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籍走近邰山雨,并未坐下,而是看着她:“山山,莫费思量,是非功过,自由世人评说,有过有功全系我身,山山不必替我忧心。”

邰山雨看着谢籍,想起的却是女郎转身走入幽长深巷中的背影,她以为自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原来真的很多愁善感:“九哥…”

本想说“能不能放过她们,她们何其无辜”,但不知为何,对着谢籍深邃又温柔的双眼,邰山雨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从前,谢籍总是邰山雨但凡想,不需要邰山雨开口,谢籍便会主动顺着她意行事,但这一次,谢籍不肯,无他,此事妥协不得:“山山,有些门可以打开,有些门不可以。”

弑君之人倘能赦免,岂不昭告天下人,凡蒙难,不管是咎由自取还是含冤怀屈都可以剑走偏锋,今日是弑君,明日呢?是否要绑了太子,绑了皇后,绑了邰家人来要挟,这种可能,谢籍不会让它有任何出现的可能。谢籍还需顾虑一干公卿,难道他们不害怕平白无故在路上为人杀害,事实上,这样的事,他们比他还要怕,因为天子有禁卫三千,而他们中很多不过三五护卫随行,自然更不能容有刺客青天白日街头杀人这样的事出现。

搞阴谋斗争,死了谁埋了谁,那都是凭本事凭手段凭计谋,没有凭刀剑凭刺客的,这太粗暴也太恐怖,是简单粗暴连谢籍都不稀罕的。

邰山雨没有再就此事说什么,甚至次日也没有去教坊司赎人,她同女郎们相熟,同谢籍更是相伴一生的夫妻,纵使全天下竖旗反对的时候,她也应当站在他身边。这件事唯一的变化,就是邰山雨找张煚说了一番话,她希望谢岩和谢暄能成长为能治愈人心的小天使。如谢岩,最好有治愈天下的能力和胆识,但是,也不强求,倘委实不成,有俩儿子呢,总能有一个吧。

“我这样是不是对九哥失望了?”邰山雨嘤了一声,捂着脸觉得自己现在又矫情,又里外不是个东西。

“妈,总叹气不好的,不美啦。”

邰山雨低头看儿子:“我不美你会嫌弃吗?”

谢岩:“我最爱妈,怎么也不嫌弃。”

邰山雨轻轻搂一下儿子,揉揉儿子软软的头发,都说头发柔软的人,内心也一样柔软。谢籍的头发就很硬,又粗又浓密又黑,哪怕头发长,也时常扎着她,但对她时内心是很柔软的,只是他对天下人没能怀这份柔心而已。她这样想,又觉得自己矫情啦。

看着殿阁,深感自己需要出去走一走,感受一下秋气倾湖,秋野烂漫,待谢岩去学功课,邰山雨便自行出宫往郊外去,也不曾约女郎们一道,只带着两名宫人与不会现身在明面上的禁卫。邰山雨也没个具体方向,信马由缰,看哪里秋色宜人,便往哪里去。

秋日的原野总格外令人陶醉,树叶层层染透了,如云霞团团簇簇落在了人间,红的有深红浅深,或带绿或带黄或带黑色斑点与虫咬过的洞,黄的有橙黄枯黄,也有卷起的如同烧过的灰烬缩成团的梧桐叶子,遍地秋气宜人。下马步行于其间,干脆的草叶发出悦耳的声音,酥得像是一口能咬落满桌的酥饼。

赏景不觉入山深,渐渐渐远渐无人。

宫人与禁卫们自然还是在的,禁卫们没现身,便说明四野如风景般悄然无声,静且无人。邰山雨脚步并不快,但一直没停下来,宫人们早在出宫时便得了天子叮嘱,只好好伺候着邰皇后,护她周全即可,不必管她去哪里。

但是宫人们可没想到,邰山雨出来是信马由缰,到了原野中是信步而行,根本没个目的地。走着走着,连路都没有,好在这边的山势十分平缓,且被枯叶与杂草覆盖,倒是个十分适合徒步的地儿:“欸,这都到哪儿了,我怎么都好似看到洛水啦。”

她出门时天挺早,在街面上买了点吃的,加上带出来的点心肉脯垫肚子,时不时吃一点,也就没觉得饿过,也没停下来正经吃过什么。这会儿倒觉得腿有点酸,想着要回程,才发现自己真走了挺远,天色也已经不早。

“殿下可是要回宫?”

