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写。”邰夫人为此作证明,因她也看过。

“那就奇怪了,我既然都写了,他怎么还来提亲?”

“许是觉得你等了他这个不回头的人?”邰哥贴心地帮妹子提供解答。

邰山雨:…

“爹,我不要进宫,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不会水,会淹死的。”本来还担心抗旨拒婚会有什么不好的下场,既然是谢籍就不用担心了,大不了去山中道观把谢爹那尊大神请出山,谢爹总是镇得住谢籍的。

“成。”

邰山雨是听完这个“成”字,又犯愁,从前谢籍就以气他爹为乐,父子俩因昔年旧事,一直不算很和睦。至于邰爹和谢籍之间的交情,人家都已经是天子啦,谁知道从前的交情还作不作数,现在人掌握生杀大权,积帝王之威,连是不是从前那个人都不好说:“爹,要不我再想想。”

邰爹:“莫非山山心里还有几分心喜他?”

答是不对,答不是也不对,邰山雨只能一脸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邰夫人:“女儿家的心思本来就难明白,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且慢慢捋着吧,咱不急,想好了再谈,毕竟是一辈子的事,万不能轻易作决定。”

“不管是可还是不可,山山都不要想其他,琢磨明白自己的心便可。”邰哥这是希望邰山雨遵从于自己的内心,而不要考虑其他外因。

他们越是这样,邰山雨越觉得自己要慎重地思考一番。

这时候,邰山雨其实心里还是更倾向于拒婚的,她也觉得自己可能最后还是会拒婚,她一点没考虑到谢籍这人向来擅长搞事的因素。

所以,当第二天谢籍光明正大递帖子过门,邀她去游湖时,她特别想把帖子直接掀谢籍脸上!

——居然在我琢磨怎么拒绝你的时候下帖子邀我游湖,不带这样打断人思路,乱人阵脚的。

#谢籍:兵者,诡道也#

第九章?从来套路人心

宫禁中,芙蓉吐蕾,将放未放,恰是黄昏有雨,谢籍用晚膳的间歇不期然抬头看一眼,点点娇红半露半藏在粼粼水波间,风吹一片摇曳,其间仿佛有个眼睛特别明亮的女郎,正笑意盈盈。

给谢籍把邰女郎的回帖捎回的侍从,就是谢籍出神看芙蓉花时进来的,递上回帖,麻溜走人——听邰家口风,邰家七娘子似乎并不答算应陛下的邀约,因而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谢籍从头到尾淡定地看完帖子,一点意外没有,全在意料之中,真很好说话就不是他的女郎了:“还是这么不乖,罢,既你不乖,那只好我乖一点。一家里,总要有个乖的,不然全家都不乖,怎么能好。”

山不肯赴我约,那便我去有山的地方呗。

洛阳女郎们天天有花样,但凡天气晴好,都会呼朋结伴到处游玩,经一段时间连绵不绝的雨后,太阳软软地照满晴光,经雨洗过的山川格外新润可人。女郎们便相约一起去田庄上吃瓜摘果,邰山雨正好也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好生揉揉快被自己抽烂的脸,遂欣然应约。

女郎们约的田庄叫竹塘里,因满山满谷修竹茂林而得名,是女郎们夏日里十分爱去的清凉之处。下得马车拾阶而上,两畔密竹罗阵,凉风涤燥,女郎们或前或后,或独个趁步,或两两把臂同攀。

爱睡懒觉的邰女郎很自然而然地落在后边,谢九叔很知道邰女郎爱睡懒觉的脾气,慢慢悠悠地也走了个最后——委实是奏章太多,不处理个七七八八再出宫浪,会被中书省一众官员喷成斑点狗。

谢籍下马车,未远三五十步便是邰山雨,他也不喊,只目神专注,心肠柔软地看着她脚步翩跹,裙钗摇曳向上攀登。看片刻,才举步沿着台阶快步向前,待还有十来步距离时,谢籍停下轻声唤道:“山山。”

