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看着阿娇的背影,轻轻的叹息一声,随即被春风吹散了。

“彻儿,前头好像是刘陵吧。”那个同样很娇美的女子,阿娇最最看不顺眼的人,笑吟吟的站在前头,眉眼舒展的看着她和刘彻。

刘彻依言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宫门前有驾车马停在树后,一身湖蓝衣裳格外的娇媚,刘陵,刘彻笑了笑,那是大汉朝最肖似阿娇的女子,不是指相貌而是指神态气度,只是现在的阿娇却远不是刘陵可比的:“陵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陛下现在才看到我呢,真是让人好生失望啊,若不是阿娇姐姐提及,只怕陛下是看不到我了。”刘陵一张粉淡的脸,如池波里的娇红软浪,在漫天春色里显得如此妖娆。

刘彻扬扬眉眼,冷冷看着娇笑的刘陵,从前他纵容过这个女子伤过南风,但不代表,她能放任刘陵伤害阿娇:“陵儿,无诏不得入长安,这似乎是祖制吧。”

“我可是奉了父王的命,来长安给阿娇姐姐贺生辰的。要是早知道陛下要和阿娇姐姐独过生辰,我是不会这般不知趣的。”刘陵娇昵的跺跺脚,一脸的委屈样儿,脸上染着绯红的色泽,倒像只是一枚桃般,看起来可爱极了。

刘彻看了眼阿娇,阿娇无所谓的摇头,刘彻瞪了眼摆着可怜样的刘陵,最终还是摇了头:“陵儿先回驿馆住着,晚上再来给阿娇贺生辰吧。”

刘陵眼底闪过一抹冷厉,原来的刘彻何曾这样对待她,只因为阿娇在么。刘陵暗暗生恨,凭什么阿娇就可以尽占他的目光,凭什么阿娇就可以母仪天下,她刘陵不服:“那陛下和阿娇姐姐请吧,我晚上再给阿娇姐姐贺生辰就是了。”

阿娇看着刘陵眼里很容易就会被忽视了的光芒,浅浅一笑,刘陵么,也许会是个好玩的:“陵儿若不嫌弃,便同我们一道去也无妨的。”

刘陵看着阿娇笑了笑,然后看了眼刘彻,刘彻眼底的拒绝是不容忽视的,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她还是不碰了:“陛下和阿娇姐姐两人一起,我去做什么,可是不好的。”

刘彻满意的点了点头,和阿娇一起上了车,留下刘陵在原地恨得咬牙切齿。

马车上,刘彻看着一脸淡然的阿娇,她不会不知道刘陵想要什么吧,竟然还邀请刘陵一同去:“阿娇,陵儿不像表面上那么娇柔,还是要小心些。”

曾经同榻共枕,现在却提醒别人要小心这个人,刘彻还真不是普通的冷淡呢。阿娇灿笑着看向刘彻,没着帝王服色的刘彻,显得有些温淡,这样的男人,若是个守得承诺的,她是会心动的,只是刚刚这样的话,很容易让人幻想破灭:“嗯,陵儿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刘彻卷起帘子瞧了眼外对,已经离桃花林很近了,让人牵来了马:“阿娇,我们骑马可好。”

漫野桃花如雪,千山春色似织,微风散来,漫山香气清浅而幽远,这样的景致里,一骑轻尘定然是很美的吧。于是阿娇没有拒绝,朝刘彻伸出手,任由他把自己安置在怀中,毫不挣扎,心说,习惯了习惯了,就当是床暖和的被子吧。

刘彻满意于怀中安安稳稳的阿娇,柔柔的在阿娇颈边烙下一吻,阿娇瑟瑟的轻颤了下,于是刘彻便闷声笑得格外开怀。

桃花林里的花远远看去如云似霞,其实大都还只是打着花骨朵儿,并未开得太多,只有近水的几株早早开得一树妖灿。只见得马上青衣浅袍,像是一卷美丽的图轴,在春末时节,尤其让人怀念春风的温柔。

渐到桃花深处时,刘彻渐渐拉了拉马缰,速度便缓了下来,刘彻眼睛灿亮的看着怀里的女子,那一如桃花的香软,如此动彻心肠:“阿娇,你看。”

