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籍有时候暴脾气上来,要打要杀的,除老油条外,满朝文武多半都战战兢兢,生怕真有一天屠刀落在脖子上。

第一五二章 了去此身,还有来世

有太医悉心调养,又有谢岩帮着分担朝政,谢籍的精气神倒真是一日好似一日,加之邰山雨惯是想通了,便不会纠结于已经想通的事,他日子也过得舒坦。当然,那隔阂也不是说不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邰山雨心底且还惦记着“双修”这茬儿呢。

只是谢籍镇日里精神不大好时,她心疼他,便不想拿之前的事来说,这会儿谢籍好些,她自然还要计较计较的。谢籍望着邰山雨,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就自己想想都觉着,他说什么也没有邰山雨不能信。

当然,真要说起来,只是还没进行到那一步,因此谢籍心里也虚:“当真什么也没有,我身我心皆有所属,怎么会碰旁人。”

邰山雨也不好说信不信的,心里只觉得眼前这混蛋渣渣的,那日门打开看见的种种,竟好意思说什么也没有:“九哥,我们说好彼此坦诚的。”

谢籍:…

在邰山雨问谢籍的时候,谢岩也在问元成安,也同样是因为近来他爹状况好许多,谢岩才有闲工夫问这事。元成安背着天子,哪怕是太子殿下问,也不敢道天子是非,只能道:“此事始末,还请殿下去询问陛下。”

谢岩也知道元成安的难处,他不说,他便也不再多问,至于问不问他爹,他琢磨再三,决定还是问问。爹妈之间有问题,他总得管呐,就像他小时候,爹妈管他东管他西一样。

上午才被小青梅审完,下午又被儿子审,谢籍也觉得心挺累得慌:“不曾。”

“当真?”谢岩哪怕翻过年去也才十二,也是受过一点男女之间事的教导的,模糊也知道一些,因而不很能相信他爹的节操以及贞操。

谢籍没好气地糊儿子一巴掌,沉默片刻后道:“若那日松林中不曾撞破,说不得会变成曾,你妈总是很知道找时机,这一点,许是天给的。”

“爹跟妈也这样说?妈会伤心的。”谢岩觉得他爹真有点对不住他妈,倘不曾承诺过一生相守,别无旁人,那还好点,但一开始就承诺了,那就应当做到。在谢岩看来,天子更是应当一诺千金,不然朝令夕改,还有什么言出法随。

谢籍闻言,叹口气,对着倒霉儿子的脸蛋,莫名有些为这天下担忧。这小东西很有些像邰山雨,恒信承诺,更守承诺,岂不知这天下多得是口水吐地上,都能舔回去的:“只此一回,再不会有了。”

话谈到这,谢岩觉得可以结束,再深入一点的,还是留给爹妈谈去,父子之间,还是存着点余地比较好。

眼看着天渐回缓,阳光几日晒,嫩芽从雪地里吐出绿意来,谢暄跟着邰老爷邰夫人返洛阳。熊孩子真是说大就大,一圈儿出去再回来,个儿长不少,不过…有些人出门是长阅历长本事,有些人出门是逛吃逛吃,前者比如谢岩,后者比如谢暄。

邰山雨:“这起码得长了二十斤肉吧!”

被戳着身上软软肥肉的谢暄羞羞地搂着他妈的脖子,虽然并不觉得长胖有什么好不好的,但是被亲妈这样惊讶地戳着肉指出来,还是很不好意思的:“有肉不怕冷。”

所以不要嫌弃我的肉!

谢籍眼看邰山雨抱不动熊孩子,抱了扔下地:“没事,待开春领他习武去,不出三月必能练得脸是脸,身条是身条的。”

谢暄:“不要,我还要出去玩。”

熊孩子可是听外祖父外祖母说过的,明年天气回暖,还要出门游玩,还会去更远的地方。对于熊孩子来说,更远的地方意味着更多的美食,还有更多好玩有趣的东西,他压根不想待在洛阳好么。而且,他也不想读什么书,他说想玩玩玩,吃吃吃,打死不想上学。

邰山雨:完了,这孩子玩野了,再收不回心来。

“不行,让你玩半年就知足吧。”小东西也该到上学的年纪,谢籍无情地拒绝了小东西出去浪的伟大愿望。

熊孩子打着滚要哭要闹要上天,结果被亲哥削了一顿,要说老实不可能,但却已经清醒意识到,他出去吃吃吃玩玩玩的快乐日子可能要暂告一段落:“哥,我学完了还能出去玩吗?”

