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都门起身时瞧了刘岳一眼,只觉得那一身的气度全似了刘彻,而容貌也多半是刘彻的影子,只觉得心头亲切中杂着一丝敬畏,这就是当初刘彻给他们的感觉:“殿下来,本该列队相迎的,臣有罪。”

“徐大人何罪之有,我不知会一声就来了,岳还担心打扰了大人。”在徐都门打量刘岳时,刘岳也上下打量着徐都门,细细看了才觉得,这真是一个刀光剑影里过来的汉子,一身厚实的肌肉更显得人格外精神。

徐都门低着头,脸上闲过一抹笑,这个嫡长皇子殿下,果然像传闻中一样,少有的聪慧机敏:“殿下,今日的演兵已经结束了,请殿下移驾大帐。”

操练场始终是人多杂乱,若是刘岳在这儿出了什么意外,只怕这里里外外再多人,也是不够陪葬的,还是安稳些比较妥当。

“好,那便只有改日再看徐都门与霍将军排兵布阵了,既然如此,天也不早了,我还是早些回去吧,父皇今儿指不定还得问什么呢。”看着满场的士兵,刘岳的心头涌上一阵豪气,这满场的都是血性十足的真汉子,刘岳打心里敬佩。

“徐大人,你且先去整队吧,我送殿下回宫。”

徐都门点点头又跪下了:“恭送殿下。”

刘岳直发晕,这人怎么就这么爱跪,不由得连忙用手去扶:“徐大人不必相送,我以后必然还会来打扰的,徐大人这般客气,我可是不敢再来的。”

徐都门嘿嘿的笑,却是站了起来:“臣等随时恭候殿下大驾。”

刘岳便在徐都门殷切的眼神中离开了骠骑营,而霍去病送刘岳到宫门口就没有再进去,刘岳自己回了未央宫。

“殿下,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娘娘问过好几回了。”宫女们一边替刘岳解下披风,一边递过帕子来让刘岳擦脸上的尘和手上的汗。

“娘亲问过了,有什么事吗?”

“陛下刚才也差人来过。”

嗯,好像今天他还很受欢迎啊,平时也不见阿娇问起他,今天不但阿娇问了,刘彻也问了,真热门:“有说什么事吗?”

“回殿下,没有,娘娘也只是问殿下有没有回来。”

还是先去见阿娇吧,毕竟今天出去时,只是一时间兴起,没来得及跟阿娇说一声:“娘亲在哪儿?”

“回殿下,在后园里边呢。”

后园里开了些小朵的花,不知道什么名字,风急雨狂的日子过后,反倒开得更好,于是阿娇便常常爱看:“娘,你找过我。”

“嗯,我听人说夏峙渊并没有离开,想让你去查一下。”如果不是方密告诉她,她都不知道夏峙渊已经被刘彻软禁在了长安,听到这些阿娇的心里实在再也没办法安静。

“好,我明天就去。”借着孩子的身份做掩饰,查一下还是不用费什么力气。只是查到后,他很担心阿娇的举动,但还是要去,因为同是来人,自然更能体会到夏峙渊的心情。

“刘彻刚才像是找过你,你去宣室殿看看,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吃晚饭。”刘彻已经很久没来阿娇这里了,阿娇却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倒让旁人替她无端操了多少心。

“我今天去了骠骑营,见到了霍去病,父皇让我去的,说回来有话问我。”

阿娇想了想,觉得似乎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便让刘岳快去快回。

第七十三章:父子夜话殿堂月

刘彻其实并没有重要的话问刘岳,只是随意的问了问刘岳最近的学业,以及今天去骠骑营的见闻,说着便把话转到了阿娇身上。

“岳儿,你娘最近这些日子还好么,天冷了她若是身体不适,让太医令长去瞧瞧。”刘彻最最担心的依旧是他心尖上那个女子,年初时候顾轻尘和许微雨来辞时,他就不愿意放两人离去,只是阿娇替他们说了话,他便也只好放他们离开。

刘岳神色有些黯然,也许是这些年天天在心底跟自己念叨,他是刘彻的儿子,以至于如今太过代入儿子这个身份,竟然在听得刘彻如此殷切找他来,还是问起阿娇的情况,心下一时间不免有些低沉:“父皇,娘亲一向是好的,她待旁人好,待自己也好,唯独只是待父皇太苛了。”