“回吧,我没说一声就出来,他们会担心的。”邰山雨也没有耍脾气的想法,主要是也不觉得有什么应该耍脾气的事儿。

“是。”

宫人忙向后边示意,但山间是肯定搭不得马车的,需得沿山坡下去,到山脚下的夯土路上才能搭上马车。这样一来自然又多费了些时间,到山脚时,天便已有些暗沉下来,路上又不好太赶,也不能颠坏皇后殿下是吧。如此,到近郊时夜幕已合…

宫中,谢籍静坐大业殿,那敞开的宫门正对紫微宫正门,谢籍下午还频频看,及至天黑时却埋首奏章并不抬头。

第一二一章 暴雨狂风,惊涛骇浪

谢岩本来在徽猷殿一边玩阿暄弟弟,一边等爹妈一起吃饭,等着等着天就黑了,宫人已布好饭菜,爹妈却都不见回。想着妈说小孩子不能饿,谢岩就叫宫人喂暄弟弟,他则自己去吃饭。

吃过饭,把阿暄弟弟哄睡,谢岩没往东宫回,而是去大业殿瞧他爹。

别看谢岩如今也才八岁而已,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而且小东西素贴人心。大业殿的门一进,看屋子里安安静静没人吱声,便知道有些话许不该说。他遂没问妈为什么还不回,只捱着他爹蹭一蹭说:“爹吃饭不曾,我和阿暄弟弟都已吃过。”

谢籍自奏单间微微抬起头来,看向在他腿边蹭着的儿子,并不多方,只叫谢岩早点去睡觉。

“好。”答应好,谢岩却不肯走。

谢籍便随他去,小东西每天睡得早,这会儿按说早已经坠入梦乡,这不站一会儿就迷迷瞪瞪地摇头晃脑,不多时连站都站不稳。谢籍看了看小东西,竟没命宫人把小东西抱进配殿去,而是自己起身把小东西抱进配殿,盖了被子。

也许真是小东西足够贴心,谢籍便也觉得内心的阴霾少了一些,细想想邰山雨这小混蛋要是敢一去不复返,还有俩儿子在他这里押着,她一去不回试试!

邰山雨也有同样的担心,她就担心她九哥认定她这是打算出去浪,再也不回宫:“再赶快一点。”

“是,殿下。”进了城中,道路平坦通畅,加之夜深已宵禁,只管放开了跑便是。

邰山雨还是有点被颠着,默默在车上想起橡胶轮胎的好处来,可惜隔行如隔山,这玩意儿她委实只见过,不知原理更不知道怎么弄。宫中的车驾是以兽皮加棉花裹木轮的,轮子上还费尽了巧思,略有一点减震效果,但不怎么很明显,尤其是车赶得快的时候。

“说起来,橡胶树这玩意儿在哪个地方来着?”她有点想不大起来,吃的她印象中大部分在南美,橡胶树她没关注过,并不清楚。

邰山雨琢磨一路橡胶琢磨到犯困,在她昏昏欲睡时宫门渐进,这样深的夜,宫门自然已经落锁。宫人去叫开了宫门,车驾随之入宫,大业殿中有宫人上前禀报:“陛下,皇后殿下业已回鸾。”

谢籍闻言,一颗心才落回原处,缓了片刻才起身,马车直接停到了大业殿前的台阶下,只几步台阶而已,谢籍忙走下台阶站到车驾前:“山山。”

车驾里没动静,谢籍复喊一声,还是没动静,谢籍一脸肃杀地看宫人,宫人一脸莫明。谢籍伸手拨开车帘,便见邰山雨这小混蛋裹着披风在车上睡得昏天黑地,谢籍这叫气不打一处来,合着他担心半天,这小混蛋一点知觉没有:“退下。”

“是,陛下。”

待人皆退开,谢籍才伸手将小混蛋从车上抱下来,小混蛋一点没醒转的迹象,睡得比谁都踏实。谢籍有心想揍她,又腾不开手,等把人抱进配殿,又想起儿子也在,遂命宫人儿子挪到矮榻上,把邰山雨放床上。等把人安顿好,谢籍看半天,叹口气:“今儿就暂且饶过你。”

“将太子送回东宫。”

片刻后,配殿中只剩下了谢籍和邰山雨,一个气呼呼,一个呼呼大睡,谢籍最终只能在气怒中败下阵来,洗漱更衣罢才想起小混蛋还没洗漱,这才别别扭扭地想把人唤醒。小混蛋却死也不肯醒过来,谢籍无法,只得把人抱去沐浴。

被抱进浴池里,邰山雨悠悠转醒,先一看是浴池,再一看身边是谢籍,又迷迷瞪瞪闭上眼睛。谢籍见状,戳她脑门:“今天出去可玩得开快?”

