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山雨指的是女士里少有的仿术理方向的,据说劝手能力超超超超超强,祖上很擅长造桥,到孙夫人这里,简直像是开了“造桥专精”的挂。孙夫人年已四十余,儿女成行,这些年凡洛阳左近要造桥,不管是官府还是私人,都爱找孙夫人。

孙夫人不上朝,谢籍就是想得罪人家,也得罪不上。

这开局自然可以。

谢籍跟邰山雨一道登孙夫人家门,孙夫人对他们的到来觉得很意外,她这一生虽然也干出些成绩,但到底还是不曾跳出过“后宅妇人”范畴:“你们说的我倒擅长,只是我却不曾教过人,没得误人子弟。”

“这也不怕,我们给孙夫人找几个学生尝试一番,时下没有教人如何为人师长的地方,谁还不是摸着石头过河。”手现代还有师范,这年月哪里有专门教人怎么给人当老师的专业,好师长都是在实践中操练出来的。

孙夫人年龄渐长,精力不像二十来岁时充足,这些年一直在考虑著书留示后人的事,不想上皇与太后登门,给她送来这么一条意外之路:“我尚需多加考虑。”

“不争,书院的名儿都还没取,孙夫人慢慢考虑。”孙夫人的爽快,让谢籍和邰山雨都有点信心。

不过,接下来圈出来的名字却只是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他们,又客客气气的把他们俩送出们,至于任教一事…人家只想安心闭门在家做学问,根本没有执教的想法。时下饱学之士,其实更爱收几个或聪明或勤学的徒弟,关起门来,自家跟教养儿女一样教导,往书院执教鞭,并不很吸引人。

差钱的,早已经有了去处,不差钱的,拿什么也勾不住人家。

这一受挫,倒教谢籍愈挫愈勇了,也不再琢磨什么名单不名单的,就近又另寻了一位看好的大儒。登堂入室后,便见人乐呵呵瞅着他,谢籍:…

“老夫听闻上皇欲兴教办学,琢磨上皇十有七成要来寻我一寻,不想上皇来得这般快。”韩老先生倒不是想的执教的事,老先生曾教过谢籍经义,虽然没能成功把经义灌进这个学生的脑袋里,但却很是了解了一番这个学生脑袋里想装了些什么。

韩老先生是身体已经不大允许,最后还是没成,不过韩老先生说了,虽然早些年你谢籍确实时不时找打,时不时让人想打死你,但你人缘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差,所以该找谁找谁,不必犹豫,且速速登门拜访去。

谢籍习惯了跟老夫子们掐死掐活,忽然人家不但客客气气,还特别“温柔”地告诉他,其实你人缘还行。这真的是个很奇妙的体验,谢籍打小性情就有点剑走偏锋,邰山雨是他全身心宠着爱着,才什么性儿都没有,他对旁人真没那么好性儿。他也很自知,清楚自己是个多么人嫌狗憎的脾气,对自己的定位很精准,绝对不会觉得自己能一呼百应。

“我竟没把人全得罪光?”谢籍骑在马上,侧脸看邰山雨。

冬日阳光涂满谢籍一脸,竟很温柔,也很恬静,这些邰山雨已久未从谢籍脸上看到,一时间有些出神:“怎么会,我爹就一直很向着你。”

“倒也是,谁还能没几个臭味相投的。”谢籍忽然一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明亮起来。

邰山雨看他,亦觉世界开阔明亮,为什么会选择兴办教育呢,因为这是一个容易温暖人心,近而温暖自己的事业。试想想,一个给人希望,给人改变命运契机的好事,便有波折,也会遇到很多很好的人,很好的事吧:“我记得听人说过一句话,他说没有失败的正义,我想也不会有失败的善良和希望。”

这句话,很轻易打动了谢籍的心,不讳言,自从停止服丹,他的心中一直很躁郁,但今日种种仿如空山灵雨,洗炼灵台,叫人为之神清且豁然:“山山。”

“嗯?”