刘彻闻言不免有些酸涩,刘岳所说的,他同样也清楚,只是刘岳语气里那一点点的委屈和气愤让刘彻横了一眼。却在看到刘岳低敛的眉眼,心刹时间便软了下来:“岳儿,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只是你要知道…”

不待刘彻说完,刘岳便管不住自己的话脱口而出:“天家无情嘛,可是父皇,为什么要无情呢,若是帝位王权,我不要不要还不行么,即使这样也要无情吗。”

刘岳完全没察觉到此刻他眼里竟然有了微微的泪光,十一年的相处,刘岳和刘彻都曾经真心的付出过情感,每每刘岳想起小时候,被刘彻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时候,刘岳总是压不上心里的濡慕之情。

刘岳的话,让刘彻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说,半晌后才沙哑着声音问刘岳:“岳儿,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皇位我从来就不稀罕,我虽然小却也明白,宫里是个深不见底的地方,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刘彻在心底重复着刘岳的这句话,他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刘闳,一个便是刘岳,刘岳的身份摆在这儿,虽然刘彻是个极看重权柄的人,可却也承认,将来这帝位,还是会传到刘岳手里。如今,刘岳却说他从一来不稀罕,让刘彻倒生出几分失落了,他创立下如此一个强盛的国家,刘岳却从来没有继承的期待:“岳儿,这便是你心底的话了。”

“是,父皇,这便是我心底里最真的话。”刘岳此时看向刘彻的眼神,是再纯粹干净不过,他很少跟刘彻这样说话,也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向刘彻。

刘彻向来就觉得刘岳很聪明,竟没想到刘岳的聪明已经超乎他的想象,甚至已经超过了刘岳的年龄,这异乎寻常的超脱让刘彻在惊讶之余多了几分担忧,如果刘岳不愿意继承皇位,阿娇又是顺着刘岳的,那将来,阿娇便会很危险:“你不继承皇位,将来谁保护你娘亲。”

“父皇将来必定长寿,娘亲是你的皇后,自然由父皇去保护。”这话要放在现代会更好说,你的饭你自己吃,你的老婆,你自己照顾。

刘彻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光芒,是啊,他为什么老想着要一个孩子去保护阿娇,却总是没想到他便是阿娇最好的保护者:“天命不测,岳儿。”

“我知道,可是父皇,我喜欢的是天宽地广的江湖,我的志向从来就不在皇宫里。我打小爱读游记,喜欢听各地的风物人情,却不爱排兵布阵,更不爱儒家学说,更别说治国平天下了。”这是个封建王权的社会,帝王很容易左右到文明的进程,在看过了这么些年以后,刘岳深深知道,他不是做帝王的料。如非逼上梁山,他是绝对不会想要这个冰冷的位子,守着这深冷的皇宫禁院。

天宽地广的江湖,刘彻悄然间似乎想起,年少的时候,他也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想,要带着阿娇跃马江湖,做一对豪气儿女。那时候的梦想里,从来就没有过政治、王权,更不会有背弃二字。只是那样的梦想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刘荣废太子的时候,还是被一个可笑的罪名畏罪自杀的时候,刘彻已经记不起了。

如今,刘岳竟然也怀揣着这样的梦想,刘彻心里其实很理解,只是想到刘闳这般的不长进时,又不能放手把江山交给那样一个无为的孩子:“罢了,有些事,现在说来太早了。”

刘彻突然想起,自己还很年轻,虽然发丝间偶见霜雪,也不必如今就为身后的继位者担忧。就算刘岳不喜欢坐在皇位上,如果,没有比他更优秀的,便也只能是选择刘岳了。

刘彻亲手打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刻上了他对江山天下的一腔热血,他不可能交到一个庸碌之辈手上,然后放任他的儿孙自毁了大好的江山社稷。

刘岳看得出刘彻多少是有些失落的,也是,自己辛苦一生所求的宏图伟业,别人却不屑一顾,就如同喜欢做菜的做了一道自已很满意的菜,却没人吃一样,心里心然是空落落的。

“父皇,其实天下权柄很难诱惑人,只是我觉得江湖更适合我,我从来没有问鼎天下的宽广志向,有的只是放马江湖,周游山岳的兴趣。”刘岳又忍不住开始安慰起刘彻来,想想他自己都觉得很有意思,方才一个劲说不好,现在又要给圆回来,他这也算是自作孽了吧。

