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行礼跑开,小东西一边走一边留下一串一串笑声,谢籍看小东西欢快跑远,再看看跑的方向,便知道谢岩要去哪里,去寻谁,揉揉额角,谢籍决定随小东西去。像张煚这样的聪明人,必然不会揭穿君上,怎么也会给他留脸嘛。

“怎么不说是随便取的呀,怎么不说是翻书到哪是哪,看哪个字顺眼就哪个字呀。当初咬牙切齿,说要叫小混蛋从名字里就感受到他有多不受待见的…好像就是九哥吧。”邰山雨抬眼睨着谢籍。

“可不是我么。”谢籍从来就不是皮薄的人,不但如此,他还在岁月里慢慢从一个口嫌体正直,xiū liàn成了一盘又咸又甜的咸口酥。

邰山雨对此无力吐槽,并觉自己口味超级独特。

而张煚在听到谢岩说他名字出自《閟宫》时,问他:“太子殿下可是问过陛下了?”

谢岩用力点头,小脸上尽是欢快的笑模样,张煚便自然只能看破不说破,轻抚一下小太子软软的脑门道:“那殿下更要恒加努力。”

在小太子殿下为着家国未来努力时,太子他爹却猛地干出件拖后腿的事来。早些年与四夷开战,胜多负少,最终尽逐四夷,之后与民休生养息,加之事事大抵都如意,谢籍和萧量都怼得少了,如今君臣之间甚至可以说关系还挺不错。谁料想一场世阀清流并宗室勋贵之间的争斗把谢籍这个久未炸的罐子给点炸,世阀、清流、宗室勋贵历来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未必多开怀,三角鼎力,互为牵制,倒也太太平平。

不想世阀和清流并一块,朝宗室勋贵开起火来,起因也简单,世阀家嫁娶,多是与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其中多是世阀与世阀之间联姻,他们很不稀罕和“土鳖暴发户”,也很瞧不上酸不拉叽的清流书呆。但总有那么几个意外,世阀嫁女,嫁给勋贵的有,嫁给宗室的也有。

谢籍眼看着只娶一个,又无同胞兄弟姐妹,寻常宗室世阀看不上眼,但出色些的宗室勋贵子弟中倒是有些与世阀沾亲带故的。嫁娶之事,有时候不是结亲,是结仇,这仇一结下,慢慢的就演化成了现在的为深仇大恨,还拉帮结派一起恨。

对这种事,谢籍向来不看在眼里,他家是谢氏近支,但跟谢家嫡支可以说没什么来往,谢籍这样的脾气,属于拉交情没用,也不讲什么血亲族亲的——昔年混蛋纨绔,人家看他不上,如今他当了皇帝,他也不假惺惺,于是他看别人不上,根本不会做什么表面功夫。因而,他才不管谁和谁打破头!

张煚:“陛下,若再不加约束,恐成祸患。”

谢籍:老子才懒得管。

只是没料想,离城门百千里的火,都能殃及到护城河里的鱼。一帮人搞东搞西穷折腾,你悄没声息搞死我,我动不动搞死你,这群人是手段高的谈笑间灰飞烟灭,手段低的杀人放火。

至四月间,一场大火烧起来,这一场火可不得了,把大片玉米给点着,要不是田庄上中间有一条河沟,只怕一夜之间,所有辛苦都付之一炬。饶是土豆还有,玉米还有,辣椒也还有,因是沿河两岸种植,两边皆有上田中田下田,烧毁的仅是一边。不过是烧毁的那片,玉米种得非常多,刚刚出苗还没长多高,青青嫩嫩的,邰山雨和谢岩并田庄上的农户恨不能一天去看三回,回回看都喜爱得不行。

火一烧,田庄上的农户起来看到的就是满地黑灰和余火未消的黑烟,片刻后,不少农人坐在河边的田埂上拍着泥地大哭。他们不怕上边怪罪,天灾**免不得,他们是为今年的收成,他们虽然是皇家田庄上的农户,日子非常宽裕,但任谁勤恳耕种,却在未见成果时化作一团灰,都会悲痛。何况,连才七岁的小太子都知道,这些粮事关天下万万人的饥寒温饱。

