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给桂家的那本鸾台会假账,完全没有动过手脚,桂家拿着两本账,无法推出真帐,其实也并不能说是他们的无能。而蕙娘的自信,也不是因为她有信心压过世上所有帐房,办到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又不是专业做帐的,怎么能和那些三四十年的老帐房相比?

但她所掌握的一项资源,的确是无可取代,近乎独一无二。也就是这一样宝贝,让她有充足的信心,可以估算出鸾台会在火器作坊上的底蕴。甚而是从这火器作坊顺藤摸瓜,把他们在全国的分部都揪出来,虽不能具体到人数,但已可制作出一张势力分布图了。

这项资源,便是宜春号历年来送给她审阅的总账、细账……从蕙娘接手的第三年,宜春号接受天家入股开始,每一年票号送来的,已经不是总账,而是各部的细账、分账——这也是一本摒除了官方影响,给股东看的真帐!

这本帐,年年都要誊抄两份,一份留存山西本部,一份在京城分部,随时准备蕙娘调阅——这也是宜春号几位东家对蕙娘做出的一个表态。她早在半年之前,就寻了个借口,把这几年的真帐,都要到了冲粹园内密藏保存。

都知道宜春号的生意做得大,却很少有人意识到宜春号所蕴含的恐怖能量,究竟能恐怖到哪个程度:因为铜铁矿受朝廷管制的缘故,凡是矿工,多半都是自他处迁徙来的罪徒、民夫,他们在矿山卖命,少不得也要偷些好处出来,暗自兑钱寄回家去。这种生意,利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有宜春号愿做,他们也都愿意交给宜春号来做。因此矿山所在之处,十有□都有宜春号的分柜,久而久之,当地的火器作坊也就自然用宜春号来和矿山、和朝廷做结算。铜铁矿、火器作坊、工部诸司,说来都是宜春号的主顾。

鸾台会要造火器那就得有铁,铜矿还罢了,独自去开凿一个铁矿山的能耐他们是肯定没有的——他们找不到这许多人的。那么铁从哪里来?自然是疏通关系,老鼠搬米般,在矿山附近私买来的。

而铁这东西,用处也比较多,大秦对铁矿的管理一直都很严格,为了不使主理官员和当地势力沆瀣一气,真正管事的那都是外地人,任期也往往比较短。鸾台会要贿赂他们,恐怕是太麻烦了,他们应该是采取更直接的方式,那就是私底下收购矿工们截留的那部分富矿石。

收购就要给钱,给钱就要寄回家,寄回家就要请宜春号来开汇票……蕙娘要做的,就是乘着在冲粹园的这几天,把靠近铁矿的分号细账都调出来做个比对,再从收入最丰厚的几个铁矿中,去寻找更多的线索。

桂家那本帐里的数据,本来就不是用做推算,而是用做验算的!桂家想从这两本帐里推算出鸾台会的据点,却是走了死路——他们家其实也有调阅宜春号细账的权力,但他们又哪里能想像得到,宜春号真正的能量,会如此之可怖呢?天下间除了她焦清蕙以外,能想到这样来用宜春号的人,恐怕却也不会太多了。

蕙娘望着一屋子的账簿,忽然间有种感觉:其实,宜春号真正的力量,也许还远不止此,若是再给它三五十年时间,不要说鸾台会,就是朝廷,也许都不是它的敌手……

作者有话要说:天气越来越热了………………

最近很文荒啊,求问大家都在看啥文

PS我不大看女频文,现在……

231再布

就算蕙娘已经事先做过一点功课,了解了全国现在出产最丰盛的几个丰铁矿,但她平日里毕竟没有什么机会到冲粹园来,一夜之间想要把数据全统计出来,谈何容易?忙到了三更,也只是堪堪开了个头而已。她自己粗粗估算一番,要统计出一个结果来,起码还得三四天功夫。

虽说心头有事,但蕙娘历来是不食言的,第二天还真牵着马,让歪哥在大马上顾盼自豪地玩了一会,才让他下来自己骑小马去。至于乖哥,在养娘怀里看着,虽然一脸的羡慕,但因为年纪太小,还不能坐到马上去。只好又去纠缠哥哥,想求歪哥别骑马了,陪着他玩儿。

两个儿子自得其乐,蕙娘便脱了出来,自己去翻看细账。因这样的数据,到当天下午,她总结出十三处收入显著比别地丰厚的铁矿,还有七八处略微可疑之地,然后便又要开始一项极为繁琐的查算:矿山产出铁石以后,是在当地直接发卖给火器作坊,火器作坊产出火器,再卖回朝廷。这里头一来一回就是两笔银子,在宜春号的账簿中,当然也有所体现。

