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我们要让百姓都富裕起来。”

谢籍:这怎么操作,天下财富从来无法均等,再者也不能催赶着懒汉上进吧。

“世间人什么都有,有的人穷是委实生活不易,有的人穷则是自取的,山山这目标着实有些难以达成。”谢籍虽不忍心,但还是觉得这盆凉水必需泼。

邰山雨当然也知道,再高度发达的社会,也一样存在生活潦倒的人:“自取的且不管他,生活不易的却可以广开财路呀。”

比如开辟海上丝绸之路,要是她记忆没出错,海上丝绸之路本就该在这个时代开始兴盛起来。这本该是广纳四海,叫万邦来朝的天朝上国呀,若海路不通,算什么万邦来朝,不过是邻国几个撮尔小国罢了。

既然有更胜于唐的襟怀和自信,那为什么不将这条路铺开呢,香料、瓷器、茶叶、丝绸、白糖,好多东西,都是可以拿出去换真金白银的。通过海上丝绸之路的开展,还可以带来另一个好处——制造业的发展。

她所处历史上的那些侵略者们,不就是乘着巨轮,装备着火炮漂洋过海来的么。

这个时代里不管那些侵略者还会不会来,邰山雨都觉得应该走掉他们的路,让他们再也走不通这条路!

正该这样,这才是穿越者应该干的事,从历史中提取教训,帮助这个时代准备好战胜一切潜在困难的能力,帮助这里的人们树立起dǎ dǎo所有敌人的武力。

#陛下掀桌:总有刁民想抢小青梅的关注#

#天下:我说我是无辜的你信吗?#

第九十章 占土为邦,据地为城

有些事是不用去催促,自然会被历史长流推动的,比如海上的船,当人们发现出门浪不但可以增长见闻,不但可以看这世间风景,还可以挣到钱时,很多梦想着远行却囊中羞涩的旅行者便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可以先往洛阳求取一个时下最火热的通关文书,拿到通关文书,还可以出资购买一份由紫微宫倾情提供的五洋图,有了这张珍贵的海洋图,可以保证他们在海上不迷路,既使迷路,也可以在看到陆地时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委实囊中羞涩的还可以邀上几个新近认识的朋友,合力租一条船出海,官府会给予一定的资助,这种资助十分微薄,但绝对能让他们度过难关。

赵时江就是囊中羞涩,却怀周游世界之愿的旅行者,他怀揣着激动的心情来到洛阳,到洛阳先是洛阳衙署接待了他。堂上官员十分慈和地看着他,问他想去哪里,赵时江一时怔忡,满心的激动在此刻都冷静下来,他深刻地想了片刻,堂上官员也并不催,只伏案处理文书,又良久,赵时江开口道:“邰刺史,学生欲往图上之南美去,学生家近西域,常年干旱,学生闻说南美物产极丰,且有收成极高之作物,学生欲无往之探访。”

伏案的邰爹抬起头来看赵时江,心道:哟嗬,这位小友的愿望同我家山山不谋而合,很好很好,可以可以,去鸿胪寺办个手续领出海文书。

赵时江是真没想过这么好办,还以为要给送点礼什么的,不想堂上刺史看他十分温和,给了他的文书签了章,便叫他往鸿胪寺去。等到了鸿胪寺,赵时江才知道方才他拜见的那位刺史正是当今皇后殿下的父亲,乃是国丈。赵时江也听人说了,探访五洋,拓宽商路,寻找丰产作物之令,起因也在于当今皇后殿下。

待到赵时江顺利办下来文书,又寻到志同道合,愿往南美去的友人时,赵时江竟得到了来自紫微宫的召令。赵时江一时惶恐无比,在友人们的祝贺声中,他慌乱地道:“我不过白衣之身,连考数年,也不曾得功名,怎堪天子召见。”

友人劝道:“即召令已下,也不能失措,赵兄还是去理身齐整衣衫,好明日往紫微宫拜见陛下罢。”

赵时江囊中羞涩久矣,他对衣装向不是很在意,这时真有点窘迫。友人们一齐给他出主意,好歹帮他理出一身得宜的衣装来。次日早早起来,赵时江从头到尾收拾齐整,收拾完后越坐越紧张,他这辈子到今天之前见过的最大的官也不过县尹,再高便只见过马上行轿中坐的。如今一下要去朝见天子,让赵时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团团转。

天使来时,赵时江正四肢发软浑身无力地坐着,脸上泛着点苍白与冷汗,天使瞧他一眼笑问:“赵郎君可是不曾用早饭?”