放马江湖,周游山岳,似乎当初阿娇给刘岳取名字时说的是胸怀山岳,志在江湖吧,刘岳果然没有辜负阿娇的期望,有山岳气度,有江湖之志,只是阿娇的期待已经实现,那么他的期待呢,谁来实现。

“岳儿,天色也晚了,阿娇会等你用晚膳,你先回去吧。”刘彻看了眼殿外微起的月光,想着阿娇此刻肯定在宫里摆好了温暖清香的饭菜,在等候,只是这等候的人里,却没有他,心便像是被月色染上了一层寒霜,说不出冷,却让人浑身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父皇也一起去吧,其实娘亲每天备的饭菜都有备父皇的,只是她不说,你也不去看,要怎么办噢。”其实压根就没这回事儿,刘彻不去,阿娇乐得极是清闲,巴不得就一直这样过下去。根本就是宫里的饭菜一直份量这么足,样式这么多,别着多一个人,便是多上十个八个人,也是够吃了。只是平时大都便宜了朱敏和柯静,刘岳想到了便邀请刘彻一起去,想来,就这么去了,阿娇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阿娇,其实心底里未尝就没有想过刘彻,要不然不会偶尔抬头的时候,无意识的看向宣室殿的方向,或许连阿娇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过,刘岳却细心的发现了。

想想,这两个人也是别扭,心里分明是挂念着彼此,却可以都安然的守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向对方伸手,甚至也不愿先抛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是吗,阿娇真的在盼着我去?”若放在其他事上,刘彻必定会左思右想后,找回清醒的认知,只是事关阿娇后,他便不愿意再扶持寻找所谓的真实。

就算刘岳的话,只是随口说说,他也愿意相信,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阿娇一起座座,一起聊聊,甚至只是远远的看过几眼,对于刘岳的提议,那是再动心不过了。

刘岳用力点头,就算是假的,也要当成真的一样信,他不就这样信成了刘彻的儿子:“是啊,父皇,我们一起回玉堂殿吧。”

刘彻便不再想,抽出手迎像刘岳伸过来的那只小小的手掌,紧紧的握住,心里有感激,也有高兴:“岳儿,我们走吧,别让你娘亲等久了。”

在回玉堂殿的路上,刘岳坐在车辇上,看着刘彻紧张的神情,不由得在心底暗笑,刘彻现在的表现,多像是一个要去会小情人的毛头小子。身子紧绷着,脸上的线条也极硬,看来真是紧张到不地了。

“爹,你这样端着,累不累啊。”不觉的,刘岳就改了称呼,叫起了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等意识到自己叫了爹时,僵了僵笑容,却又很快绽放出一个更大的笑容。

刘彻自然也注意到了,瞬间便被刘岳的一声爹给打动了,身子软了下来,心更是软成了一滩暖暖的春水,再温柔和暖不过了:“岳儿,坐进来些吧,靠着窗有风,容易染了风寒。”

刘岳忍不住在心底里笑,刘彻难道现在才发现有风进来吗,他早就觉得冷了,只是不好靠近罢了,看来爹这个字,是带着魔法的,还真是有用,只是多用估计就没效果了吧。

向着刘彻靠了靠,果然靠近刘彻的身边更暖和一些,既是因为有烧热的暖炉,也因为刘彻高大的身子坐在那,这小小的车辇一时间,竟然是那样的温馨和柔暖。

“岳儿,我更喜欢听你叫爹,以后在朝堂上,才叫父皇。”刘彻喜欢刘岳叫爹时,软软的声调和温暖的刘情,更喜欢那份像是记忆中曾经很亲密的父子之情。

刘岳眯着那双桃花眸子,笑得愈发灿烂,高高兴兴地应了声:“好。”