谢岩爱抚熊弟弟脑袋,笑眯眯地道:“能啊!”

只是学海无涯,学到什么程度才叫学完呐?

熊孩子暂时不懂他哥的套路,开开心心地预习功课,准备早日开始学业,早日完成学业,以便早日出去愉快玩耍。不过,熊孩子在知道爹妈要出去玩时,感觉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

“哥,你为什么只向着爹妈,一点也不向我?”比起来自爹妈的伤害,熊弟弟觉得被哥哥伤害得更深一点。

谢岩没法跟熊弟弟解释清楚,只略微说了几句,谢暄似懂非懂,跑去问邰老爷和邰夫人。本来这事,邰老爷和邰夫人也只是略有耳闻,加之谢籍有意控制了市井传闻,倒听着不切不实,并不像真的,待到听谢暄来问,夫妇二人才知道恐怕这其中的事不是这么简单。

“陛下素果毅,志弥坚,很不似会为丹道动摇心志,蒙蔽神听,总要究个因缘。”邰老爷觉得这事没来由,古往今来的帝王从不缺乏追求丹道长生的,但谢籍这样的年龄,这样好的身体状态,不该这么早就求丹道,问长生。

谢籍到底是天子,邰老爷和邰夫人细细想了,向旁人打听反倒不好,倒不如直接进宫去面见天子。邰老爷对谢籍还是很有点欣赏的,哪怕这混账东西抢了他乖女,往日的交情总不是假的。

见了谢籍,邰老爷稍感意外,天子形容委实不似往日那般神光迫人。

老丈人上门,谢籍也没想避,主动交待,争取宽大处理,邰老爷拿这光棍样没法。要遮遮掩掩还能循循善诱,要带着郁郁之色还能宽怀安慰,偏他一脸坦荡,认错认得毫不拖泥带水,叫邰老爷真有些没话说:“世人谁不想长生,有情作伴,更愿一生长似无尽。但一生何能无尽,只能盼望了去此身,还有来世罢。”

#道理我都懂,但我还是看不穿#

第一五三章 魏晋高旷,盛唐雍容

见到谢籍现在的样子,谁都会有些担忧,更何况对邰老爷来说,这还事关爱女一生幸福。邰老爷交游广阔,回到家中后先是联络各方好友,问医家圣手在何方,问道家高人在何处,医家圣手可疗疾,道家高人可疗心,邰老爷准备双管齐下。

适逢王子安近日诗兴大发,呼朋唤友赏雪围炉,邰老爷还记得邰山雨和谢籍都很爱王子安的诗,便邀女儿女婿,并带上俩外孙和邰夫人一道往镜台去。

每至冬日,镜台便格外安静,银妆素裹自不消说,层叠的冰爆把镜台衬得如同天上宫阙一般。阳光下处处冰雕玉砌,溢彩流光,引得人不自禁便忘了呼吸,只屏息望眼前胜似仙境的风光。

“哇,这里可以嬉冰吗?”

“不可以,湖面才盖冻,托不住人。”

“那来干什么。”谢暄还以为老远出来就是来看风景游玩的,既然不能玩,干咳不过几天等湖冻结实了再来。

谢籍抄起试图到雪地里去打滚的熊儿子,捏他脸蛋道:“来看你妈最爱的诗家。”

只见谢暄骨溜溜转一圈眼珠子,乌丢丢的看着他爹妈,可天真可天真地说:“妈最爱的不是爹吗?”

