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叹了口气:总而言之,以自己姑娘的性子,和姐姐和好,那是迟早的事,可在亲事上,她再不会亲自出口探问了。就连派黄玉过来,都是自己借府中事变的机会,巧言令色,才哄得她勉勉强强似乎默可。黄玉无功而返,自己要过来,那还得偷偷地来,此番回去,少不得要捱上几句硬话了……

她还要再设法套套口风时,谢罗已经来人了。是令十三姑娘过去说话的——云母自然也只能退出了自雨堂,往花月山房回去。

可才走了一段路,刚过了自雨堂外的小石桥,云母的脚步不禁一顿,她吃惊地望着十余个健仆神色匆匆地往园内深处过去——带队的那婆子,竟连她都没认出来,似乎根本就不是后院里有脸面的仆役……

她一下就又把自雨堂抛到了脑后,忙忙地碎步上了假山,寻了个高处,在一块山石后眺望了许久,这才一路小跑,回了花月山房。

时过七夕,花月山房的花儿倒是谢得差不多了,只有院子天棚底下有几盆应时花卉点缀。虽说院子上空扎了个大天棚,开门一进去便觉荫凉,且又无蚊虫叮咬,还有屋内隐约透出的薄荷香,也算是一派人间富贵的景象了。但同自雨堂那飞流四注、凛若高秋,里里外外那一片清凉世界的格调相比,却又还是多了一丝烟火气。云母不禁又从心底叹出了一口气:要不是十三姑娘提着,四太太哪里还想得到十四姑娘?那样一处仙境天宫也似的好去处,又哪有十四姑娘的份?可十四姑娘就只看得到姐姐压过她的地方,看不到姐姐对她的好……

隔着窗子望过去,十四姑娘也是身形窈窕、眉目如画,她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在做,一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丫鬟说闲话……云母双眸一凝,她加快脚步,轻轻地进了屋子,贴着板壁边蹑过去,果然正好听到了一句话尾巴。

“……也是故弄玄虚,什么话不能直接同您说呢,非得闹成这样……”

这个黄玉!云母眉头紧蹙,她放重脚步,掀帘子进了里屋。乘主子背对着自己,便狠狠白了黄玉一眼,黄玉便不敢再说了,她将委屈露在面上,嘟着嘴垂下了头去。

“死到哪里去了。”她不说了,文娘也不问她,就像是看不到黄玉脸上的委屈一样,她转过头来嗔云母。“性子是越来越野了,大半天都不见人!”

云母这下可不愁没有话头了,她压低了声音。“刚才出外走走,正巧就看见一群人过去太和坞、南岩轩那个方向……”

文娘立刻坐直了身子,她要细问,看了黄玉一眼,又改了口。“这儿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黄玉在文娘跟前,永远都是这样,也有她的差事,可始终都不能被真正重用。这丫头就是因为如此,才更怨愤十三姑娘,更乐于下她的坏话……等黄玉出了屋门,云母终究忍不住埋怨,“姑娘,她那挑拨是非的性子——”

“得了得了。”文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家里这么无聊,我听个笑话还不行吗?你说这一群人是去北面——可看见了是去哪儿吗?”

“要去南岩轩,过了玉虚观就该拐弯了。”云母沉吟了片刻。“可她们仿佛还一直向前走呢……因是去太和坞没有错了。”

文娘眼中顿时放出光来,她坐直身子,口中喃喃道,“就要管,也不该问她……”

她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又问云母。“你刚才去自雨堂,姐都说什么了?”

说她不聪明吧,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就是性子过不去。云母一来有点被闹糊涂,二来也是被文娘折腾惯了,早就没了脾气,她低声说。“十三姑娘说了好些话,说姑娘‘就是家事,她也还差着火候呢’,我又问了您的亲事,她说,‘这种事,没有我插口的道理’。”

第二句话,已经被兴奋的文娘给随意挥了挥手,就被放到了一边。她在屋内来来回回地踱了许久,口中呢呢喃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又过了一会,这才一跺脚,“走!你跟我出去一趟。”

“这——去哪儿呀?”云母已是一心一意地盘算起了十四姑娘的婚事,听文娘这么一说,她吓了老大一跳。“这风风雨雨的,咱们可不得安分点儿?别和您姐姐说的一样,本来没咱们的事了,东问西问,还惹事上身——”

“你啊!”文娘跺了跺脚。“比我还笨!你要不去,我自己去!”

“这是要上哪去啊……”云母不敢再说了,她随在文娘身后出了屋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文娘扫了她一眼,唇角一扭,便露出了一个极是称心得意、极是兴奋快活的笑来,她竟是难得地把自己这跳脱的一面,在院子里头都给露了出来。“傻子,当然是去南岩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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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宁静安闲的自雨堂、鸡飞狗跳的花月山房,谢罗的气氛就要合适得多了。同所有大事将临时的屋宇一样,它的平静中透着极度的克制,从底下人的眉眼,甚至是猫儿狗儿的姿态中,都能品出上位者的心情——即使还没有发作,也已经是风雨欲来,雷霆只怕就在屋檐上空徘徊不定了。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和你祖父都没有睡好。”四太太叹了口气,在女儿跟前,她毫不避讳自己的失望和愤怒。“就这么几口人了,还要从自己家里闹起来,这样的事,真是一想起来就生气……你不用担心,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儿了!”