第七十四章:不畏风雨香玉堂

当刘彻再次走进玉堂殿时,心里涌上的本以为应该是高兴,却没料到却只有淡淡的惆怅。

这阿娇正在玉堂殿的后院里,蹲在地上眼睛盯着几朵小小的紫色花朵。自从年初时朱敏出嫁以后,阿娇才发现这些小小的花朵,美丽而坚强。阿娇一袭如云霞般的衣裳包裹着纤柔的身子,被风吹起发丝衣裙时,仿佛是倚在风里一般,飘忽不定。

刘彻顺着阿娇的眼光看过去,那簇小小的花朵,被石头压着,却开得分外清艳,在群芳众艳消退之后,再见到这幽静的小花朵,仿佛生出一种不畏风雨的气魄来。

刘岳见刘彻半天没有话说,只能认命的走了上去,跑到阿身边,声音甜软的叫了声:“娘亲,我饿了。”

刘岳话刚完就仿佛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在阿娇和刘岳面前说着这句话,实在是这两个人不免太闷了些,若世间相爱的夫妻都跟他们似的相处,天下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岳儿回来了,我们去吃饭吧。”阿娇才想站起来,便觉得有些晕眩,阿娇这身子本就气血不足,生完刘岳后更甚,只要蹲久了再站起来,便常常是天昏地转。

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扶住阿娇不稳的身子,然后便深深地揽进了怀里,温暖不期而至,阿娇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把眼中微微涌上的泪水压下去。

“阿娇,你又瘦了。”刘彻说这句话时,不免有些心疼,阿娇总是这样轻易撕扯他的心以后,也没能照顾好自己,除了让他愈发忧心之外,阿娇却总像个没事人一般,不关心,不在乎。

阿娇心说,起止是我瘦了,抱着她的那双手也是愈发清瘦了,骨节更明显,双手也更苍白了。这些日子,阿娇总是避免见到刘彻,她想,他们都需要冷静一番:“没有,天凉了,吃得全多些,柯静都说长肉了。”

刘岳暗暗在旁挤着白眼,这两个人在一起,真是无视旁人啊,没看见他们的儿子在这儿吹着冷风吗?他可是衣裳单薄的很,人又小,要是明天感冒了,愁死他们两。

“好冷,爹,娘我们进去吧。”还是自动些吧,要这两人发现他,他只怕是早早的饿死了、冷死了。

刘彻这才想起方才就在瑟瑟抖着的刘岳,现下看来仿佛是更冷了,皱着眉解下身上的披风,只是刘彻长大的披风在八岁的刘岳身上,实在是太大了些。

刘岳眨了眨眼有,暗叫了声苦,便跟着刘彻和阿娇的步伐走进殿中。顺带摇了摇头,太无视他了,真难他当空气了,他认命了,他就是来给刘彻和阿娇来当和事佬的,多么光荣的历史使命啊!

吃饭的时候,刘彻一个劲地给刘岳夹菜,刘岳真想说,他还是个孩子,有些菜吃了也消化不了,可是一看那满是光辉的脸,他就只能再把话咽下去。算了,今天的气氛是这么好,他就不搞破坏了,这两个人估摸着有话说,他还是早早退场,就不发挥余热了。

“阿娇…”刘彻只是唤了声,心头有千千万万的话要说,却在看着阿娇时,只是轻轻唤了一声。这一声呼唤里的千百种情绪,不要说阿娇了,便是他自己又何曾弄清楚。

“彻儿,你喝茶吗?”朱希前些日子给阿娇送来了埋在栖梧斋里的雪水,阿娇动手沏了几次,味道还是不错的。现在这场面,实在让阿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怕刘彻也是一样,有杯茶捧着,总比干坐着、傻瞪眼强吧。

刘彻便静静地看着阿娇沏茶,从坛子里倒出雪水,滤去杂质,再用小炉烧开了雪水,沏开如玉青碧的茶汤,一时间芬芳的雾气在玉堂殿里塔升腾。刘彻似乎有些迷醉了,这样的情景是这般的美好,有阿娇,有暖暖飘荡的茶气,让人感觉这样的踏实。

“彻儿,喝茶。”

阿娇端着素白的玉盏递给刘彻,持杯的手指,似乎比玉更洁白些,汤碧玉白,还有那双纤纤纤素手,让刘彻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心神荡漾。握住阿娇持杯的手,凝视看着阿娇:“阿娇,我们抛开过去好,以后,我一定一心一意的待你,你便在信一次好吗?”