赵时江木木怔怔地点点头,光紧张都紧张饱了,哪里顾得上吃早饭。他起身便要跟天使去紫微宫,天使忙道不必急,天子同张相公恐还要谈一会儿,让赵时江先去吃早饭,一碗面或一碗交子的时间,不耽误什么。赵时江要拒绝,但天使坚持,赵时江只得到客栈楼下囫囵吃了碗面条,便同天使往紫微宫去。

今日并无朝会,谢籍和张煚正在为设海关之事争持不下,赵时江在殿外站着时,听殿内天子和张煚正在互怼,怼得还很没水平。谢籍骂张煚老匹夫食骨不化,张煚骂谢籍嘴上ú máo办事不牢,做事太想当然,全不据实际。开始还只互怼,到后边听动静像是在扔东西…

殿外宫人皆十分淡定,个个充耳不闻,未消多时,殿内又安静下来,约一柱香过后,张煚自殿内出来,面上竟带着带笑容。见殿外人有站着,还冲人点点头,赵时江赶忙行礼:“张相公。”

赵时江本不认识张煚,不过是听里边的动静得知的。

张煚听了含笑答应一声,便同抱着奏章的随从走远,那步行的背影和风采,令赵时江不禁心生向往——我朝相公果然风采逼人。

“赵郎君,陛下有召。”

赵时江闻言,重理一遍衣冠,方才略有些战战兢兢地迈进大业殿,天子殿中高坐,案头撂成堆的奏章,几乎要将天子淹没其中。天子倒十分悠然,虽无笑模样,但看着倒不是赵时江想象中天威赫赫的模样,不是说天子威信不具,而是看着委实叫人有些心生亲切,仿是邻家郎一般:“小民赵时江,拜见陛下。”

“勿多礼,且坐。”

之前便有得宜的人选往各地,但和小青梅不谋而合的还真只这一个,谢籍便想着见一见这人,把未曾托付的国书托付给赵时江。南美那边是否有国,是否有城邦谁也不知道,但是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好。倘无城邦…那么占土为邦,据地为城,谢籍的意思是:赵君,朕很看好你,倘蕃地无主,不如为吾朝吾民据之。

闻说物产丰饶,是一块能结出宝石的土地,那么倘无邦无城的话,为何不占下来。

赵时江:…

本来以为去探访外洋,只是带回良种来,不想还要负责去开疆拓土,为吾国吾民在海外建立一片属地。指不定还要在那待很长一段时间,更有甚者,说不定还要在那里做个治理地方的官员。

“陛下寄望过高,小民恐难达成。”赵时江想他要真有这能耐,如何还会是一白身,考个功名,到书院教书,月钱高,也有足够的理由四处赏山玩水。

谢籍:“做到哪一步是哪一步,朕起初也未曾想过要登基为天子,亦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赵时江:…

天子可能是太过亲民了点。

最终赵时江还是答应下来,主要是天子丰厚地赞助了一笔银钱,这笔银钱可以让他们在海上过得舒适一点,宽裕一点,不必太紧巴巴。有句话说得好——穷家富路,赵时江是迫于金钱这个魔鬼,才被天子拉进坑里的。

#陛下:所以说,钱绝对不可能是俗物,一切崇高的理想离了钱都是空谈#

第九十一章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像赵时江这样欲出海的人,官府都会要求他们去军营学个三五月再出海,练练身体,学学弓箭,再打打拳使使剑,委实过不了关的,甭管之前怎么着,都别想拿到出海通关书。幸而,赵时江和友人们均有些基础,赵时江弓箭本来就练得不错,在军营练几个月后,可谓神准,要不是这位身负国书,驻防将领都想把这位留在军营。

