长乐宫的方向,临华殿里的阿娇,不知道此刻正在做些什么呢。

想到便唤了内侍前往,见到阿娇时,阿娇正垫着块柔软的垫子,懒懒得倚在池畔,黄昏时分的阳光一片灿烂金黄,柔和的光芒仿似一只只温柔的手,抚过脸颊与发丝,阿娇就那样静谥的闭着眼睛,任由夕阳在她身上洒下温暖的光晕。刘彻刚想举步走近阿娇,却听得阿娇嗓音柔柔的向朱敏说着话,于是停下了脚步。

“敏敏,神仙之说本就虚无,不是我不信,而是太想念人定胜天。”阿娇闭着的眼半睁开,看着水面被微风吹起的涟漪,手里拈起几颗鱼食,投入水池之中,一群鱼儿游过来,争抢着。

朱敏端着盘子,一颗颗吃着盘子里的蜜饯果子,脸上满是浓浓地赞叹,在朱敏看来,宫里头唯一的好,便是动动嘴便有吃不完的零嘴儿,如果不是为这个,她只怕是早早走了:“唉…姐姐,我为什么觉得你就像这池子里的鱼呢。看起来很自由,其实一点也不自由。鸟的自由在天空里,鱼的自由在江河湖海里,姐姐的自由,应当在山野里吧。”

阿娇淡淡地笑,朱敏这妮子真是越来越说得上话了,越来越理解她的心,亏得夏峙渊了,留了这么一朵解语花给她。朱敏到底是长大了,看事情渐渐透了,人也越发精敏聪慧:“敏敏,我这一生,众出生在堂邑候府的那天开始,就是不自由的。他的地方,自由很奢侈,而这大汉的天下,有哪儿不是他的地方。逃得再远,终究也在网里,何必挣扎得这么辛苦。”

朱敏皱眉,不认同阿娇的观点,师父说过,自由从来就不是摆脱束缚,而是从来就无拘无束,就算身在四方牢笼里,心也是自由的:“姐姐,放不下那个人就直说,我又不笑话你。”

阿娇低下头,扪心自问,她真的有放不下么,也许吧。注定替人活着,这原本就不自由,又谈什么放下与自由:“命运这东西,真的很有趣,不是吗。”

“我才不信命运,师父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注定,从来就没有救世主。”朱敏放下盘子,终于感觉到了满足,嗯,或许下回应该让他们改做别的水果,尝尝新鲜。

“如果,能预知自己的命运,却无法躲开,那么就是天注定了。”比起命运,历史更加有趣。阿娇换个姿势,继续半躺着,却在微微起身时,看到了一个被斜阳拉长的身影,僵了一下,然后当作没发现,继续躺好。

刘彻却捕捉到了这一点点小小的动作,缓步走近了阿娇:“阿娇,你都不在乎么。”

“你是说那些谣言,就算在乎,众口攸攸,在乎也没有用,谣言止于智者。”阿娇嘴上是这么说着,心底却有些慌张,历史也许就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然后发生的。

刘彻坐在阿娇旁边,盯着阿娇那张如池上芙渠般的脸,淡淡一抹浅粉色,在夕阳温暖的调子里,愈发的动人心弦:“阿娇,不要离开,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

“好。”只要你刘彻不再狠下心肠推开,我便不走,但如果你如果绝然而去,就别怪我了,阿娇如是想着,嘴里却答得坚信而肯定。

刘彻摇头,而后便是一声叹息,答得这么快,如果不是敷衍,便是说出口的并非心声:“阿娇,搬回未央宫,可好?”

阿娇扬起眉眼,瞧了刘彻一眼,心里有丝不忍,这些日子,她拒绝刘彻贸宿,拒绝和刘彻过多的相处,可是他非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显得无奈而略带伤感。刘彻啊,原谅她吧,她并非真是石头做的心肠,却实在是怕得很,怕痛,怕伤心,怕最后真的就在长门里冷冷寂寂,如果没有情,或许可以安危过下去,若动情了,那长门便是冷如冰窖的坟墓,将埋葬她所有余下的日子:“彻儿,临华殿很好,能常和母后在一起,而且很清净。”

