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当回事,何女郎却惊得轻声低呼:“这…这可怎么是好,是否要速禀陛下?”

邰山雨这才想起来,古人月食且道是被天狗食去,何况日食:“谢谢章先生告知,只是不知章先生如何推测出来?”

这不是存疑,而是好奇一个古代“业余”天文爱好者如何测算日食,又如何看待日食月食这样的自然现象。

“日月于空,每有所失,皆有其规律。”然后大佬就给表演了一个数据模型图,邰山雨这样数学学得乱七八糟的人,也看得条理分明,并且深深为大佬的数学天赋所折服。

最后大佬把这归咎于天地规律,如春去夏来,暑消秋来,秋尽冬来,至冬后又是春,一季一季,一年一年如此轮回,日食月食也是如此,不过是轮回的时间线很长而已。

邰山雨:想给大佬递烟。

邰山雨怕复述不清,问章临能不能把谢籍带过来听,大佬表示:“我正欲面见天子,原恐无门,如今幸有殿下登门,并不敢叫陛下移驾。”

肯进宫去面见天子那再好不过,邰山雨是担心有才华的人那点小脾气,不想这位不仅外表同神仙一样,行事说话也都十分开阔:“那请先生稍候片刻。”

邰山雨回宫,把这事同谢籍说了,谢籍哪怕当皇帝当得漫不经心,也很知该维护君权,人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做和尚如此,做皇帝就更该如此啦,最好还多撞几天,不然他家小青梅又该替长子担心。

“我这便命人去请,山山不必担忧,自我登基以来,不说风调雨顺,国富民安,也总是托山山的福,如今有了收成好的洋薯玉米,还有许多菜蔬瓜果,加之出海行商,天下黎庶日子尽皆好过起来。此时便有日食,也无非担心天灾**,仅是担心罢了,待没有天灾,亦绝**,便是日食也无干紧要。”谢籍说话间,便吩咐人去请章临进宫往大业殿面见,同时还召了中书省诸臣一道。

章临住得较远,总不如中书省的朝臣们来得快,中书省一干臣子一听日食,个个面色凝重。自古来,别说日食,就是哪颗星辰有变,都会引来无限猜想,日食更是了不得的大事。

日食的征兆归结起来说有比较显著的那么两条:一指天子失德,二指刀兵之乱。

中书省官员默默看天子,这位要说失德,也不至于,古来天子论杀人,论残暴,这位真排不上号。要说刀兵之乱,对于铁血沙场打天下的帝王来说,这简直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所以,应该不算什么?

幸而章临来得及时,不然中书省官员可能要因为存疑,而建议谢籍来个自省诏令什么的。

章临也是大家都熟脸的,打小是神童,时常谈起时常看到,中书省的官员不是章临的叔叔辈就是同辈,不是夸过这个传奇级别的别人家孩子,就是听家里长辈夸过这个传奇级别的别人家孩子:“原来陛下说的解难之人竟是既明,经年不见,既明风采更剩从前。”

章临向天子行礼罢,又与中书省诸位见礼,然后把他的数据模型再一次拿出来。他做得一目了然,哪怕术数欠佳,也一样能看得清楚明白。

众人听明白后,放下心来,但片刻心又提起:“吾等自是一看便明白,但世间故老传言流传颇久,且早已深入人心,只怕此事不是吾等明白便算明白的。紧要的是叫天下人皆明白。”

“好在时间还有,来得及将消息广传天下。”

“便是传至天下皆知,到头来怕也难免有些许流言。”这流言还是直指天子的。

“些许流言无碍,不生dòng luàn即可。”

这事最主要的还是得不叫人借机起兵祸,不然还是应了传言,一个故老传言应了,便会叫人禁不住想,刀兵已起,岂不是也指天子有失德。

#群臣:哪只眼睛见我陛下失德,我陛下从来没德好吗,拿什么失,真是谢谢大家的期待了#

第一三零章 我是很容易堕落的

中书省拟诏令时,邰山雨在屋里拿着大佬那里临摹来的日食月食数据模型图,琢磨了一下她可怜的天文知识,觉得她可能没办法把太阳系给做出来,但是做个月亮太阳地球出来那倒没问题的。关键是,她怎么跟大佬安利这个“构想”,毕竟这个时代人们对自己脚下的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传统的天圆地方之上,猛说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大阳是球,月亮是球,地球还是个球…