刘彻手所指处,是一间清致淡雅的竹庐,阿娇仿佛依稀间记起,年幼年时阿娇曾经和刘彻说过:“我将来要住在桃花深处,彻儿要陪我一道。”

也记得当时刘彻笑问过,要什么样的宅子,阿娇拉着刘彻的手细细比划过,只是这么些年了,已经丢掉的东西,刘彻竟然还想找回,却还能再找得回么。

“阿娇,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不做皇帝,和你一道隐忧在这桃林深处,想来也是极美的。”

刘彻的话让阿娇微微一笑,心底却是格外的清醒,如果不做皇帝,那还得等到有如果再说,帝王的话、帝王的心,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谁能分得清楚呢!

第五十二章:花朝宴客贺长门

自城东赏桃花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长门宫里被点点晕黄的宫灯所笼罩,有来来往往的宫女们进进出出准备着花朝节宴,更重要的是因为阿娇的生辰。一片灯红酒绿之中,迎来了一个又一个大汉朝身份尊贵的客人。

阿娇本不欲这般张扬,但事已至此,却是覆水难收了。揪了揪身上致密厚实的礼袍,金丝绣线,面上打着三两朵牡丹,鲜艳红衣滚着玄边。头上亦是珠环翠绕,九凤錾金羊脂玉钗,琉璃璎珞珊瑚坠,最耀眼的还属腰间那块看起来不起眼,却像征了皇宫执掌的青玉佩。

阿娇并不知道腰间那块玉佩有这么大的来头,柯静给她细细挂在腰间时,她不过看了眼,以为不过是一枚普通玉佩,若是知道了,只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挂上的。

阿娇看了眼身旁笑似春风起的刘彻,只觉得被吹开了满池的涟漪,浮起的轻波里尽是灿烂的颜色。一身玄衣的天子袍服,却因为是日常穿着,少了几分庄重肃穆,多了几分英气洒脱,玉冠紫带更显得分外慑人。

“淮南翁主,刘陵到…”

内侍尖刺的声音把阿娇带着欣赏的目光,从刘彻身上移了开去,刘彻向殿门口瞪了一眼,阿娇那般看着他的时候,他心里是何其的愉悦啊,这样的目光,似乎已有多年未曾在阿娇眼中看到过。

“陵儿见过陛下,阿娇姐姐,愿阿娇姐姐芳寿长春,红颜永在。”刘陵今日身上的衣裳是一水儿的娇粉,颜色似如海棠初绽的花瓣,层层叠叠如轻波般向着晚风中荡漾开,立在那临风处,便似是池上开着的一朵莲,明明是如此娇妖的色彩,却是这般的濯雅宁淡。

一双如星子般的眼盛开在昏黄的灯火里,阿娇免不了就想起了那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原以为这样的句子,应当只留存在如诗似画般相貌心地的女子身上,却不料在这大汉朝最有名的女政客身上看到了。

阿娇这厢艳羡着刘陵一身灿美却清简的衣着,却不料刘陵看着她身上红衣玄边,牡丹簇锦的衣裳妨忌得几乎不能呼吸。

刘陵紧握双掌,脸上却带着柔软的笑,阿娇依旧还是那般美,美得像是一树照水的桃花,有着旁人不可及的灿烂,以至于让人惊叹折服。旁人若是一袭红衣,定然艳俗得很,而阿娇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不染半些脂粉,倒将这火红的皇后服饰显得分外清艳绝伦,远不是世间的女子可以与之相比的。

越是这样的美,越是想让人毁灭,陈阿娇得到了很多她曾经渴盼,却求而不能得的东西,不管是刘彻,还是这大汉朝的皇后宝座。她得不到的东西,宁肯毁了,也不愿意让阿娇得到,她不愿意这一辈子都屈于阿娇座下俯首称臣。

刘陵落座时,微扬的裙裾如层层波澜,柔柔一坐仿似千尺波浪中,一枝夭夭的花朵,这一瞬连阿娇忍不住扬声赞叹:“陵儿,你真是愈发的美了。”

刘陵看向阿娇,笑时梨涡隐隐,眸子如半合的明月,有着说不出的娇羞与动人:“咱们大汉朝最美的可是阿娇姐姐,陵儿再打扮也不及姐姐万一。”