阿娇没敢答是,也没能点头,她和刘彻之前,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不是一句承诺就可以解决问题,如果承诺有用的话,也不至于今天弄到这般地步:“彻儿,我信,可是你觉得我们之间,可是一言一语,一朝一夕之事吗?”

刘彻闻言,神色便沉了下来,虽然一直都知道,回不去了,可是却一直在这样希望着,期待着,而阿娇,总是轻易地打破这一切。松开阿娇的手,也放下了茶杯,如果可以,他真想就此放开阿娇的手,就如同心里对这本茶有期待,却不执着一样,可是难有这般容易呢。

“阿娇,为什么我总是拿你没办法。”

刘彻无奈的话语让阿娇的心狠狠的一紧,身子觉得一阵抽痛,其实她也一样,明明知道应该管住自己,不要心软,更不要让心里的防线有一丝裂缝出现,可是,她拿刘彻一样没办法,只要是刘彻,就可以触动她心底的弦。然后拨动得一阵阵发疼,让她怨不起来,更难敞开心扉去相待。

“彻儿,我们之间,还有很多的事情在中间杂着,但,只要彻儿能遵守得承诺,阿娇,也不会有负。”这样就很好了,若再要阿娇说得更多,她现在实在是说不出口。

刘彻闻言叹息了一声,然后定定看着阿娇,就算只是得到这样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的心里也感觉到平实了许多:“阿娇,岳儿,似乎真是无意于皇位,该怎么办才好。”

刘岳要是有心皇位,阿娇才会奇怪呢,这小子精得跟猴似的,早早就为自己计划好了未来:“彻儿,岳儿是个有主见的,他若打定了主意,便是很难再改,便由他去吧。”

“还有件事,我要告诉阿娇,伊稚邪还在长安城里没有离开。”就算他不说,阿娇也迟早会知道的,不如趁着现在一并说了,省得以后阿娇为此再生嫌隙。

阿娇抬头疑惑的看着刘彻,眼里是满满的疑问:“为什么彻儿不放他离开呢,他实是无心于江山天下的,彻儿,让他去寻他的江湖吧。”

为什么,阿娇好似了解每一个人想要什么,却独独不理解他的所想所求呢?阿娇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阿娇,这个人,绝对可以掀起大风浪了,匈奴虽破,可残余的兵丁不在少数,且对伊稚邪忠心耿耿。这个人若放了出去,只怕匈奴的点火又将重燃。”

“他既然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来降,彻儿就不能给予一点点信任么。”其实阿娇也理解,古来多少帝王,对于对自己的江山王权存在威胁的人,只有一个字,杀!至少刘彻保全了他,想来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吧。

“阿娇,不是不能,而是不可。”若帝王的信,能随便许给人,哪么这个帝王便是个极笨的,刘彻不但不笨,反而精明得很,又怎么会信一个握着权柄的人,轻易来投呢!

阿娇不由得替夏峙渊担心起来,若刘彻真要是冷下心来,哪里还会给夏峙渊一点点活路,老夏现在的境地,竟是如此危险:“彻儿,他算是我的朋友,他只是向往江湖,彻儿无妨给他个江湖吧。”

果然,虽然刘彻一直就在心里猜测过阿娇和伊稚邪认识,可是阿娇没有亲口说出来时,他还是不愿意承认的。当初不顾部分臣子的建议,留下了伊稚邪就是担心阿娇,否则,这样具有威胁的人,早就不能存活于世间了。

“阿娇,我现在不能答应你什么,但,尽量让他安全的活着。”这已经是刘彻最大限度的保证了,若要他放夏峙渊离开,目前来说,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娇看了看刘彻,又仔细想了想,觉得这可能已经是刘彻能保证的一切了,安全,或许阿娇想,只要夏峙渊的安全,就必有一天,可以去向江湖,不必再为历史所束缚,这样也好。

“嗯,这样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阿娇,若有一天,我身处险境,你也会这般周顾么?”