不说别人,就是说邰山雨这个来自现代,很知道什么叫重力的人,细想想都有点不寒而栗——万一有一天地球失去重力呢。有时候不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安心,是知道得越多越害怕,知道得越多越对这世界万事万物充满敬畏。

谢籍看了看中书省的草诏,觉得没什么大问题,领着已经开始听政的小东西回徽猷殿吃饭,阿暄小朋友这会儿已经爬得飞快,听到外边的脚步声就很知道是谁来。对阿暄小朋友来说,爹不要紧,哥很要紧,听着脚步声他也不用人抱,自己爬到门边,等着他哥一出现,立马抱大腿,就是有时候小朋友还抱得不是很精准,比如今天就抱成了他爹的。

被抱了大腿的亲爹嫌弃地抬抬腿,见没把小东西扒拉开,看一眼正笑吟吟的邰山雨,没再继续动弹,而是俯身把小东西抱开,扔到另一个小东西大腿边。

阿暄小朋友特别淡定地看一眼他爹,再仰头看看他哥,确定这回没错后,果断抱住,谢岩深深感到弟弟爱他,就是爱得有点傻傻的分不清:“怎么老掉口水呀,阿暄弟弟是不是馋了,是不是妈又拿什么馋你啦?”

邰山雨:“我可没,阿暄长牙呢,才会满嘴口水。”

虽然老掉口水,而且还把口水蹭他一身,可谢岩还是怎么看他弟弟怎么宇宙第一可爱。

坐下后,邰山雨问了问谢籍日食之事,谢籍道:“中书令草诏已出,我看了还成,有几处需改,中书省正在同章既明商谈如何改,约略今天下午才能出,山山满面愁容想的便是此事?”

怎么会,她是发愁怎么把穿越者的安利卖出去,怎么卖,有时候她真觉得隐瞒穿越者的身份其实并不美,穿越最初又傻吃傻玩,根本没想过要鼓捣什么先知人设之类的:“九哥,我在想,什么东西才会转来转去又转回原点。”

谢籍有点不明所以,凭白无故问这没头没脑的问题作甚:“还是安安生生先吃顿饭罢,吃饱饭再慢慢想。”

扒起碗来要吃饭,邰山雨又想起来:“吃饱饭就更想不出来了,我吃饱饭光会犯困,脑子都要糊掉。”

闻言,谢籍不由笑出声来,把瞎给阿暄喂东喂西的长子叫住,另递了一碗玉米糊叫长子喂,谢籍才与邰山雨道:“那便待午睡起来再想。”

邰山雨禁不住看着谢籍出神,半晌后幽幽道:“当年我去书院上学,这事想必九哥也不大清楚,我爹也是心大,把我扮个男儿装便送去书院。我哥那时候已经在书院里任教,既拗不过我爹也拗不过我,感我一片向学之心,咬牙接过关照之责。偏我的好学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把我哥气得不行,我爹却尽会扯后腿,我哥教我说向学机会得来不易,又是自己求来的理当好好学习,我向来听我哥劝的,就想好好学,连中午觉都不睡要好好学习,那时候…我爹就是这么同我说的。”

她因此在书院混到十岁上,有邰哥照料着倒没出什么岔子,就是她自己委实不是个古代科举的材料,玩倒是玩得不错,说到学问,那真是一塌糊涂。最后自己乖乖说要回家,再不来上学,院长为此还跑了几次邰府,劝她回去上学,还是后来她换回女儿装被院长撞破,院长才没再劝的。

这事除邰家人和书院院长,真没外人知道,至今还有书院同窗朝她打听她远房表兄呢。

“九哥,我是很容易堕落的,你不要在我堕落的路上添砖加瓦好不好。”

谢籍:这小混蛋!