邰山雨听到有人喊她,自然而然回头,猛一照面还真没认出人来——江边别院里那回相见隔得有点远,水边挖蓼时又蓄着须,邰山雨是真不知道这位是谁:“虽看公子面善,但委实想不起来是哪位,当真抱歉。”

这边谢籍还没作答,来迎邰山雨的女郎沿着台阶下来,老远一看把谢籍认出来:“臣女见过陛下。”

阿筠姓王,不巧,恰是中书令王甫的孙女,曾在谢籍拜访王甫时和谢籍已经见过面,自然能把谢籍的身份道破。

邰山雨:…

“九叔?”

谢籍含笑点头,迎着万里晴光,眼底仿有歌声倾泄出来一般地看着邰山雨:“阔别经年,山山可好,山山看我可好?”

阿筠一看这情况,很来得不是时候,连告辞都顾不上,非常不讲究礼数地拔腿就跑。作为贴心xiao jie妹,阿筠觉得她特别棒——她才不会说她是急于去卖八卦给其他xiao jie妹呢。

以及,陛下挺会撩啊!

大新蚊大新蚊!

邰山雨默默回头,幽怨地看了一眼阿筠,决定回头就把阿筠的生日礼物换掉,从“秦姐姐美妆金装礼盒”,换成邰爹版楷书字帖,管保阿筠练字练到黯然**、在心里悄画完小圈圈,邰山雨复扭回脸来对着谢籍:“我挺好,不过我看你并不很好。”

谢籍:今天也拒绝我的山山也是这么不乖。

“我也挺好的,谢山山关怀。”

邰山雨: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和他不是一个星球,把我的话区解成这个鬼样,他阅读理解是卖油条的小贩教的吗?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没有关怀过你,也没有和你青梅竹马,深付痴心。”虽然说着感觉是个很悲伤的事情,但是,一定请相信,这从头到尾都纯粹只是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谢谢!

谢籍:“那又如何,倘我许之深情,付之痴心,盟一世白首之约,绝无二意,山山嫁是不嫁?”

一时间,邰山雨没法作答,现在她确定,这位打她小时候就在关注她,说的这一番话,句句掐着她的软处。自打穿越到古代,她对浪漫爱情的期待就已经降到很低,虽然爹妈很甜很幸福,但真正能像邰爹邰夫人那样相守一生,绝无他人的,放眼整个洛阳城,真没几对。

但,承诺这种事,谁说得准呢,多少分崩离析的姻缘都曾有过山盟海誓的隽永动人,真正能做到的万中无一。寻常人且难做到,况帝王,所以就是谢籍说得再好听,邰山雨略一冷静也会坚定地摇头告诉谢籍:“不嫁。”

“好。”

看着笑模样一点没变的谢籍,邰山雨深深深深地认为这位可能有病,且病得不轻。

“不过,请容我问为何?”

“我们不熟!”以及,“许之深情,绝无二意”什么的,她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给她添麻烦的另一半才是她的另一半,不搞事的另一半才是能过一辈子的另一半,而谢籍——请叫他搞事小王子。

哦,不对,现在升级了,是搞事帝!

啧,这词感觉要比搅屎棍还高好多个级别。

“会熟起来的。”

邰山雨:“你看上我哪儿,我改。”

“山山还是这么不乖。”

“我们家已经有个超乖的了,我乖不乖都不妨碍大局,陛下,你还是早日另聘淑嫒,与之共渡百年吧,我不合适的。”邰山雨自觉没有邰夫人的美貌和能力,也没有她邰哥任劳任怨认命的担当,更重要的是,她一直认为权力和政治意味着妥协,凡是让人妥协的,都不会让人觉得生活在宠爱里。

这一辈子得来不易,她更愿意让自己在宠爱与温柔里好好享受穿越的每一天每一年。

有的人有责任感,有使命感和担当,会觉得应该对这个时代这个民族所延续的未来负应有的责任。也有人不敢于承担,不能且也不是必须要去承担,邰山雨从来认为自己是后者——臣妾不是不愿,人家也很想做个出色的穿越者,但臣妾做不到啊!