“谢谢。”人世间能遇间便不宜,何况还被拯救于心灵与际遇的水深火热之中,这一生能得遇邰山雨,上辈子他八成什么也没干,光在漫天神佛座前烧好香了。

“真要谢我就做好这件事。”

访师这件事,说顺利也不算很顺利,但比想象中的困难重重要好很多,因为一开始就有面对困难的准备,倒觉得还好。不过访得人多了,就不免有人问及书院的名字,谢籍没取名的爱好,邰山雨也没有:“九哥,我们是该给书院取个名字了。”

最后还是邰老爷给他们取了个,说是既然男女皆可入学,便取个一看便叫人知道这里教授的知识谁都可以来学的地方:“生民书院。”

“生民?”邰山雨莫明想到人民大学,这时候还没人民这个词儿呢,万民便相当于人民的意思,唔,没准以后就能成为什么人民大学之类的前身呢。

于是,生民书院就此落成,至于以后会向何处发展,会发展成什么样,谁知道呢,也许真会办成一所有千百年历史的书院,也许会在历史中成为一段令人追思的开端,又也许会有其他种种可能…

第一六七章 一日三餐,一家生计

生民书院访师的过程,在经过韩老先生的点拨后变得顺利起来,招生可不怎么乐观,洛阳城内外的书院大大小小数以百计,还有好些久富盛名的书院抢生源。洛阳城适龄的少年素来是只愁该挑哪家书院又离家近,又师资环境皆十分优越的,谢籍哪怕是天子,哪怕请的都是大儒名士,也敌不过桃李成蹊盛名已久的书院。

不过,招生难这事,他们心里有所准备,说起来也不是没有惊喜!

生民书院准备妥当后,将开学日期定在正月里,好久没接触学堂的邰山雨觉得大冬天叫小孩儿从被窝里起来,委实有点不太温柔,但谢暄小朋友说啦:“怎么我天天好早起来上学妈就不觉得对我不温柔,到别人家的小孩儿了,就觉得不温柔。”

邰山雨被熊儿子噎住后想想,也确实是这样,她在现代上学时不也是这样,上班的父母都在被窝里犯懒,她就得爬起来。她爸妈可没谁会起来做早饭,只会给她钱,叫她爱吃包子吃包子,爱吃炒面吃炒面,这让她小时候一直有种使命感——父母这么不勤劳,她必需勤劳一点啊,不然家里一个勤劳的人都没有,要饿肚子的。

强烈要求温柔以待的谢暄同学甚至没等正月十六开学,熊孩子再犯熊,正月初五一过,也会自动乖乖上学堂去,压根不用催不用赶。老师这个职业,向来集中了无数家长的吐槽,其中被吐得最多的一句是——那些在家长面前作天作地的熊玩意儿,到老师跟前都会变成听话可爱的小乖乖。

想要对付小孩子,最大的武器不是告家长,而是“等着我告你老师去”,君不见多少家长都是这么对付自家熊孩子的。

“以后,可不能让阿暄去生民书院就读,有亲爹坐镇的书院和没亲爹坐镇的书院不一样。”同事的孩子都要多受点照顾,何况是校长的孩子。

“阿暄自是在御书房读。”

谢籍对自家孩子倒一点不担心,自家熊儿子是一个学生配二十好几个师长,时不时还有朝中大臣来针对地讲授一两堂课,熊儿子再怎么也翻不出一干师长的掌心。倒是生民书院得担心,眼看着临近新年,招生事宜不容乐观。

洛阳城有不少久富盛名的书院,门下皆可谓桃李无数,生民书院哪怕上皇帝老子开的,对洛阳父老而言,也还在观望期里。就是听说好些饱学之士任教,洛阳父老心里也存着疑问,未必饱学之士就擅长教导学生,没看出好赖来,别想洛阳父老买账。

不过,东方不亮西方亮,生民书院目前分东西两院,东院招儿郎,西院招女郎。原本邰山雨还觉得,可能西院很难招满,西院只准备招三个班,总共六十个名额。他们之前设想过,可能一个班都难招满,不想东院一个班都还没影,西院已经六十个名额全满了。

“越是世族,越看重儿女学问,非求其学识渊博,不过求眼界心地均开阔罢了。”谢爹逗熊孙子的时候,顺便给儿子儿媳妇解了惑。

“看来真是我们想岔了。”想想世族对女郎们的教育,邰山雨就反应过来,世家教女儿,多半不是想要她们成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佳的才女,而是希望她们的眼界思维格局甚至是格调,都秉承家风。世人常说家学渊源,这里的家学,可不是单指一个家族兴办的学堂,而是指这一整个家族代代传承的风格、风仪,甚至是风骨。