“幸而孩子们既不像我,也不像你,不然很够烦恼。”像邰山雨不向学,像他当不好皇帝,幸而谢岩是集优点于一身,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上。

这边才说不要谢籍添砖加瓦,这边吃过午饭散散步,又照例放纵自己睡午觉去了。至于天体模型什么的,睡起来的时候邰山雨才想起来这茬,梳妆时看着坠在耳边的珠钗,又看着因屋子里有些暗而在窗台前掌着的灯,她忽然就有了点小想法。

“快去搬得烛台来,把屋子里的帘全打下来。”

宫人们虽不明白,但总是听惯了差的,速速去做好,又以把邰山雨之后吩咐要的东西备齐。邰山雨先叫了俩小观众来,当着小观众的面,演示了一番“镜蚀”。两面圆镜,在灯下一点一点重叠,至最后叠成一个圆圆黑圈投照在纱制屏风上。

“妈,这是什么?”

“天狗吃月亮,像不像。”

谢岩:我也没看过天狗吃月亮啊。

这边给小观众演完,就自然而然轮到大观众,她的大观众是谢籍和章既明,谢籍看完后有点明白也有点糊涂,章既明却是越看眼神越明亮。提出了无数个问题,邰山雨捡知道的,能回答的答,渐渐地,大佬解除“十万个为什么”状态,沉默在坐在一畔沉思。

“我曾听闻过一个说法,道吾等足下之地,非是四野合方,而是如同一个球一般。”

邰山雨:哇,这谁提出来的,这么超时代,按照常理来说,这个时代都不该有这样的超前认知。

“既是球,便当有上有下有中不溜,上面的人好说,下边的人怎么不掉,球底下的人为什么不掉?”邰山雨想听一下古代大佬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大佬表示非常苦恼,因为他还没有研究到这里来,他更着重于研究头顶的天空,倒不怎么很研究脚下踩的大地。面对邰皇后突如其来的问题,大佬细想想,也觉得挺怕人,另有假如从这球上掉了,会掉到哪儿去?

Ps:这几天实在太忙,每天晚上回家只想瘫着,根本不想码字,是对大家的爱支撑着我临到睡前仍然坚持要赶出一章来凑齐双更的呀~

第一三一章 近可攻退可守

邰山雨同章临这一琢磨就是几天过去,对此,谢籍表示非常不满。

章临:“殿下,余下的事,我慢慢琢磨便是,所幸东西已经做出来,拿出演示也便宜,倒不必我们再操心。”

因为他也不是傻子,天子默默发散黑气的模样他看得清清楚楚,眼神也怪复杂,章临决定干完这一票,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不来碍着天了的眼,省得天子什么时候想起他来,琢磨着怎么把他给咔嚓了。

“章先生呢,今天要往外张榜,还说好去看街头巷议如何呢,怎么不见人影。”邰山雨和章临真是一点暧昧没有,哪怕这几日讨论得比较多,也多半是琢磨怎么演示才更容易让天下人接受。且,不管她还是章临,都不是那种会玩暧昧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家还有个爱乱吃味的天子呀。

就这样谢籍也很看不过去,章既明天天占着他小青梅不说,还欢快地交谈,交谈的内容是他听也听不懂的。也是已经相守多年,不然光就这事,他都能酝酿出一场大风暴来,主题思想是“他和她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是,我只会把她困在宫禁中不得zì yóu”。

幸好章临这混账东西见机得快,不然谢籍就要开始琢磨怎么搞事:“山山这些天,总是章先生长,章先生短,别说我,连阿岩阿暄都不见你常带在话语间。”

于是邰山雨就知道,谢籍又吃味了,她笑着伸手,试图想捏一捏谢·小公举·籍的脸,但发现捏不起肉来,片刻皱眉道:“九哥,忽才觉得你瘦了,从前脸上的肉能捏起来的,你是不是还是很担心日食?”

担心日食个鬼…好吧,也不是没有担心,朝堂上气氛沉沉,就是因这事闹的,散了朝到邰山雨这里,她也在为这事忙碌。谢籍便是无所谓,也染上一些忧虑,主要是担心万一过不去,邰山雨会担心,但绝没有担心到茶不死饭不想的地步。

至于瘦…那叫瘦吗,那叫结实,都是这段时间带儿子骑马狩猎闹的。

不过,还是可以适当卖一卖深情的:“我唯担心山山。”

邰山雨:“啥,担心我什么?”

跟别人跑掉?