“那当然了,你是彻儿啊。”那个从小就住在阿娇心里,生根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的刘彻,若真是身处险境了,她哪里又能不顾不问呢。

刘彻心道,阿娇,有你这句话,我便是拼了以后再打一次匈奴,也是要让伊稚邪安安生生的活下来,就为此时的这一句温暖的话语。

阿娇看着刘彻的脸,心里淡淡的叹了,不知道若有一天,刘彻身陷险境,轮得上她来周顾吗?宫延向来不就是这样么,喜欢的人不能说爱,讨厌的人不能说恨,越爱越要严厉,越恨越要宽容,真是个奇怪的现象。那么刘彻…你待我便是真的么…

也许,这是个永远都没有答案的问题,只能用一生的时间去证明与实践…

第七十五章:不料又至险境中

得了刘彻的承诺,阿娇的心并没有因此而感到稍安,她想应该去见夏峙渊一面,不论怎么样,在她过得最艰难的时候是夏峙渊相伴走过来,他纵容的陪着她做了很多事情,这个人,她欠着很多很多,只是却很难还。

刘岳带回来的消息说,夏峙渊在城北文候府,那本是刘氏旁支的府第,只因人丁零落,再无人可承爵位,文候府便空了下来。

阿娇让刘岳送了封书信给夏峙渊,夏峙渊却是一字没回,只送来一管清透的笛,阿娇没有弄明白夏峙渊的意思,却又不能在这个时候轻易去拜访,否则只能是将夏峙渊更快推进深渊之中。

“岳儿,老夏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说了,念了句诗,不知道是谁写的,当时明月笛声远,囹圉而今无故人。”刘岳一直对诗词之类就没什么概念,但看了夏峙渊现下的情形后,再结合这句话,便大约听懂了夏峙渊的意思,

当时明月笛声远,囹圉而今无故人。竟然到这般地步了,夏峙渊竟然还是不要她插手么,如果再这样下去,他还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阿娇不敢去想,就算刘彻有心留条生路,可是万一在这期间,匈奴再起波澜,就算是刘彻,也无法再顾全了。

“岳儿,你跟夏峙渊说把刘彻的意思说清楚,他一定还有办法让匈奴那边安静下来,否则不会这么放心大胆的就带众来降。”阿娇对夏峙渊的能力充分信任的,这个人一定有办法保自己周全,否则绝对不会将自己陷于困境之中。

“娘,他不让你去见他,他说,如果你去了,刘彻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手软。”其实在刘岳看来,只要阿娇说了,就算天难地难,刘彻也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只是不明白,刘彻都已经许下了这样的承诺,阿娇却还是心不能定,食不能安。

这个时候,确实不宜见面,可是她心里却还是想要一见,他们…总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不是天涯海角,也是君与臣,私下的会面却不再可能了。

阿娇还是决定要方密去跟夏峙渊约个时间、地点会面,至于刘岳,还是不要说吧,知道得太多,对刘岳而言并不安全,虽然刘岳是刘彻的儿子,可在历史上,刘彻有哪个儿子是安安生生活着的。

“好,我知道了,再找时间见吧。”

“姐姐,不好了,方才殿前传来了消息,于单率匈奴残兵打到了砂子关,宣室殿上众臣纷纷说要杀师父祭旗,姐姐快想想办法。”朱敏一听到这消息就火争火撩的来了玉堂殿,前段时间明明还听阿娇说起,不会有事,可现在还是出事了。

“什么…,彻儿他答应了?”阿娇不敢相信,竟然这么快,于单真是不应该放回去,刘彻不知道怎么想的,夏峙渊来臣了,那些个散兵游勇,又能有什么威胁,却偏偏要让于单回去收服,这下反到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吃了亏不说,还让夏峙渊身陷这般危险的境况。

“没有,可是照这么下去,只怕是不答应也不行。”

那么多大臣异口同声的说要杀一个人时,就算是帝王也不能保全吧,以前阿娇屡次犯险,之所以能保下,无非是因为阿娇本身身份尊贵,再加之馆陶长公主也是个长袖擅舞的,关关节节打得通通透透,又有刘彻的一力相护,群臣自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算了。可是这回不同,那对众臣们来说,是个异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外族人,他们是不会留情面的。

“这…我想想,我想想该怎么办,敏敏你先下去,别晃了,让我静下来想想。”阿娇的心,全乱了,想起那个最初的相逢,和那夜色漠北深处的月下,一同骑马引笛的夜晚,她的心就如同是被紧紧箍住了,紧滞得无法呼吸。