邰山雨这时候才觉得今天真是累坏了,腿在热水里舒服得不得了,她一点也不想醒过来,一点也不想说话,就想继续睡。反正有谢籍呢,总不会看着她落水里淹着自己,遂“嗯嗯”两声撒娇,表示自己还要睡觉,不要醒过来谈什么天。

天什么时候都可以谈,睡觉嘛,错过这拨,明天睡的就不是今天的觉啦。

谢籍简直要被这小混蛋气死,撒娇就好好撒娇,蹭什么胸口,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泡在浴池里总不能穿衣服,小混蛋这是自己找死,不能怪他。

被上下其手到身体更软,软到自己都撑不住向下滑去,邰山雨总算睁开眼来,不太明白情况:“九哥,你干嘛,我好困的。”

“干你!”谢籍这会儿特别恼火,不然也不会吐出这么粗暴的字眼儿来。

“你还有没有人性啦,我都困成这样了,你也下得去手。”邰山雨骂声中,还夹杂着一点承受不住的碎碎吟哦。

谢籍定定望着小混蛋良久,冲她一笑,然后一整夜,邰山雨都没能好好睡觉。仿佛是暴雨狂风的夜晚里浮于海上的小舟,昏天黑地,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拍在小舟上。

邰山雨本来就是个不堪采伐的,被折腾一整夜,简直没了人形,到后来直接被最高的浪头上昏过去。谢籍这才将将放过她,又洗漱一番,这才容她安安稳稳睡个觉。

待黄昏时再醒来,邰山雨只想问一句:我干什么了要这样对我!

于是她问了。

谢籍幽幽看她,话也不答。

邰山雨:“九哥,你为什么生我气?”

邰山雨的嗓音里还带着一点纵|欲过度的倦懒,叫谢籍差点又想压倒了她:“自己做了什么事还不清楚吗?”

“我没做什么呀。”也就是晚回来一点嘛,又没有不回来。

“嗯?”

邰山雨忙投降:“我只是看风景忘了时间嘛,九哥不要生气啦,你问宫人呀,我回来时好赶的,就是怕九哥担心我呀。九哥不知道这一路上多颠得慌,就这样我也没叫他们慢一点呢。”

这话谢籍一个字都不信!

要真颠得慌这小混蛋怎么睡得那么熟,必是没怎么很赶。

就这事,邰山雨是真冤枉,进城后路没有那么颠了嘛,就是有点颠也很像摇床,加上她本来就挺累,自然就睡着了。

“就算是我做错了,九哥也不能生气,昨天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我都没生你气呢。”邰山雨本来就累,经昨天一晚折腾,现在身体都是软的。

谢籍真是不想理这小混蛋。

#你试试看不理我呀#

#陛下:…#

#算了#

第一二二章 和生命一样远,和时间一样长

虽然谢籍吃得很饱,但他还是很恼火,思来想去,他觉得应该给小混蛋个教训,不然对不起他昨天一天操的心受的怕担的忧。于是中午时,邰山雨看到了一个画风很不对的谢籍,邰山雨倒也没有继续矫情,主要是被折腾到浑身发软,也矫情不起来了。

“九哥,你这是打算不搭理我,要跟我冷战的意思吗?”邰山雨还从来没被谢籍的冷脸怼过呢,不讳言真有点不大好受,但更多的是新奇并且花痴——我九哥冷脸特酷,特高冷总裁范儿,还是我爱吃的那款。

正要打算不搭理这小混蛋,结果小混蛋捧着脸看着他笑得跟花儿一样,谢籍差点绷不下去。瞪她吧,她还继续笑,要教训她吧,怎么教训得出口,唯有扭开脑袋不理会她罢了,这是他唯一舍得的方式。

邰山雨捧脸看半天,见谢籍不打算说话,她就静静地欣赏美男,她九哥不说话摆冷脸的时候,真挺好看的,是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范儿:“九哥,你今天特别好看。”

这一句夸,夸得谢籍眉眼禁不住微微上挑,有点憋不住想笑,但是得叫她吃点教训,所以,当然不能笑。

谢岩哪怕明白许多事,也还是有不明白的,比如这会儿他就很不明白,为什么爹妈今天不说话:“爹,妈,你们吵架了吗,所以不说话?”