“担心万一事有不虞,一切仍是无用之功,山山为此忧劳奔忙,岂不会神伤。”谢籍把自己粉饰得非常好。

由于谢籍的深"qingren"设太深入邰山雨的心,于是她信了,伸手搂着谢籍的脖子,谢籍便顺势的把脑袋埋在邰山雨胸口。对于这个亲密动作,谢籍向来喜欢得不得了,近可攻退可守,是个非常棒的姿态呀。

美美地尝了尝小青梅,谢籍才拉着邰山雨软软的小手带着身体也软软的她,同长子次子一起去洛阳市上。今日散朝时便议了张榜之事,现下应当已经张贴出去,且也已经发散开,到底街头巷议如何,这会儿已可去一观。

洛阳市上,这时确实已经传扬开,道是明日将有日食,没具体到哪个时辰,但这已经很让人恐慌。皇榜上语气尽是安抚,道已窥得天机,不日将于洛阳市上演与人看,但洛阳父老们还是忧心忡忡。

日食的征兆有几项,归纳起来一则天子失德,二则天灾**,洛阳父老们小声交谈,这个问:“你瞧到底是这个,还是那个。”

搭腔的人也跟接暗号一样,答:“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总是其中一个。”

那个说:“吾观天子施政,并无有失。”

这话没人好搭腔,说是说不是都不好,听听便罢。

人们谈起与天子相干的话题,总是更加谨慎,所以街着巷议虽有,却看起来并不很热烈,那种往油锅里倒水,沸反盈天的场景本来就不可能出现,只是邰山雨以为会有而已。左右就是明天了,这个时机也巧,叫人都酝酿不及去搞什么事,左右明天日食就会出,有可以搞事,没有也可以搞事嘛,这怕什么。

——想搞事的人,永远能找着搞事的机会和理由。

又片刻,有吏员把演示的模型取出来,召各阳父老入戏楼观看“日何以失”。洛阳父老们看完出来,不禁抬头看天,然后默默又低下头,没进去看的人问,看过的人多半摇头:“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众人:里边到底演的什么戏?

好奇心把人勾得恨不得赶紧去里边一探究竟,然后看完出来和之前的人没两样,把没看的人挠得心里痒痒的。

及至次日,一整上午过去,太阳都好端端在天上挂着,大家等半天没见着,便各回各家吃饭去。邰山雨和谢籍在徽猷殿里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的也是日食何时会出现之事:“要是黄昏才出,大家岂不会等得很心焦…九哥,你说章临别真是算错了吧。”

“错了便错了。”谢籍从来不是个觉得他这天子就该当得永远正确,没什么人能永远正确,这神仙也做不到。因此当然是错了就错了,错了再想法解释呗,还有什么好说的。

吃过饭,太阳还是没有要发现日食的迹象,谢籍便命人去大业殿将余下的奏章抱来。由于担忧今天日食,会惊着俩孩子和那个嘴上不怕,心里常有怕怕的东西的小青梅,谢籍决定在下午就在徽猷殿批阅奏章,上午那是没办法,群臣有事需议,不然他上午就会在徽猷殿,守着这娘仨儿。

谢岩小朋友今天下午可以不用去中书省观参,也没有功课,非常开怀地和他阿暄弟弟在地毯是滚成一团。谢岩小朋友像他舅舅有点洁癖,虽然不严重,但平时让他滚地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会儿却和阿暄在地毯上玩得疯疯癫癫,主要是阿暄在疯颠,被哥哥“玩弄”得太开心。

“妈,太阳被吃掉,是因为不好吃才被吐出来的吗?”谢岩当着亲妈,有时候还是会问一些比较天真可爱的问题。

邰山雨忍不住笑开:“没准真是,要真有个天狗的话。”

谢岩:这样的话,幸亏太阳不好吃,要很好吃,就不会吐出来,不吐出来没太阳的话,阿暄弟弟会怕的。

#阿暄:我哥真是傻傻的#

#那被你哥玩弄的你呢?#

第一三二章 所有虚假皆不过浮毛吹水

日食直到酉中,也不曾见到日食,市井中等着看“热闹”洛阳父老也渐散去,打算回家吃饭。所以说也不是没有任何转变,至少从前日食,大家不会在市上凑着热闹等,而是会四门紧闭约束家人在家中不出来。

待大家回家,晚饭准备好,打算上桌叫齐人开吃时,忽然间便感觉不对,接着便零星走出门去,往油盆里一看,果见太阳被咬去一角。不知道为什么,往常该怕,这时候却只想欢呼…居然测算对了,且确实就像是官吏们演示的那样,是一点一点推移。

时间不长不短,约盏茶工夫,日便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

“真叫官府算准了。”大家这时候才觉得有诧异,然后先来不及想日食会带来什么,反而琢磨怎么算准的,哪位老神仙算准的…真想叫那位神仙给自家嫁娶的小辈算算日子啊!