刘岳见阿娇着急,心头也是一乱,一个是他已经认同的母亲,一个是与他同是来人的夏峙渊,这两个人加起来,在刘岳的心里,比刘彻还要重一些。见阿娇没了主见,心头也是万千思绪涌了上来:“娘,不要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们现在,应该想什么办法,才能让彻儿一听就信了?”阿娇许是乱了,完全没有了主意,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应该怎么去帮助夏峙渊。

“一听就信,神仙。”刘彻一生,求神求道,最信的莫过于神仙之说,只是这便要想个严密些的主意,否则让刘彻瞧了出来,只会让夏峙渊死得更快。

阿娇听到神仙两字,就想起了前些年死在牢里的李少君,可现在火争炎撩的上哪去找个合适的人选:“岳儿,这样的人不好找。”

“这件事,交给我吧,娘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否则只会让父皇更快下决心。”刘岳知道,这件事若是他做的,刘彻以后知道了,有阿娇在,他便不会有事,可若是阿娇参与了,刘彻知道后必会是惊天之怒,再也没人劝得。

“好,你要尽快办,否则不知道他们这些人还等不等得。另外,去找方密吧,她曾经是夏峙渊的护卫,对卜算之学有点研究,也许用得上。”

刘岳说了声好,便急急离开了玉堂殿,走着走着看到了宣室殿的檐角,心里再也忍不住涌上悲凉,如果这件事他一旦做下了,只怕以后刘彻的心里,再也无法接受他这个儿子,以后刘彻也不再会跟他说:“我喜欢听你叫爹。”甚至也不会再称我,而是朕,他也不再是儿子,而是臣。

但是,刘岳又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他不做,阿娇就会去做,那时候,刘彻必然会伤心欲绝吧。爹,为了你们都好好的,这件事就由我来做吧!刘岳如是想着,却还是挥不去心里的苦痛,他原是想过要好好做个儿子的,却最终只能选择做臣子,或许还是个让刘彻如梗在喉的臣子。

次日再朝会时,便有人报了长安城中的奇相,刘岳安排好的所谓高人,便堂而皇之的现身在朝堂之上。

“陛下,长安东金、北水、南火、西土,中木,五行之中,金之王气最重,便是天子居所之处。北水主柔,是养民之处,南方属火,可屯兵,西土主厚,有宽仁之气,是贵人之所,中木则有生发之气,闹市之所在。”完全是一派忽悠之词,那人却说得仙味十足,让人看了便不由得信了。

“你在西市口大哭作何?”

“陛下,西土主厚,有宽仁之气,乃贵人所在,只是在下今日起来一望,却见长安城西有血光之气,是大凶象也,西方地气之仁厚,能住的必是宽厚之人,此番血光,必有宅厚宽仁之贤士横遭灾祸,在下所哭乃为贤士。”说着便又是挤出了几滴泪来,一派悲天彻地的模样,让人见着便觉得再悲恸不过。

“西土主厚,有血光之气,可有化解之法?”刘彻心里闪过一点点疑惑,还来不及细细思索,便被血光之气给吸引了去,那点疑惑却在心头深深扎下了根。

“回陛下,贤士自有厚德、厚福,只是血光之中现金气,故在下想来,西方之血光之气,与陛下有所关联。在下便卜了一卦,卦辞言道,君宽地厚,地厚则血光之气消散,所解者,在一恕字。”这才是整出戏的最终目的,摸了摸心跳,似乎还很平缓,看来他还真是有演戏的天份。

恕,是要放过伊稚邪么,罢了,他也应了阿娇,要护其周全,既然给个台阶就顺着吧,只是这事必不是这么干净,若他就信了无人相纵,纯属天相,那他就是傻子:“众臣可听明白了,君宽地厚,所解者一恕字。”

众臣知道,刘彻向来最信神仙之说,只是,就这样放过伊稚邪,他们依然是心有不甘的,只是眼下,谁也不敢犯这个险,反正这次不成,是还有下次的。

“臣等明白。”

伊稚邪的事,会就此了结吗,当然不是,刘彻看着众臣退去,那个所谓仙师也没了踪影之后,才冷冷的笑出声来:“所解者,一恕字,哼,不知道是谁做下的。”