所以邰山雨真诚的又加了一句:“我真不是能为一guó zhī mǔ的料,九叔还是放过我吧,我谢谢你了。”

谢籍满眼是笑地凝视着邰山雨:“我放过你,谁又放过我?”

邰山雨:…

果然是从来套路人心,她当初就不该瞎胡扯,现在把自己套进去解不开了吧!

诶!

第十章 只有温柔,不存戾气

竹下喧风,野鸟鸣涧,本应是好景爽人心,因谢籍邰山雨真爽心不起来。谢籍倒是很知道他招了嫌,套路完就不再多言语,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要是贸然一脚迈进女郎们的聚会里,会让女郎们不自在。又招了嫌,又会让人不自在,谢籍当然知趣地不过去,只是同从山脚沿石阶一路将邰山雨送到山腰。

期间,并没有多言,但,存在感大得像海洋一样,谁能忽略他!

谢籍总是落后一两阶,这使得邰山雨回头时,决有种想把他一脚踹下去的冲动。另一边,又觉得这人其实也还算体贴,上阶走后下阶走前,时下教导的君子之风细不到这么具体的地方,这是…这是邰山雨向她邰哥传授“女孩子心里都想些什么”的时候说的。

“九叔,我邰哥那些年问的乱七八糟的问题,是不是全是替你问的?”她邰哥至今单身,既有阖家举孝的原因,也是之前一直没脱单。一个到现在也没拉过女郎小手的汉子,想想也知道,那些年问的问题根本没放心上,也没领会到答案的精神。

对此,谢籍毫不遮掩:“正是。”

谢籍:可见我用情之深。

邰山雨:妈的biàn tài,人家那时候才是个小学生。虽然这是一个到初中生年龄就可以嫁人的时代,但也还是很biàn tài啊,谢籍真是个十足十的biàn tài怪叔叔。

“九叔,我觉得你有点可怕。”

“别怕,纵使最终山山要无情弃我,我亦只是谢九。”

闻言,邰山雨沉默地停下脚步,回头看谢籍,她很奇怪,是什么样的岁月把曾经以斗鸡走狗气亲爹为趣味的纨绔少年变成了现在这样。刚才那句话,她要是没听岔,只有温柔,不存一丝一毫戾气。

“还不曾问过九叔,昔年为何离开洛阳,远赴边关投军?”

“为山山啊,天下不太平,山山怎么能安安稳稳聚宴饮酒,赏花游湖。”谢籍答得更加温柔且诚恳,别说,他最初起念还真是因为邰山雨。倒不是为说出口的,而是有说不出口的——他感觉自己再继续斗鸡走狗气他爹,他的女郎会瞧不上他,而他也可能最终会瞧不上自己。

一个连山山都鄙薄的人,如何配让他看得起,哪怕是他自己都一样。

归根结底,是不想抱憾终生。

邰山雨:“人还是应该多点真诚,少点套路,九叔,宫禁太深,我这人太浅,不合宜的。”

“并不存在合宜不合宜,只要你情愿,我心甘,便事事合宜。山山若说的是天下人,是朝臣…且不说有我在,只说山山也想太多,你不还没答应么。”谢籍说罢,觉得话说得可能不大对头,冲邰山雨笑得满心柔软,以期把刚出口的话给装饰得温柔一点。

这话说得邰山雨有点哑口无言,待她想该怎么回的时候,谢籍已经摆摆手告辞,并叫邰山雨好好考虑一下允亲的事。邰山雨看着谢籍沿着石阶下,好快走没影,都不知道该表什么情,也不知道到底该拿这事怎么着好。

“阿邰,快来。”

女郎们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邰山雨转头时,心知不好,女郎们这会儿大约什么八卦都说完了,现在就等着怎么审问她呢:“我…我也想坦白从宽,可我不知道怎么坦白,我要说全都是个误会,你们信吗?”

女郎们齐笑:“阿邰觉得呢?”