然后才慢慢琢磨会不会有什么天灾**,至于天子失德,洛阳父老对自己看着长大的旧日纨绔今日熊天子,大家还是很放心的,这小混蛋虽然旧年不是个东西,做皇帝倒还可以。这些年大家都看得着,仓里粮越来越多,手头越来越宽敞,大家伙日子越过越舒坦。其实也说不上风调雨顺,却有赖日子有奔头,地里的粮一天一个样儿,大家心里皆踏实。

做圣君要文治武功,做明君要从谏如流,做个大家心里都顶满意的天子,实话说不需大功大德大能,只需要能叫大家仓有粮,手里有钱,心里还能想着点去哪玩耍,且想去哪玩耍便能去,那便是大家心中的圣君明主啦。至于朝臣们觉得天子熊不熊,市井百姓看法不同。

有句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话说得好——甭管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的就是好猫。到市井百姓这里则是——甭管明君昏君,能叫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不受饥寒所迫,不受苛捐重役之累那便是个顶顶的好皇帝。

至于帝王冷血杀人,胡说什么呢,我们又没看着,就是看着了,说句心里话,天下当官的,半数都不干净,真要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儿,入了官场也清白不起来。

中原的百姓吃惯了苦,见惯了战火,说起来虽辛酸,但精神强韧,承受力强也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很小,对社会的要求也不高,他们只朴实的觉得能有食裹腹,有衣蔽体,有屋安居便是好日子,再有点余钱使那就更是美得跟神仙一样。

“陛下能得邰皇后,才真是坐稳了这天下。”张煚就是当着天子的面儿,也这么说过,天子在别的事上不好说,在涉及邰皇后时,却什么话都说得。

门下听张煚这么说,有些不明白,邰皇后娘家并不算势大的,说是在洛阳城中富盛名,那也仅是邰氏夫妇自身识得人多。要论识得人多,天子不照样识,论到坐稳天下,说到底还是靠天子自家武力gāo qiáng,任人识人皆准罢。

“别小看了邰兄,他委实生性不羁,且是真性真情,但这样的人换个角度来看,也是极可怕的。日食之事,陛下倘娶的不是邰皇后,或没守旧年承诺,只怕不能这般轻轻松松过去。”张煚说着又笑,“偏不是刻意为之,又不觉使人深信,比起虚伪,这世间还有更可怕的真实,因…唯真实才一针血血,所有虚假皆不过浮毛吹水。”

“老师是指邰刺史广邀友人观‘灯蚀’?”

“他不过请人看个新奇,并无旁的意思。”张煚亦同邰爹是好友,且邰爹这个人,便不是好友,也晓得这人有多放荡不羁真性情。也不是没人装成这般,可同邰爹相处经年,这人一点没伪装的水分,他就真是这样。

“连帮女婿的想法也没有?”门下不能信。

“没有,你不知,邰兄最近看他女婿不很顺眼。”说完张煚不由笑出声来,“邰皇后好游,一如之源,邰兄见儿子如愿扬帆出海喜笑开颜,曾遗憾过,倘邰皇后不嫁入深宫,必能一展平生所愿。邰兄是真爱儿女的父亲,比起世间富贵,更想要儿女一生事事都如愿。”

门下犯嘀咕:哪有这样清白完美的人。

“你啊,且有得看。”邰爹要不是这样真性真情,稍微圆滑趋利一点,便不是今日这品阶。

张煚说罢,提笔写了篇长赋,送至宫中称颂皇后贤德,苦心自海外寻来收成极好的作物,致使天下再无饥寒之困。也是用称颂皇后来称颂天子,古往今来对天子最高的期待,最好的称赞不就是垂拱而治,盛世长安么。嗯,也侧面的,隐晦的,别人看不出来的,敲打了一下天子——批奏章都要躲懒的熊天子,委实该敲打。