要知道生产火器,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如果要的不是那些动辄炸膛的土火器,而是同桂家亲眼见过的那种油亮发黑的正规火铳的话,首先第一个,炉温要高,这样铁汁才能纯净。这种活计并不是一般街边铁匠铺就能承接得下来的,必须要有大批量的木柴供应与特殊的设施,也就是说,鸾台会不可能随便找个荒山野岭就这样烧制起火器,这样的话,他们最为稳妥的选择,就是买通一间火器作坊——这东西都是官造,只是为了提高质量、节约成本,数十年前起分了几处在做,朝廷只管出钱买,能省多少钱那都是作坊自己的。这样的作坊,背靠的都是各部司,鸾台会不可能全盘去掌握其中的力量,只能用自己买来的矿石,让他们私下多烧制一批,如此积少成多鱼目混珠的,倒还能混过朝廷的耳目。

凡是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这种经年累月往外走私的大事,更是不可能没有一点征兆。只是一般人谁会想那么多?也只有蕙娘,可以直观地从账上来对比各家火器作坊的账目了,她也算是查账的行家,昔年曾悉心学习过账本中的奥秘。比如说,甲与乙都在本地经营火器作坊,矿内交给的矿石,以及其余各种管制原料,配给的数目都是差不多的,但甲的交货结钱速度要比乙快很多,乙不但交货慢,有时还经常出些事故,要补买原料,只能算是惨淡经营……

这些都是能体现在宜春号的汇兑业务里的,只从三方汇兑的频率,便能发现端倪。蕙娘才对比了三处矿山,便锁定了原身隶属于火器作的一间作坊,‘扬威号’。

军器局、宝器局、火器作,曾经都是朝中制定铸造军火的地方,只是在和北戎的长期斗争中,大秦越发觉得自己的火器渐失锐气,质量也是逐年下降,而花费越巨。因此由杨阁老的岳父秦帝师倡议,将三处火器作坊分离开来,工部、兵部、内监各领一处,三家在朝廷监管下各自买矿造枪,回卖朝廷。这样做,朝廷一年省下银子能有九成,火器产量不减,质量反而更好。因此试行数年便悬为定例,因有此收入,兵部、工部一跃而成京官最向往,富得流油钱拿得安心的地方,军器局和宝器局的作坊,一直也都的确是不分高下,将内监们领导的火器作,给踩在了脚底下。这些年来,要不是公公们的面子在那里撑着,恐怕朝廷都有结束火器作的心思了。

现在蕙娘当然知道了,那些死要钱的太监们,心思重着呢,有肉埋在碗里吃。公粮交得零零落落的,全是因为去干了私活。鸾台会给的工钱,可能比他们为朝廷干活所赚的的利润,还要再高几倍……

这本来也是很自然的事,毕竟鸾台会又不需要给矿工开工钱,成本本来就低,别的原料也都是贪污公家,就是加四倍、五倍给工钱,算来成本都不会太高的。往外一卖,什么都赚回来了。因此蕙娘毫不考虑,他们出手,应该极度大方。

而挑选火器作作为渗透目标,其实也体现了鸾台会眼光的老道。这内监和文武官员都不一样,他们自成体系,极重辈分。如不是有生死大仇,否则即使内部倾轧得再厉害,对外也都是一个互相回护的整体。并且内监们还不像大臣轻易不会掉脑袋,顶多贬官撤职了事,一旦惹怒了上位者,极有可能被折磨致死,这样朝不保夕的氛围,更容易促使他们铤而走险,‘从油锅里伸手捞钱’。再加上这些人中粗人不少,很多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局观,私造火器就造呗,一年那么几杆枪,难道还能翻了天去?说难听点,谁知道这些火铳,是不是在大秦的国土上用呢?不少海匪沙盗,可都是到大秦来买了火器,出海、出西域去讨生活的……

有了扬威号,蕙娘更加把精力放在火器作下属的几间作坊上,果然被她发现了蛛丝马迹,等到第三天上,已经挖出了她感到有问题的几间作坊分号。接下来,她要做的事,便是验算了。

从云管事给的假账,和桂家给的真数据里,她可以很容易地推出鸾台会走西北这条线每年需要的各种原料数目。当然,运往西边的数量,也不会是鸾台会每年制造的所有火器。但起码还是能起个参考作用,让蕙娘也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列出了大部分可疑据点,还是始终有许多鸾台会的根基没有挖出来。这里又有许多大量的计算工作,有些还要从宜春号的数据里去反算出等式,再套用到别的数据中去。以蕙娘的脑力,每天也都累得无精打采,忙了有足足八天才能肯定,自己应该是把鸾台会火器一条线的轮廓,给大致摸清楚了。

她给鸾台会每年制造火器的量,打了个很宽的余量,用这个数据来验算,那些据点每年的产出量也都够填上的了。可见其中可疑的作坊又有多少,到最后这里足足有十五座城池之多,有些近在京畿,有些远在南京、广西一带,有些就在东北……处在桂家势力范围以内,可以不动声色渗透进去的,不过是区区两座。