农人们哭,吏员也哭,他还答应小太子,玉米长好了,先掰几条送进宫给小太子吃,小太子欢喜得不得了,冲他道谢呢。大片玉米说烧就烧光了,余下的必然要作留种用,就是送给小太子吃,小太子怕也不舍得。

邰山雨清早起来听到后,顾不得等正在升朝的谢籍和张煚,便和谢岩一起赶到田庄。

见连片的青苗化成灰,地上一片烧过的灰烬,邰山雨亦同农人一样怔然出神,难过不已。比她更难过的是谢岩,邰山雨的难过,有大部分是为美食,而谢岩的难过却是为许多人。小东西素不哭的,自知事后,天天笑得比谁都开怀,今天却哭得分外伤心。

他还收着伤心去安慰农人们,邰山雨满心为儿子骄傲。

因午后还有功课,邰山雨没待多久就和谢岩一起回宫去,这时谢岩已收了眼泪,虽还眼眶红通通的,但没再哭。不想一上车,小东西又开始哭,哭得特别特别难过,哭得邰山雨都忍不住落泪。这一哭,直接哭到回宫,小东西哭得累倒睡过去。

邰山雨浑不是滋味。

不仅邰山雨不是滋味,向来嫌弃儿子的亲爹也同样不是滋味。

第一一一章 教他心善,教他防范

嘿嘿~忘记上传了

都道若是个生下来便什么都有,以后还将会有更多的孩子,要教他心善,也要教他防范,打谢岩生下来,因着还小,早几年并不教防范,只教心善。便是张煚,也是这两三年里,才和谢岩说人心有善恶美丑,引他辨识。

这会和谢岩仍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从未遇到过难过的事,哪怕常听张煚说人心生而复杂,但他总以为是长大后才会遇到的事。但是,世事岂会因你是个小孩儿,就格外对你优待的。

谢籍从未心疼过儿子,这时在午后天光下看着小东西红肿的眼睛,还有干巴巴的小嘴,怎么也有些心疼:“派系之争,自古有之,起争端之初,我便曾言明,他们自争自斗,胜负如何,死伤如何,皆自负,但不可殃及无辜。此番虽未伤及无辜,但却伤了吾儿,此事必不能善了。”

“这其中的事,本就够乱,九哥很不必掺和进去。”正因为朝中大臣多被约束着,不参与其中,清流世阀与宗室勋贵之争才没有太过波及朝堂,更没影响到朝野上下的安稳局面。谢籍要是这会儿插手,不管偏哪边,甚至哪边也不偏,都能把争端引入朝堂,那时势必要影响到眼下的大好形势。

“我自不会生事端,山山且安心。”把摊子打翻在地,回头劳碌奔忙收拾的岂不还是他,便有朝臣,有些事还是需亲历亲为。

哪怕谢籍当皇帝到现在,很多帝王心术还是懒得玩,倒不是玩不转,而是这位在疆场上砍杀惯了,最顺手的还是快刀斩乱麻。自然,这快刀未必要杀人见血,钝刀子其实更磨人。

次日,朝堂上旨意一下,群臣哗然——没听说过问责丢官也搞连座的,凡参与到此番争端中,亲下场的,也不连座太远,父子两代即可。在场的谁没见过人丢官去职,过几年又卷土重来的,丢官不可怕,可怕的是永不叙用。

朝上诸公,被约束着多没掺和,自也会约束一下家中子孙,但这种约束比起谢籍的约束来要宽松许多,他们的子孙里,就有许多掺进浑水里去,至今还没上岸,还在里边游着的。虽然不会影响到他们在朝堂任职,但是人这辈子图什么,无非是少年有幸生富贵,中年有幸列诸公,晚年有幸子孙贤,要这孝子贤孙以后连官场都踩不进,还谈什么晚年,现在就能叫气个半死。

“陛下…”

不等朝臣们劝谏,天子便拂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子孙没趟浑水的固然庆幸,子孙趟了浑水的则欲哭无泪。朝臣们均看向中书省几位同僚,中书省的则齐看张煚,张煚自家儿子是个爱武不爱文的,如今在边关戍卫着,张煚往日虽为此觉堵心,现在倒觉也好,虽见不着面,至少不必让人多忧心。

现在要忧心的不是他儿子,要忧心的是许多同僚的儿孙,张煚也一样头疼:“诸君可是事由如何?”