阿娇微微摇头,于不经意间播撒着恬静的笑容,女人果真是需要一面镜子,原先素衣简鬓也丝毫不觉什么。让刘陵这么一比对,就觉得她平时真是对不起这身子,原本是稍一打扮就倾国倾城的相貌,却被她深深掩了:“春花秋月,时不同,境不同,又如何抵却得彼此分毫。”

刘陵觉得阿娇此时的笑分外扎眼,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眼前的阿娇,总觉得阿娇还是那个阿娇,只是现在阿娇身上的淡然自若,却不是那个天真傻气的阿娇能有的。

端着桌上宫人们呈上来的泛着淡绿的酒,微微啜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反复在嘴中回荡,刘陵拿着杯子细细看了看杯中的酒,浅碧酒水中漫出一股淡淡花气,却是从来没有喝过的:“阿娇姐姐这的酒都分外好喝呢,在外边可是不曾见过的。”

“这是青梅酒,我闲着没事儿时自个儿酿的,陵儿若是喜欢,我让她们给你搬几坛。”见刘陵喜欢自己酿的酒,阿娇也稍稍收起了心底的敌意,刘陵便是一心想往上攀,也由着她去,在刘彻跟前,谁又能翻得起什么大风浪,若刘彻连一个刘陵都压不住了,又怎么配做昭垂百代的帝王。

刘陵抿着嘴笑了笑,像是被酒给酸着了,又像是异常的欣喜着:“那陵儿便谢谢阿娇姐姐了。”

刘彻闷闷的看着这两个女人交锋,心里有丝不快,又有一点点失落,阿娇的语气实在太平静,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反而是刘陵,话里话外都夹枪带棒的,刘彻听得几乎都想拍桌子让人把刘陵哄出去了,却在看着阿娇的笑脸后,生生压下了心里的冲动。

这时殿内的众亲贵们看气氛稍稍有些缓和的势头了,才纷纷端着杯子一一向阿娇道贺,阿娇端起杯子里的清水,一一回敬,还不忘小声嘀咕了句:“这哪是我生辰啊,没见过生辰连酒杯都不能沾的。”

刘彻闻言没能憋住笑,咽下嘴里一点占酒后,笑得更是灿烂了:“阿娇,是你自己不让朱敏和柯静给你上酒的。”

阿娇白了刘彻一眼,昨天醉酒后有没有乱说话都不知道,再醉了,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她了。她倒是想喝得很,只是这身子骨是没有经过酒精考验的,一沾酒就倒,她哪还敢喝:“就是这样才更生气。”

刘彻其实是很愿意让阿娇喝酒的,虽然现在怀着孩子,但顾轻尘也说了,喝一点酒也是无妨的,只是阿娇像是知道她酒后说了醉话一般,再也不沾酒的边儿了:“喝一小口,应是不会醉的。”

阿娇本想伸出手去端刘彻递过来的酒,想了想还是收了回来,酒啊,不是个好东西,还是少碰为妙:“还是算了吧,今天这么多人,醉了也不好看。”

刘彻忍着笑收回酒杯,一口饮尽,末了还挑衅的看着阿娇,弄得阿娇好是郁闷,刘彻看着阿娇的表情却是愉悦之极。

“来人啊,传歌舞。”

歌舞前半段都是宫中乐坊和民间有名的乐坊所献上的歌舞,只是后来台上的布景让阿娇觉得眼熟起来,梅花竹林,冷月小亭,白衣女子,悠婉笛声,正是阿娇当初和夏峙渊一起排的戏剧《青梅竹马》。

阿娇忽然开始觉得冷了起来,怎么就会这么巧呢!