邰山雨摇头,继续发她的花痴:“没有啊,想太多,怎么会吵架呢,要是吵架我这么看九哥的话,九哥会瞪我的。”

虽然不太懂大人到底什么乐趣,但是谢岩只要知道爹妈不是在吵架就行了,所以好好吃饭,吃到好吃的回头记下来,等阿暄弟弟长大了,和他一块儿吃。

安抚好儿子,邰山雨再看谢籍,便见谢籍果在瞪她,所以…

“我们是吵架了?”

谢籍表示不想理会她,于是埋头吃饭。

“真不理我呀。”

谢籍埋头吃饭。

然后,邰山雨拿腿撩他,谢籍顿时把碗放下,皱眉瞪她,邰山雨嘻嘻笑道:“我知道错啦,原谅我好不好。”

这种认错态度一点也不诚恳,谢籍拒绝接受。

于是一整个中午,谢籍都没怎么说话,也不是一句话都没和邰山雨说,就是邰山雨想寻他说话,故意招他说话时,没同她说而已。真要谢籍一句话都不说,那是不可能的,他同小青梅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经这一顿午饭,邰山雨意识到嘤嘤嘤撒娇并不管用,所以晓得这回不是发发嗲卖卖娇就能过去的。她总是嘴上认错特别痛快,真要打内心认识错误却一点也不痛快,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她不知道除了嘴上认错,还有什么认错的方法。她一直觉得,讨好呀,撒娇呀,都是认错的一种,现在看来在谢籍那里是行不通的,光一句“我错了”也确实有点不太诚恳。

入夜时分躲在床上,邰山雨还在思索这件事,谢籍这混蛋,啃要啃她,却不肯搭理她,真是让人没话说。至深夜,邰山雨做个被雨劈头盖脸淋成落汤鸡的梦醒来,抹一把额头翻个身,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时,忽然发现谢籍没睡,竟在盯着她。

“九哥?”

“打算去哪里?”谢籍闷声问邰山雨。

邰山雨听罢心里一惊,这才察觉到她那天晚回来,到底让谢籍内心产生了什么样的情绪,他应该又怕又担心吧,应该想过她可能一去不回吧,应该很想带大批人马来追她吧,可是他克制住了。他安安稳稳在宫里坐着,等着,期盼她还能回来,还能想着他来,还能心里有他,惦记着他:“九哥,我哪里也不去,我会永远待在九哥身边。”

“你的永远是多远?”

类似的话,邰山雨顽笑时问过,如今谢籍也拿来问她,叫邰山雨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片刻后,她是紧紧揽着谢籍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呢喃:“和生命一样远,和我能抵达的时间一样长。九哥,我不是不理解,只是有时候想得太多,你看我现在就好啦,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呀。”

小混蛋说起情话来倒是很有一套,只是后边那句话还是很赖皮,赖皮到谢籍真想捏她脸蛋:“若我偏要同你一般见识。”

“九哥,我真的真的好爱你,你摸摸我的心呀,每次你碰的时候跳起来都特别有力是不是。我就算夜里做梦梦的也是你,白天吃到好吃的想到的也是你。”邰山雨觉得这时候需要表达的还是她的深爱,深爱所以难相离,深爱所以会永远作伴。

谢籍听着邰山雨的爱,感受着耳畔轻柔的气息,再也绷不住嘴角上扬,冷漠什么的也自然绷不下去:“便要去哪里,也要同我说,你不同我说,我自然会担心你不再回来。也不注意点时间,看天色晚便早些回,便要赏风景,也不好去那么远的地方。”

邰山雨忙点头,她家九哥看着是要原谅她了,这时候傻子才会说“以前我出宫也没同你说过”这种话,当然要适当装傻呀:“好,我答应九哥,以后去哪里都会提前说,想要去很远的地方,就会捎上九哥一起,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叫你等啦。”

“乖。”揉揉邰山雨的脑袋,谢籍终于对小青梅的认错态度给予肯定,瞧小青梅乐开怀,他便也开怀了。

于是,邰山雨乖乖微笑,并在谢籍怀里睡到天明。

第二天醒来,全世界都和她九哥一起回到原来的画风啦,谈笑吃饭如常,连谢岩都察觉到,然后小东西小大人似的叹气:“老师说得没错,夫妻吵架不要管的,他们今天吵完明天后,上午吵完下午好。”