不是没人知道,毕竟昨儿太子殿下一路哭着回紫微宫的,这事没瞒着人。孩子都哭了,当爹妈的怎么可能不心疼,寻常人心疼孩子都要给孩子找回场子,帝后心疼孩子自然更要给孩子找回场子。

“这也未免太过,毁田烧作物,仅几人之过失,怎可牵连如此之广。”

张煚恼着呐,成片的玉米,长势极好的土豆,还有一片片已经开始打花的辣椒,还有许许多多或长势良好,或即将可以采收的蔬菜被火化作一团灰烟,可见当时火有多大,若非隔着一条河,只怕整个田庄连人带作物都要烧毁:“诸君可知烧毁的是什么,是吾国万万千千百姓活命之物。”

于是张煚讲了土豆有多高产,玉米可当作粮食充饥,富余时可喂养禽畜,讲了各种菜蔬,有的滋味好,有的收成好,有的吃着身体好。不仅是田庄上的农户和司掌农庄的吏员为作物奔忙,太医院为钻研是否可食用,食用后对身体有益还是有害,亦常吃住在田间地头。除此之外,这些种子,是远行的游子深入他国,可说冒性命之危带回来的良种,本就得来不易。

多少人付出心血,要不是占地利之幸,皆要付之一炬。

朝上诸公,甭管有什么私心,甭管当管是为什么,且也不讲初心为何物,当此情形,便是装也要装作心怀天下,心怀百姓。不管什么时候,政治都少不得作秀,哪怕满朝诸公皆不知何为作秀,也不妨碍他们秀出自己的情怀。但他们也不是作作秀就完的,作完秀还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如同连座的惩处,可以说朝上诸公,连同张煚在内,就没一个能独善其身,能说一句家里三亲四亲无一掺和进是非里的。

“张相公,吾等还须加以规劝,倘当真照准行令,吾等还好,衙下怕无人办事。”

“正是,或罚俸自省,或降职取用,或停职待用皆可,甚至流放个千八百里都好,凡涉事父子皆一世不许入朝委实牵连太甚。”

张煚自然也认为牵连太广,但熊天子是个犟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时候谁上去劝都一样是火上浇油,除非皇后殿下。只是皇后殿下这会儿也伤心着呢,别当那是个好女郎就没脾气,邰家女郎打小就是不动气则罢,动起气来,能再也不搭理人的。

这事是世阀闹起来的,谢籍也同样出身世阀,虽是远支,但谢氏子弟这名号,谢籍打还没出生就顶在脑门上了。不说谢籍恼,世阀也恼火,世阀倒没想过谢籍会额外照顾,但大是大非总要顾惜一点,结果真到出事,这混蛋一点不顾惜,反把世阀里作官的子弟撸下来多半。

世阀从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如谢籍也从不会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一样,只不是前者还装着道学,谢籍早把皮撕扯得一干二净而已。

谢爹从山上道观来信劝儿子静下心来再应对,不要冲动。

谢籍既没听劝,也没反着来,诏令虽还未下,但谢籍就是这么打算的!

至于诏令为什么还没下——中书省不许,所有诏令都是中书省草拟,谢籍用印,谢籍自己从来没写过什么诏令。

#陛下:山山,这群混蛋欺负我!#

第一一二章 绿意荫荫,娇美可人

谢岩哭过醒来,天已近黄昏,春光乍露时,黄昏也来得早些,天际斜阳柔柔落满花枝。他还没有太多睹物伤情的思绪,只是坐起来听着枝头吱吱呀呀的鸟叫声推开被子,看到谢籍就在他不远处时,跳下床榻鞋也不穿砸进谢籍怀里。

不论往日有多嫌,儿子还是亲儿子,谢籍伸手把儿子抱进怀里,倒也不再是往日里充满嫌弃的语气神态,轻揉一把小东西还余着点微红的面颊,道:“傻东西,哭这般伤心作什么,且不说没全烧毁,便是全烧毁了,了不起为父再命人去海外寻来。待你长大便知道,世间事,可以动怒,可以动气,但不可伤心,因这世间伤心事太多,为人君者,应想的是如何使这伤心事少一些,再少一些,同他们一起伤心便很不该。你倘同天下人一起伤心,谁来抚平这天下伤心事?”