刘彻明白阿娇话里的意思,她不想涉入后宫的争斗之中,是啊,她从小就在宫廷中长大,见惯了勾心斗角,她身份尊贵,更不会愿意和那些女人争来夺去,他的阿娇啊,还是那么骄傲的女子:“阿娇喜欢就行了,临华殿也很好。”

然后,刘彻没有再说话,阿娇也没有再说什么,静默在两人之间飘荡,刘彻已经习惯并无力改变这种沉默,阿娇却是不想改变。

入夜时,刘彻要留下,阿娇张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缠绵,有时候,无法拒绝,阿娇躺在床榻上,看着身上淡淡的痕迹,勾起嘴边一点点的笑,然后睡去,任身边的刘彻用热切的目光瞧着,不管不顾的睡去。

半个月后,李少君下了大牢,被指上诬陈娘娘,被刑讯得只剩下了半条命,却始终没有招供。

刘彻亲自前往大牢,只是淡漠的看着李少君,说了几句话,第二天便传来了,李少君认罪的消息。

众臣们自然有不信的,纷纷上奏,刘彻在后宫游走了一圈,警告了那些与石碑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女人们,朝堂上才真正安稳下来。

李少君的认罪,并没能完全洗清长安内外的传闻,刘彻又以几块刻着字的金嵌玉牌,完全套用了阿娇的手法,让天下人都认定,陈娘娘是天命所归的皇后,传言才渐渐有了平息的势头。

而李少君,并没有因此而被诛杀,刘彻一纸旨召便救了李少君的小命。

李少君却并未因此而感到感激,认定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陈阿娇,便更加变本加厉地针对着她。

刘彻冷眼看了些时日后,终确认这个人,已经留不得,却仍是不死心,只是逐出宫门。

却没料想到,李少君并不肯因此而停下来,种种传闻纷至沓来,刘彻再也坐不住了,命廷尉衙门逮了李少君,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听说过李少君的消息,不久后便传来李少君曝尸荒野的事儿,然后便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个人。

历史很公正,也很残忍,总是记录大人物的传奇,却遗忘小人物悲哀。

对于刘彻的这些做法,阿娇看在眼里,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吹起了波澜,除了石碑案初时,刘彻稍稍见疑,一番交谈之后,刘彻却终是选择了深信不疑。阿娇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她对那个人虽然依旧没生出多少的好感,至少已经不再是那么抗拒了,这样的征兆一点也不好。

更不好的事,还在后头,当阿娇发现自己的月信推迟了一个月,就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

找了个由头,出了趟宫门,溜到一家小医馆确认了自己真的已经怀有身孕后,阿娇只觉得阳光灿烂的天仿佛一下子灰了下来。直让医馆里的大夫认为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苦口婆心的劝了她好久,还开了一堆安胎药给她。

她明明留了一手,却还是不幸中奖了。有孕,阿娇真的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可是她确狠不下心,无论如何,这是一个生命。

只是如果生了下来,她和刘彻之间便更是扯不清了,而且,她越是不愿想起刘据以及刘彻的其他孩子的下场,却越想起杀母立子,孩子的早夭,再到后宫有孩子的女人没一个活下来,她就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可怕。

摸着小腹,暖暖的,那里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像种子一样,在生长,努力的生长。

她,不需要个孩子来母凭子贵,更不需要一个未来当皇帝的孩子,她和宫廷牵扯不清就算了,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依旧逃不开这坐冰冷的笼子。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恍惚地回到宫里,整整三天,没有说话,没有笑,只是天天叹气,然后摇头,一举一动都让朱敏和柯静整天天担惊受怕,以为又出什么大事儿了。

第四十三章:子不为王女不封

刘彻自然也发现了阿娇的不对劲,只是阿娇不愿意说,他也猜不到,只能在忙完朝堂的事后,默默地陪着阿娇。

这天,刘彻又到了临华殿,见阿娇神色稍稍平复了些,心下才安稳了下来,他不是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想等阿娇主动来告诉他。

阿娇抬头看着眼里带着关怀的刘彻,心头忽然暖暖地,第一次主动靠近刘彻:“我知道你有疑问,可是我现在不想说。”

刘彻点点头,阿娇的性子,原就是经不起逼迫的,既然不想说,他又何妨当做不知道呢。刘彻握住阿娇微凉的手指,淡淡地慨叹,阿娇的手依然如青碧的玉一般通透洁净,只是这么小小的一双手,却揪住了一颗很大很大的心:“阿娇不想说,就不说吧。”