邰山雨:“不啊,我最爱阿暄,”

熊孩子听了跟偷着油的老鼠一样捂着嘴羞羞地叽叽笑,还宽慰他爹:“爹不气哦,我最爱爹。”

“啧。”所以说,当初就不该要孩子,不然哪会沦落到现在跟个小东西争宠夺爱。

镜台上,王子安正看着小泥炉,炉里翻滚着炖了许久的羊肉,香气在冰天雪地里格外诱人。邰老爷到后不等王子安招呼,自己搬了小马扎坐王子安身边,同他一道守着泥炉:“子安别的不成,炖羊肉倒越来越得窍。”

王子安:“此言不实,我写诗亦得几分窍。”

这…邰老爷真没法反驳,旁边还有个捧着仰慕脸的闺女呐。

邰山雨见到依然闪闪发光的王巨巨,仍旧化身小迷妹,向仆从要来王巨巨新写的诗细看。作为一个合格的小迷妹,邰山雨不仅自己看,还把诗给儿子看,小一点的还不太懂,谢岩大一些却已经很懂欣赏了,于是王巨巨又喜获小粉丝一枚。

待到羊肉炖好,众人分食,过后便是漫天乱谈,随着年龄越长,王子安愈见豁达疏阔,谈笑风生间令人胸臆皆爽。邰山雨喜欢她王三叔,不仅因为诗,也因为她王三叔的人设正是她最爱吃的,有如魏晋高旷,有如盛唐雍容。

谢籍:…

他算是知道老丈人为什么想方设法,把他们都领到镜台来了,全不是为散心,而是为叫他看清楚,他家小青梅最爱的是什么样的。不言之意在邰山雨看王子安时已清晰明了——看看,我闺女爱这样的,你得照着这样来,不然我闺女会一直这么看别人的。细想想,你呕不呕得慌,就问你呕不呕得慌?

谢籍:哪用得着细想,压根不多想就慌了。

连谢暄这会儿都在说“妈真的好爱王爷爷哦”,谢籍一个字都不想听,满身酸意弥漫。谢岩在一畔深感他外祖父方法高妙,丝毫不落猜谜地给他爹找了个样榜,这很好。

在镜台夜宿一晚,次日回程路上,谢籍问邰山雨:“就这么喜爱王子安的诗作?”

“以文见人,早年三叔的诗华美雍容如盛世画卷,如今却是有了山高海阔,可见三叔也是个襟怀山海的人。这般人才,九哥不也很爱么。”谢籍也写诗,虽然远不如王子安,但只要是写诗的,和王子安同一时代,多半要心向往之的。

这话谢籍没法答,说不欣赏,委实有些欣赏,说很爱吧,怎么可能!

不过,老丈人的目的完全达成了,谢籍确实心下明白了,在日后,他应该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才能长长久久与邰山雨无风无浪安稳一生——她若要的是山高海阔,那我给的便只会是山高海阔。

春节过后开朝,朝臣们没几日就感觉这天变得有些叫他们看不透,好比上一刻还凄风惨雨阴云密布,下一刻便春和景明晴光万里,变得有点快,叫一干朝臣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管他反应得过来,还是反应不过来,朝臣们乐见于此,谁不爱置身春和景明里,沐万里晴光,谁会乐意待在新一凄风惨雨里,等着阴云密布时那道雷。

更妙的是,朝臣们从监国的太子身上,看到了属于这个王朝的蒸蒸日上,朝臣们中有在前朝曾任职的更是感动得快要热泪盈眶——终于将要有个能让人安安稳稳为国谋,无需天天殚精竭虑想着怎么避免一脚踩进深渊的天子了。

毫无知觉中,便刷了一波好感的谢岩:我什么也没干呐!