那就是不信呗。

“我是说真的,我现在也一脑门子官司,都不知道到底该从桩官司打起。”邰山雨觉得,谢籍说他只是谢九这番话,再诚恳温柔,也只能听听,不能全当真。谁还没脾气呢,普通人的脾气,最多闹出点浪花来,天子的脾气可就不是小浪花了,是滔天巨浪,能让一家子翻船的那种。

“你啊,就是脑子里琢磨的东西太多,真一脑门官司,干嘛不一个一个同陛下打去。你若真打了,便不必费琢磨,该同意同意,该不同意就拒绝,天子又如何,情之一字面前,也不过是个寻常人。”

“正是如此,阿邰,不管你最终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别总因九叔成了陛下,便前思后想,那也忧心,这也烦恼,如此…反容易把自己陷进去。”

“情这玩意儿,不就是从想太多开始的么。”

邰山雨:…

她也知道想太多是种病,可她忍不住啊!

“看阿邰一脸懵的样子,真可爱。”

“阿邰呀,简单点,想事简单点,复杂的事情,等你作出决定再去想不难。首先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如果你的心不同意,那就别让乱七八糟的事扰乱你决定,如果你的心其实已经同意了,那就别折腾,赶紧答应,搞那么多名堂干嘛使。”

“我也不知道。”

“那就甭想别的,专琢磨一下自己的心意,你折腾这么久连自己心意都不明,怪不得一脑门官司呢。”

“阿邰,你真是痴长岁月啊,这几年尽瞎玩瞎乐,该好好沉下心下,想想自己该沿着那条道走向人生下一段旅程啦。总要有个人,同你作伴,不管是旁人,还是陛下,好好想想罢。”

邰山雨自然知道她这些年被宠得挺万事不理,万事不过脑的,可她也不真的只被宠过,人的经历和思想是非常根深蒂固的东西,她在现代所学所思,永远不会因她被宠被惯而消失不见。

“那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说。”

“这就是啦。”

“行啦,出来玩就好好玩,玩痛快了再回家细琢磨去。”

邰山雨遂麻溜地把事放开,开心地和女郎们一起玩耍去了,等到回家要开始琢磨时,才觉得自己好像中了女郎们的圈套!

——玩的时候多痛快,想事的时候就多苦恼。

好比吃黄莲之前吃过甜甜的水果糖,黄莲真是巨苦呀。

“问心,怎么问?”邰山雨坐在镜子前边,除戳自己胸口,半点头绪也没有。

“算了,还是先睡觉吧,睡一觉起来说不定就有思路了呢。”

好罢,现代所学所思再根深蒂固,有时候也拯救不了一样被封建豪族生活腐蚀了的官家千金。

#我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家,我先睡为敬#

第十一章 这样的人,世上多了去了

一夜醒来,虽然邰山雨觉得头脑并没有更清醒,但她大清早捂着自己的胸腔,感受到心脏的振动微微传到掌心时,她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拒绝她。

什么青梅竹马,根本不存在好吗?

在漫天下都传他们如何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候,邰山雨觉着她简直是已经把窦娥从史上最冤榜第一位给挤到第二位去了,而且她还没法解释,真要问没法解释到什么程度…

早饭桌上,邰爹出上差,邰夫人给演依依送别的套路去了,只她邰哥同她一起吃早饭,她邰哥给她舀一勺酱肉丝浇面片上,然后默默睇着她:“哥,你这样看我,我怎么吃得下。”

“你和陛下怎么回事?”

邰山雨长长叹口气,对着美味也没了吃的心情,谢九真是害人不浅:“没怎么回事,我见他不比你见得多,他素是同爹比同我们都好。”

做为亲哥,邰哥还是一心向着邰山雨的,遂哪怕是心里也好奇,仍是贴心给出建议:“一个人总不能凭白无故把另一人看进眼里,揉进心里,必是有什么契机,山山不妨好好往回想想,哪桩往事让你觉得最有可能。”

“这样啊?”这下,邰山雨彻底没了吃东西的念头,搁下筷子拼了老命往回忆里钻。

众所周知,人在某些方面都挺自虐,比如开心快活的日子记忆不深,难过痛快的时光倒刻骨铭心。邰山雨打穿越,几乎每一天都开心快活得不得了,猛要回忆,想起的全是那些年我是怎么快活的!