世家在邰山雨看来,是独来独往的悦我,是群行群止的从容,出自于世家的儿郎女郎,多半都很擅长愉悦自己,他们从不缺乏乐趣。他们待人接物从容温煦,当然,也不是个个如此,阶层不管高低,都总会有一拨不爱循规蹈矩的人。

“倘十五之前东院报不满,也勿气馁,女郎们愿学,你们便耐心教,东院的学子亦要顾好,办学从不是件容易的事。”谢爹说完,单手提溜起熊孙子,道要带熊孙子去选马。

谢籍也不阻拦,老头儿爱干什么干什么,就像熊儿子爱去哪儿去哪儿,只要不耽误学业既可。

正月十六,生民书院开学日,东院勉强招满三个班,西院则又加了两个班,总共七个班不到两百学生,倒有六十多师长。不过,也没谁嫌学生少,再者,谢籍给得起银钱,做学问的人自然有看不起铜臭的,但也有更多的人愿意豁达的面对读书人也要吃喝拉撒的残忍真相,从书房走出来,靠自己的能力换一日三餐,一家生计。

“这么多师长,排得下吗?”

“排不下就每个人少排几堂课,一个月十堂八堂,总能排开。”有些老夫子身体欠佳的,倒正好,真要为教书育人呕心沥血,人家也干不来。年富力强些的,适当多排些课便是。

再者,书院从来不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可以传授的多得很。

谢籍甚至觉得应该排个厨艺课,邰山雨不大理解:“就是真安排下去,西院好说,东院未必有人去上吧?”

谢籍接受了她关于必修课和选修课的安利,万民书院就是这么排的,文武皆有几门必修课,余下的选修课就多了。万民书院的选修课从天文地理星象测算,耕种农桑木工铁匠都有,只要想学,六十我位师长里,总有一个能让你写个服字。

“他们会上的。”

对此,谢籍很愿意现身说法,告诉他的学生们,世上没有比美食更能讨好人心的存在,如果有,那必然是一个能烹得一手美食的美人!

汉民族从来没办法拒绝美食的yòu huò,他们很乐意沉沦于此,东院才听说要开厨艺课,儿郎们就炸了锅。刚开始众品一词拒绝上这种没意义的课,结果到开课时满书院飘香,读了大半上午书,正饥肠辘辘的学子们不由自主就走到了厨艺课堂的所在地,再然后就自己实力打自己的脸——我们爱厨艺课,厨艺课使我们快{吃}乐{饱}满{喝}足。

这种集体吃吃喝喝交流美食心得的氛围完全有毒,以至于每到上厨艺课,学子们就管不住自己的腿!

#谢籍:世上没有比美食更能讨好人心的存在,如果有,那必然是能烹得一手美食的美人——比如我#

#多大脸#

#学子们:哎呀,我怎么就控制不住我的腿呢,我这腿是不是该剁了#

#想想还是别,这可是一双能自动寻找到美食的腿,还是别剁了#

第一六八章 如此年轻,如此天真

学子们进厨艺课堂,最开始是被谢籍锅边灶台的景象给勾进去的,开国君王,一代明主,居然扎着白围裙在那认认真真被烟熏火燎着,简直没法想象。这位的功绩,虽然从显少为人所夸耀,但这位的功绩可是实实在在的,不为人所夸耀,是因为他千秋功业如同案板上的排骨,根根分明,块块清楚,如此,何需rén dà废笔墨。

学子们进去时,厨艺课堂上飘着煎鱼的香气,鱼皮已被煎得微微焦黄,却不是在锅里煎,而是一块石板,石板透着被油浸润的光泽,除鱼还有山菌,独特鲜香伴随着油脂香气,在空气曼妙地跳着舞。谢籍不时将山菌翻面儿,烤至喷香的山菌摆入蔬菜叶片垫底的长方形甜白瓷盘里,四溢的热气令人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谢籍也不招呼他们,只命人把盘子摆到前边一长溜木制案板上,另外留出一份来叫人送去给邰山雨。学子们忽然觉得,他们好像知道了堂堂一代开国帝王,为什么沉迷于烟火缭绕的灶台那是因为有人欣赏,且欣赏的那个人恰好是心上的那个人儿呀。