谢籍有那么一点妒忌儿子的好命,转念想想,他这辈子已经很好命了,便没再多琢磨,只叫人打点行装,准备同邰山雨去游山玩水。顺便,谢籍还把正欲出远门的老丈人给钉在长安,理由都现成的:“我与山山不日远行,留下两个孩子在长安委实不放心,还请岳父岳母代为照看一二。”

邰老爷:什么好友知交,全是假的。

邰老爷一生气,连送都不送,邰山雨和谢籍在春日桃花打着花蕾时出长安,轻车简从,不兴师动众作别相送,只一路卷着倦倦春风,缓缓驶在宽敞的道路上。

路边,有正在准备春耕的农人,还有刚刚冒出头的各类菜蔬秧苗,农人们脸上都是憧憬的神采,也带着笃定,笃定他们的劳作会换来好的收成,笃定他们的辛勤能换了一家人的生计无忧。

真正走出门来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们所做所为给这世界带来了什么样的转变,一切都如春日般,充满蓬勃向上的生发之气,令人充实,也令人愉悦。

“九哥,这真好。”每个人都像是能吃饱能穿暖的样子,哪怕她只帮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事,也觉得很有成就感,这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好。

邰山雨的看向谢籍,默默祝愿:希望一切都越来越好,不管是他还是她,所有的付出都不白费,所有的努力都有收获。

会的,是吧。

#必须是#

第一五四章 安稳岁月长,相伴人生好

稍后还有一更,还在修改呢~

虽然说谢籍比之前好许多,但也只是有所好转,并不曾彻底根除。只不过他在邰山雨面前时总维持得很好,邰山雨亦不是没看出来,只是看谢籍忍得辛苦也要维持“我很好”的样子,遂不戳破而已。

春日总是绵绵细雨漫天,偶尔也夹杂着劈头盖脸的大雨,出洛阳不过几日,他们便被大雨困在一座小镇,镇上人烟不多,唯一条街而已,从街头走到街尾,便慢慢走也不需要费两刻钟。邰山雨在二楼向着街的窗前看雨,心中有些迷惘,心如同被雨帘层层掩住的山水楼台。

谢籍在屋里独自扛着他所受的种种煎熬,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狼狈的样子,邰山雨在门外停了停,便坐到了窗前。重重雨幕也洗不去她内心的喧腾:“我也不知道这样彼此小心翼翼维持的是否应该被维持,到底是一针见血,快刀斩乱麻,还是慢慢一点点由着岁月把一切带走?”

这时候,她也不是很确定,岁月把一切带走时,会不会把最初的她与他,以及旧年的爱恋也都带走。岁月有时候也是个非常可怕的东西,带走好的,也带走不好的,让人丢了开怀,也丢了痛。

“果然深情磨人。”倘没穿越,邰山雨许不会遇到一个叫她付了一生深情的谢籍,便只会同个都市里的青年相伴相守,不谈太多情,不谈太多爱,只在柴米油盐,家长里短里慢慢地渡过一生。说不上好,但也绝对不差,很多人求到最后,求的无非是安稳岁月长,相伴人生好。

此时此刻心里仿佛布满许多小蚁,一点一点在她的心房里钻洞,隐隐的痛在静静春雨天里格外清晰,也格外磨人。

雨愈大时,店中小二端上冒着热气的汤面来,汤面上盖着一把嫩绿的荠菜,香气扑鼻之余,将面的麦香衬得十分诱人。汤是清汤,面是细白银丝面,里边浇着一勺味道醇厚的肉酱,邰山雨吃几口问小二:“这几年左近收成如何?”

情是恼人,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便只好关心粮食蔬菜来转移注意力,免得越想越往牛角尖里胡思乱想——她还怕万一自己往深里想了,会就此投身入雨幕,一去再不回头。即使要一去不回,也该深思熟虑,不该一时冲动,至少得想好以后日子怎么过得去罢,不然拿婚姻当过家家,还是拿自己去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镇子小,行客倒不少,不过春雨绵密,这几日南来北往的客不多,店小二很是热心地打开话匣子:“收成好着嘞,早几年可不敢随便上细面,就是客倌想吃,还不定有。如今不说打开门来做买卖,便是自家也敢餐餐细面了,不但有面,还常能见肉。”