余下的十三座城池,就得等焦勋将势力发展起来,再慢慢地渗透进去,查验嫌疑了。这种事最忌打草惊蛇,要求的时限那就更长,不说十年八年,起码四五年那是跑不掉的。蕙娘顿觉时间很不够用:这还是手头已有一支完备人手的情况下呢,现在手头无人,单是培育出一支得力人手,就不知要多少时间……

但机会都是等出来的,在把握还不是那么足的时候,她也只能等了。

#很快就到了草长莺飞时节,在这个春天里,所有人似乎都放慢了自己的脚步。除了朝中轰轰烈烈、方兴未艾的地丁合一,继续前进的脚步之外,后宫和边疆一下都没了声音,就连去年剑拔弩张的几户权贵人家,如今都放松了互相攻讦的脚步,王尚书也不为难杨阁老了,桂家和牛家在边境上也都消停了下来。——好像众人都得了信儿,知道有什么大事要来了一样,这会儿全都屏息静气,唯恐招惹了别人的注意。

鸾台会京城分部自然也不能例外,在这样的太平时分,他们的动作要是太频繁了,也容易招惹不必要的注意。这一阵子,除了云妈妈经常过来陪蕙娘说说话以外,他们也没有兴出什么事来。倒是蕙娘得了便宜——这一阵子大家都懒怠走动,连她都不必时常出门,倒是有空和云妈妈唠嗑,听她明里暗里地给自己介绍鸾台会在京城几部的势力构成。

“对族里,老爷说是您已经接了京城分部的凤主位。”云妈妈说,“其实按理说,这也是该给您的位置,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罢了。等到老爷把您的凤主印交还回来了,您这枚印呀,那也是老资格了。各部管事,想必都会极为敬重的。”

她在云管事身边待了多年,自然了解鸾台会内的情况,除了介绍京城分部以外,还会提及余下十七位凤主的出身和为人,这些人的名字,蕙娘当然十有□是没听说过的。听说,对外身份,有些是普通的行商,有些是同和堂的管事,有些干脆就是出了名交游广阔的浪荡子,反正都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各种人接触,而又不会招惹怀疑的人。

现在两家渐渐熟惯起来——若非面上身份有别,蕙娘还真想同云管事的子女多亲近亲近——云妈妈又常拿蕙娘的好处,她的嘴,渐渐也没有那么牢靠了。偶然也会漏出一句半句云管事可能不是那么想提及的话。

“四少爷的事,其实我们也是很吃惊的。”云妈妈有一次偶然间就说。“当时把守西院的全是国公爷自己的人,忽然间就这样凭空消失了。连我们老爷都想不通。不过,毕竟是从小看大,四少爷要能就这样安分下去,我们老爷,心也是软的,也不至于一定就要把他给送到漠河去……”

蕙娘听了就只是笑,云妈妈看了她几眼,也跟着笑了,“瞧我这张嘴,您也别往心里去——老爷这个人,面冷心热,很重情的。对四少念情,对二少和您的情分也不会差呀,不然,当时二少爷坏了家里的大事,族里要追究他的罪呢,还不是被我们家老爷给一力保了下来……”

权季青现在只要安分呆着,蕙娘也的确懒得去和他打交道了,这个人疯狂缜密,若非时运不济,说不定还真能闹出天大的动静来。她没心思多去招惹一个敌人,也自信自己的布置和意图,不是权季青能够看破的。所以他不动,她也乐得不动。

但要说就这样给了权世赟准话,把权季青以前的事就揭过去不追究了,蕙娘也没有这个心胸,她把话题给扯开了。“许家那边的事,好似也发动起来了。上回我出去赴宴时还听说呢,这一阵子,燕云卫抽调了许多人手赶往南边。当时也不方便细问,不知香雾部这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是已经出事了。”云妈妈面色不禁一沉,“山都炸了……痕迹也都布置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封子绣人是亲自过去督办,带的也都是心腹。燕云卫里倒传不出消息来,也不知道这案子他们是查到哪一步了。”

蕙娘沉吟着微微点了点头,道,“这么大的事,我们也该跟进进展的,过几天,我给宜春号送个信吧。”

宜春号对□一无所知,自然是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待整件事,就是没有蕙娘的话,当地出了这么大的事,分号掌柜都是要往上报告的——这也是朝廷入股后,宜春号的一项秘密使命。蕙娘也无非是跟着沾光而已,没有几天,这封书信的抄本,就摆到了她的案头。

在广东、广西交界的小城里,从几个月前开始,便有人陆续在售卖夜明珠,要价还颇为高昂——这样的稀世奇珍,当然卖得再贵也不奇怪。这件事很快就引起了许多珠宝客商的注意,数月之后,广州市面上就有这种夜明石制成的小摆件出售,这理所当然,引起了当地燕云卫的注意……这几年间,燕云卫对于会发光的石头,可一直都是非常敏感的。