随着刘彻的目光看着被刘彻握住的手,比起刘彻的手来,她的手实在是有些小了,被轻轻叠在刘彻的手心里。刘彻的手,大而且温暖,不像他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冷刻。阿娇缓缓靠向刘彻的怀里,那儿一如她记忆中那样的温暖,有让人安心的力量。

刘彻被阿娇忽然的举动惊住了,手在半空停留了半晌,才醒悟过来,阿娇竟然主动投入了他的怀抱。巨大的欣喜跃上心头,脸上的表情愉悦而温柔,轻拍着阿娇纤巧的背,眼里竟有些微的湿意。阿娇,这是认同他了么,不再会是那样的冷淡疏离了么:“阿娇,谢谢你。”

“谢什么?”阿娇揪着刘彻的衣裳,闷闷地问了一句。

“谢所有,谢你愿意回来,谢你信任我,谢你主动回到我怀抱里。”

帝王的情话,听起来,果真是格外的动听一些。

朱敏和柯静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人在渐凉的秋风里紧紧相拥的情形,那样的契合,那样的不可分割,原来这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样子,那么美丽,美丽得就像是阿娇曾经讲过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动人故事。

朱敏看了会儿,然后看着柯静说了一句:“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打动不了姐姐,因为他们看起来实在是天生就必需要在一起的。”

“他们各自分开时,只有一半,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才能都变得完整起来。”柯静难道的附和了回朱敏的话,实在因为眼前的这两个人相拥的画面,太能打动人心。

阿娇在刘彻的怀里,心思百转千回,终于还是决定要把事情坦白的告诉刘彻,毕竟这些事,瞒得了一月两月,难道还能瞒一辈子:“彻儿,我似乎有喜了。”

刘彻下意识的就问了句:“有什么喜了?”

刘彻问完,便看着阿娇拉着他的手,缓缓覆上她的小腹,刘彻这才意识过来,然后便是滔天的喜悦席卷而来,抱着阿娇在她额头烙下重重的一吻。兴奋得在原地走了几圈后,才停下来,看着阿娇的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欢喜:“阿娇,是真的么。”

“嗯,前几天回堂邑候府时,大夫看过了。”

前几天?那么这些天来,阿娇异样的情绪就是因为怀了孩子么。为什么?这原本不该是件高兴的事么,阿娇为什么要叹息,为什么隔了几天才告诉他,是在担心,还是有什么顾忌?

“柯静,去医署把太医令唤来。”后宫向来是潭幽深的水,稍一不慎,只怕他和阿娇的孩子就此淹没了,不管阿娇心里做何想,他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安然的降生到这个世上。如果是个男孩,必以江山相托,如果是个女孩,则会成为大汉朝最尊贵的公主。

以前,想过外戚擅权,也想过要给后世留一个无约束的权柄,但是听到阿娇有了孩子的这一刻,他只想到如何去珍爱这个孩子,原来,只有阿娇为他生下的孩子,他才这般期待。

他和阿娇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此刻他才真正感觉到,他们之间是如此紧密的被联系到了一起,成为了一个整体,有他,有她,将来还会有个小小的娃娃。

太医令来确认过阿娇的喜脉之后,便大声向刘彻道了喜,同时在心底暗暗想,这个陈娘娘果然不是普通的角色,天家血脉,皇后之尊,现下又有了大汉皇室的骨血,若是个女孩便罢,若是个孩子,必定是未来的皇帝。

刘彻命太医令不必回去了,就留在长乐宫里就近照看阿娇,太医令得了命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觉得凉乎乎的,这照看好了自然是有功,若出了差错,便是万死无赦的大罪。

刘彻小心翼翼的拉着阿娇的手,细细看着,嘴角的笑,自从太医令确认了喜脉之后便没有收回过。曾经,他许诺过金屋,可是终究还是伤了这个女子,曾经,他许诺过一心一意,却没能做到,如今,他要一个一个来完成,没有任何理由再背负这么美好的阿娇。

“阿娇,我们的孩子要取什么名字呢。”坐在阿娇身边的刘彻,一脸憧憬,用满是温柔的眼睛包围着阿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