蕙娘倒要比母亲平静得多了,她拍了拍母亲的手背。“您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了,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尤其是咱们家,钱多人少,最招人惦记了……”

到底还是有三分迷惑。“就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这几个月,我也时常留心,家里一切如常,可不是没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思来想去——”

她征询地望了母亲一眼,见四太太冲她微微点头,才续道。“也就是太和坞有些动静了,可那也都是小事。按五姨娘为人,还不至于此吧,我也没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呀……”

“你还不知道,”四太太端起茶来,“她本事可不小,眼看乔哥越来越大,心思可不就越发活络了?早在去年,在承德的时候,怕是就不安分了。谁知道和娘家兄弟都说了什么,这几个月,又是在府里安插人手,又是和焦梅眉来眼去的……”

蕙娘有点吃惊:怎么母亲还不知道焦梅即将陪房的消息?难道祖父竟没说破这层?

她不动声色,还为五姨娘辩解,“五姨娘这个人,是挺有意思的,有了个乔哥,就很把自己当个角色了。但怎么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要做这种事,我是不大信的,您可别冤枉了她,我看,多半还是别人……怎么着,也得要多查证几次,这事可不能光凭想当然就办下来了,得讲凭据。”

到底年纪还轻,家里人口又简单,说到看账理家,对内收服下人,对外和三教九流打交道,蕙娘是个行家,可在这种妻妻妾妾的事上,她就没有太多经验了。四太太叹了口气,“傻孩子,这种事,有谁会随便乱说,又有谁会认?认了万无生理,不认还有一线生机……不然,你当那些大户人家,年年家里出的那些人命都是怎么来的?就是你平时也熟悉的许家,他们家五少夫人,说没了就没了,急病……那也就是唬些愿意信的人罢了。可她娘家要闹又能怎么闹?有些事,留不了铁证的。”

蕙娘轻轻地咬住了下唇,秀眉渐渐地蹙了起来。“可那毕竟是子乔的生母……”

“是啊,家里已经够冷清的了。”四太太也有些心灰意冷,她勉强提振起精神,“就看他们在太和坞里能搜出什么来吧。你祖父那边也令人把她在二门上做事的那个亲戚提过去审了。”

她看了蕙娘一眼,又道,“还有你生母那里,我也是要令人去询问的。三姨娘可和你提起过没有?在承德的时候,五姨娘可有什么异状?”

“没有。”蕙娘毫不考虑地回答,她几乎有点失笑。“我们在一处说话,哪会提她。”

只这一句话,太和坞和三姨娘的冷淡关系,几乎就完全被带了出来。四太太很歉疚,“这两年来,你们真是受委屈了!原以为她也就是眼皮子浅,乍然得意有点收不住了。可没想到其用心然阴毒若此!”

虽说还没搜出什么凭据,可听四太太的说话,竟是俨然已经认定了五姨娘就是元凶。蕙娘没接她的话,只是又细问,“究竟那毒,是什么毒呢,听绿松说,药力发作起来,怪可怕的……”

四太太自然也不免仔细询问她权仲白的说法。“你也太能藏得住事了,怎么一点端倪都没露出来!究竟是否已经中毒,还是没什么大妨害——”

“是没什么妨害。”蕙娘说。“这个太平方子,吃了这些年了,我早就不耐烦喝啦。平时熬来,也就是喝上一两口,就令撤下去了。权——他给我把脉以后,便同我说,要留神饮食药汤。因这话也不好直说,又怕激怒凶手,所以才要同我私室独处……”

四太太疑心尽去,至此才明白来龙去脉,她不禁连连叹气。“难怪子殷脸色如此严肃,果然是不善作伪,我说呢!想来,她从前多半已是下过一次手了。”

她想到蕙娘几乎就这样去了,也是气得银牙紧咬,倒是要比从前更精神多了。“要不是子殷给你把过脉,你早就有了提防,几乎就要为她得逞了去!恐怕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到时候你祖父要是没熬过去,家里岂不是一下就塌了天了!到时候,她过一段日子,再把我给除去了……就是老太爷熬过去了,她联合家里兄弟,温水煮青蛙的,这十几年后,这家业哪里还有子乔的份!怕不是要雀巢鸠占,全姓了麻!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熬过来了,难不成还要倒在麻海棠身上?真是笑话!”

蕙娘被母亲说得也有些后怕,她的神色渐渐更深沉了,看来,是有几分动怒。四太太看在眼里,心底也是感慨,“你也不要太傲气了!我们母女两个,全都是一个毛病——太懒!我知道你平时,连正眼都懒得看她,可你看看,你被她算了这么久,现在什么都摊开在你跟前了,你一开始还不信!她固然歹毒,可你也实在是太疏忽了一点!”

四太太平时是很少用这么重的语气数落子女的,蕙娘忙站起来,低垂着头听训。四太太看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又有点心疼,把她拉到怀里揉搓了几下,“也是你心好,我们家里很少有这么龌蹉的事。以后出嫁了,可不能同在家一样,遇到什么事,都要多想,多看……明白了?”