在军营操练的间歇里,赵时江则会同好友们一起商量出行的路线,虽然赵时江有很明确的目标,但是好友们均没有,至于赵时江,他那颗浪荡的心也会不允许他直奔目的地。所以,在深思熟虑后,他们决定依照前辈们的经验教训,稳妥起见,沿陆地航行。所谓的沿陆地,不是说真就捱着海岸线航行,而是以十日为极限,视天气情况来决定行程。

无数先贤们为他们总结出了一条带血的经验——绝对不要和眨眼便可翻脸无情的海洋争命,遇狂风暴雨及早靠岸,且勿流连,不然海上的狂风和巨浪会给你“终生”教训。

邰山雨在她的“知己”辛苦操练的时候,正在关注着棉花种植区划事宜,她并不知道哪里适宜种植棉花,她只知道在南方她是基本没见过谁家种棉花的。听说最终选的是刚打下来的西疆,邰山雨也不知道行不行,但据说棉花一直在那有种植:“九哥,快来,这是给你新做的棉衣。”

虽然不是她亲手做的,但真是她盯着一针一线过来的,因谢籍习练武艺,身体倍棒,并不很怕冷,棉衣做得较薄。为了避免棉花乱动,饶是邰山雨没见过旧式棉衣,也想到了衍缝被,绣娘们直接在绣面上动手,虽然棉胎是后缝上去的,但绣面上一点看不出后续还动过手来。翻过来看内里,竟也还绣着花,点点的小朵银波,一打开整件衣裳都显得银波粼粼。

谢籍依言穿上,倒真是比裘衣丝绵衣要轻便些,暖和也差不了多少,许抵挡风寒要差些,但单以保暖言,应相去不远:“山山说得对,棉衣是更舒适。”

更别提棉被,蓬松柔软,晚上倘地龙烧得热些,准得出一身汗,而且再不用听小青梅精娇娇嗲嗲得说“沉死了,光被子就够沉,你还来压我”这样的话。

“九哥,设若我边关将士,市井百姓皆能着此御寒,你觉得好不好?”邰山雨已经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了,想必大家都会很愿意在冬天里走出门去罢,毕竟时下娱乐极少,且雪景是很美很美的。

边关将士谢籍倒是想到了,毕竟是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但市井百姓什么的,谢籍倒真没想过。不过,小青梅精满脸向往,谢籍便觉得,是的,那值得向往:“自然很好,待那地,或真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之世。”

邰山雨在谢籍怀里眨眼:“九哥志向好远大。”

谢籍:…

好吧,她说什么是什么,她说志向远大,那就必需有远大志向。

正在谢籍低头看着邰山雨,心念微动,勾起她的下巴,想要亲吻他的小青梅时,谢岩小朋友脚步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拽动帘子的同时,还把欲要亲热一番的爹妈给打断。谢岩小朋友完全没有打断爹妈亲热的自觉,伊伊呀呀地走近邰山雨,闻着熟悉的气息后,果断抱腿:“妈。”

小东西或许天生就晓得亲妈吃哪口,嗲得那叫一个柔软沁甜:“阿岩这是睡醒了,竟自己翻床下来找妈,渴不渴呀,饿不饿,今天有南瓜百合羹,甜甜的,阿岩肯定喜欢。”

谢岩哪晓得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听到有吃就眉开眼笑,笑得眼眯成一条弯弯的线,整张小脸都甜得能溢出蜜糖来。

儿子受宠,亲爹醋海巨浪翻腾,不依不饶地搂回邰山雨,居高临下看儿子:“小混蛋,一边儿去,没见爹妈才亲香。”

谢岩:“爹。”