谢籍:张煚这混仗东西,是不是应该撤他的差使,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你怎么什么也问张相公,张相公竟也答你。”

“不是妈说不懂就问的吗,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老师的吗?”小东西一脸的不耻下问。

邰山雨和谢籍都被小东西的不耻下问噎得不轻。

这是之前谢岩还是“十万个为什么”阶段时,看谢籍被问得烦了,邰山雨教的,现在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第一二三章 浮沉老世故,惊梦记当初

邰山雨很不希望为这种你争我夺的是是非非,在以后的日子里,与谢籍再生什么事端,遂她觉得自己应该先把什么都想透。到底是内心那点观念重要,还是谢籍更重要,这自然无需多想,显是谢籍更重要。

如果是谢籍更重要,她就觉得自己应该把内心那点观念抛开,世上眼见的富贵荣华,都不过是因为没揭开罩在其上的华丽绫纱而已。可是她自小受的教育都是人应该内心有些坚定坚持的东西,且不应该因为外力而放弃。

“所以,今天山山是来问我,该如何取舍?”杨询听完真想找谢籍问问他,还管不管得好他家这位邰皇后。

章秉蓉也好想一脸“你逗我玩吗”怼好友,不过看好友一脸烦郁,遂体贴地没开口,而是给她又将茶满上。

“不是,是问你们俩。”章秉蓉也是素怀深智的才女,杨询也向以智慧为人称道,正好逮着这俩,当然要都问一问,男女看待事物,本来就不同嘛。

“我想,山山做什么,他也甘之如饴。”杨询便是如此作答,甚至没经细想就脱口而出。

而章秉蓉是想了想才答:“阿邰问我们这话本就很不必,这话应当拿去问陛下,能回答阿邰这问题的,也唯有陛下。”

邰山雨有点不大想问谢籍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谢籍肯定会像杨询说的那样,一副“好好好,山山你做什么也对”的姿态说着“甘之如饴”的话。她不止一回问谢籍类似的话,谢籍就是这么糊她的:“问九哥,九哥就会拿甘之如饴糊我脸的。”

“那不就是了,他也必愿你始终都是邰山雨啊。”

始终都是邰山雨一句,她回到宫中时,还在琢磨,见到谢籍时,禁不住问道:“九哥,我还是你刚刚认识的时候的我吗?”

“自不能是,我认识山山时,你还是个成天爱讨糖吃,才这么高一点的小姑娘。”谢籍想起邰山雨小时候的样子,不由失笑,小姑娘并不是爱吃糖,就是讨成了习惯,见谁都先讨糖,讨到了会分发给家中仆从,叫他们带回家给自家孩子吃。

邰山雨看谢籍笑,也不由得笑,但她问的不是这个:“那我同成亲之前有什么差别吗?”

“怎么能没差别,从前是娇娇少女,如今是绰约少妇。”

这词儿听着邰山雨浑不是滋味,好想打他:“不知道是谁,说我在他心里永远都是十八岁少女!”

自然是谢籍说的,在邰山雨对着镜子觉得自己长皱纹了的时候,谢籍就是这么哄她的:“是是是,少女少女,绰约少女好吧。”

“你好敷衍。”

谢籍禁不住重重揉乱邰山雨的头发,道:“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邰山雨遂又把话题转回:“我记得有位诗家写过‘浮沉老世故,惊梦记当初’,我问的也是这个当初。”

谢籍一下明白了:“一如当初,从无变换。”

温柔的语调抹平了邰山雨心中多少疑问,但还是有其他问题的。于是把白天同崔蕙蓉和杨询的话,又拿来和谢籍说一遍,说完她看着谢籍。谢籍也看着她,片刻后,他俯首轻啄一口道:“我愿山山事事如意,也愿山山所行所想皆出于心,想做什么便做,真到我不希望你做的,我会同你说,山山不必克制内心所愿。”

“九哥不会觉得这样很没良心吗?”