两母女又说了几句话,蕙娘始终语带保留,不多加评论五姨娘。四太太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她这是还没信真,根本就不相信五姨娘能做出这种事来,恐怕还是觉得五姨娘没这个本事……

好在,各处派出去的人,也都很快有了回报:二门上轮值的几个管事,里面比较熟悉五姨娘那位亲戚的,就是和他一道当班的姜管事了。据姜管事说法,太和坞那里时常是有人来和麻管事说话的,五姨娘有时候也亲自过来看兄弟,因她身份尊贵,自己都远远回避,并不清楚他们都交谈什么。

南岩轩那里也回了消息来,三姨娘一口咬定,五姨娘在承德时并没什么异样行动,就有,她也毫不知情。倒是四姨娘,据回话的人说,她吞吞吐吐地,说了些暧昧不清的话:收到了风声,五姨娘在承德时出去了好几次,和娘家兄弟见面。

这每一句话,都像是往五姨娘罪行上钉的一个钉脚,蕙娘的话也越来越少,她面上像是罩了一层寒霜,连四太太都很难看出她的思绪。不过,她自己也正心潮起伏呢——就算已经肯定,除了五姨娘不会再有别人了,到了这时候,也还是难免要动点情绪的。

最终,派向太和坞的婆子回来了——东西没搜到什么,倒是把胡养娘给带回来了。

胡养娘一进屋,就砰砰地给四太太磕头,“奴婢知罪,奴婢只是畏惧于姨娘的身份,请太太明察……”

四太太使劲长出了一口气,她坐直了身子,气势俨然,淡淡地道。“你说你知罪。”

这尊贵、淡定的调子,竟和蕙娘有几分相似。“那你倒说说看,你犯了什么罪?”

蕙娘瞟了母亲一眼,若有所思地咬住了下唇,却没把心思放在胡养娘的叙述上:只要她说出知罪两字,五姨娘的命运,就已经完全注定。恐怕连为自己辩护的机会都不会有,这朵盛放的海棠花,就注定要在盛年早早凋零了。

这世界就是这样,如果总有一朵花要谢,别人枯,总好过自己死。

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嗯说起来,留言又快满2k了……

26变化

胡养娘能混到子乔养娘的地步,自然也不是个笨人,不用严刑拷打,她自己就竹筒倒豆子,把五姨娘平时话里带出的只言片语,明明白白地向四太太做了交待。

“姨娘这个人心很大,自己荣华富贵了还不够,总是想着要提拔娘家,”她越说头越低。“这几年,老太爷人还健壮,没退下来。她自然不会有什么举动,可平时和奴婢说起来的时候,话里话外,好几次都带出来,等老太爷过世,乔哥长大之后,她想更提拔娘家一些。令我无事的时候,也教晓乔哥和麻家亲近……”

四太太不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自言自语,“倒也懂得千里扶脉,眼下就开始打伏笔了。”

“再有,她背地里也时常诽谤两位姑娘。”胡养娘怯生生地打量了蕙娘一眼。“尤其是对、对十三姑娘,更没好话……总觉得十三姑娘不想出嫁,还是想在家承嗣,有、有害乔哥的心思……奴婢也劝过她几句,可她说,十三姑娘性子太强,将来出嫁了,肯定还会把手插在娘家。她想……老太爷千古后,她想把三姨娘、四姨娘都打发走了,这样十三姑娘就是想多回娘家,怕也……”

五姨娘这连番盘算,倒也称得上缜密,只是盘算中竟毫不把四太太放在眼里,四太太面子上难免有些过不去,她又再哼了一声,虽未勃然作色,但不悦之意,却是谁都听得出来。

胡养娘使劲给主子磕头,“太太,虽说这样说是强词夺理,可五姨娘究竟也没做什么,就凭这些说话,要扳倒她难,可我告密的消息传出去,乔哥这个养娘,那就再别想当了……日常我听见她这样说话的时候,是从不曾接口的,她觉得无趣,渐渐也就不同我说,奴婢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奴婢未能及时回禀太太,奴婢有罪……”

就是五姨娘还说了别的什么——就是和胡养娘共谋要害蕙娘呢,胡养娘肯定也不会傻到自己承认。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太爷点名要保焦梅,为他打了包票。胡养娘是他的弟媳妇……

四太太不动声色,她点了点头,“也算你还识趣吧……暂且先带下去。”

应付过了这一波又一波的回禀,她也有几分乏了,歪在椅子上沉吟了半晌,才挤出笑脸来安慰蕙娘,“别怕,她以后再也不能害你了。所幸她自己按捺不住,知道了那消息,竟提前想要发动,要不然,这颗毒瘤,还不知要潜伏到何时去!”

蕙娘再冷静的人,随着胡养娘的回话,此时也不禁是露出怒色,她本来自己正在沉吟呢,听见母亲这么一说,倒是神色一动,“什么消息?我怎么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定下来也没有多久。”四太太犹豫了一下。“按理,应当是你祖父告诉你的,我也不好多嘴……不过,既然都传到她那里去了,可见消息已经走漏,也就不瞒着你了——你祖父预备把宜春票号的份子,给你陪嫁过权家去。”

即使以蕙娘城府,亦不禁为四太太这句话而面露骇然。她险些要站起身来,“这——”

焦家虽然原本家境殷实,但也不过是河南当地寻常富户而已,真正说起发家,还始于三四十年前,焦阁老入仕未久时,曾在山西为官。当时不要说宜春票号,就连票号这两个字,都尚且未为天下人知道。账庄还方兴未艾,正在全国推广。却是焦阁老独具慧眼,看出了票号这行当的潜力,是以将家资入股了大半,使宜春票号本钱更厚。嗣后随着宜春票号越做越大,虽然也有豪门巨鳄参股,但那不过是权钱交易利益往来分一杯羹的事,人走茶凉……同焦家这样正正经经的股东比,又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现在宜春票号做得有多大?天下有老西儿的地方,几乎就有宜春票号的分号。一年光是各商户存在柜上的银子要付的占箱费,那都是天文数字,更别说有了这么一大笔现银在手,什么生意做不得?要不是有宜春票号每年那多得吓死人的分红,焦家绝无可能在五十年之内,便突飞猛进,一路高歌地踏入大秦的最上层交际圈:在这交际圈里的人家,谁不是百年的家业,世代都有人入仕,这才慢慢经营下了这偌大的家产。焦家可就只出了一个焦阁老……