忍着想要跑开的冲动,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真希望天忽然下场大雨,只是这皓月高悬的晚上,哪会有半点雨呢。

“阿娇,你怎么了?”刘彻发现布景刚上来时,阿娇的脸色就有点不对劲了。

阿娇摇了摇头,只好在心中双手合十祈祷刘彻不要这么精明,这戏是她写的,刘彻只怕早早就知道了,只希望刘彻不要这么敏感,不要自动对号入座,虽然最初的想法是这样的。

“这出戏还是阿娇写的呢,还有一出叫《潘用中传》,只是这出戏似乎传得更广一些。”

刘彻冷不丁的一句话让阿娇心跟着颤了颤,早知道当初就不发这念头了,真是天不留你,你还能挣扎一下,你自己不留自己,天挣扎都没用啊。

那还能怎么着,只好陪着刘彻一起看了呗。

刘彻可能是还没有看过《青梅竹马》,刚开始见第一场戏时还是饶有兴味的看得很有兴致,第二场时更是笑得很灿烂,第三场还没出,阿娇就开始不敢看刘彻的表情了。

第四场的时候,刚一听台上唱起“十六君心绝,旧情真如铁。满园秋叶冷风吹,一时一日待积雪。原道是,痴心人得痴心待,却哪知,情真从来短,负心却似月盈缺。”脸色立马就变了,转过脸了看了眼阿娇,阿娇便故意当做没看见,装成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让刘彻有气都没处使。

“原不信痴心女子负心人,原以为得了天下好男子,却仍还是,爱得新人笑,不许旧人愁。罢,罢,罢,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刘彻听到这里便再也绷不住了,贴到阿娇身边低声问了句:“阿娇,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么?”

阿娇故意拿迷茫的眼睛看着刘彻,装做不明所以的样子:“彻儿,什么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刘彻看了眼阿娇,叹了口气后终于没有再深究下去。

最后一出,只有两句词,却让阿娇听的时候胆颤心惊,刘彻的眼光亦不时扫到阿娇身上,阿娇是捂紧心脏才把最后两句听了下来:“若来生,再相见,不再将心托予君,落花逐流水,空过了人世间,多少春。”

当最后“此生尽此情,此情尽此生。”唱完时,阿娇忍不住看了看刘彻,只见刘彻一脸青灰,脸上的表情也让阿娇看不懂。

阿娇冲着刘彻淡淡的眼神,嘿嘿笑了笑,没敢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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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莫因春风长病酒

刘彻一直保持着僵硬的脸色,直到宴会散去,宫人们在冷冷的气场压迫下,不发一言的收拾妥当,一切的喧嚣如潮水般随着宫人们退去之后。刘彻依旧只是望向阿娇,似有万语千言,却只是看着,眼底复杂的情绪几经翻腾,终是渐渐平淡了下来。

“此生尽此情,此情尽此生,阿娇,你的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么?”刘彻看着眸子灿亮的阿娇,在一片红色华衣里,娇软高贵,却似是一团火焰一般,炙烧着他如煎似焦的心,他应该知道的,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阿娇是个心眼小小的女子,若是欺了、负了,便会长长久久的记在心头,由得以后对她有千般好,也再不会轻易信任了。

场面很渗人哪,阿娇微微叹息之后,眼睛直视着刘彻头,任头上的琉璃璎珞珊瑚坠子在颊边滚落,折射出灯火的柔和光泽,簇金锦袍上的金丝绣线,透着如银河般的点点光辉,一时间,连阿娇自己都被这刹那的光芒所迷惑:“彻儿,我承认初写这出戏时,脑子里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却实想到了曾经的‘金屋藏娇’,但青梅竹马终是完全不同的。”

刘彻微微侧过头去,把眼底、心头涌上的那些如刀削般的疼痛,藏在阿娇所不能见的地方。

他自己首先违背过承诺,现在阿娇不信他,也算是咎由自取吧。只是阿娇,终是太冷淡了些,偶尔的疏离冷淡,如冰屑般扎在他的骨血里,冰冷而疼入骨骼。

他是大汉的一辈子,执掌天下的权柄,却守不住一个小小女子。皇位,也许是要拿些东西去换吧,只是当初如果知道要拿阿娇去换,他会换么。也许只要和阿娇一道,便是只能坦荡以待三两天,也胜过这些年在这冰冷凄寂的宫里,守着这张死寂的皇位吧。

只是有时候,一旦做了选择,哪里还容得你去后悔呢。

“阿娇说的,我信。”除了这句话,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是阿娇可知道,这句话里含着多少不出口的深义,阿娇却未必听懂了吧。