店小二说完细面,说自家田里的收成,一亩地产出多少麦,多少薯,多少杂粮。杂粮可以养鸡鸭牲口,薯能当菜当饭,一年好似一年的麦产量,不但管够一家人吃,还有余粮。

店小二总结: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啦。

不管心里到底翻涌着什么思绪,听到这个邰山雨都觉得很开心,对于天朝子民来说,没有什么比不但吃得饱,还能吃得好,甚至能挑好吃的爱吃的食物做为一日三餐更令人安稳的——温饱是人最基本的安全感,余的一切都要建立在这份基础之上。

在邰山雨和店小二欢快地谈着食物这个令人愉快的话题时,谢籍已悄然推开门扉,映入眼帘的是许久未见的轻松愉快无一丝遮掩的欢悦笑容。谈起喜欢的话题时,邰山雨的眼睛总是格外明亮,整张脸光采照人。往日,这样的笑脸总是对着他,而今细想想,已经有日子没见着:“山山。”

“九哥,你饿不饿,这里的荠菜面好吃,快来尝尝。”邰山雨咂咂嘴,心绪又被重重雨帘挂住。

谢籍就着邰山雨的筷子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店小二见了善意地笑,问要不要再上一碗荠菜面,得到答案后便转身睛楼去,并贴心地把帘子打下来,叫小夫妻二人好生独处。邰山雨和谢籍有那么片刻的沉默,彼此对视一眼后皆露笑意:“山山若喜欢这里,我们便多待几日。”

“看天儿吧,天若留我们,便留几日,天若不留,自是远处未知风光更好。”

黄昏时雨乍停,竟是漫天云霞如锦,将小镇点缀得异彩纷呈。赏过晚霞,饭罢又雨,邰山雨对着雨叹口气:“同我爹不同,我可不是很爱下雨,潮呼呼的。”

“早些睡罢,没准明日便会放晴。”

好在不管怎么样,邰山雨总还是那么容易入睡,不过近来的睡眠质量略有点成问题。她老做梦,梦见那日的松林那日的雪,还有溅满地的腥红血迹。邰山雨始终是个来自现代的穿越者,且不说见没见过人命,只说现代人的观念里,没什么能大过一条命去。这无关死的是谁,或许不死在她眼前,不溅满地斑斑血花没事,可真看了,还是难免有阴影。

夜半惊醒,一身冷汗,发现自己在谢籍怀抱里时,邰山雨竟感觉到自己有些抗拒。邰山雨醒来时,谢籍也随之醒来,他感受到邰山雨整个人僵在他怀抱里,居然有些微微颤抖。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陈述着一个事实——对他,她心中生了惧怕,这并非什么美妙的结论。

这结论也叫他心中烦躁至极,幸而这会儿极安静,怀抱里又是渐放软了身子的邰山雨,不然他都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邰山雨长长叹了一声,再难以入睡,缓缓翻转身体时,就着微微烛火,看到的是一双布满星火的眼睛:“九哥,我吵醒你了?”

“不曾,这几日睡得多,本就不大睡得着。”

此刻,不管是邰山雨还是谢籍,心中都浮现一个词儿,一个很不合时宜的词儿——同床异梦。

邰山雨:…

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光胡思乱想也能害死人,不是老话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么,人心里生出来的胡思乱想,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坦诚的话到嘴边,又叫人心生迟疑。

第一五五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

在小镇被雨留了几天,邰山雨和谢籍还是没能彼此坦míng xīn底那些胡思乱想,不管是谁,心里都知道不能这样下去。停停走走又半月,行至明月山,县志上载的叫明月山,当地人称作宝塔山,因山上有座古旧石塔,原属一宗禅寺,如今禅寺无存,只余了宝塔在。

宝塔山下是一座存续已经千余载的村落,因着左近的鱼获极丰,人口众多,说是村落,倒不如说是个已渐成型的小县城。邰山雨素爱吃虾,加之此地风光极好,谢籍一合计,买了座三进的小院子,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春日鱼虾皆肥美,正是好吃的时候,邰山雨自然吃得开怀。

每日打开门来,同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块去渔市买新鲜水产,人家是用来做鱼干虾干,邰山雨则是尝鲜…唔,古人竟很爱吃鱼生,邰山雨对此接受不能,别说淡水鱼的鱼生,就是海水鱼的她吃着都有点心理障碍。