有了钱,要再赚钱就很容易了,就不说焦家现在的现银,多得是一家人几辈都吃用不完,就是除却票号之外,以四太太名义经营的一些生意,赚头也都丰厚。焦家现在倒也不就指着宜春票号过活,可不论如何,在过去的几十年内,票号分红,一直都是焦家最大的财源。按现在宜春票号的势头来看,这个聚宝盆,日后只会越分越多,绝不至于越来越少……就不说别的吃用穿着之物,这份嫁妆,一点都不夸张地讲,普天下,谁人能比?怕就是公主出嫁,嫁妆亦比不得一个零头了!

四太太看着蕙娘,她叹息着点了点头,“明白了吧?若是麻氏没有别的想头还好,咱们家的银子,也够她胡吃海塞十辈子了。她既然想着扶植娘家,把票号的份子给你陪出去,那不等于是在挖她的心头肉吗?为了三文钱都能闹出人命案子呢,你也不用再把她往好处想了,她想害你,多的是缘由。”

蕙娘足足怔了有半天,才慢慢地透出一口凉气来,她喃喃地道,“焦梅……”

“你祖父说了,”四太太摇了摇头。“这事不是焦梅走漏的消息,虽不知缘由,但老人家如此说,必有原因。”

她犹豫了一下,又提点女儿,“你自己心里要有想法,日后多小心他也就是了……不过,现在太和坞这个样子了,他也犯不着再胡作非为。你祖父少人使唤,忍他几年罢了,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看来,母亲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焦梅立场转换的事。对她来说,既然胡养娘摆明车马是站在五姨娘这边的,那这消息,肯定就是由焦梅往胡养娘那里透露过去的了。五姨娘也就因此有了强烈动机……难怪她二话不说,上来就认定了是五姨娘所为。

蕙娘睐了睐眼睫,又长长地透了一口凉气。

“真是太乱了。”她疲倦地说,“一时竟没了个头绪!我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毕竟年纪小,虽然经过些风雨,又哪里比得上老一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四太太有心要为她梳理梳理,可有些话又不好说得太细——毕竟她上头还有个公爹呢。“你先回去歇着吧……太和坞的事,我和你祖父自然会办。”

她竟罕见地搂了搂蕙娘的肩头,将自己的真实感情泄露出了一分两分来。“你就只管安心吧,以后,这个家里再没人能害你了。”

换作从前,四太太可不会这么亲切……看来这件事,的确对谁来说,也都是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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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天,焦子乔被送到谢罗里养活,因他忽然间不见了母亲和养娘,一直哭闹个不停,后来竟有些微微发烧。四太太也没有办法,只好令胡养娘重新带罪上岗,胡养娘从此也特别小心,虽然是小少爷的养娘,但全无傲气,见了谁都低眉顺眼的。一看到乔哥两个姐姐,就令乔哥给她们行礼,“要和姐姐们多亲近。”

到底年纪还小,虽然不见踪影的是亲娘,可焦子乔哭了小半个月,也就渐渐地忘了五姨娘的存在。他现在更依赖胡养娘了,因为见天地和四太太呆在一处,和嫡母也比往日里更亲近得多。经常撒娇放赖,要四太太带他识字,陪他玩积木……闹得四太太不胜其烦,可又没有办法,倒是比从前都要更忙得多了。

除却这一点变化之外,焦家的日子还是那样的平静——就好像焦子乔是从半空中掉下来的一样,这家里,好像由头至尾,就根本没有过第五个姨娘。太和坞里的陈设被搬空了,衣衫被丢弃了,门窗被封上了……

“听四姨娘说。”文娘来和姐姐吃茶。“祖父有意思把太和坞改造成玉虚观的后院,等明年你出嫁之后,园子里少不得要打墙动土,热闹一番了。”

最近,大抵是知道自雨堂这里不会给她什么□消息,文娘经常往南岩轩走动,南岩轩毕竟距离太和坞也近,对于这件事,多少还是能得到一点消息的。不过,这件事处理得这么低调,当事人全都讳莫如深,四姨娘就算探听了一点,只怕也是迷雾重重,这里头真正的玄机,她还是得指望姐姐给她一个答案。

“动一动也是好事。”蕙娘懒洋洋地说,她伸了个懒腰,从桌上的黑檀木小盒子里抽出了一格,“苏州刚送来,新制的橄榄脯,今年船走得快,那股涩香还没退呢,尝一点儿?”

又是避而不谈,拿美食来混淆话题。可文娘却并不如从前几个月一样易怒,她嘴巴一翘——没抱怨,只是撒娇,“才不要吃这个,人家要吃大煮干丝、镇江肴肉——我院子里的厨子,做这个可不正宗,姐,你让祖父那头的江师傅做给我吃呗。配一钟魁龙珠茶,那真是要多美有多美,给个金镯子我都不换。”

文娘也是有日子没有这样娇憨可爱,抢着说俏皮话、撒娇卖味儿了,真是五姨娘一倒,连她都轻松起来……蕙娘笑了。“出息,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喝早茶。”

见妹妹有点急了,她才不紧不慢地说。“祖父这半个月多忙呀?朝中又有事情了,他一忙起来,江师傅随时要做点心送进宫去的。就为了你嘴馋,万一把祖父给耽搁了,你受得起?”