接下来的事,那便是顺理成章了,燕云卫寻到原主时,此人已经卧病不起,石头倒也都卖完了。据他交代,这些石头都是在附近一处已经废弃了有两三年的矿山中拾来的,他是进矿洞游玩时,无意间走了岔道迷了路,走到了矿山深处,在矿道里发现的石头碎儿。会发光又比较大的,当时已经被他捡拾了出来,余下的倒都是些碎末末了。

他的供述里,别的问题没有,只有那废弃时间,问题非常的大。当地人和他一样,也都说这矿山才废弃了有两三年,甚至于是在最近一年才渐渐停止活动的。但在官方记载里,这座矿已经废弃了足足有二十年了……

燕云卫立刻顺藤摸瓜要进矿山寻找蛛丝马迹,但没想到,第一波队伍才进了山没有多久,山上便传来一阵摇动——整个大矿洞都塌方了,现在这座矿要再挖开,恐怕得有十年功夫,就这样,还不能肯定其中的小矿道是否能重新疏通。

不算村民向导,只是葬身在其中的燕云卫就有二十多人,这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幸存者还在空气中嗅到了火药的味道……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今年春天,朝廷变得非常的安静,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凡是经验老到些的官僚、勋戚们都意识得到:这一次,是有大乐子了。

历来每次动乱,凡是触犯到朝廷威严,都有大批人头要落地,大量的人员要受池鱼之殃。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还赶乱搅浑水,所有人都在忙着把自己从可能的麻烦里摘出来呢,还有谁敢去惹麻烦?这时候惹出来的麻烦,也许是能要人命的!

也就是在这样风雨欲来的多事之秋里,宫里传来了另一个喜讯——

婷娘在千辛万苦、百般磨难的艰难旅途后,终、于怀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某人怀上了,某人也该回来了吧……不容易啊,消失好久啦。这次更新斟酌了很久,有点迟了,见谅><

232消息

虽说蕙娘颇有能耐,但在宫里的事上,却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她不可能把皇帝绑到婷娘床上,甚至都不好太深入地介入婷娘在宫里的生活。为了不使别人生出警觉,权家人已经有小半年的时间没有入宫了。在外人看来,他们对这个族女,多少有点不闻不问的意思。

在这种局面下,婷娘还能杀出重围,博得皇上的欢心,其中必有故事,也可见她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至少,这个喜讯一传出来,云管事脸上就是多云转晴,连良国公和权夫人、太夫人都精神了许多,京城分部肩上的压力,也一下缓解了不少。

只是对内是如此欢喜,对外,权家人却不好张扬,有些和宫中走得很近的人家,现在见到权家人,难免都要恭喜一番,又半真半假地让他们往宫里送医生、送药材。“哪个内眷没有娘家人呢,你们家里出了神医,还少得了好药材吗?趁早快送进去,也免得太医院那帮杀才又生出糊弄的心思,倒是耽误了大事。”

蕙娘却并不太担心这个,现在婷娘在后宫中比较低调,可说没有什么仇家。唯一一个会踩她的吴兴嘉,因上回那事,足足两个月都不肯出门。虽说牛贵妃颇为提拔,三不五时把她往宫里接,但才一开春,她就回宣德去了:出了这样的事,在京城,她肯定是存身不住的。只要把这个势头延续下去,以婷娘的本事,自然能照顾好自己,权家若节外生枝,说不定反而招来牛贵妃的忌讳,弄巧成拙。

也是因为这个考虑,权家也就是在才知道喜讯的时候,由权夫人入宫见了婷娘一面,往后也就不再主动请见了。因这几个月后宫没有什么重量级人物的生日,太后又有些欠安,蕙娘也是等到四月初太妃过小生日时,才受邀进宫赴宴。

太后的身子一直倒是都很康健的,也就是近几年,因年纪到了,才偶然有些小恙,总的说来,还是给人以一种能活过皇上的印象。今年春天这场病,以算是近年来最沉重的一次病势了。宫中诸位妃嫔除了正在产育的以外,都自觉自发地到她宫中服侍。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许太妃居然还要庆祝自己的小生日,这也侧面证明了两宫之间的关系,的确已经相当生分了。

不管怎么说,太后又不是危在旦夕,病情似乎也正在好转。受邀的一些诰命们,就算心里再为难,面上却还是喜气洋洋地进了宫:说实话,在宫里,现在也就只有许太妃敢杀牛家人的威风了。被牛家挤得苦不堪言的这些世家们,也要用这样的姿态来对许太妃表达支持。

因是小生日,太妃邀的人也不多,除了宫中几位妃嫔以外,便是她自己娘家亲戚,还有素来亲善的一些世交。众人也不分内外命妇,团团坐了一桌,都举杯贺太妃千秋。

太妃高兴得面上放光,犹道,“如今太后身上不安,今年生日,本打算就这样过去了。要不是安王那孩子特地从山西赶回来,就为了给我过个生日,我也没打算这么兴师动众……”