学子们也不需招呼,左看看右看看,有胆儿肥的率先出手吃煎鱼和山菌,但有一人出手,接下来便很可以预料了,鱼肉外边有点焦脆,香气扑鼻,里边入口鲜甜,汁水饱满,一口下去,舌尖有奇异的芳香扩散开。邰山雨这样吃过见过的现代人,都被谢籍的手艺彻底征服,何况如此年轻如此天真的少年郎们。

世间有不热爱美食的人吗,也许有吧,但会因为香气被吸引进厨艺课堂的少年们是必然无比热爱美食的。没要谢籍开口询问,他们已经你一言我一言开始讨论奇妙香气的来源是什么,怎么才能保持外表焦脆内里细嫩多汁,才能产生在舌尖炸开的芳香物质。

谢籍:“是夷人带来的一种香料。”

邰山雨闻香而来时,谢籍已经和学子们因为美食打成一片,邰山雨身后跟着端空盘子的宫人,也不再进去,只站在门边满心欢喜地注视着:“算了,不吃啦,回头叫九哥单给我做。”

印度商人带来的干柠檬香茅草不多,不过因为知道天朝上国的人爱走到哪儿就把能食用的食物种子收集到哪儿,香茅草种子发出来的植株会不如根茎发出来的,商人直接带了盆栽来,当然,也是商人自己喜爱香茅草的气味。中原大地上有的是土生的茅草,柠檬香茅草除富含香气和挥发油之外,并不比茅草精贵什么,是极易生长种植的植物。

“得叫农庄把香茅草种好,香茅草煎鱼很好,跟鸡肉也很搭。”邰山雨说着,叫宫人把盘子送进去,自己则去西院看女孩子们上手工课。

女孩子们的手工课可有趣了,也不单单是传统的女工,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手工,做精巧的建筑模型小家具摆件啦,烧瓷器制琉璃啦,用腊梅熏纸做花茶啦,甚至还有做堤坝模拟抵挡洪水的,当然,也有厨艺课。才上几天学而已,女孩子们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里,在这里她们发现世界上奇妙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对于教育,邰山雨其实没有太好的想法,她当然知道现代教育什么样,也没准能照葫芦画瓢,但是她不能确定现代的教育就是最适合这个时代的教育,也不确定现代的教育就是最好的教育制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女孩子们保驾护航,并全力支持谢籍。

烤了小半桶鱼的谢籍一点也不需要支持,他只想躺在屋中的小榻上,他不是累的,是被一群爱好美食,但手艺只到做黑暗料理程度的少年给折腾得心累:“山山,我一想还要继续教他们烹羊烤鱼,就莫明后悔…这课不该开啊!”

少年们多半要比少女们手要糙些,心思也没那么精巧,在学厨这件事上,好些个是一不通百不通。

“爹,他们说你做的菜好吃,我也要吃。”

谢籍:“累了,改明儿再做。”

“我不,大家都吃过爹做的菜了,我都没吃过,我可是亲生的。”谢暄犯熊时,谢籍会咬牙切齿作势要打,打的时候就会说“当初就不该捡你这猴孩子,叫你叫别家捡去”之类的。熊孩子可是受过亲妈关于“我从哪里来”的教育的,才不会因此产生误会,并且伤心自己是捡来的孩子。

谢籍:“赶紧下去,都胖成这样了,还成天吃吃吃,想压死你老子不成。”

扑到谢籍身上的熊孩子才不管,用力墩两下屁股,威胁他爹道:“不给我做就不起来!”

这小混蛋真是揍揍不怕,骂骂不跑,犯起熊来谁也制不了,谢籍一个翻身把小混蛋压倒:“小混蛋,还想吃老子做的饭,看看肚子上的肥肉,我看该把这里割来吃掉,你看是红烧好还是白煮蘸蒜好。”

谢暄捂住肉肉的肚子,被挠到笑喷,怎么也停不下来:“不要吃我的肉,我的肉不好吃,我们还是吃鸡吃鸭吃羊吧。”

谢岩默默站门边,看他爹和熊弟弟闹成一团,既有不忍多看,想假装不认识这俩人的意思,也有点羡慕:“爹都从没同我这样玩闹过。”

“说这话,你倒不觉得亏心。”长子从小就是个戏多的,成天想的最多的就是“我爹怎么这么爱我”,“这么爱我的爹我该怎么爱他”,于是折腾出好多事来。谢籍嫌弃是嫌弃,但在宠孩子方面,真可谓一点没落下过。

谢岩闻言笑开怀,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仍旧认定他爹爱他爱到不行,也就比爱他妈少一点而已。

熊孩子见势不好,假假地开始哭起来,闹着非要吃谢籍做的菜,谢籍拿这小混蛋也是没办法,只得下厨给做了一道菜。这不做还好,一做…熊孩子就上瘾了,还埋怨谢籍:“爹,我可是亲生的,亲生的!”