谢籍:…

行了行了,吃吃吃,把你吃成个圆胖子,圆了肥了肯定不好看,邰山雨喜欢好看的,到时候肯定不关注圆胖子的时候远超过他。

邰山雨心里偷笑:她九哥果然是个大傲娇,口嫌体正直技能已臻化境。

冬日渐寒,这天夜里便有雪降下,半夜时,邰山雨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天地一片雪白。今年的雪较往年少,早先也下过雪,不过是边下边化,没盖成一片片雪白化逐污泥而去。今夜却不是,推开窗缝往外看,雪估摸已齐小腿深,枝枝桠桠皆被冻上,挂满白雪,只梅花暗吐着点点猩红。

屋檐下有长长的冰棱,晶莹剔透地映着灯光,仿如串好的水晶帘。邰山雨爱雪,不觉看得痴,满胸腔的喜悦溢出来,没见识过雪的南方人,这辈子哪怕已经经历过很多很多场雪,每每看到大雪时,还是开心得像头一回见到:“山山?”

“九哥,下雪了,好大的雪。”

小青梅声音里全是喜悦,谢籍便道这场雪不小,起来一看,才不过盈尺而已:“风冷得很,山山倘要赏雪,不如穿了棉衣,抱着暖炉,到阁子里去好生赏玩。”

“还早呢,还是先睡罢,明天早起说不定还会更厚一点,明天再去。”邰山雨推着谢籍去睡,避免她九哥明天早晨因精神不济而当着群臣的面打呵欠。

次日,谢籍去早朝,邰山雨去瞧她的美食家们和探险家们操练得怎么样,今天军营里的小将会领着他们一道绕城跑。坐在茶馆中,邰山雨看到的他们,与几个月前已经大不一样,军营果然熔炼了他们,最初绕城跑圈时,他们一个个气喘吁吁,现在已如闲庭信步,都有闲工夫闻着香气,谈论谁家的早点更美味,并相约来尝试。

邰山雨起先也有些不放心,南美州毕竟很远,海上情况又难以琢磨,若无强健体魄,委实很容易出事。现在看着,大家都挺好,而且他们也很愿意汲取前人的经验教训,如此,她才能安稳地待在洛阳,等着他们把好消息一个一个的送回来。

第九十二章 人世兴衰,朝代兴替

赵时江的预计行程在仲春,他们准备先沿海岸不远不近地熟悉海上的风浪,然后再慢慢将航行距离拉长拉远。制定好计划,接下来便是如何度过春节。军营的兵汉们也有几天迎新年的假日,回家与家人团圆,自然也给他们放了假,只是远游在洛阳,离乡千万里,他们虽也思乡,但并不想把自己原本就紧张的时间消耗在来回往返的路途上,他们还有许多要做的事。

近春节时,反不怎么见雪,处处晴朗朗的,洛阳城里来往行人且多且热闹,与友人穿梭其间,赵时江虽然也百般滋味在心头,但更多的是新奇,与对来日行程的向往。

“赵兄,此处面食颇香,今日我们便在这用早饭罢。”这时天子封印百官休朝,大家都在积极地准备着过年事宜,街头多了许多往日少见的小摊,香气水气引得行人不由自主驻足。

众人口味并不相同,赵时江喜食辣,虽不能说无辣不欢,却也十分偏爱,左近便有个卖面片的地方,闻着滋味便觉十分爽辣鲜香。赵时江与友人先寻了桌,再各自往不同的摊上买合胃口的早饭,赵时江排队排得挺后边,前边站的是一对年轻夫妇,正低头说芫荽乃是邪物,做为极爱芫荽的美食爱好者,赵时江越听越忍不住:“我倒甚爱芫荽,实则很有些菜,少不得芫荽,芫荽之香,与辣味极其相衬。”

但见女郎回头,不敢苟同地道:“这叫"qingren"眼里出西施,爱吃的人眼里方为美食。”

赵时江满腔将芫荽卖出去的心,正欲开口说芫荽之美时,女郎身旁的郎君扭头瞅他,赵时江见到那人面容的刹那间,脑子里只余一片空白。

谢籍:“赵君。”

赵时江:…

“公子。”赵时江这是思量好半天才喊出口的,然后微微退后一点,口称“夫人”。

邰山雨:“听说赵君欲往南美,不知预备从何处启航,先往哪里去?”