“阿邰来这里,今儿焦四哥的边鱼好,你不爱吃带骨的鱼,边鱼最合适。”新认识的女郎们很熟络地招呼着,她们已经很知道彼此的口味了。

邰山雨遂在虾之外又多买了条鱼,虽然她不会做,而且他们出来只带了禁卫司几名隐在暗处的禁卫,那也都是些不会做饭成天吃酒楼的。邰山雨走到家门前,才想起来,她做鱼的手艺有够呛。

“怎么在门口看着篮子?”谢籍从里边打开门,接过篮子,看里边有鱼,笑出声来,“山山总算想起我爱吃鱼来。”

“想起来有什么用,我又不会做,九哥知道我,爱吃的菜还能做得勉强入口,不爱吃的菜我怕把九哥放倒。”邰山雨想是不是送邻居得了,所以才在门口停着。

谢籍:“不会可以学,山山不必犯愁,这条鱼交给我。”

就厨艺一道来说,邰山雨觉得她和谢籍都属于老天爷不赏饭吃的,谢籍也就会弄那么几样,还是行军时逼不得已学会的,手艺这玩意儿,可真没有:“快别,吃自己做的黑暗料理被自己给毒死了祭文都没法写!”

“山山稍待,我这便找人学去。”谢籍对自己学习能力十足自信。

鱼极新鲜,还活蹦乱跳的,等谢籍“求学”归来,手起刀落就把鱼给收拾干净了。这一点不稀奇,谢籍使刀兵的手艺向来不错,处理起鱼来很像那么回事。末了鱼身上划了花刀,直接铺上葱姜淋些调味汗蒸,蒸盏茶工夫去了葱姜,淋些酱油清,出锅时再浇上滚油。

做好后邰山雨尝了尝:“除油多点,鱼有些老,味道竟然还不错。”

谢籍也尝了一口,觉得自己没准在烹饪一道上还有点天赋:“说不得昔年不做皇帝,还能当个好厨子。”

邰山雨默默可惜:当初要真做了厨子才好呢。

也许是看出邰山雨满心可惜来,谢籍居然琢磨几日,决定去学厨。邰山雨听完,和差点打墙头上摔下来的禁卫眼对眼:“好端端的,怎么想要学厨?”

“因想给山山做更多美味。”也因想转变一下,在万事还有回转余地之时。

“那九哥好好学,我等着更多美味。”邰山雨可不觉得谢籍能学出什么名堂来,一则这村落渔获虽丰,却仍属偏僻,可真同什么厨艺显达在,二则她当年还说过要发扬大中华美食,做一个为天朝美食添砖加瓦的人呢,后来不也输给了现成的美味。

谢籍虽然当年差点没气死师长,可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学生,甭管向谁人学,总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谢籍还发觉,当沉迷于锅边灶台时,且厨房弥漫的烟火气会让心中的嘈杂缓和下来,喧腾亦略有平复。

邰山雨是真没想到,干哪行都能使得上天赋,在这方面,她和谢籍真是实实诚诚的对照组:“九哥这一天一道菜学下去,怕不用多久就能成一代厨艺宗师。”

“山山常道美食慰藉灵魂,不知山山吃了我的菜,是否灵魂也得到了慰藉?”

顿时间,邰山雨觉得美食都有些不是滋味了,谢籍把她的话都记得那么清楚,但为什么有些话却不肯听:“身上的伤好治,心上的伤也还行,但九哥既然问的早灵魂,那我便只能说并不大有用。”

“九哥,我记仇,打小就记,邻家小姑娘砸过我石头,我到现在也还记得一清二楚。虽然不是很疼,但我到现在还记得她没道过歉,我记她到现在呢。”邰山雨也不知道说开好不好,反正都到这了干脆说。

这件事里,最让她伤怀的是欺瞒,是说好无话不谈的人转头就有了不可说的秘密。若是寻常人还好,偏偏是约定要相伴一生的人,这…真挺伤感情。

谢籍岂能不知道邰山雨打小记仇,三岁时骂过她的人,她到现在还记着呢:“山山,我所求不多,唯求你多给些时间,叫我有悔改余地。”

“九哥,你信人有前世来生吗?”