文娘顿时垂头丧气,嘀嘀咕咕,“又忙,真是什么都赶在一块儿了……”

蕙娘就好像没听见,“等明儿一早,江师傅反正也要起来给祖父做早点心的,不多你这几道菜。你再陪几句好话,没准他一高兴,还做双鱼白汤面给你吃。”

斑鱼肝煌鱼片双浇白汤面,是这位扬州名厨的看家手艺,其味味鲜美馥郁,犹贵在京中材料难得,即使文娘也不能时常享用,她轻轻地欢呼了一声,冲蕙娘龇着牙笑,“姐,我真喜欢你。”

“一时又喜欢,一时又讨厌,真不懂你。”蕙娘也笑了,“最近,别老这么兴头,家里才出事呢,你这么高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生性凉薄、幸灾乐祸……”

文娘哪管这么多,她又冲蕙娘一亮牙齿,笑得都有傻气了。“我就是喜欢你嘛,你怎么这么厉——”

蕙娘眉一立,她不敢再往下说了——再往下说,那就着相了,不过,小姑娘自有办法,她一下又滚到姐姐怀里,和大白猫争宠,一人一猫一起呼噜呼噜的。“姐,你就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吧!”

“拿你没办法……”蕙娘撸了撸文娘的头发,“别赖着我,热死啦——你倒是先和我说说,你听到的是怎么个说法?”

“四姨娘说,”文娘就扳着手指,赖在姐姐身边一长一短地说起来。“五姨娘以前就不安份,像是给你下过毒呢,估计药性不猛,你又吃得不多,根本就没奏效,反而还被我姐夫给摸出来了,私底下提醒了你几句。在承德的时候,她怕你陪嫁得太多了,伤了家里的元气。就和娘家兄弟说了,后来,二门上她那个亲戚进来做事的时候,就把厉害的药给她带进来了,她又寻了个机会想毒你。只是这一次你有了提防,就没那么容易了,往你这里跑了好几次,这才成功下手,可到底是没比过你的缜密,就这么顺藤摸瓜,一查不就查出来了?”

倒也算是把故事圆得挺不错的,方方面面都解释得很清楚,竟有几分天衣无缝的意思了。——四姨娘毕竟是陪嫁丫头出身,还是很得主母信任的。

蕙娘笑了。“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你都快把事情给掰开揉碎说清楚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文娘一阵不依,“哪有这么简单!按这个说法,你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全把自己给摘出来了?”

“我一个被人下毒的可怜人,”蕙娘白了妹妹一眼,“我哪里不干净,不清白了?尽瞎说。”

“可……可那你给我送话呢——”文娘有点不服气,嘀嘀咕咕的,“你要什么都不知道,一张白纸似的,你给我送什么话呢?”

“我给你送什么话了?”蕙娘似笑非笑。“我说的哪一句不是该说的话?”

文娘思来想去,还真是抓不到蕙娘一个痛脚,她有点沮丧,“我还特地等到现在才过来呢,那几天,都没敢往你的自雨堂里打发人问好……”

会知道避嫌,也还算是懂得办事,清蕙点了点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瞎问什么,还是那句话,该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关你的事,你就别胡乱打听,免得你不找事,事情找你。”

“我就想知道她怎么倒的呗。”文娘冷笑了一声,“还真以为自己是号人物了,眼空心大、头重脚轻……不知道收着!现在怎么样,自己坏事了,一大家子人都跟着倒霉……”

她正说着,外头绿松进来了。“她们送了这些来——”

说着,便打开一个盒子给蕙娘看:都是这大半年来,陆陆续续被送到太和坞去的首饰。

这些首饰,也就是在太和坞里暂住上一段时间而已,到了末了,还是回到了正主儿手里。这租金,也不可谓是不高昂,买卖,也不可谓是不合算了。

蕙娘却只是瞅了一眼,便嫌恶地一皱鼻子。

“扔了。”她斩钉截铁地说,语气毫无商量余地,“别人戴过的,现在又还给我,难道我还会要?”

绿松像是早料着了这回答,她轻轻地弯了弯身子,便把盒子一盖,转身退出了屋子。倒是把文娘急得够呛,她看看绿松,再看看蕙娘,忽然间心灰意冷,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都说她焦令文脾气不好,其实焦家最傲的人,她哪里能排得上号?焦清蕙看着和气,可这内蕴的傲气,却是被养得货真价实,一点都不打折扣……五姨娘竟敢和她犯冲,也难怪要被姐姐拿下了。用她一生来得意三年,也就只有她这样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买卖吧。

她并没有再追问太和坞的事,四太太自然更不会提。焦家上下一派宁静,气氛甚至还要比从前更轻松了几分:毕竟,除了多了一个焦子乔,少了一个四老爷之外,从前的十五六年,焦家都是按照这个结构过日子的,现在重走老路,自然一切都觉得顺手。除了老太爷、四太太要比从前更忙之外,焦家余下几个主子,日子都过得很省心。

不过,自雨堂还是反常地低调,蕙娘这一阵子,甚至很少去南岩轩说话,每天早晚去谢罗请过安,她就闷在屋内给权仲白绣手帕、做荷包……

这一蛰伏,就蛰伏到了八月末。

到了八月末,朝中终于清闲少许,秋汛结束,今年各地也没有出现大的灾情。老太爷也就终于有空闲在家里休息两天了。这天一大早,他就接清蕙去小房说话。

这一场谈话,迟早都要来的,蕙娘并不忐忑,不过,一进小房,她的眼神还是凝住了。

老太爷一手支颐,正兴致盎然地望着案头出神——这张鸡翅木长案上虽然有许多摆设,但吸引他眼神的,无疑那方小巧玲珑,正端端正正地摆在老人家跟前的紫檀木盒。

作者有话要说:猜测要陪宜春票号的,真是神猜哈哈哈哈

大拇指给你们!