安王今年十三岁,也算是个小小的男子汉了,他去年在山西就藩,不过时常还回来探视太妃。两人虽然是养母子,但关系的确很融洽、很密切。众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话头,你一言我一语地,便夸起了安王。许太妃听得容光焕发、满面含笑,待众人说完一套,才道,“这孩子确实可人疼得紧,才离了我一年,我就很想他了。按说他今年年纪也不大,就藩得的确是早了些。我也怕他年少好事,又受了小人撺掇,倒被养坏了,不能做个贤王。已是和皇儿打过招呼,下个月起,便到山西去带他一阵子。”

太妃身份贵重,要按正常规制离京,动静必然不小,也不能久住。从她的语气来看,许太妃应该是准备低调离京,去山西住上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了。众人都吃了一惊,杨太太先道,“娘娘,您这会要是走了,这——这宫里可不就更……”

她嫂子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杨太太就没把话说完,只是焦虑地望向了自己的女儿。宁妃冲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却并不说话。

许太妃虽没明说,但这明显是被太后排挤得在宫里住不开心了,是以干脆换个地方去住。她和皇上关系密切,能求得这份体面,自己自然是解脱出来了。可相形之下,宁妃便显得更加势单力薄,头顶没了太妃护着,以后来自太后的压力,她就只能独自面对了。

虽说是拼了命的韬晦,但太子位一天不定,牛家就一天都不会心安。日后对宁妃的挤压,只会更残酷——众人又有谁不能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太妃心意已定,此时多说也是无益,宁妃便索性也不多言,免得反而惹恼了太妃罢了。

这些道理,蕙娘看得很是分明。虽说她对宁妃也有一定的好感,但此时亦是无能为力,心头也不能说没有一点放松:牛家集中力量对付宁妃,婷娘这里,那就更加安稳了。

“宫里的事,也不是我这个老寡妇能管得上的了。”许太妃笑了笑,拿过宁妃的手来拍了拍,“这孩子虽不是我的亲女儿,但这几年对我的孝心,也是同亲女儿一个样。要说我去山西放不下谁,那肯定是最放不下她。”

她冲众人道,“我也拿个大,卖个老面子吧。在座的那都是多年的交情了,日后我虽不在京里,诸位和宁妃也不要断了来往。这孩子虽不懂事,但也不是不堪造就。你们还要守望相助,互相都多照拂些儿。”

太妃大过生日,原来存的是这个意思。在座众人,有些本来就是宁妃近亲,自不消说了,还有些却是正宗的宗室之后,辈分且高不说,母亲都还是先头老皇帝的姐妹,可以说靠山那都是很硬的。有了她们撑腰,宁妃以后受到的压力,多少能减轻一点……

杨太太脸色数变,到底还是站起来给太妃敬酒,她叹了一口气。“娘娘对我们小六,真是仁至义尽了。”

会这么说,已说明杨家领了这个情,许太妃面上也含了笑意,自然又和杨太太有一番客气。蕙娘在人群中冷眼旁观,心里倒是有点好奇:权家和许家不能说有多密切的交情,权仲白和许太妃好像也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在这场意味深长的‘金盆洗手宴’里,许太妃特地喊上她,又是做什么用意呢?

因今日过后,许太妃便要远离,和她有交情的这些老姐妹们,自然都有好多话想说。饭虽吃完了,但众人依然没有散去。蕙娘觑了个空子,冲婷娘轻轻地招了招手,两人便走到外头回廊底下,在柱子后头站着说话。

虽说终于有了进步,地位自然也是母凭子贵、水涨船高,但婷娘的态度,还是那样淡然、从容,若不是蕙娘很熟悉她之前的状态,几乎要以为此事对她的心境全无影响。见到蕙娘,她亲热地一笑,先自己就报了平安。“我好着呢,大夫说脉象很稳。我自己天天扶脉、摸肚子,也觉得自己是极好的。”

只这一句话,便可看出权家是下了力气来培育婷娘的,蕙娘完全有理由相信,婷娘起码是粗通药理:这在宫廷中是极有用的,起码能尽量避免为人所害。

“那就好。”她欣慰地点了点头,又问道,“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

“贵妃娘娘待我倒是还公道的,有了身子,就挪出来住了。”婷娘笑了,“还和白贵人住在一宫里,又做了邻居。不过,秋后她要封嫔了,那就是她领着我啦。”

随着皇帝登基年限的延长,后宫中的高位,渐渐都有人占据,这已经不是生子就能封妃的时候了,白贵人就是生了儿子,也只能封个嫔位。从这点来说,宁妃还是占了资历老的便宜。

蕙娘低声道,“你也不必着急,封嫔封妃的日子,在后头呢。”