一番话说得谢岩有些懵懂,好半天才凭着他自己的理解解读明白,然后他说了一句在谢籍听来颇荡气回肠的话:“我不是呀,我可以伤心,爹来抚平。”

谢籍被噎了一下,左右看一眼,邰山雨方才去沐浴,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谢籍便重重敲一记小东西的脑袋瓜:“唯你妈的伤心,爹才有闲工夫抚平,天下人的伤心,且有诸公。”

“那爹做什么?”

“管着他们不给天下人再添伤心。”因小东西这两年爱问为什么,谢籍如今已很能从容应对,以及胡乱回答。

谢岩觉得这也很厉害,于是揽着他爹脖子撒娇,嗲而软地小声呢喃:“我有爹爱我,有妈爱我,伤心只有一点点。”

这小东西,怪会哄人,谢籍一时被噎,一时被哄,也不知道是该照着小混蛋肉肉的屁|股打几下,还是该揉着小混蛋脑袋夸他。最后站起身来,把小东西扔回床榻上,指着还光着的肉肉脚丫子道:“还不快把鞋穿上,叫你妈看见又该说我不是亲爹。”

“爹好爱我,我也好爱爹,当然是亲的。”谢岩撩完又哄的技能在这些年折腾里,已经xiū liàn大成,哪怕他还是个小不点呢,也已经很懂啦。

穿好鞋,谢岩说饿,邰山雨一旦决定泡澡,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谢籍只得去给小东西安排晚饭。待小东西吃过晚饭,邰山雨才披一身湿湿润润的氤氲香气从浴池出来:“阿岩醒了,饿不饿,吃饭不曾?”

“饿什么,一口气吃下去两碗饭一碗汤,叫他天色晚别吃那么多,撒娇卖乖说饿了一天没吃饭,叫我许他今天多吃一碗。”谢籍最吃撒娇卖乖,邰山雨一撒娇卖乖,他便知道是假的都要先酥了魂儿,到讨嫌的儿子这里略好一点,却也很容易无条件投降。

“吃了这么多呀,我看看…哟,小肚子都鼓起来了。”邰山雨一揉谢岩肚子,谢岩就一边挣扎一边笑,求亲爹救命吧,亲爹袖手旁观,一脸的看好戏。

“妈,我要去散步消食的,不要再揉啦。”谢岩哪怕还小,也是很有审美观的,可不能变太胖,爹说过啦,变胖就不好看,不好看的话以后讨不到像妈这么好的媳妇的。

邰山雨闻言,饶过儿子这一遭,叫宫人带谢岩到花园里去散步,正好初春许多花开,散散步也好。至于她,洗完澡不想再动,只想找她九哥好好求个安慰,她今天也好难过,只不过是看儿子难过,她得安慰儿子,哪有时间打理自己的情绪。

谢籍也知她难过,抱着她不说话,轻轻拍她后背。邰山雨长出一口气,闷声道:“九哥,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好端端的火怎么会烧到田庄上去,是火势无法控制,还是失手?”

他的小青梅都开始看什么都觉得背后有点是非事,藏着点阴谋啦,谢籍轻声道:“火是从附近田庄烧过来的,委实是意外,幸而有河水阻隔,不然人有失,物亦有失,之前多少功夫都白费。”

“上苍垂爱。”

“只是晚一年罢了,山山不要伤怀。”谢籍说着,便又讲了今天在朝堂上下的决定。

邰山雨虽然也觉得牵连有点广,但这时候心里也有口气在,遂什么也没说:“九哥又与他们意见相左,怕要凭白多听许多言语,九哥,倘太难,便适当听一点,很不必掐着这点。左右损失虽有,并非无法挽回,我不想九哥为这事叫他们说东说西。”

“这怕什么,我听的言语且多着呐。”谢籍说完,揉一下邰山雨肚子,难得一点也不带嫌弃地问候,“今儿我闺女如何?”