好啦,三更完毕等会来回评论有啥疑问的在文下问问!

27解密

祖孙相对,一时竟无人说话,老太爷笑眯眯地出神,蕙娘便在案边品茶,她显得意态悠闲,白玉一样的面庞上,竟看不出一丝情绪涌动。就像是同老太爷一道打坐一样,对这个曾经属于自雨堂,后又被她亲自送给太和坞,现在竟辗转到了小书房的紫檀木盒,她是木无反应……

毕竟是自己两父子从小亲自调.教出来的,养气功夫,那是没什么可以挑剔的了。老爷子微微一笑,拿起小盒子摆弄了几下,一头和孙女儿聊天,“家里最近,不太平啊。”

“动静也算是小了。”蕙娘眼儿一眯,“您这茶,我喝了好,是今年新下的黄山云雾?”

“玉泉山水泼的,怎么说也比惠泉水新鲜点儿。”老太爷随口说。“人家千里迢迢送过来,泼了吧觉得可惜,其实煮茶吧,虽然比一般泉水能强些,可舟车劳顿了,还有多少风味,也难说得很。要传话说别送了,又怕底下人多想。”

底下人要往上爬,自然挖空心思,这些年来,焦家哪怕表现出丝毫倾向,就随口夸过一个好字,此后年年孝敬,那都是悬为定例。即使是上位者,对有些事也只有无奈的份。蕙娘今日里说了喜欢,明年后年,最上等的黄山云雾肯定少不得她一份,可她哪喝得过来啊?这泼天的富贵,有时候就是小姑娘自己都觉得有点罪过了。

“要喝不过来,就送人也好的。”蕙娘随口说,又叹了口气,“唉,不过这分送给人,就又觉得是炫耀了……”

“你倒是挺心宽的。”老爷子白了蕙娘一眼,“我这明摆着跟你兴师问罪来的,你还和我扯这个。”

虽说是兴师问罪,可他看着笑眯眯的,竟是没一点火气。老人家又扯了几个格子出来,似乎就找不到头绪了,他钻研了片刻,便负气一样地把盒子往蕙娘身前一推,“自个儿打开。”

这种宫廷中精心制造,用料名贵结构奇巧的小木盒,因为产量不多,在外头名声并不太大。拿来收藏一些私物,是再好也不过的了。蕙娘因爱好此物心思,手头有十多个这样的珍藏,平日里把玩得很是娴熟,比起老人家自己摸索起来那笨手笨脚不得其法的憨态,开起来就娴熟得多了。她青葱一样的十指在木盒上下飞舞着,这儿开了一扇门,那儿又推出了一个暗格——不过,这些格子里几乎都空空如也,想来,是早就经过一道搜索了。

小小一个木盒,竟开出了有十多个格子,蕙娘最后还把底部一托、一抠——整个看似实木的底座,居然还是一个大抽屉,轻轻巧巧就被她给取下来了。

这个机关,办事人估计是没有摸出来,大抽屉里装着些散碎的金银,还有两条泛着微光的大黄鱼。老爷子一看就笑了,“麻氏这个人,挺好玩的。”

这盒子是巧不错,藏东西的确也好使。可那是自雨堂送来的东西,人家肯定是把玩得熟透了,一头要害人,一头又用人家的盒子来盛东西。五姨娘这个人,的确是挺好玩的。

蕙娘稍微一歇手,还没说话呢,老人家又轻轻叩了叩桌面,“怎么不动了呢?”

她只好将托底的漳绒给扯了出来——原来在这大抽屉的底壁上,竟还有一个小小的锁眼……这物件能做得这样巧,也实在是挖空心思了。蕙娘一扭盒盖上雕出的饕餮尾巴,从它臀后扯出了一把小钥匙,插进了锁眼一拧,便又启开了一个暗格。

这暗格不大,里头能装的东西并不多,五姨娘也就是放了一个白纸包而已,是子若有所思地掂了掂它的分量,嘿然道,“一包子药粉。”

他敲了敲金磬,等一个小厮低眉顺眼地进来了,便将纸包掷到他手上。“找你们鹤大爷,让他寻个大夫,闻闻这是什么玩意儿。”

蕙娘木着一张脸,垂眸不语,等小厮出去了,她款款起身,拎起葛布裙子,犹豫了一下——却不就跪,而是进里间搬了个蒲团出来,这才跪到了老太爷跟前,垂着头,露出了天鹅一样修长洁白的颈子,一幅任人数落的样子。错非脊背依然挺得笔直,浑身傲气,似收还露,不知道的人,还真当她是心服口服,只等着老太爷教她了。

老太爷几乎打从心底里笑出来。“你平时还说文娘!怎么,要跪还跪得这么不情愿,那倒还不如不跪呢。”

“天气入秋,地上凉了。”蕙娘抬起头来,从长长的睫毛底下瞟了祖父一眼,“膝盖跪坏了,您难道就不心疼呀……”

她从小受名师教导,性子早熟,几乎从不犯错,即使有错,那也是该认就认,绝无二话。别说如此撒娇了,日常时候,语气能软上一分,老太爷听着就不知有多受用了。这么一嗲,老人家心都要化了,又哪里还气得起来?他一叠声,“我心疼,我心疼,我自己亲孙女,我怎么就不心疼了?”