阿娇扬起分外明灿的笑脸,如清澈的泉水在月色下缓缓铺陈开来,一阵和暖的风吹来几片花瓣,轻轻打在阿娇明净的脸上,一时间暗香浮涌。

风轻撩起阿娇的发丝,软软地在夜幕中飞扬,刘陵折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刘彻以手拂过阿娇发丝的情形,这画面,美丽而温情,是刘陵暗中想过千百回的画卷,只是主角不应当是阿娇。

攥紧双手,任凭指甲深陷在掌心的肌肤里,刘陵却丝毫不觉得疼痛,迎座于春风晚归中的阿娇,仰起脸的时候,仿佛漫天的星光也失了色彩,凭是花再艳、春再好,也遮不了阿娇分毫光芒。

刘陵反观自己,她不够美丽么,自然不是的,她也是美的,和阿娇一样娇若春风里新发的花朵,只是她若是枝头娇贵的芙蓉,高高仰面向着阳光开去,阿娇却是众红群紫里,开高枝上却低首的白牡丹,由得群芳竞艳,阿娇却犹是那般的出众。

刘陵原本不过是折回来拾块玉佩,并趁机多和刘彻攀谈几句,却没想到竟然碰上了样的一出,恼怒之余带着几分憎恨。

直到刘彻携阿娇进了内殿,刘陵才离去,也再顾不得原本扔下玉佩的初衷,再也没有去和刘彻攀谈的心思。那副画面已经深扎进了她眼里,再也拨不去…

露华殿内的温暖让阿娇冒出一丝薄汗,本想招来朱敏她们来帮她换下这复杂的衣裳,刘彻却似是早发现了似的,先上了手帮阿娇层层解开外裳。阿娇侧着脸看了看身后的刘彻,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屋顶上精美的雕梁翻了个白眼,手上却没有动,身子也不敢动。

“阿娇,似乎从来不喜欢穿这些衣裳。”

阿娇又忍不住对着头顶横了一眼,里三层外三层的,她要是喜欢就肯定是个超人了。更何况这颜色,红得像团火,对于阿娇来说,太艳了。谁能喜欢这件表面上看起了华美贵气,穿起来却是僵硬如一块古板一肌的衣服,不嫌硌得慌呐。

“太重了,穿着很累人。”

刘彻闻言笑了笑,除却礼袍及后袍,日常的皇后服制也并非像阿娇形容的那么重,阿娇是还不愿意穿上那些衣服吧:“阿娇,我会等你。”

“啊…什么?”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阿娇楞是没能听明白。

刘彻却不再解释,轻轻拥着阿娇走进屏风后面,宫人们早已经备委了热汤,看了看怀里双颊飞红的阿娇,扬起了嘴角的轻笑,便放开了怀里略有些僵的身子。

“沐浴过后,阿娇便早早歇着吧,我再看些奏表。叫柯静守着你吧,天凉,该有个人在榻前守着才是。”

阿娇轻轻就了声好,见刘彻走远了后,才脱了仅剩下的中衣,抬着脚走进了香汤里,温热的芬芳的热气中,涌动着各类香料混合的气味,闻来恰似是紫檀木的香气,有着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阿娇本能的叹息,真是香汤啊,便心安理得的享受了这奢侈的沐浴方式,她必需承认,她真的已经堕落了,习惯了让人侍候得妥妥贴贴不说,还习惯了每顿饭摆满一桌子菜,却没两样会动的,更习惯了浪费近百人洗澡的水来进行一回“沐浴”。

真真是“由简入侈易”,想来必有一天也会遇上“由侈入简难”的困扰吧。

晚上阿娇躺在榻上辗转良久,总觉得睡不着,看着床榻边的柯静已经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不忍心让柯静睡在春天的初寒里,起身拿了床小被盖在柯静身上,看着柯静脸上露出微微的笑,阿娇也随着笑了笑,叹道年轻真好啊。

午夜的月色在窗前流转,阿娇禁不住被夜月所吸引,寒晖脉脉流淌在空旷的长门宫里,远处还有几盏宫灯在隐隐跳动着幽微的烛火,漫天的星光洒落在深沉的夜里。春天的风,原来也是那么冷,阿娇披着一件掐丝卷边的锦白披风,随步走到前庭。