按权家规划的道路,婷娘风光的时段,完全就在她人生的下半程,她也一点都没有心急的样子,而是微笑道,“承嫂子吉言了。”

两人亲密地相视一笑,婷娘低声道,“听说嫂子在老家得了彩头……”

上次权夫人进宫,应该是给她交代了一点外头的事儿。

“哦,是给了一枚扳指。”蕙娘若无其事地说。“我本来还想给你父亲带个好,把你的玉佩送过去,可惜他人不在。我只好留给你周妈妈了。”

婷娘先是展颜一笑,“二娘为人仔细温柔,对我也是没得说。”

却又不免露出些忧色,“嫂子回家祭祖那是大事,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父亲也不会在外不归的……”

“这种事,你我心知肚明吧。”蕙娘微笑着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婷娘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她会意地点了点头,“我在宫中,诸事都谨慎低调,绝不会贸然出头和人结怨的。嫂子不用太担心我——只盼着嫂子也是一样,遇事切莫强出头啊……”

蕙娘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时,婷娘又细声说,“可那枚扳指,嫂嫂听我一句话,该拿回来,还是要拿回来的。不然,万一族里起了纷争,父亲和叔叔也罢了,嫂嫂你本人的处境,恐怕就有几分尴尬了。”

婷娘入宫,也有三四年的日子了,她和蕙娘见面次数虽然很少,但蕙娘也算是她孤寂清苦的宫廷生活中不多的调剂和希望。在上回婷娘提起选秀一事后,两人更是建起了一份淡薄而微妙的交情。婷娘这话,倒是出自善意,起码已经是把个中利害给点了出来:她叔叔良国公应该是不会残害自己的儿媳妇的,在这话里,也不过只是个陪衬。这枚凤印,明面上是属于蕙娘的,但掌控权却在权世赟手里,要是族里争位权世赟输了呢?国公府一系会把谁推出来承受权世贡的怒火?

蕙娘也有几分感触,她握住婷娘的手,正要说几句暖话,将两人的情分加固些儿。不巧屋里却有人寻了出来,“原来是在这里说私话!太妃娘娘寻权少夫人呢——”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许多未尽的叮咛和祝福,尽在不言中。蕙娘回转了身子,进去见许太妃。

许太妃自个儿坐在暖阁里,看来是已经和不少老友说过私话了,她面上有一丝疲惫,但精神却很健旺,也许是即将要离开宫廷的缘故,今儿一整天,唇边的微笑就没有消散过。见到蕙娘,她招手让她坐下,也是自嘲道,“不瞒你说,我这一辈子都没出过京城,一想到要去山西寻儿子,这心就扑通扑通地跳,恨不得明天就出发呢!”

蕙娘亦少不得奉承许太妃几句,她正寻思许太妃可能的来意时,太妃娘娘估计因为时间有限,倒是先给她来了个开门见山。

“从前权神医在京里的时候,安王年纪还小,性子不定,我也就没提这事。”许太妃说,“再说,当时和现在也不一样,宫中的子嗣没那么多,也怕别人会有不该有的想法……现在安王去山西了,宫里的皇子皇女,没过几年也能满地乱跑了。我寻思着,也是时候开口啦——你也知道,安王从小就爱好医术,立誓要做大秦的周王,自己也编写一本《救荒本草》——我这个做娘的,也想成全他的志向,给他找个好师父。”

大秦的藩王和前朝一样,一般都不参与政治,为了打发时光,很多人会学习才艺,安王的举动也并不稀奇。

许太妃一开口,蕙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禁露出苦笑,待许太妃说完了,才道。“娘娘意思,妾身已经尽知。倒不敢打包票,还得要问过仲白的意思——只是他人在海外,这您也是知道的,什么时候回来还是难说的事。现在提这事,是不是有些早了?”

“哦?”许太妃有几分诧异,“你还不知道吗?”

她立刻就给自己找到了解释,“是了,这消息是随军情一道传回来的,估计还没外传呢……仲白这也是的,难道就不记得给家里人送个信吗?”

许太妃一边说,一边就露出打趣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蕙娘的手背。“你们小夫妻的恩爱,也是有名的。我就不吊你胃口了——仲白已经在回来的船上了!前几天刚从广州上船的,皇上着急见他,给他拨了一条专船,估计不到二十天,就能进京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容易啊,小白失踪了N章终于有音信了

孩子都会打酱油啦!