蕙娘这才又垂下头去,她不说话了,把场面交给了老祖父掌控。

老太爷也的确感到很有趣。

“你布置得挺好。”他表扬孙女儿,“几乎没有留下多少破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众人说的,都是该说的话,也都是实话。要不是在焦梅这里,终究还是露出了一点破绽,连我都没法拿准你的脉门,就更别说你母亲了。”

蕙娘稍微一动,她轻轻地说。“祖父……我可没有自编自唱,这药,不是自己下的。”

“我知道不是你。”老太爷几乎有些不耐烦了。“你的立意,有这么低俗吗?不过,我也的确有些不明白,难道你从前真的服过毒药,这毒药又真的在你的气血里留下了痕迹,平时给你请脉的大夫真的摸不出来,就只有权子殷能摸出来?他虽然医术超神,但也没有这么神吧。可要不是如此,你又怎么会忽然防备起来?”

这世上人有多种,有些人只懂得人云亦云,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有些人要聪明一点儿,至少能先过过脑子,但凡事还不会往深里去想,似老太爷这样,凡事不但看得准,而且想得远,能拨云见日、直指核心的,可谓是万中无一。蕙娘布的这个局,因势利导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动作又小……纵有疑点,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可老人家就硬是能一眼看出最大的疑点:要是这毒不是她自编自唱,自己下给自己,那蕙娘又如何能够提前预防?

权仲白私下提醒这个借口,也就只能透过绿松,令四太太释疑而已,要解老太爷的疑惑,还欠了点儿。

“我要防的其实不是五姨娘。”蕙娘坦然地道。“他当时要和我私室独处,实际上是想……”

想到这里,即使以蕙娘城府,亦不禁有几分咬牙切齿。“想要说动我退亲,被我几句话给堵回去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退亲,也不明白此人的秉性,但他是神医……权家又是黑白通吃,谁知道他要是不想娶,还能闹出什么事来?这不是听说他到了苏州还不够,这几个月居然下广州去了么……看起来,他是真的很不想要我这个媳妇。”

虽然面上不过问,但要讨大姑娘好的人,府内府外不知多少,权仲白人在江南,动向可瞒不过京城的老太爷。瞒不过老太爷……不就等于瞒不过蕙娘?

老太爷也没想到权仲白居然光棍到说得出这一番话来,他沉吟半晌,也是嘿然,“把主意都打到你头上来了——确实是他干得出的事!”

不过,亲事进行到这个地步,除非双方有一人死亡,不然根本已经没了反悔的余地,老人家也就不纠缠这个话题了。他也是为自己梳理思路,也是和蕙娘闲话,“五姨娘这两年来,明里暗里,少不得给了你几分不快。却又都只是小事,按你性子,不至于和她计较。她小门小户,乍然得意,难免有些轻浮,你也知道,为了乔哥,这几年来,我和你母亲是不会给她太多脸色看的。你要出嫁的人了,出嫁之后天高海阔,只有她巴结你的份,要你靠娘家,那是没有的事。没出孝的时候,你应当是没想着对付她的吧?”

他顿了一顿,又续道,“你虽然说是顾忌权仲白要你的性命,但我看你这个局,是从腊月里,你把你身边那个丫鬟打发回家开始,就已经开始布线了。你还是没和我说实话,真正想要除掉她,肯定是腊月里有什么事儿,令你动了真怒。”

“有什么事儿呢?家里这平平静静、安安宁宁的,还能出什么事儿?”老太爷也不等蕙娘答话,便自己悠然道。“啊……腊月里,姨娘们从承德回来了。听南岩轩里的丫头说,在承德的时候,有几天,你生母的眼圈儿都是红的……”

焦清蕙再算无遗策、缜密狠辣,她的手段,还不都是老爷子教出来的?即使她也有了几分火候,在自己爷爷这头老狐狸跟前,还真是始终差得远了。至此,蕙娘终于再不敢和祖父绕圈圈了,她就和文娘一样,又不服气,又不能不服气——可她到底又要比文娘识时务得多了,老底都被揭了,再死撑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三姨娘什么都没有说,”她低声道。“我问了好几次,她都不肯告诉我。还是她身边的符山和我说的,在承德的时候,和五姨娘说了几句话,她回来一个人哭了一宿……又过了好几个月,三姨娘打量我忘记这事了,才和我透出意思,等我出了门子,她想要到承德去住。”

老太爷唔了一声,不动声色,好似这个还没有上位,就已经为开始为家里做主的跋扈姨娘,并不是焦家的一员。他就像是听戏一样兴味盎然,语气也带了戏谑,“敢给我们佩兰添堵?她好大的胆子!”

蕙娘大胆地白了祖父一眼,“您就知道笑话我——我这回可没什么安排得不妥当的地方。您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您就只管说嘛!”

“你是做得挺好的。”老太爷说。“打从立心要除去她开始,先把孔雀打发回去,和她面上修好。显得你自己通情达理、不争一时闲气。你母亲面上不说,心里对你肯定也是赞赏有加的。紧跟着再要了焦梅做你的陪嫁,简直就是顺理成章……我估计麻氏二门上那个亲戚,和他一道当班的姜管事,你将来也要他和你陪房过去的吧?”