“自然好好的。”邰山雨回来时还有点担心,结果小家伙安安稳稳的,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

“阿岩方才同我说,今天想着个好字,要给他妹妹取名叫嫣,取容貌姣好,笑语嫣然之意。”谢籍今天还是照例吐槽,容貌姣好,笑语嫣然得凭父母,不妥,嫣字气象也小了点。谢岩自己说过要取个大气又温柔的字,可惜到现在还没找着不被谢籍吐槽的。

“你别总嫌他,我觉得谢嫣其实挺不错。”笑语嫣然也是顶顶好的祝福。

谢籍:“还不如我随手翻的谢岩呐,好歹有个泰山岩岩,且岩嫣音极近,本就不妥。”

邰山雨真是懒得理他。

次日,谢岩再返田庄,见农田已被翻耕开,重新施肥浇水,预备补种其他作物。谢岩在田梗边,看着农人用青嫩的小苗补满原本满是灰烬的田地,脸上的笑容才重新舒展开,除看着补种的青苗欣喜外,他还格外珍惜余下的作物,简直这些小禾苗都当成了自己已经初具雏形的妹妹一般。

大家都以为邰山雨这一胎多半会生个女儿,毕竟产科圣手诊过脉,道是八成是位公主。

因而月份一大,邰山雨便开始同宫人们一起给自家小公主准备一应物什,满满的各种亮丽鲜艳颜色,装饰得整个产房与起居殿阁内外皆是粉粉娇娇的颜色,映着初夏的绿意荫荫,格外娇美可人。

邰山雨:屋子这么可爱,在屋子里长大的小姑娘一定会更可爱的吧。

#这可说不准!#

第一一三章 春草步步绿,春山日日暄

因着产科圣手都说是公主,邰山雨便不再想什么日后兄弟阋墙的事,当然,也可能小公主也想坐坐龙椅,不过那可能性更小一些不是。比起兄弟相亲相爱,恭敬谦让,兄妹相亲相爱似乎要更现实得多。

初夏的阳光极好,且也没到非常热的时候,只往树荫下、屋檐下一避,便十分凉爽。邰山雨发作那会儿感觉比上一回疼,她疼得脸色发白,谢籍就在旁边看得脸色发白。

太医都有些看不过眼去,生孩子的皇后殿下喊疼,陛下你痛呼个什么劲。

见状,邰夫人在一畔撵谢籍,也就邰夫人撵得动。谢籍隔着帘子听里边动静,总觉比上一回还凶险吓人,谢岩亦在一旁,谢籍便道:“你妈为生你,也是这般辛苦,日后少叫她烦恼,可懂了?”

“懂的。”虽然谢岩觉得他已经很棒棒,但是可以更棒棒嘛,“爹,妹妹叫阿暄好不好。”

这会儿谢籍心里担心着呐,哪有工夫吐儿子的槽,也没问哪个字,点头道:“这字好,就这么办。”

谢岩小朋友终于得到肯定的回答,整张脸上都是惊喜和满足,哪怕他已经挺高个,还是会在开怀的时候抱爹妈,大腿是抱不得了,只能抱腰,抱完还可以蹭蹭脑袋:“阿暄一定特别可爱。”

“那是自然。”

即使谢籍一点都不觉得闺女和儿子有什么不同,但这会儿想象着日后有一个像山山那样的小姑娘娇娇地喊他爹,还是有点期待的。不过低头一看抱紧他腰的,也会娇娇喊爹的儿子,谢籍又把这点期待抹去一点——他深以为,他这儿子怕是投错了男胎,原本该是个女胎,到现在也还娇还软还嗲。

“日后你要照顾妹妹晓不晓得。”这么大个儿子,得派点用场,不然想想谢岩还小的时候,简直可以说是专逮着他和小青梅亲亲热热的时候搞破坏。

“晓得,我岂能不照顾妹妹。”

至于怎么照顾妹妹,三岁开蒙,五岁始学琴棋书画,绣花费眼又扎手,就不学了,还可以学骑马射箭,女郎们一块郊游方便,同他一起去打猎也方便。谢岩畅想了一下以后和妹妹一起去打猎的情形,饱含憧憬。

正在谢岩想着怎么“照顾”妹妹时,屋里头传来一阵哭声,清脆响亮,哭几声便停了,谢岩忙问他爹:“爹,是不是妹妹在哭?”