谢籍接到张煚的长赋,也不知道该把他儿子的老师骂一顿逐出中书省,还是赏他黄金千两。摸摸口袋,挺穷,看看满案奏章,还需要他,便只得罢了:“那去刊印,既颂皇后贤德,便该叫天下人都感念皇后恩德。”

邰山雨看到长赋时,颇感脸红:“怎么能把我夸得跟花儿一样,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这就是谢籍恼火的地方,夸皇后贤德,干啥要写皇后容貌盛美如神似仙,还颇夸了几句辞藻清丽华美非常的:“山山,你看我怎么能不吃味儿,他竟敢这么写。”

“这就是九哥的不是了,你要是早把什么也写了,哪轮得着他,都怪你平时不爱夸我,我明明这么美。”邰山雨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开,“算了算了,我不恼你,你也别恼张相公,张相公大约正是想气你呢。”

最近谢籍老带谢岩出去骑马玩耍,很是耽误功课,为此张煚和中书省一干官吏都颇有些微辞,但谁也不敢说啊,只张煚什么都敢提。当面说还不过瘾,还写了这么一大篇长赋来旁敲侧击,督促谢籍踏踏实实理政务,不要成天出去浪,不但自己浪还带太子一起浪,简直找怼。

“总有一天我要弄死这老匹夫。”

#张相公:不好意思,做为一个将死之人,老夫已经没办法再替陛下处理奏章了#

#邰山雨{小声地}:他其实也常说要弄死我#

#谢籍张煚:…#

第一三三章 日晒之苦,暑热之毒

日食之患将才过去不久,便到秋日科考大典,这时节并没有科举,但有统一zì yóu报名参考的孝廉、秀才、贤良文学、茂才等科目,时人多称之为科考。并没有非常规律的时间安排,而是看朝堂与地方的需求,算下来约是四五年一考。

除zì yóu报名之外,还有由各地方察举而来的地方优秀人才,他们拿着举荐书,是比zì yóu报考的人更多几分把握,但科考与以后将会有的科举制度差不多,一样是要把名字遮起来再阅卷评卷的,因为考起来的时候谁也没优势。察举上来的地方人才优势在于考中后,他们更容易选上官,也更容易被安到好一些的职缺上去。

这种约定俗成,连邰山雨这样不关心科考的人都晓得,毕竟她邰哥当年是考过科考的,且是察举。她邰哥一心做学问的人,怎么可能自己去报名,还是时任礼部尚书,与邰哥同出一家书院的不知高出多少届师兄欣赏其文章,把他举荐上去的。

当年邰哥考得不错,第五名,前五名里两个是察举的,三个是自己报名参考的,察举的很快选上官,且衙门都很不错,职缺也好。另外三个,哪怕名次更高也慢了一步,主要是吏部会对察举上来的优秀人才更熟悉。好比邰哥,没参考前就是满洛阳城公认的少年才子,虽然才学不在诗赋上,但经义文章一样写得非常漂亮——按现代的分法,邰哥的学术方向是哲学向的。

“乃有自举始,察举与自举之士子,便有龃龉,察举士子因地方层层上报,家世来历俱可考,又乡间具名,是以选官更易。而自举之士子,因来需往地方发函核其身家,验其素名,自然时日更长。”前边的察举乃是同僚举荐,自然可以把好职缺先活动走,到后边的职缺便是走剩下的,当然比不上察举的举子。

说是优势,不过是时间上的优势。

但有句话说得好,盛名之下无虚士,察举制亦非常严苛,有才不举是过,举才有误更是过,这也实施连座制。官员们爱惜羽毛,且每二十万人才一年一个举荐名额,为政绩着想,当然要举荐名声响当当,学问也响当当的人才。

现在朝堂上议的事自举士子在礼部门前jìng zuò不去之事,他们倒聪明,不到紫微宫前坐:“陛下,此事需速决,不宜拖太久。”

“安抚自要安抚,但若以自作要挟求位,却不能应。”