“看来山山是真不觉得有青梅竹马这回事。”但凡有一点,也不该让他妹子懵成现在这副模样,真叫一个恨不得挠破头破,搜肠刮肚。

成长的岁月那么漫长,不可能一件不开心的事都没有,再怎么被宠被惯,偶尔社会也还是要秀一下存在感的:“哥,还记不记得杨善。”

“自然记得,在山山十一岁之前,同杨氏女郎都是至交好友。”

“那是我第一次倾尽全力,拼了命想去帮一个人,想把人拉出火坑,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哀其不幸,努其不争,恨其不智。”杨善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只是也太温柔了些,温柔到没了棱角,也没脾气。原本也没什么,她还被宠成了生活都不能自理星人呢,当然不可能觉得人家太过温柔没脾气有什么不对。

结果呢,杨善嫁人后,出嫁前看着还顶好的“姐夫”,却是个赌徒,不仅赌,还家暴。杨父杨母彼时已经从洛阳挪到地方的任上,但杨家在洛阳并非没有人,还有偌大一群族亲在呢。当时只要杨善点头,不管她是想继续维持这段婚姻,还是想脱身,都有应对之道。

但杨善如何,一身是伤,却四处为伤她的人说尽好话,卖尽礼数。

哪怕是现在想起杨善来,邰山雨的鼻子也还是酸的,眼也发涩。邰哥伸手给他妹子递块棉帕,见她拿着捂了眼,道:“此事,同陛下何干?”

“当时我比现在可伤心多了,本想拉她一把,她却反恨我骂我气我同我绝交,还不是说说而已的绝交,是真的老死不相往来的绝交…那时候我快哭成了傻子。”是的,若说可能,邰山雨能想到的就是这次。

哪怕那时候邰山雨自觉一把年纪,从来不好意思当着人面哭,还是特别伤心地哭了。恰撞见谢籍来寻邰爹,那时候谢籍还是个以斗鸡走狗气他爹为乐的纨绔,竟然豁着耐性,带着她散了大半天心,特别君子的听她从头到尾倾诉完,当个称职的垃圾桶。

垃圾桶最后还拍她脑袋宽慰她:“人生很长的,七娘啊,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这样的人…世上多了去了!”

邰哥听邰山雨原话复述出来,没忍住笑喷:“哈哈哈哈哈…我可算知道山山为何会如此坚定的拒绝,委实是个让人没法欢喜得起来的。”

这时候,就是万年单身的邰哥都知道该说什么好么,谢九可真擅长往人还流着血的伤口上补刀子。

同样还是这时候,宫禁之中,才下了朝的陛下正一边批阅着秦章,一边回想从前——在大家都揣测他同青梅之间的许多事时,谢籍想起的是一个晴光温柔的日子,唔,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那是一个风好花也好的下午,少女像被骤雨打坏的芙蓉花蕾一样坐在一动不动的秋千上,走近一看,真个芙蓉被雨淋透,哭得脸肿了眼也肿了,整张脸就没一处能看的。

问她为什么哭,她不说话,因手里的帕子被眼泪打湿,已经没法用,居然扯了他的衣摆擦泪。擦着擦着还皱眉嫌面料太粗割脸,害得他不得不将怀中柔软的砂洗棉帕双手奉上:“九叔,你会在什么情况下跌进臭水沟里,却不甘愿爬起来?”