谢籍点点头,相较于儿子在等着看妹妹,谢籍则是盼着里边的人快出来,别叫拦着门不许进。倘是别人拦门,谢籍就闯了,偏一妇当关万夫莫开的是岳母,谢籍只能老实待着。

约两刻钟后,谢籍才抱到儿子,是的儿子,谢籍抱着看一眼就扔开:“呐,你妹妹。”

谢岩果断上当,真当是妹妹:“外祖母,阿暄真好看。”

有的婴儿刚出生是皱皱的,像小老头一样,但谢暄小朋友生出来白白软软,谢岩这个当哥哥的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妹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等到谢岩知道自己有的不是个妹妹,是个弟弟时,虽然有点怔,但还是接受得很快。妹妹弟弟他一样都喜欢,虽然会觉得妹妹比较漂亮可爱啦,但弟弟也很好,他有好多玩具,小时候爹妈怎么陪他玩,他以后也会陪弟弟玩——虽然他已经长大了,不玩玩具,但陪弟弟玩可以的。

谢岩倒是接受得很快,阿暄弟弟长阿暄弟弟短的,邰山雨接受度却不好:“都说是个闺女呢。”

当然,儿子她也很爱,天天捧手心里,可还是想要个闺女呀。谢籍绝对拒绝,另外,邰山雨这一胎虽还算顺,但太医说了,妇人生产一回,身子便损一分,日后要是还想再生,也要多隔些年。但再过几年年纪上去,精力不济,身体状况恐怕也不如现在,加之邰山雨本来就不是那身体万分强壮的,谢籍决定再也不定邰山雨的,药继续喝起来。

“生完这胎便罢,管是儿子女儿,有俩足够了。如山山往日所言,一个不成器,还有另一个,一个想往外游历不着家,也必有一个眷恋着家中人事物的。山山,还是身体要紧,你是必要先紧着同我一道长命百岁,长康长健的。”谢籍觉得儿子也好,管日后什么为皇位争来夺去的,现在还都小,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真要争…就让他们各凭本事争去。

邰山雨也听太医叮嘱了,正是因为这她才不好接受啊,她真想要个软软甜甜的女儿,虽然长子也甜也软,但和闺女的甜软还是有差别呀:“九哥说得是,身体要紧,太医这般叮嘱过,我也不会再执着于生个女儿。有俩儿子呢,日后且有得操心的时候,光想想这我现在就头疼。”

夫妻二人,一个是识历史兴衰皇权更迭之残酷,一个是知历代皇位传承不曾有几个无风无浪安安稳稳不带血腥的,是以,极为担心兄弟二人之间日后长大,为争皇位争得死去活来。皇权这东西,便是谢籍,到如今也会觉这是个诱人的好东西,他从前可是差点为邰山雨退位的。

谢岩不晓得这么多,他只知道天天下学回来就先去瞧他阿暄弟弟,阿暄弟弟也认他。连爹妈的气味都还没记住,他的阿暄弟弟先记住了他的,只要他一靠近,他阿暄弟弟便格外欢腾:“阿暄弟弟,今天我和老师去骑马了,我第一次起大马,以前都是骑小马,大马跑起来跟飞一样,起先有点怕人,后来我就不怕了。阿暄弟弟你快快长大,以后我们一起骑马。”

阿暄弟弟哪怕什么都听不懂,也很懂得捧他哥哥的场,吐口水泡泡吐得那叫一个欢快。

邰山雨还在月子里,因这回有些损了身体,且得好生调养着,因而一般是谢籍来看儿子:“阿岩在啊,行吧,好好照顾弟弟。”

“好的。”

谢籍现在觉得,有个靠谱的长子还是挺好的,至少能帮着照看弟弟。哪怕有宫人在,孩子还是得亲人陪伴,谢籍是没心思陪,他光顾着陪邰山雨了。

所以,谢籍决定少嫌长子一点。

#阿岩:每一天少嫌一点,都是因为爱每一天多一点呀#

第一一四章 马声嘶鸣,雨水飞溅

阿暄三朝才罢,旧事又提,朝堂上张煚大礼跪伏在地,叩请天子三思而后行,满朝诸公亦随之跪倒,奏请天子三思。

谢籍道:“朕可曾不给机会,凡省过者,皆轻放过,无非罚俸降职,但从纵火之日至今,仍有未省过者,诸公难道认为不思省过者亦可放过?”