“一声不吭跑老远,夜色深沉不见回返才叫没良心。”好好待在他身边的小青梅,就是有良心的小青梅,心中长愿与他相厮守的小青梅,就是大大有良心的小青梅。

“都说不会了嘛,九哥干嘛老记着。”

“不再犯,时日长了,我自然会淡忘。”

邰山雨好气。

好气的邰山雨第二天再次出口,而且去了个比较远的地方,不过她同谢籍说了,还捎上了俩儿子——去田庄。

秋深正是地瓜采挖时,是的,地瓜,是另一队远行归来的游子们带回来的,说是在野外都生得挺好,回头好生种了,想必收成还成,而且也不用占良田。邰山雨对收成还成的定义显然和古人不一样,因为到田庄上采收罢,一亩地才收七八百斤,农人们皆很高兴,虽然远不如洋薯,但这东西也很高产。

比起洋薯,地瓜的滋味显然更好一点,这是从蒸熟后直接吃上来说的,地瓜甜味很明显,粉糯而且富含水份和糖份,吃起不噎人。洋薯全是粉,稍稍有一点甜味,但并不明显,而且干吃有点噎人,最好是和肉一起炖才好吃,当然煮汤也很好。

“也是好作物。”起先朝臣们都当是皇帝陛下哄着皇后殿下玩的,如今朝臣们都对皇后殿下的高瞻远瞩赞叹不已,皆称道日后盛世久安,皇后殿下应居首功。

邰山雨:“我懂了,不拿回去吃,留种留种。”

张煚笑道:“如今有洋薯玉米可先行推天下广种,这地瓜不如洋薯玉米,便缓一步亦可,殿下若喜爱,吃便是。”

邰山雨以为张煚不田庄,就是为了阻止她下嘴太快,下手太快呢,没想到居然让她随便吃。饶是这样,她也没随便拿,只叫装了几十斤回宫去——她可怀念烤红薯啦。

御厨房如今已经适应了时不时出现的新菜,拿几个先试,生的熟的都尝尝,然后做点心炖汤做粥炒菜。邰山雨连辣椒炖粥都见御厨房尝试过,红红的辣椒段黄的小米白的粳米熬成一锅,再搁上点糖,绝对是黑暗料理,要不是黑暗料理,御厨房肯定会给她做一碗辣椒糖粥的。

“先同洋薯一样烤着吃吃看。”邰山雨连烤南瓜都吃过啦,御厨房发散思维太可怕,自从吃过烤土豆,这群人什么见过没见过的蔬菜都要拿去烤一烤。有的好吃,有的…从来没在她的烧烤菜单上出现。

虽然时不时尝试出黑暗料理来,但御厨们的手艺真没话说,烤出来的红薯并不干,反而充满糖汁,外边呈焦黄色,掰开皮里边是琥珀色,蜜糖一样的。邰山雨一边吃,一边提醒自己要控制住,不要回头一个控制不住,把田庄上的红薯全弄回来吃。

比她吃得还欢快的是谢岩,谢暄小朋友嘛,邰山雨给小东西一点点尝尝味儿,没敢叫他再多吃,小东西现在还小,还没到能添加辅食的时候呢。

#谢暄:这明摆着是欺负我人小不会说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 骄傲不骄傲,自豪不自豪

入冬才一日,便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邰山雨久未滑雪,想起来都掉口水,她邀谢籍一起去滑雪,谢籍紧凑凑地赶了一天奏章,才终得两日假期,可以陪同邰山雨一起去北郊雪场滑雪。邰山雨喜欢滑雪,家里的小东西也喜欢,还有个小小东西也喜欢,哪怕还在襁褓中,也在雪撬车上乍着小手哇啦哇啦的,一看就知道,传承到了亲妈对雪的喜爱和对滑雪这项运动的热衷。

好比谢岩,一上滑雪板,才教好怎么横板站立,小东西就胆大得不得了往下“唰”地一声滑下去,把侍卫和宫人吓一大跳,连谢籍都禁不住伸手去拦。小东西却像天生知道该怎么玩一样,一路欢呼着滑下去,好在本来就选在山势平缓的地方,不然非栽个跟头不可。

不想小东西滑完上来,脸蛋红扑扑,兴奋得不得了地看向旁边更高更险的地方问:“妈,我想去那里滑雪。”

谢籍觉得小孩子就该摔摔打打,受点小伤小痛没问题,邰山雨在这事上向来支持,她也不是那种小心呵护着孩子,给他遮风避雨,为他挡下所有外办危险威胁的妈。总要面对世间风雨的,那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一点一点小心试探,开始的时候当然要仔细从旁看护,提供安全保障。

得到许可,谢岩还看了一眼他家阿暄弟弟:“阿暄弟弟可以去吗?”

“等他再长大一点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