“不,捡来的!”

然后熊孩子就和熊爹循环对话着“我可亲生的”和“不,你是捡来的”。

邰山雨:…

#谢岩:我有俩弟弟,一个谢三岁,一个谢三岁半#

第一六九章 为年少无知买单

谢籍整个人随着书院的建立越来越温柔,对谢暄就是如此,要邰山雨说,长子才是个小可爱呢,小儿子作天作地的时候,她常觉得自己有暴力倾向。但现实是小可爱确实没有小混蛋来得占便宜,小混蛋犯熊恰好遇上他爹愿意陪他犯熊的时候,小混蛋干嘛敢熊,还不是因为有个亲爹在旁边实力宠。

对此,谢岩头疼得不得了,御书房的先生到他这里告状啦人家也想找熊孩子的爹告状,但捞不着面儿,自然没法找家长,于是就长兄如父啦。

“好罢,我去同他说。”

能孩子自有一套理论:“我不乖乖学习,不会术数,不懂刀兵,哥会嫌弃我,不给我饭吃吗?”

“自然不会。”

“那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天不亮就要起床读书,雷打不动,以谢暄小朋友来说,已经是很为难小孩儿了,还要求学得多好多棒,态度多感人,那更为难人嘛。

谢暄觉得他爹是皇帝,他哥是皇帝,他生下来就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用这么辛苦。这样的话他还没办法准确地表达出来,但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爹倒是很知道怎么忙着为天下人教书育人,却不很知道怎么把自己的孩子教导好。”谢岩吐完槽,好好给熊弟弟上了堂“读书有用论”。

谢暄:嘤嘤嘤,哥哥也不爱我啦。

小机灵鬼想说服邰山雨把他带去生民书院读书,可惜遭到了亲爹的无限嫌弃与拒绝:“好容易才和你妈早晚相对,不必夹着一个两个,你还想来,别想。真觉得孤单,那就好好读书早点长大,待长大到能寻到你心仪的女郎作伴时,就不会孤单了。”

小机灵鬼把自己说得可怜巴巴的,幸而邰山雨念着御书房的师资,愣是没同意。哪个时代的家长都是家长,邰山雨自己当孩子的时候不觉得,当家长了就变得一样一样了在自身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孩子最好的教育。

“可是我一个人在御书房会害怕,哥哥忙,爹妈也忙,我一个人好怕的。”

谢籍:“那好吧。”

邰山雨满脸疑惑,刚刚还劝她千万别答应的熊孩子他爹居然这么没原则!

但是,谢籍只是一句话没说完而已,在熊孩子喜笑颜开时,谢籍接了下半句:“为父给你寻几个伴读。”

不管前朝当朝,都不兴什么伴读,既是一起读书就好好作同窗,便是大臣的孩子到御书房读书,也从不分什么主次,只当是提起培养君臣情谊。谢籍所说的伴读,自然也是这种。

“这倒可以,有几个同窗一起读书,课堂也不会那么乏味。”邰山雨对此绝对支持,一对一教育当然可以最大程度保证教学质量,但也太枯燥了点,有几个小伙伴一起边学边玩,想必会有趣很多。

谢暄:我要的是这样吗,不是啊!

可是最后他还是没成功,只是多了几个伴读而已,好在有伴读们分担先生们的火力,倒真让他不再天天被先生们集体死盯,让他觉得课业比以前轻松很多。

御书房里的谢暄轻松很多,生民书院的学生日子可不轻松,不过他们甘之如饴。必修课不少,选修课虽然有规定最多只能学几让,但不xiàn zhì学生们修满课时就换一个项目。不知不觉间,生民书院的学生已经粗通了许多东西。

“九哥,你说什么?”