233会面

这么大的事,蕙娘当然不能瞒着家里,她连立雪院都没进,便直接上拥晴院去把事儿和太夫人说了。又令人去给良国公和权夫人送信,至于云管事,倒不好单独派人传话。反正良国公都知道了,消息早晚要送到他手上。

不管怎么说,他能平安从海外回来,良国公府的诸人都还是很激动的。毕竟权家计划中,婷娘只是一个要素,少了权仲白,这计划依然也行不通。现在虽然眼前还有重重困难,但至少计划还是有继续下去的希望。

“人都到了广州,却没和我们家的人联系……”太夫人就和蕙娘商量,“看来啊,还是在生你的气啊。”

这话说得,虽说当时气走他的是蕙娘,但要不是长辈们的安排,她至于这么傻吗?现在听太夫人的意思,这件事还是要落到蕙娘头上去解决了,她这是当年把权仲白亲自气出去以后,现在又要把他给哄回来——这事,也就是自己人了解内情了,被外人知道了,怕不只有折腾这么一个评语?

蕙娘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露出苦笑,却没有说话。太夫人看在眼里,也跟着长出一口气,她拍了拍蕙娘的手背。“辛苦你了。难得你里里外外,也竟都能敷衍下来。”

确实也是辛苦,焦家那边,四太太身子一贯是不好的,老爷子过了去年那个冬天,身体也渐渐衰弱下去了。虽说皇上还是殷勤相请,但有时竟不能支持入宫。现在皇上派了太医跟在身边,动辄给侯府送医送药的,正在市恩呢。老太爷满朝的门生故旧,也都给老爷子寻访保健良方:虽说人走茶凉,老爷子从位置上退下去以后,平时访客是少了,但庞大的影响力其实一直都没有消褪,只是这时候留下来的,多半就都是有真交情的心腹了。

两个长辈都病着,焦鹤老管家年前也老病了,虽有新人上位,但三姨娘、四姨娘都不是正经主子,也没有料理过家务。蕙娘唯恐有那丧心病狂的恶仆借机敛财生事,在府中作耗。打从开了春起,时常派人过去嘘寒问暖不说,她自己也经常回家探视长辈。这是正宗的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这么两大家子人要管,这都还不算鸾台会这一摊子事了。换做是别人,只怕三五日都支持不下来,蕙娘这里,一年多了,却是一点疲态都没有,还是那样精神十足,各处都能照管得尽善尽美不说,自己还经常抽空练一套拳摔打身体……

太夫人这句话,也算是权家上层对她这几年表现的一种肯定,蕙娘自然要露出受宠若惊神色,她笑着说,“祖母客气了,我也就是尽力而为罢了。”

太夫人自然不能不多安抚她几句,她拍着蕙娘的手,软声和她分析,“仲白的性子,我们都是清楚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吃软不吃硬的一个人。家里虽然是为你撑腰做主,但由我们出面,他这不是还气着呢吗,一着急说不定又跑了。这夫妻,恩怨、情理,那都是说不清的,你就让这一步,等他回家了,给他认了错,赔了罪——再把两个儿子带到他跟前去。慢慢的他也就好了不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点意气,还是不要去争了吧。”

蕙娘也没有太多不满,只是摇头道,“我怕他就是回了京,都不会回家来……说不定就在宫里歇着了。”

太夫人一想,权仲白还在气头上,不回家这也是大有可能的事,她想了想,一时没有说话。等权夫人到了,把这事和她一说,权夫人倒说,“仲白可能不回家来——他当时是跑出去的,这会没个说法,断不会回家来。但应该也不会住在宫里,那里现在是是非之地,他要不想和牛家扯上什么关系,肯定也不会久留。再说,这孩子也有分寸,和你闹脾气归闹脾气,回京不回府这种惹人议论的事,他也做不出来的。我看,他大有可能,是回冲粹园去住。”

太夫人忙令蕙娘,“那就快把冲粹园收拾出来,他那个医馆也有一两年没开过了吧?只怕是积灰了!你从府里抽调一些人过去,该洗的洗该刷的刷,把园子里布置得舒适一些——毕竟是在外两年多,吃着苦了!”

蕙娘苦笑道,“祖母,他最讨厌别人乱动他的东西了。医馆那里,还是等他回来了自己整理吧,至于园子里,那里本也有下人在,传话过去让勤快点也就是了。您也不是不知道仲白,不喜欢生人近身的……”

她缓了口气,又道,“这件事,在他看来那自然是只有我错,真不行,我就去认个错也没什么要紧……反正看他怎么说吧。”

其实两个长辈等的也就是这句话,太夫人和权夫人对视一笑,权夫人又和蕙娘道,“是了,刚才南边的信也到了,我还没打发给你送去呢,这会刚好给你带过来——他们那里又添丁了,是个哥儿。”

权叔墨同何莲娘,在江南倒是过得有声有色的,何总督并未因为当年小夫妻的一点争执记恨女婿,对他很是提携。总督总督,就是总督军政两界么,有了他的照看,这几年权叔墨也是稳稳当当地升了两级,按他从军的年限和表现来说,这已经算是升得快的了。至于何莲娘,在家没事就只管生孩子,两年抱三,生得很是频密,只是上一个没有站住,如今只算是儿女双全。从这生育的频率来看,小夫妻的感情应该还是不错的。