只见满园的桃花,正在缓缓盛开,先是一朵两朵开了眉眼,接着不一会儿,整个长门的前殿都变成了一片红云灿烂的海,如披似盖,如沐如洒,美得不似是人间的景致。

刘彻远远地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便从奏报中抬起头看了眼院子里,只见阿娇临风站在群芳

烂漫之间,柔软的衣襟如同湖的轻波,在晚风中飘着眩目的波澜,偶有芳菲从枝头飘落时,那个女子笑得如同九天之上的明月,有着人世间难以寻获的清澈纯净。

刘彻浅浅地笑着,他的阿娇,永远都是这么美丽,偶尔他都已经从自己的发丝间寻觅到了岁月的痕迹,而阿娇,永远都是一头乌溜溜的长发,有丝缎的光泽,春风的芬芳,站在那便似是一副永远不会褪色的图轴,永远如最初时那般鲜明、娇柔。

“长安月下,一壶清酒一束桃花,心如烛光,渴望在幻想中点亮…明媚后隐蔽的诗啊,无缘感悟,你象迎送花香的风…。”这首歌,阿娇并记不全,只是看见桃花时,便不免的想起了这首歌,于是便哼了出来。清净幽远的歌声如夜风中温和的手,缓缓伸过来,揪住了旁人的心,也撩起了多少心波起伏。

阿娇忍不住左右瞄了眼,没人,从桃花树下刨出一小坛酒,脸上扬起得意的笑。这样春风开满的时节,若没了酒该少了多少滋味,幸好她有先见之明,早早为自己留下一小坛子,虽然不多,也够把肚子里的酒虫给压下去了。

浅浅的饮入腹内,酒香杂着原有的花香,再加上这桃花漫天的景致,真是赏心乐事啊!

刘彻见阿娇又开始喝酒了,也不急着阻止,凭阿娇的酒量,喝不了两杯,顾轻尘既保证了不会有碍,他便也由着阿娇去喝。更何况,阿娇酒醉后的话,他还真是有兴趣听上一听。

果不其然,阿娇才喝了小半坛子,就已经觉得站不住了,斜斜倚在树干上,阿娇抬着醉眼看着头顶娇粉的花朵。迎着她的眼开着的花,仿若一只只妖媚的小眼儿,开着小小的酒窝儿,再也美丽不过。

阿娇捧起坛子朝着绽放的花朵迎了过去,嘴里嚷着:“不是因春长病酒,实在是春天本来就是坛酒,不喝都要醉的。”

刘彻踱步走到阿娇身后,听着阿娇呢喃的轻语,觉得心情很是畅快。他喜欢看到阿娇这样不拘束的样子,那个沉静的阿娇,总让他感觉不真实,而眼前这个性子跳脱的,才是他记忆中一直那么张扬的阿娇。

“阿娇,你又喝酒了。”

阿娇迷迷糊糊的回过头,看见刘彻站在身后,带着酒气扑进刘彻怀里,眯起醉眼看着刘彻的脸,忍不住捏了一把,而后便满足的笑:“彻儿,喝酒。”

说着便把坛子递给了刘彻,刘彻没有接,只是伸出手来将阿娇的披风系得更紧:“阿娇,不喝了,我们进去吧。”

刘彻原本以为阿娇会如同上次醉酒一般,醉薰薰的同他说话,却没想到,刚沾着床榻的边儿,阿娇便自顾的爬了上去,冲刘彻娇娇一笑后,便盖上被子呼呼睡了过去。

刘彻只好摇摇头,脱了外衣,睡在阿娇身边。

第五十四章:凌波欲折花枝弱

长门宫的花朝宴过后,刘陵总是找机会想去见阿娇,可刘彻一直派重兵把守着长门宫,而那么呆不住的阿娇,竟然很少出宫门,便是出来了也是由刘彻陪同。刘陵暗暗咬牙切齿,她还就不信了,难道刘彻能每回都陪着阿娇。

阿娇现在更是不能出门了,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她可不愿意走出长门宫,在各宫前面晃来晃去,告诉那些人她又有孕了。

日子闷是闷了点,但是为了孩子,阿娇也只好忍了下来,所幸阿娇本也不是个喜欢热门的,偶尔许微雨也来看看她,馆陶长公主有时候也会来,却只是看着阿娇的肚子兴奋得让阿娇不敢直视。