赵时江真没经历过什么叫水深火热,他虽“家境贫寒”,但日子过得还算平坦顺利,真是家里穷困得没屋住没衣穿没书读的,理想都蹉跎在了生存面前,哪里会至今留有想要去追寻并愿为之一生追寻的梦想。所以,此时此刻,对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水深火热,绝对是前所未有的艰难局面。

虽谢籍平时不很管人死活,但是能实现小青梅美好愿望的人,连带着谢籍就会顾惜一点,比如此刻看赵时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便出声解围:“我看赵君还有些恍惚,怕是早饭没吃腹内空空,山山还是待他吃饱饭再问罢。”

“也是,赵君先去用早饭。九哥,到我们了,我要多加一勺肉丝。”

赵时江这会儿特想打自己的嘴巴子,今儿早上客栈做的包子,客栈的包子爱往所有面皮里搁点糖,他不好食甜,便邀友人上外边吃早饭。现在想想,不就是包子皮甜点,不就是包子发得绵软了点,哪里吃不得。

至于说什么天子绝胜仪容,皇后殿下雍容端美,赵时江一是没敢抬头,二是还不晓得的时候,就光想着芫荽了,哪会关注人家夫人美不美,好不好之类的。是以,他觉着这会儿就是同友人说,友人也不能信他的奇遇,只会说他是看近日无味,编话逗大家一笑。

邰山雨和谢籍吃完面片,也没喊赵时江去说话,赵时江自然也没把遇见帝后的事往外透露哪怕半个字。

直到年后,上递出海章程去盖印时,才在收到盖好印间的章程同时,收到了来自徽猷殿的厚赐。赐下的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满满几车东西,有果干,有茶叶,但果干茶叶只是一小部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出自仅供上用的糖坊出产的颗粒细细的细白砂糖。糖里还有些许极稀罕的冰糖,粒粒晶莹剔透,真个就像冰一样,但却闻着就散发着美妙朱清甜。

“闻说白砂糖在海外卖得极好,如这般细腻的白砂糖,只怕更紧俏。”

“嚯,还有冰糖,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别说拿到海外去,便是在洛阳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赵兄,这真是官府给咱们的?”

“没听说过从前出海的人有,怎么到我们这就有了,怪叫人心里没底的。”

赵时江也不知道这时讲吃面片时见过帝后有没有人信:“大约还是陛下召见过的缘故罢。”

“也是,有这些,咱们心里便更有底了,回程时尽可以多带些金银珠宝。钱虽是俗物,可没这俗物,在俗世的日子可不好过,到底你我皆凡俗之人呐。”

一干好友互相调侃完,便各自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出海。

在赵时江他们启程去往船舶停靠的港口时,宫里边帝后正在对照反馈回来的奏章画棉花种植分布图,谢籍负责解读奏章,并指明应该画在哪里,邰山雨负责在图上记录下来:“回头我们可以把收成也写上去,多总结些年,哪里适宜种什么,哪里不宜种什么只一看图就可分明。”

“山山总是怀有很多忧思。”

“不是啊,只是想过得更好呀,这不叫有思,这叫前瞻。只有眼下把事情都考虑周全,日后才能高枕无忧嘛。”邰山雨确实忧思,想想那个不知道是滞正确的“明亡于天灾”,此时离明也就隔着个宋而已,几百年的工夫罢了。

没儿子的时候还不晓得要操心,现在的儿子了,尤其是儿子将来很有可能也要当皇帝,主掌天下兴衰时,就会操心人世兴衰,朝代兴替这样的长远事。

如今谢岩已经是个能喊人喊得字正腔圆的小萌物,也不知像了谁,格外嗲,连邰山雨都只在撒娇时故意装嗲,这小东西是天然嗲,嗲到谢籍有时候都扛不住。不但嗲,还小小一坨就超会哄人,照邰夫人的话说,这小东西长大了不得了,天上的星星都能叫得哄下来。

这不,两人说话的间歇,小东西已经爬到他爹头上去撒欢了,谢籍已经被他弄得一点脾气没有。把小东西摔进被子里吧,小东西一点不怕,反而觉得特别好玩,咯咯笑着要继续玩,轻轻抽小东西屁|股吧,小东西完了拿自己的小短手拍自己两下,笑得比什么都欢快。