诸公:关键是陛下您没说过省过且有悔过行为的,可以放过去啊,大家四方奔走,想的多是如何让您收回成命。不想您虽不收,却允许改过,这下可好,没改过的玩玩了。

聪明人,早已经该怎么悔怎么悔,该怎么赔偿怎么赔偿,毕竟那一场火,烧毁的不止是皇室田庄,还有左近一些民居民宅。宗室勋贵与世阀清流中也不乏自觉聪明,却仅有小聪明,并无大智慧的。这拨仅有小聪明的,在谢籍的不放过中,可谓全军覆没。

“陛下不如再宽容一日?”

谢籍怎么可能宽容,要按他旧年的脾气,别说给时间,给反省机会,就是连命都不会给他们留,直接咔嚓一刀切下去了事。谢籍觉得,是他对他们太好,所以导致诸公皆觉得这事还有商量,于是他拂袖而去,直接下令命中书省制诏。

这诏书最终还是下了,一时间自是几多欢喜几多愁,自省赔偿过的逃过一劫自然欣喜,想耍小聪明不想出血不觉得需要赔偿的一脚踩进深渊,并就此被淤泥没顶,从此再洗不清上不得岸,当然悲愁凄苦。世阀清流,勋贵宗室,甭管是什么出身,所谓富贵从来要向权利场中求,倘远离中枢,不得入仕,父子俩代足矣叫一个家庭自此与富贵绝缘。

俗话说得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绝人前程,还一绝两代,岂不如同血洗了阖家上下一般。

但诏令已下,绝无更改,认命的自然收拾家业,带上老小,该移哪移哪去,好好教导孙辈曾孙辈,日后还有重来之日,至于不认命的…

夏雨如倾,洛阳城的街景在密密暴雨中消失,便是站在街道中央,也连两畔的旗招都看不清字,只模糊看得出来有个旗招在罢了。因着雷声滚滚,谢籍不放心,遂趁批奏章的间歇往邰府去接邰山雨和谢岩。今日是邰家长媳阿乔的生辰,因是整寿,邰山雨特地到邰府道贺,年轻女眷生辰,谢籍并不适宜到场,加之奏章累案,谢籍也委实抽不出工夫来。

“再赶快些。”谢籍担忧邰山雨被一阵强似一阵的雷吓倒,自打大婚至今,每回打雷,谢籍都会陪着邰山雨。虽然到现在,谢籍也知邰山雨其实有时候怕是假假的怕,但今天不一样,雷电一道道劈得连他都心惊肉跳,况她惯来胆子不太大的小青梅。

“是,陛下。”侍从将马催得更快。

忽然间,马声嘶鸣,雨水飞溅,但见雨幕中有黑阴在飞快扑来,侍卫见机便知不好,砍断缰绳:“陛下勿下车,有埋伏。”

谢籍的马车都是上好硬木,木头中间夹了铁板,等闲的刀箭根本射不穿,左右小窗拴上,谢籍冷静地从车底抽出一柄刀并一张弓一篓箭。谢籍射箭准头极好,不过雨幕遮挡了视线,谢籍只能依凭着经验,张弓往雨幕中射去。好在他箭的准头没失,虽不知是否伤及要害,但却每箭必中。箭篓射空,谢籍便抽刀横于车内,只待刺客来。

刺客个个武艺gāo qiáng且人数颇多,十几名侍从虽也精悍武艺亦不弱,但到底刺客有备而来,以有心算无心,还占了地利,侍从们倒愈战愈勇,但仍落了下风。谢籍见状深知,坐是引颈待戮,方才他已着软甲,他一下去,便将众刺客全引来,谢籍在战场上几经生死,自然不惧。

谢籍下车时,有一人影自楼上如轻烟飘落,片刻间便至谢籍面前,谢籍连退数步,将将避开那白衣刺客的一剑。此时谢籍毫无招式可言的斜劈一刀,将那人的第二剑挡开,复折身一刀自上而下斩落。两人眨眼间便是十几招刀剑相交,两人武艺并不相当,那刺客武艺更高一筹。幸而招来招往,比的不止有武艺,还有智计。