听得宫人来报说馆陶长公主来了,阿娇只想闭着眼睛睡死过去算了,省得听馆陶长公主没完没了的叨叨和没完没了的打量:“去跟我娘亲说,我睡着了,经常这样来唠叨,她不累我也累啊。”

柯静捂着嘴笑了笑,见识过长公主的热络,她也能理解阿娇了,没谁能天天听长公主长篇大论以后,还能若无其事:“姐姐,长公主已经到了外殿,怕是来不及了。”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便听见长公主叫宫人们起的声儿,阿娇无奈地叹气,只能是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娘亲。”

馆陶长公主看着阿娇满脸的不乐意,心里依旧还是高兴得没法形容,初听到这消息时,她就知道,从今以后,她的娇娇会真正成为大汉至尊贵的女子:“娇娇,不是娘亲爱说你,你看看你,头发不梳,脂粉不抹,衣服素得跟孝服一样,虽说你现在有了孩子,也不至于这般不爱打扮。”

“你再看看你宫里,上上下下才几个使唤的,若说你柜子里是皇后的服制,这里里外外的宫人们,可比美人还差着…”

“不是娘亲想说你,你再看看…”

阿娇耷拉着脑袋,一边听着,一边机械的不时哼哼两句,以表示她在听,并且听进去了。

好不容易等馆陶长公主说完,已经是午膳时分了,阿娇以孕妇不能饿着的理由,高高兴兴的把馆陶长公主送走了。

“来人,摆膳,可把我给饿着了。”

馆陶长公主说得兴致高涨,丝毫不觉得累人,她可是听着都很费力气,真不知道馆陶长公主哪来这么好的精神,说上几个时辰不带重复的话儿,竟然还中气十足,不能比啊。

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偶尔胎动时,她就觉得分外幸福,上次怀着漪儿时,上能吃不能喝的,这回这孩子将来定是个会疼人的孩子,不但吃得香睡得足,连带阿娇自己都觉得皮肤更加细致红润了。

记得从前在书上读过,若是女儿会比较疼娘,所以怀女儿的时候,做母亲的会分外美丽,真是不知道灵不灵。

做衣裳时,阿娇总是让人做两份,一份女孩儿的,一份儿男孩的。摸着那些针针线线细致,结实的衣裳,阿娇的心就被胀得满满的,原来女人果然是要做了母亲才会变得完整的。上回她还来不及品尝到这样的喜悦,孩子就已经没了,这一回,孩子很正常,而且比普通的孩子更活跃些,不用阿娇担忧,余下的自然就是满满的喜欢了。

宫里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阿娇有孕,除了朱敏、柯静就只有顾轻尘夫妇和馆陶长公主了。目前阿娇还是很放心的,宽松的衣裳遮遮,偶尔天色暗时出去晃上一晃,还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日子,往往就是这样过着,才会在不知觉间如流逝的水,静静的流淌着,却流却了很多。

秋初时,阿娇的身子就愈发的沉重了,连脚步都懒得动一动,本就是容易犯困的时节,怀上这孩子就更是爱睡了。这爱睡的唯一好处就是,馆陶长公主很少再来唠叨,阿娇得了清静,心情更加愉快了几分。

因着孩子,阿娇给刘彻的脸色也好得多了,不论怎么样,这是孩子的父亲,孩子总是有父母才算是个幸福的人儿。

算算已经是近八个月的身孕了,许微雨前几日来时,抱来她们的儿子,小小的身子软软的暖暖的,一下子就揪紧了阿娇的心,多么伟大的生命啊,人类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繁衍生息,创造着历史与文明。

再摸摸自己腹内即将出世的孩子,阿娇的心更是分外的柔软与温醇。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管是像她还是像刘彻,必然都是个可爱至极的孩子,会有着刘彻的容貌,她的眉眼,一笑一闹间,定然让人疼到骨子里去了。

当刘彻每每来长门宫,用略带着些傻气的笑容看着她的小腹时,阿娇也同样觉得很幸福,这是他们的孩子,能在这样平和的气氛中出生,才算是对孩子的爱吧。

“陈娘娘,在想什么呢,我可是站这半天了,光见您咧开嘴笑了。”许微雨抱着顾逐云笑吟吟的站在阿娇面前。

阿娇看见许微雨,笑得更加灿烂,见许微雨怀里小小的顾逐云,便伸出手去抱:“来,逐云,姨抱抱你。”