#陛下:朕该拿什么战胜又嗲又笑的小东西?#

第九十三章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

世人都觉着,谢籍这皇帝当得挺顺利的,毕竟自他上位大体上可以说讽调雨顺,除国库有点空虚外,粮仓是满的,各地的灾害较以往来说相对少得多,也没有大型的疫病发生。皆称天命所归,他生来命中便注定要为天子,治理四海。

谢籍对这样的说话不屑一顾,或许冥冥中真存在什么力量,但主宰他,让他一步步走向皇位的并不是冥冥中的力量,而是他的小青梅:“自我所经历便可窥见,历朝历代之帝王,不拘昏君明君,皆非靠天命之力,便有天命,天命也至多不过是个引子。世间多少人生来,便被谓之富贵之相,福气绵长,然真有多少人是富贵恒久,福气绵长自生而死,并无几人。”

这样的想法,邰山雨觉得没准是对的,不过她也不是皇帝,也不知道别的皇帝怎么想的,所以只能从道理上揣测。一个不信天命的人,至少不会依赖天命,觉得这皇位坐得理所当然,便忘乎所以,任意妄为:“九哥说和对,纵天命加身,也需衡加努力,小心维护,不然谁知道这天命是悬于一丝,还是拧了股麻花绳。”

到底是悬于一丝,还是拧了股麻花绳,在赵时江他们乍到港口之时,便见了分晓——春汛来了。

今年的春汛来得较晚,却来得非常猛,一夜之间,半个中原都在下雨,刚刚播种下去,还在田垄里微微泛着一点青绿的蔬菜粮食不消多时,便全泡在水里。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多数蔬菜粮食皆经不得泡,勉强泡一夜,当即疏通了沟渠,没准还能救回来,但连着泡上几天,就想也别想救的事。

便是不叫水泡着,接连大雨落下去,待太阳一出来,大部分蔬菜粮食也会被晒死。

自雨下来之后,各地送来的奏章便尽数是告急的,无数农人失魂落魄的在田埂边泣不成声;无数地方官员抛下往日高坐明堂的闲适,往田地间去,往堤坝上去;还有许多晓通农事的吏员被派出去。然而一切在漫天密密匝匝的春雨面前,都无计于事。

“累月大雨,要担心的远不止收成,蔬菜粮食还来得及补种,毕竟才仲春,正是播种时。就是怕大雨过后,发生疫病,毕竟已经有报说洪水淹到屋门前的消息。”邰山雨这会儿正同邰爹脸对脸坐在一起犯愁。

洛阳城内外,早些年也经历过几场洪灾,疫病也经历过几场,昔年旧事仍历历在目,邰爹仍感所见所闻触目惊心:“回头为父将治疫文书面呈陛下,幸而为父不仅是刺史,还是国丈,不然这紫微宫的门,为父这一洲刺史可不是说进就能进的。”

在治疫文书方面,邰山雨这个穿越者没怎么派上用场,倒是邰夫人很给出了许多主意,有些主意最终用得非常广泛。家里有个爱洁的儿子,邰夫人早已经锻炼出满府能治得了爱洁儿子的仆从,比如被子有条件时七日一晒,倘遇到天气不好,便往后推几日,被子还得半月一洗,拆洗下来的被面都得用水煮,煮完还得晒透。

除被子,日常的碗筷杯盘都得洗完以后再煮,不煮不行,治不了那爱洁的病。不但锅碗要这样,切菜的刀和菜板,厨下的抹布炉灶,甚至还包括厨娘厨子的衣装,都一样要常洗常煮,保持干净整洁。

当年就是依靠着这治爱洁儿子的方法作作总结,归纳出简单易行,又好理解的治疫文书发到每户,这才最大程度上控制住了疫症。虽还不免有得疫症死去的,但并没扩散开来,天子脚下,万一真扩散开来,那邰家上下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邰爹呈上治疫文书,谢籍接过时,躬身道谢,邰爹忙将谢籍扶起:“陛下何必如此,lùn gōng您是天子,论私你我翁婿之间,何需言谢。”