“考核三个月来的学习进度。”谢籍是想通过进度来决定教学进度。

邰山雨:真可怜,这就要迎来中考了呢。

邰山雨本来想做个心地善良的好穿越者,不给学生们弄出期中考期末考开学考这三dà shǐ诗级怪兽。没想到她控制住了自己,却没防着谢籍来这一手,学子人真是可怜呐。

生民书院第一场考试在夏初,考完就放春耕假,虽然学子们中少有家中以农耕为生的,但农耕假还是放得很有必要的。农耕假本来就是一个为了让平日里只知道读书的学子们亲近土地,亲近乡民,亲近农耕劳作的假日。

谢籍很小的时候就随邰山雨田间地头,倒是谢暄还是头一回到农庄上,谢暄没他哥那么放得开,也没他哥那么热爱土地。不过,小东西爱吃,一跟他说这个可以这样吃,那个可以那样吃,他就心甘情愿趴在地里了。

“我儿子熊是熊了点,但真是个傻白甜啊。”既然是在寻常人家也很难得了,邰山雨只希望长大后,熊孩子能长点心眼,可以甜,但别傻别白。

“别小瞧他,精明着呐,就是懒得使他的精明,觉着没必要动用罢了。”熊儿也就是深知家人会宠着他容着他,才这么敞开了犯熊的。

“这点没准像我。”邰山雨觉得自己也不爱劝脑子,就爱活得轻松一点愉快一点。

“许真是。”谢籍说完埋首田间,继续埋头翻陇下种,种着种着,忍不住站起来夫着锄头笑,“山山年幼是,亦是只猴子,头回见你时,你因不肯吃放了姜的肉汤,顶着满头紫藤花在架子上不肯下来,把岳父气得直要揪你下来揍一顿,看来这小东西是真像你。”

邰山雨那会儿也不是真小朋友,谢籍一说她就记起来:“所以这是九哥比较偏宠阿暄的原因吗?”

“倒不是,我更偏爱阿岩,只不过爱得不同罢了。”

对长子的爱是托以江山的信赖与珍视,是手把手教他,如何处理奏章,如何权衡天下与人心;对次子的爱是宠着他犯熊,又约束着他别真熊成不知所谓的混蛋玩意儿。

虽然嘴上还嫌弃,脸上也不肯服输,但心里边,谢籍早已经松了口。这俩儿子,哪个他都爱,只是如果儿子们能够自觉一点,离他和小青梅远一点,那就更好了,他也会更爱他们。

谢岩:“阿暄,你再把我种下去的豆苗bá chū lái,小心我揍你。”

谢暄:“我不喜欢吃豆子!”

年年都要种豆子,年年都要给他吃的哥哥真的太讨厌了。

谢籍看俩儿子逗嘴,忽然想起自家爹来,细细思量许久,终于下了决心,是时候该去为他的年少无知道个歉了。

#谢爹{皮笑肉不笑}:呵-呵-呵-#

第一七零章 曾经和煦如春阳

谢籍自母亲去后,便怨憎父亲,虽然他心里早已明白,父母之间恩深爱重,较之他的丧母之痛,他爹是在同时既失爱妻,又失爱子。曾经的谢家少年郎,也是温柔和煦,如春阳照暖水一般的可爱世家郎,那时的他才是爱子,后来的他算什么人子,不过是在父亲心头又添一道伤痕罢了。

自然,少年的憎与愤也不是没来由,任谁有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最多能在家待十五天的爹,又亲眼目睹母亲病死卧榻,死时含含糊糊喊的是爹,连死都不肯闭眼,而是睁圆着看向门外的情形,也难说会不会左了性,会不会就此生怨愤。不过是一念差,后来又不觉得有非要改变,非要认错的必要,这才一直左到现在。

如今为人父,看着如当年自己一般看见的两个儿子,谢籍终于悟到了,他爹并不需要他道歉,甚至他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了不得。他需要道歉的是体弱却总是悉心教导,耐心又温柔的母亲,是那个曾如春阳般和煦的少年,是他自己在时间里把自己给丢失了。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还能找得回,也还没失去更多。

谢父住在谢家旧邸居住,自生民书院开学,老头儿便也开堂授讲,专讲《周易》,老头儿卜卦不成,讲起《周易》精义来头头是道。谢籍拖家带口过去的时候,老头儿正在自己炖鱼汤,倒不是没有人伺候,而是老头儿更爱自己动手。

看着鱼汤蒸腾的热气后那张上了年纪的脸,谢籍下意识就想照常开怼,可想想今儿是来道歉的,再想想,或许真是父子一脉相承,光闻鱼汤的味儿就知道老头儿手艺不错。熊孩子没能如愿常吃亲爹的手艺,见到祖父在炖汤,巴巴地就凑过去:“祖父,你的汤快好了吗,我能喝吗?”