“他可是又沉了不少,陈娘娘还是坐在榻上抱着吧,别累着了。”望着在阿娇怀里挥着小手的顾逐云,许微雨脸上尽是慈和的微笑。

“你家逐云可长得真好,眉眼可以像极了顾轻尘,将来长大了,又是个十里八乡,迷死人的小家伙。”顾轻尘身上那不着烟火的气度,干净得让人免不了就想去亲近,这孩子可是得了真传,还没长开呢,眉眼间就染着了安淡。

“陈娘娘的孩子生下来了,定是要比逐云长得好。陛下和娘娘的容貌本就是世上无双的,这不管是男孩女孩,将来长大,可是要让人疯狂的。”是会让人疯狂,身份尊贵,气质高华,不管男女,都会让整个大汉为之轮转。

许是做母亲的人都会乐意听到这样的赞扬吧,阿娇笑得分外动人:“微雨,生孩子疼不疼啊。”

虽然觉得很幸福,可自小就怕死了疼的阿娇,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

“不疼,回头让轻尘给你备好汤药,喝着就好多了。”其实,生孩子那会儿哪还顾得上疼啊,全身心都扑到孩子身上去了,只想快快生出来,除此以外,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没麻醉,不能剖腹产,自然生产想来都是很疼的,幸好有顾轻尘,要不然阿娇还真是没胆量去想孩子的情形:“那就好,我好担心呢。”

“还是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干坐着躺着,生孩子时会耗些时间,不妨趁着清晨的时候,在长门殿外散散步。”

“嗯,好。”阿娇揉揉怀里动着身子的顾逐云,粉粉嫩嫩的小脸儿像明镜新开似的,让人觉得明光无限:“微雨,我抱不动了。”

许微雨闻言伸手接过了逐云,细细围好襁褓:“陈娘娘,我刚才到长门宫时,仿佛看到了陛下,似乎还有那时见过的淮南翁主。”

刘陵还没走么,听刘彻提过几回,说是让她回去,她却硬是要留在长安,刘彻也没办法,也不能真拿祖制来把刘陵遣回去。毕竟打小一块长大,且淮南王也并不是个安心守成的,刘彻也想留下刘陵来看看淮南王的动静。

“不用管他们,微雨到是要少和长安里的亲贵们亲近,那些人,都不是些吃素的,别折了进去。”顾轻尘和许微雨,都来自于江湖,这些勾心斗角的阿娇还真怕她们没弄明白,就把身家性命全陷了进去。

许微雨眼里精光一闪,然后笑得一脸了然:“陈娘娘,我们夫妻二人虽然自草莽中来,却并非什么都不晓得的,拎得清轻重。到是陈珏,最近迷上了烟花女子,不知道陈娘娘可听说了。”

这本来就是今天许微雨来的目的,馆陶长公主本来打算亲自说的,可是最近刘彻老是在长门宫里,馆陶长公主不好当着刘彻的面说,于是就托了许微雨寻个合适的时间告诉阿娇。

“二哥么,他胆子也太大了些,尚了公主还在外边沾花惹草,也不看看是不是有这本钱。”阿娇是向来知道,陈珏靠不住,没想到却是这般的不能托付:“嗯,微雨,你回去告诉娘亲,不必管他了,由着他去,皇室的公主哪是省油的灯,迟早会好好收拾他的。”

微雨点头,反正远离长安,一时也未必会传到天子耳朵里,就算传了,依阿娇现下的状况,只怕刘彻也会不闻不问,任其发展的。

也只好是希望,那位公主是个有主见,能成事儿的,别让他人为她忧着心:“好,我便这么回了长公主,娘娘也要放这宽心。”

放宽心,阿娇倒是没什么放不开的,这些年她还以为陈珏真是稳重踏实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嗯,还是修封书信给二哥吧。”

阿娇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主要是怕馆陶长公主过于担心,陈珏她不顾惜,这个娘亲,她还是要顾一下的。

第五十五章:峰与云齐方为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