“什么情况下也不会。”

“我也不会。”

然后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有点哽咽含糊地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那时他很想好好宽慰宽慰她,但或许是气他爹气成习惯,脱口而出的宽慰到最后变成了:“一生很长的,山山啊,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这样的人…世上多了去了。”

少女擦眼泪的帕子都掉了,傻傻看着他,一脸的“你是认真的吗,你真是的在认真的安慰我吗,你真不是来往我伤口上捅刀的吗”。

始知,少女悦我心,便晓得是你啦,哪怕当时你肿着一脸,哭得跟个傻子一样。

得亏邰山雨后来还找出两个可能的往事片段来,不然要只有这么一个谢九往她伤口捅刀子的时候,邰山雨可能觉得谢九病得不轻。

至于邰哥,虽然围观亲妹子的八卦有点不大厚道,但听完还是心满意足地表示:“我该去书院了,山山好生琢磨怎么拒绝吧,依我看陛下可不是你拒绝了,他就认的。”

“哥,你难道不帮我出主意吗?”

“世上有些事,清官亦难断,家务事如此,男女之情更如此,因而,你自己琢磨吧。”

邰山雨目瞪口呆:我邰哥什么时候变坏的!居然听完八卦就跑,完全不带给点建设性建议的。

第十二章 光彩夺目的英雄

邰山雨这天同何女郎约好,去她那里看新近做出来的胸衣,到何女郎家才晓得,何女郎并不止喊她一个。家就在左近的,都被何女郎唤来,正一齐磕瓜子八卦的间歇看到邰山雨,顿时瓜子也不磕,八卦也不谈啦。

“阿邰,要记得请我吃好吃的,这段时间但凡有人来问我,我都可劲夸你。我四叔家原本想把闺女送进宫的,叫我一说,立马打了退堂鼓。”

“我家拐了好多道弯的表妹也是,我妈还说呢,秦姐姐的女儿这样好,咱们得帮她,那些个庸脂俗粉就不要来凑热闹坏人心情啦。”

事实上,邰山雨曾有那么一点点轻微的担忧,担心她和女郎们之间,会因为谢九而发生什么不让人乐见的转变,现在看来并没有:“你们这么爱我,叫我深感无以为报啊!”

女郎们:“敦促秦姐姐出本妆谱的话,我们爱你一辈子,保准爱得比那谁都深都久都刻骨铭心。”

看吧,真是一点没变。

在女郎们…不,整个洛阳城的女士们那里,秦女神的号召里真是没话说。

何女郎道:“胸衣这样的好东西,阿邰能多想出几样,我们也同样爱你的。”

见女郎们都掩嘴羞笑,邰山雨才定睛细看,哟,这一细看可了不得,女郎们大约都已经穿戴上,今日都格外身姿挺拔胸怀宽广:“我的呢,说好四季一应具的。”

“自然少不了你的。”何女郎说着让使女引着邰山雨往后边去。

邰山雨到后边一看,匣子里摆着十二件,依上边绣的花不同,用的料子厚薄不同,可分辨得出哪些是夏季用的,哪些是冬日里用的。挑一件绣着芙蓉花的往身上比划比划,然后带着满含熟悉的感慨把自己“武装”好。

已经颇具点规模的山峰被牢牢裹好后,果然格外挺拔,也格外让人安心。阿何也果然手巧,一点不让人感觉到束缚,却处处都承托得很好,尤其是腋下,加因的手法十分巧妙。邰山雨穿上后,超想抱着何女郎嘤嘤嘤一番——再也不用担心xiōng bù的肉肉们不听话啦!

何女郎不仅给准备了一套胸衣,还准备好了图纸和详细缝制解说,甚至还有一点小心得。邰山雨穿戴好出来,一干女郎们“哟”地看她,何女郎笑说:“我可知道阿邰为什么这么有想法了,原来是深怀巨大的烦恼呀。”

女郎们一块笑,亦有胸怀同样宽广的女郎们表示理解。

中午在何女郎家吃过饭,女郎们歇了歇,午后便各自回家。邰山雨回到家中,特地找邰夫人上贡去,胸衣得量身定做,所以她只需要上贡图纸。上贡图纸时,仆妇来禀报,说是邰爹和中书令王甫携手进了家门,眼下正在前厅就座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