伸手把小东西的脸从汤面儿上挡开,省得小东西把脸埋在还滚烫着的鱼汤里,见小东西一脸垂涎,小模样说不出的机灵,谢父笑道:“自然,再等会儿就能喝,来,坐在这等。”

熊孩子开心得不得了,得意洋洋地看他爹一眼,捱着谢父坐下:“祖父,爹都不做菜给我吃,还是祖父最好。”

谢籍深感一腔宠爱全喂了…算了,何必骂自己。

谢父揉一下熊孙子的脑袋,招呼儿子儿媳和长孙坐下:“怎么今日不在书院?”

谢籍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一来就剖心剖肺说从前,然后道歉,这事他真干不出来。邰山雨在一旁悄悄露出笑脸,捱着谢暄坐下,顺手帮谢夫递了个盐:“嘴上不说,心里惦记您呐,阿暄说一个人上学孤单,死活耍赖要九哥做菜给他吃他才能好。小孩虽然借机生事,但想来小孩儿都懂孤单这俩字,大人就更明白了,只是咱们这些大人都习惯了把这些埋心里头…嗯,我觉得九哥是这么想的。”

话音落下时,父子俩全懵了,谢父好一点,很快反应过来,搅了搅鱼汤道:“也还好,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所谓“还好”,其实就是有的意思,所谓“习惯”,就是已经尝足了孤单二字的意思,谢籍原本尴尬,听罢把尴尬丢开,道:“早年是年少不懂事…”

说实话,谢父万分意外,他以为他这儿子,到死也不会对他软和下来,不想他竟然能活着等到这一天。他方才以落寞的语气说话,委实也是怼惯了儿子,一听谢籍开口,便摆手制止:“是非对错总不只是单个,既然过去了,就不要追究,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就成。”

谢籍可不,他打定主意就不会在这时候缩回去。

谢父:…

谢父确定这儿子是生来克他的,从小就是个小讨厌鬼。

解开往事…不管双方意愿如何,总算是解开了,谢父将鱼汤分作几碗,一人递一碗。鱼汤里搁了嫩白如玉的豆腐和山菌,吃起来格外鲜美,也许是心臆开了,谢籍还很诚心实意地赞美了谢父的手艺。

对此,谢父表示非常不习惯,还不如天天怼来怼去呢,至少不像现在这样叫人不知该怎么接茬。

不过心底里,谢父还是有些开心,叛逆多年的儿子终于改好,哪个老父亲能不开心,只是多年来都是那样相处,忽然要换个相处式样,谢父很有点不习惯,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活像换了个儿子。

自打吃过谢父的鱼汤,谢暄就开始全方面嫌弃他爹,不过倒是很开怀地接受了他爹给他找的小伙伴,他说御书房一个人读书孤单,也不全是借口,确实一个人读书有点没意思。有了小伙伴的陪伴,课堂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从前不爱去御书房听讲,现在也变得非常主动,压根不用人催,自己天天就盼着去上学。

倒是谢岩,因今年雨水多,地里的作物长势不好,导致他一登基就要面临这令人焦头烂额的事,且登基头年就这样,很难不让人有点什么不大好的联想。好在这些年中原处处丰产增收,单只一春出不了大事,不过是要好好调配粮***打细算着罢。

“勿要担忧,春耕不理想,还有秋播。如今稻能种两季,多的地方能种三季,粮食不成问题,要紧的还是人心。”谢籍这会儿挺感激老天爷,他做皇帝做得漫不经心,所幸老天爷给脸,风调雨顺,没出什么乱子。

到儿子这里,事情也不大,只是仍需好好应对。

“幸好妈有远见,早早派人出海遍访海外带回许多良种。”不然就不是现在这样只需要防备人心动荡了。

好在南边雨水多,北边还好,没出现大面积干旱,新麦下得好,产量较往年有点提高,局面算是还稳。

至于人言,邰老爷疼爱外孙,已经提前应对,光就洛阳城中的景象,看着倒还是很太平的,眼下还得等地方的消息传到洛阳来,才能确定这口气是该提起来,还是落回肚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