“来人,去查查刚才那位仙师。”会是阿娇吗,刘彻不由得这么想,阿娇最近没有出过门,只是刘岳却是频频外出,虽说有人跟着,刘彻还是忍不住疑心到阿娇和刘岳身上,明明是他最应该相信的两个人,现在他却打心里怀疑了起来。

这怀疑里,还有无尽的悲凉,难道,连阿娇和自己的儿子,他都从来没有真正的信任过吗,又或者说,他们都还没能获得他全心的信任。

“摆驾,朕要去玉堂殿看皇后,另外,去看看嫡长皇子在哪,找到后就说朕找他,让他到玉堂殿。”最好,不要是阿娇和岳儿,也不要扯上任何关系,他只有这两个人可以信任了。

一步一步向玉堂殿行去,心里的惊疑却似是地上的阴影,漫布在心头,千回百转。

第七十六章:玉堂风雨撼桃花

玉堂殿里,阿娇并不在,宫人们说去了花园了,阿娇不在,刘岳却是在的。

刘岳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刘彻,心底里的伤痛正在淡淡的弥散开,连刘彻都已经一点点察觉到,或许有些事不知道反而会更好,只是不论是父亲还是父皇,刘彻从来都是个容不得欺骗,见不得背离的人。

刘岳仿佛是一直在等着刘彻的到来一般,安安静静的给刘彻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平时这样的礼,他是绝对行不完整的,一是刘彻由着,二是他的心里,刘彻一半是皇帝,一半是父亲,因而,刘岳也会放任自己,但是以后,恐怕再也不能这样了。

刘彻看着刘岳在冷清的玉堂殿里缓缓的拜下去,心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在翻涌,这个从小几乎是在他的怀抱里长大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这般高大了,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渐行渐远。也许他知道吧,只是就这么由着了,刘岳的眉眼间依然是当初般灿烂,一如雨过后天空里澄沏的蓝,干净而不杂,只是这孩子怎么能在经历过这么多后,还保有这样的纯粹。

刘彻和刘岳两人久久的对望,最后一同摇头叹息,这举动,让刘彻心里暖暖的,而刘岳的心里也涌上一些幸福的感觉,只是这样的感觉,两人都知道,也许仅只在这一刻,下一刻他们只会将彼此推向更遥远的地方。

“岳儿,你跟今天的事,没有关系吧。”是问句,却带着肯定与挣扎,刘彻其实从刘岳的态度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此刻,他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哪怕只是谎言,现在只要刘岳摇头,他就愿意把这谎言当成真的来相信。

可是刘岳会吗,刘彻苦笑,刘岳不会,对这个儿子,他了解,再大的风浪扑过来,绝对是面不改色,依旧坚持的人。以前觉得很好,可现在看来,他却只觉得难过。

“父皇又何必问呢,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刘岳心道,都是聪明人,这样的话还需要问吗。刘岳心里,仍旧对刘彻带着感激,至少刘彻是一人独来,没带侍卫,没张扬,或许在刘彻心里,他这个儿子还是有一些份量的吧。

“我希望你来说,说与你无关。”说吧,刘彻在心底这样叹着,只要说了,以后父还是父,子还是子,否则,就只能做君父臣子了,他不希望那个曾经软软温温地,趴在他怀里的儿子,如今要自称为臣。

“爹,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说着刘岳便又重新跪了下来,看向刘彻的表情是如此凝重:“父皇,儿臣不敢有瞒,今日朝堂上种种,皆儿臣所为。”

刘彻忍不住揪着胸口的衣裳,心轻轻地抽痛,不像是阿娇给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像是被细细的丝线,越缚越紧:“岳儿,岳儿…”

一口气生生堵在了刘彻的胸口,任凭刘彻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只能生生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然后略带着些伤痛的神色看着刘岳。心愈发的冷了,冷得如同一口幽深的井,任凭如何的淘,都只是一地清冷。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领,父皇不要为儿臣所扰。”刘岳看着刘彻清冷悲伤的神情,不由得心头跟着疼痛起来,尽管疼痛,却从不曾悔过,这样做,对阿娇、对刘彻、对他都好,否则,刘彻只会比现在更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