谢籍摇头,他是个只信今生的,纵有来生,虚无缥缈,谁能说得准。

“不信来生,便要修好今生,岁月从不重来。”只有一次机会的,还是珍惜着点开销这百年光阴吧。

“好。”

邰山雨嘴上说美食也不能抚慰到她的灵魂,因为她太记仇,但事实上,美食美到一定程度,还是可以一点点削减影响的——谢籍在厨艺上当真天赋卓绝。不过两个多月,竟叫他学了好些菜色,说起厨艺来更是滔滔不绝。

邰山雨心里想的是:完了,把天子给拐成厨子了,回头不知道张煚怎么削她。

张煚可没闲情削她,太子监国,处处都需要小心畏佐,张相公忙得很。更重要的是,管谢籍做天子还是做厨子,朝中有太子天下稳矣,天子便可以随意满天下找凉快去。

不过,也有句话说得好,治大国若烹小鲜,谁知道谢籍烹着烹着,能不能烹出点治国之大呢。

#我觉得不能#

#熊天子:为什么?#

#因为人只会烹着烹着烹成美食的俘虏,然后彻底忘掉原来的目标,改作纯粹地追求美食#

#嗯?#

#我这辈子只会纯粹地追求山山#

#求生欲很强嘛#

第一五六章 饮薄酒,享美食

春末夏初时,明月山绿盖成荫,谢籍在明月山上买了间农家院落,因有几年没住人,眼下正在修缮。看着正在修缮中的屋舍,邰山雨有些纠结,那个口口声声说一辈子最爱他的人,转眼又有了新爱上的小妖精。他一入厨房深似海,从此岁月不回头——嗯,他打算开个农家乐,虽然在他概念里没什么农家乐,但是邰山雨概念里那就是农家乐。

筹备中的“农家乐”已经有了明月山庄的名字,对于明月山庄,谢籍事事亲力亲为,他打算日后在这里一展厨艺,偶尔招待个三五食客,共享美食。为此,禁卫们最近都改了问候语,从“吃了陛下的手艺吗”,变成了“老王,这事你怎么看”。

“陛下的手艺,不是不行,只是卖饭的开在山顶上,卖给谁,自家煮了自家买么?”禁卫们对天子开店的地点深感忧虑。

“闹市也不成呐,难道叫陛下天天灶台上打滚,给人做饭食么。”自然也是不成的,所以,禁卫们只帮着忙前忙后,左右天子也不指这过活,哪怕十年不开张,也没什么妨碍。

至于邰山雨,也有差不多的忧心:“九哥,在这山顶上开食肆,会有人来吗?”

她对打开门做生意还有点质朴的观念,比如不说挣多少,至少不能亏本吧,比如总得有客临门吧,不然开食肆干什么,在家自娱自乐多好。不管抱着与人分享美食,一展手艺之类的想法还是别的,没有客人上门总不可能达到目的吧。

但谢籍本意就是找个清静的地方沉下身心来,一边操练厨艺,一边投喂小青梅美食,但主要的还是要在美食与美景之中,安安稳稳地寻求与小青梅的长久相守之道。明月山畔各类食材齐备,临江靠山,下有农田无数,什么新鲜的才出来都能获得,这不就是最好的地方。至于上下山的路途有点远,那费什么事,带那么多禁卫,吃那么多饭菜,总得派点用场。

“不必有旁人来,只要山山日日赞美,便胜过宾客盈门。”

邰山雨不太懂谢籍的乐趣,不过明月山庄左近的环境她确实很爱,开窗便是水天一线的江景,朝霞如锦,晚霞也如锦,明月夜在晚风中远眺,可见远水一片银粼烂漫,明月山庄角角落落都散发着岁月静美之意。经历过了宫禁中种种,此处委实叫人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些略奢侈的静与稳来。

“九哥开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