怎么不需要道谢,谢籍正头疼着呢,除头疼这个,还得头疼市井间那还微小的声音——是不是天子所行触怒了上苍,才导致大雨累月不停。更有甚者,猜测的是一另方向——或天子并非天命所归,上苍适才震怒,降下雷霆与大雨示警。

至于为什么上苍这时候才来示警,才来下雨,大家会有很合理的解释——天上一日,人间十年,天子登基才多久,远不到十年,对上天来说许不过是一顿早饭的时间,待早饭过了天上才知道消息,这不就来料理了。

这些话,还没传到邰山雨耳朵里,至于谢籍,他是不在意这些言论的,他头疼是因为,这样下去早晚会传到邰山雨耳朵里,到时候她得多气多恼多操心。思来想去,谢籍认为应该将谣言扼杀在摇篮里:“成安,去查。”

“是,陛下。”

元成安查来查去,查到的并非是什么阴谋诡计,而真是市井之中,不知从哪里开始流传起的流言,流言的版本还并不很相同。元成安确实查到了几个人,不管谣言从哪里来,他们确实是洛阳城里最开始传谣言的一批人,元成安将名单罗列下来,带回宫中面呈天子。

名单上的名字,无一不眼生的,眼生得让谢籍有点怀疑元成安的能力。然而,元成安的能力不需怀疑,所以这份看着有些不可思议的名单,弥补是真的:“还道谁人在背后作推手,看来真是朕叫他们起了疑。”

元成安却是琢磨着,这种消息会出现太正常了,历朝历代天子,哪个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成安。”

“在。”

“杀了吧。”

元成安听到这平平稳稳的话语,先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点头。自血雨腥风中来,这平平淡淡一句“杀了吧”,与他在敌军阵中对敌还是有不同的,元成安也有些许疑问,但他惯跟从天子,也惯了执行天子命令。

唯将谣言止于源头,才能避免谣言传开,这也有杀鸡敬猴的意思,杀了那几只鸡告诉猴——你们看,这就是传谣的下场。

在这雨夜里,有人悄无生息地死在家里,也有人莫明其妙消失在雨夜中,还有人一头栽进渐涨高的河水里一命呜呼…

第九十四章 天真烂漫笑,不设心防与人交

才回到家,可把我给困死了,碎觉觉去,大家晚安

都道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谢籍因邰山雨,可以说已经尽收杀气,自从进了洛阳城,看到小青梅的那一刻,战场上的销烟便从他身上消退。想那时小青梅在山涧挖水蓼,他驻足观看,心里想的是愿小青梅永远能是那个天真烂漫笑,不设心防与人交,见远游人,皆能不安安稳稳问一句“何不及早归去”的洛阳女郎。

这回谢籍悄无声息痛下杀手,无非是担忧谣言加身,会毁了他小青梅脸上的笑,会减损小青梅对他的爱与崇拜。世间万般毁誉加身,于谢籍来说都无干紧要,唯紧要的是他的小青梅如何看待他。

事实上,谢籍心里清楚,他暗中做的许多事,倘有朝一日叫小青梅知晓,会在他们之间挖开深渊与沟壑。但,他就如同一个饮鸠止渴的沙漠中人,哪怕下一刻会死,这一刻还是选择了鸠酒先解个渴再去想怎么死的问题。

邰山雨并不很问朝中事,也鲜活主动去打听什么,再加上她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忙,谢籍又特地叮嘱过,众人无不三缄其口,自然是一丝风声也传不到邰山雨耳朵里去。

“我们以前种稻子好像不是这样种啊!”邰山雨以前迷过一段时间种地游戏,所谓的游戏可不是指那种在手机上电脑里种一种的,她以前有个朋友,特别迷恋田园生活。但是,无奈条件不允许,只能在工作间歇下乡包块地,周末去干干农活,隔一两天去采摘点蔬菜回家吃。