作为一个洛阳纨绔,打七八岁就在街面上犯浑,洛阳城内外就没有谢籍不熟的地方。因着这点熟愁,谢籍险险躲过致使攻击,却不免身上带了伤。有一剑伤在右臂,那一剑差点削掉他脑袋,若不是见机得快,就不是右臂深可见骨的伤,而是脑袋被齐齐削没。因失血过多,谢籍渐有些发冷,当机之下,换了左手,加之有侍从来援,倒也可支应。

恰在谢籍已有些晕,眼看不是倒在刺客剑下,便是倒在血泊中时,远远一箭破空,白色的箭羽上抹着一点红。谢籍见状靠着墙以刀支着身体避免滑倒,不消多时,有一人自雨幕中跃来,却是杨询,只见杨询一边与刺客过招,一边还有工夫与谢籍说话:“谢九,你还没死吧?”

“且放心,死不了。”

只看杨询这时还能分心二顾便可知,杨询亦是武艺高超,刺客武艺虽高,杨询却是旧年多少武艺gāo qiáng之辈喂招喂出来的,且杨询的天资,本就非同寻常。刺客见机不对,复如轻烟飘上屋顶,杨询见状欲追,谢籍却制止了他:“不忙追刺客。”

杨询看他一眼,没再追,自怀中掏出伤药扔给谢籍,看看左右,侍从们个个带伤,杨询认命地把这混蛋背上马车:“你要庆幸,我正在左近别院赏雨,恰听到刀兵声,我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你那马,我识得。”

谢籍哪有闲工夫,正自撕了衣裳往右臂倒伤药,药自然是好药,一洒上去血便止住:“杨二,劳你送我往太医院去,我现在这样不好叫山山看见,另,劳你走一趟邰家,替我接了山山与阿岩回宫。”

杨询:…

“老子欠你吗?”

“不欠。”

“得得得,别死过去,我这就送你去太医院,回头就去接山山和阿岩。”杨询真觉得他是上辈子欠了这混蛋。

“多谢。”

杨询轻哼一声,叫侍卫们都别骑马,左近寻医馆治伤,至于他们的陛下,自有他一路护送。

第一一五章 头上动刀,绝难善了

太医院,御医们被杨询送来的浑身是血,且已陷入昏迷的天子吓得不行,杨询把天子送到便转身就走,让院令连问个怎么回事的空当都没有。院令没法,只得同一众人御医们一道,先将天子身上衣裳尽除,除去衣伤后,众人齐齐倒吸凉气,天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少说十余处,小伤口且不提,深可见骨的伤就有两处。

众人也顾不得细究这些伤怎么来的,迅速处理伤口,等到杨询把邰山雨接回紫微宫时,谢籍身上的大小伤口都已经处理妥当。邰山雨进到医署中,谢籍已转醒,除面色苍白些,看着像是并无大碍一般。

但是,往日里这人,便是有点不舒服,见到她也必是满面欣然,神采飞扬,今日却有些气息微弱,连声音都较往日更轻许多。邰山雨便不解开他身上的衣裳去看伤口,也知道这回伤得不轻:“九哥…”

“山山莫担心,我无事。”

“怎么可能没事,都躺下了,虽叮嘱太医不许同我说,但我又不是瞎子,岂能看不出来。”坐在床榻边,邰山雨拿帕子擦去谢籍额头的冷汗,心疼得不得了,“九哥今天是去接我的对吧。”

摇头邰山雨不能信,点头谢籍又怕她伤心,虽装晕。

邰山雨依然很自责:“早该同九哥说明白的,其实我并不很怕打雷,以后打雷下雨,九哥别再挂心着我。”

“早已知你并不很怕,只是今日雷电声势极大,我仍担心你。山山不必自责,倘有人想要我性命,便是今日不出门,也有来日,早一日叫他们发作出来,便早一日能厘清诸事。”谢籍说罢,叫邰山雨回徽猷殿去,他今天不宜移动,需在太医院暂歇一日。

这事上,邰山雨也不瞎矫情,太医院里来来去去尽是御医与官吏,她就是想留在这里也不方便。再者,徽猷殿里还有阿岩和阿暄等着她去照料,俩小家伙天天见亲爹,虽然是个嫌弃的亲爹,也早习惯了他的陪伴,晚上倘见不着怕都要闹,再见不着她岂不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