“他女儿石墨管着我的饮食,”蕙娘轻轻地说。“也算是有头有脸了,一家子陪过去,我也安心一点。”

老太爷不禁嘻地一笑。“那胡养娘呢?坍得这么快,是焦梅在背后使劲?你又是怎么收服焦梅的?”

“对有本事的人,倒不必多费心机。”蕙娘说。“麻海棠喜欢海棠首饰,只是从前自雨堂首饰从来都不给人的,我给了文娘一副头面。她来要,孔雀没给,我把孔雀送回家后,是令石英管着平时的首饰匣。几个月石英都没把首饰匣里一支很漂亮的海棠簪子捧出来给我选,可见这丫头,不论是忠心也好,聪明也罢,至少脑子还是清楚的。再稍微一点透,提一提我院子里所有丫头都跟我过权家的事,她一回家,焦梅一问,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事了……我对他的要求也不多,没要他吃里扒外,就想让他弄清楚,究竟麻海棠打了什么算盘,令三姨娘去承德,是她随口一说,三姨娘心里太敏感,当真了呢,还是她真有这个打算。——这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胡养娘说的那些话,并没有掺假。”

“嗯……”老太爷点了点头,“这就明白得很了。就没有这下毒的事,你怕是也要闹腾出一点动静来。最后查出来,有没有真凭实据,你母亲心里那个下毒的人究竟是不是她这都不要紧,只要胡养娘把话一说,姜管事、四姨娘再下点坏话,按我的作风,她不死也得去半条命,以后更是别想沾乔哥的边了。这个局简单明了,胜在一箭穿心,分寸拿捏得不错。”

“我也是没想到,”蕙娘秀眉微蹙,“您和母亲竟定了宜春票号的份子给我做陪嫁!”

她又瞅了那檀木盒一眼,“她又还真的托了娘家兄弟给她物色了毒药……竟还蠢得用这盒子来装,却又藏得好,没被人搜出来。两巧成一巧,倒是坐实到她头上了。”

不过,蕙娘也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这下毒的人是不是五姨娘,她总是要先栽给她的。和老爷子说得一样,能栽死了就栽死了,最后查出来,是她最好,不是她,自己再另外慢慢地查。——这要是前世她中毒之前,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嫁妆将会有多庞大,她对五姨娘的怀疑,也是只会多,不会少的。

“这烫手的山芋,不给你陪到配衬的人家里去,难道还要留在焦家招祸?”老爷子顽皮地笑了。“握在手里多少年了,现在好容易有机会出脱,当然要出脱了去。再说,你到了夫家,没点陪嫁……又不得夫君喜爱,你也存不住身的。”

说到这里,老爷子终于有了一丝歉意,他往上抬了抬手。“起来说话吧,这个局,布得还算不错,不算太没风范。只走错了一步,不然,就是我,怕也是只能存疑,并拿不准!”

“您是说?”蕙娘神色一动。

“以你的作风,说得出做得到,要玩釜底抽薪,也不必先通过我。大可以向焦梅露出意思,暗示你会要他做你的陪房。”老人家从容地指点孙女,“甚至是等到你的陪嫁公布出来之后,再给一点口风……焦梅很善于审时度势,他也明白你的为人,又何必还要特地向我要他呢?你这还是小看了我。”

清蕙站起身来,在老太爷跟前重又坐下了,她忽然噗嗤一声,露出了顽皮的微笑。

“爷爷!”她说。“我要不问您要人,您看不透了,真要出事,真要被我全栽到五姨娘头上,那还有谁帮着我查真凶呀?”

老太爷猛地一怔,他指着蕙娘,罕见地竟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发自内心地畅笑了起来。“好,好!真是雏凤清於老凤声!令你嫁到权家,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不过,他随即又收敛了笑意,换上了肃容。“你自己心里清楚明白,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就五姨娘那点本事,能往你屋里下药?简直是天方夜谭,到底是谁要毒你,你究竟有没有头绪?”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上好!

是的,今晚八点半还有加更,评论破2000的加更……

眼神一口血。

今晚吃苦瓜排骨汤面,下火~如果秋冬上火的话,大家可以喝这个,苦瓜不去瓤,排骨水焯三分钟,然后一起放高压锅里加两片姜压好,非常苦但是下火超级有效的。但的确,非常苦……

28期许

“没有一点头绪。”蕙娘摇了摇头,她是要比祖父沉着一些的——毕竟,是比老人家多做了大半年的准备。“家里是不会有什么漏洞的,可外人如何能把手伸进来,就更是不解之谜了。这件事,我在后院是查不了的,还得您在前院做点工夫。”

“我这不是正给你查着吗。”老太爷像个孩子一样嚷嚷了起来,看得出来,他的思绪也很兴奋、活跃,“查来查去,也查得是一头雾水,找了两个好大夫看过了。都是多年给燕云卫做事的——说是就从药渣子来看,没一处是和方子上对不上的。究竟是哪一味药有毒,他们也分辨不出来了。这毒药,应该是精心熏制出来的,甚至都还排除了底下人办事粗心,无意间混进了别种药材的可能。”

蕙娘眉头紧蹙,“这方子里也没有什么太名贵的药材,家里都是常备着的,要说是在小库房里时,为人偷换了……”

“你王先生虽然告老还乡了,但我们家里也不是从此就没了高人坐镇。”老太爷摆了摆手。“家里人肯定没这个能耐暗中偷换,外人要进我们焦家后院,又哪里是那么简单。”

他敲了敲桌子。“你虽然伶俐,但始终经过的事情还少。你就没有想过,既然在家绝无可能出错,就不能是药铺里有人动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