吃过几回朋友给的菜,邰山雨没迷上,爸妈迷上了,于是四体不勤五俗不分的邰山雨被扯着真去田间地头干过农活。虽然也不过是挑不出夶阳不下雨,不冷不热天气,也好歹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回,哪怕所谓的农活很多时候根本触及不了种地的根本,但怎么说也是干过,有那么点发言权。

他们下乡,没种过稻子,却在乡间看人种过。一垄一垄,先育苗再插秧,由于好奇心,她还曾问过,听说种子需要浸泡几天,具体几天,需不需要加什么浸泡,她倒并不清楚。但仅仅是她清楚的,就能让她知道,眼下的种法肯定和现代不一样。

“直接撒下去便可以吗?”邰山雨没见过直接播种生长的水稻,她的观念里水稻就是必需育苗插秧的。到底育苗插秧和直播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邰山雨是真不知道。

“自然。”负责农事的官员很耐心地回答着邰山雨种种明显是外行的问题。

邰山雨不能确定,育苗插秧是不是有利于增收,所以她只能瞎琢磨。时下水稻产量低,邰山雨也不是袁大神,自然不会想搞什么杂交水稻,去全面提高粮食产量。以及,她是真觉得这时候的饭更香,杂交水稻产量是高了,但是吃过土生土长未经人工培育杂交的米饭后,邰山雨认为这种高产没准是以牺牲口感为代价的。

如果暂时不必为填饱肚子担忧,邰山雨认为还是可以兼顾一下口感的。

谢籍处理完奏章来寻邰山雨时,她正蹲在田梗边看着满地野生着的臭蒿出神,现代屠女士凭借青蒿素获得了诺奖,要不然邰山雨真不会对这大把野草眼熟个什么劲:“可惜我既不学医也不学农,不然没准能弄出点什么来。”

“山山蹲挺久了吧,腿麻不麻?”谢籍不声不响站到了邰山雨身后,及腰高的青蒿却泄露了他的足迹。

邰山雨闻言抬头看一眼谢籍,然后感觉了一下,扯着鬼脸道:“有点,九哥快扶我。”

谢籍失笑上前扶起邰山雨来:“早同你说,坐不宜长坐,蹲不宜长蹲,多行多动,我还等着同你一道长命百岁,岂能不勤于动弹。”

“九哥说得对。”邰山雨站起来才发现腿已经麻得木木的了,随便动一下,都像是有千万只蜜蜂同时扎在肉里一样。过好一会儿,才算是缓过来,“九哥,你今天好像格外爱笑,遇着什么好事啦,冲我笑得这么甜甜的。”

真没什么事,除昨天晚上弄死几个人,既然叮嘱了不要传消息,那就自然会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一句零零星星的言谈都没叫人听见看见。

“无事,一天没看到山山,见了如何也要笑得甜一些。”谢籍说罢,觉得自己心里都有点不舒服。他曾答应与邰山雨无话不谈,也曾约好彼此坦诚交心,但没想到,他还是有了不愿也不敢同邰山雨说的事。

邰山雨并不是个感官非常敏锐的人,有时候能看出来别人的表情什么意思,那是对方演得太明显,故意叫她看出来。大多数时候,她是看不懂别人眼神,听不懂别人话外音,更不知道哪句话里藏着怪兽,哪句话里存在漏洞与陷阱。所以,她欢欢快快地拉着谢籍的手回紫微宫去,路上还同谢籍说起今天一天务农的心得。

“劳作一天,我便只在一旁看看都腿酸了,他们总要弯腰挑担,许更辛苦。九哥,我们要对他们好一点呀,若无他们辛勤劳作,我们哪里有饭吃有衣穿。”邰山雨这时候完全可以抄诗的,但想想不知在哪,不知什么时候生出来的原作者,她很乖巧地选择了大白话。

昨儿才刚弄死几个人的谢籍十分心虚,心虚之余,还有些说不出来的不是滋味。但他又必需把这种不是滋味甩开,不然,邰山雨就是再不敏锐,也早晚会察觉:“好,山山若同我共,自然愿为之付出辛劳,一如农人耕地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