这事要真发生在紫微宫正门前,谢籍早炸了,他家小青梅天天出出入入的,不是要被憋得连门都不好出么。走侧门?这种事怎么可能,堂堂皇后怎么能走侧门。所以这会儿,谢籍很安稳,并没炸,反而能条理清晰地思考如何解决:“先着太学前去安抚一番,问问他们意欲如何,余事再议。”

“是,陛下。”

眼下天气热得很,哪怕礼部门前荫荫蔽蔽,也一样容易把人晒坏。自举士子中有体弱者,此时业已不支,礼部尚书散朝来到衙门前,看到满街jìng zuò的士子,头疼得快要裂开:“尔等所言所求均已上达天听,不如就此归去,也免受日晒之苦,暑热之毒。”

当街jìng zuò,骂骂不得,打打不得,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这要是坐宫门前,凭天子的脾气,早令禁卫先揍一顿再把人提进宫去说话。可礼部没权利打这群“国朝未来梁柱”,礼部尚书也只能憋着气好言相劝,道是众怒难犯,这事处理得不好,官帽都保不住,礼部尚书也不能把这群年轻士子怎么着。

邰山雨等闲不往各大衙门前过,因各大衙门都不在她常要走的路上,今天还是听说常吃的那家面摊换了个地儿,老头怕晒,干脆在家中院子里支摊。好容易答应带谢岩纯粹地出来玩一天,说好去吃丁老头家的面,邰山雨当然不能食言。依着左近的询问,邰山雨同谢岩一起七弯八拐进了巷子里,老头家中院子挺宽敞,还种着几株高大的树木,把太阳遮了,却没把光丝遮去,在炎炎夏日里尤为清凉舒适。

“比在街上吃味道还好一点。”谢岩头回被领上街吃面,吃的就是丁老头家的,一直在街上吃,倒没到家里来吃过。

老头嘿嘿笑:“在家炖肉熬汤,正经的慢工细活,这汤我能自己看着,火候也自己掌,往日里都是小辈们在家看锅看灶。这手艺啊还是得老,手艺老了,心里才有底,干凭嘴上说教全没用,唯自己操练出来,才叫手艺。”

“妈,阿暄能吃了吗?”谢岩扭头问他妈。

邰山雨记得小孩子满一岁就差不多能吃油盐,不过要少油少盐口味清淡,尽量不要吃稀奇古怪的新鲜菜色,倒没说面条不能吃:“能,不过你阿暄弟弟有点苦夏,夏日里还是让他安安稳稳在家待着吧。”

“那给爹带一碗,还有老师,还有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小东西吃到好吃的,恨不得把所有认识的人都点一遍。

丁老头家还真有外带,自己拿面回去,汤和菜码分别放好,自己带回家煮去。付好大一串面钱后,邰山雨和谢岩再出来,便有点不知该怎么从这弯弯绕绕的巷子里出去了,好在有禁卫,问怎么去西市最快,禁卫遂指明路。

邰山雨和谢岩从巷子里一钻出来,没多远就看一堆人jìng zuò在礼部门前,谢岩:“妈,他们作什么坐在这里。”

“听说是心里有不平要诉。”

“那他们诉了吗?”

“自然诉了,你爹已经知道,朝上今天议过。”

“那为什么还不走?”

邰山雨哪里知道,着人去问,礼部尚书遥遥见了,好悬绷住没上前行礼口称皇后殿下,只速收回视线答禁卫的话。片刻后,禁卫来回话,邰山雨听完总结了一下:“入职再考一次,由入职的衙门依考榜取用?”

禁卫点头。

邰山雨: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甭管有没有道理,朝堂上的事,她不懂,就不会去干涉。士子们有说话的权利,朝堂有听后取不取是群臣共议的结果。

第一三四章 土豆的一百种做法

么~我又史了。抱歉~

谁也没有想到,书生意气愈演愈烈,至最后,许多经由自举科举的衙下官员加入其中。像邰爹这样的叫衙上官,指一衙主官,衙下官指的便是主官之下的从员。早先邰爹还是六品刺史,去岁有臣子上书,议循旧制,改州为郡,改刺史为太守,谢籍对这种事向无所谓,于是议下来便定了,太守照旧制升一等,也不过五品而已,衙下官多属七品下,便是市井中常说的芝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