蕙娘忙道,“回头就打点他们送礼去,还照上次的份例吧。”

权夫人道,“也不必了,生儿生女家里给礼是不一样的例,生女儿按例减两成的。你记得打点好了礼和我说就成了,我正好也打发几个人送去给他们使。”

蕙娘揣测着,恐怕除了给孩子送养娘之外,也有给权叔墨送两个通房的意思——权家不看重庶子,并不意味着权家男人都没有通房。估计何莲娘在这上头表现不大好,权夫人不得已才要亲自出手。

想到庶子,蕙娘便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因和两个长辈商议道,“前些日子出门时,孙夫人忽地和我提起了她一个堂妹,也是老生女儿,今年才堪堪十五岁,我当时倒没悟过来这里头的意思。前儿看到幼金才明白过来,这孩子今年也十七岁了吧?也该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权夫人还未说话,太夫人已笑道,“看来,这几家是都不大放心啊,还是孙家别辟蹊径,想到了幼金头上。”

“许家那是没办法,才刚过大祥,没有提亲的道理。再说,他们家也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权夫人却是欣然一笑,“你不说我还真忘了,幼金也长大了!你刚过门时,他才十二岁,那么一点点大——一转眼也是这么多年。”

因为是庶子的关系,家里对权幼金可说是毫无期望,几个兄长对他也很友爱,这孩子长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城府,因为家里刻意培养,对仕途或是实业都没有兴趣,反而是很爱游山玩水。十六岁从文武塾师那里出师,勉强考了个武秀才的功名以后,便带了两个仆从,在京郊各处山中游玩,哪里险峻他就要去哪里。等到了十七岁,他更是不得了,从家里领了一笔钱就去华山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蕙娘也是因为这两年来都很少看到他,所以才罕见地犯了糊涂。

对于一个国公府来说,养着权幼金这么一个闲人,自然是不在话下,他没有什么纨绔子弟的习性,尚且肯考个秀才,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在京城高门的庶子中,虽不说十分出挑,但条件也很不错,并不会难于求配。太夫人和权夫人商议了一番,便道,“孙家人办事,从来都是很妥当的。会和你提这个姑娘,肯定是拿得出手。下回见了面,你不妨细问几句,不过,眼下大事当前,也不要太着急了。横竖孩子还小,拖几年也不要紧的。”

蕙娘会意地点了点头,太夫人不免就关心,“听说最近,燕云卫动作频频,偏偏封子绣只是一心查案,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我本预着他那里怎都有些麻烦的,许家那个许杨氏,难道就这么能耐,只是几句话,就把他给买过来了?”

“这就是人家的事了……”蕙娘说,“许家只说,事情已经办妥了,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和隐患。”

太夫人有些不以为然之色,到底还是权夫人更看好杨七娘,“此女心思深刻、手段老辣,说起话来有一句是一句,既然这样说,那封子绣就不会是问题……不过,要占她的便宜,把她算进去,这却也难,这件事里,她可能也留了一手以图自保。这件事,还是快些办完,大家好聚好散的好,不然,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也不知道太妃去山西,是不是她的手笔,若是,那她这几年来,手段也就更老辣了。”

许太妃去山西这件事,倒的确是让蕙娘有点吃惊的。这个老太妃,几年来不声不响的,连走都走得这么低调,好像真就是退出了这个勾心斗角的圈子,一心一意守着儿子过日子一般。可临走前把宁妃介绍给老关系,这举动又令人捉摸不透。听权夫人这么一说,她便道,“您还真别说,她去山西,也许还这就是许家的意思。他们是想把太妃给摘出去吧……”

三人坐在一起说权仲白,肯定是把下人都摒出去,说起话来可以放心大胆,不虞被别人听去的。所以权夫人话也说得很直白,她摇头道,“这是一层,还有一层,也是迫宁妃出面和牛贵妃去争的意思。我看这是想把杨家给拉下水,且为日后壮壮声势啊……”

蕙娘顿时就明白了权夫人的意思:要是此策正出于杨七娘,连自己的娘家都能这样算计,她的确也能说得上是个杀伐果断的政治人物了。

不过,这事到底有什么□,权家也不会吃饱了撑着非得琢磨出来。横竖和自己无关,且观后续也就是了。不过略谈几句,一时良国公到了,话题便又转向了权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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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不知道权仲白何时能到家,又会不会回家,蕙娘也没把这事告诉两个孩子,只是打发人去把冲粹园各处屋宇都打扫了一番。免得权仲白要是真入住冲粹园,又不住甲一号的话,还要委屈在客院下榻。

香雾部本来消息灵通,这次因为对权仲白归国的消息一无所知,权世赟颇觉没有面子,待军船行过了长江,算是进入北面分部了,每隔数日便都有消息送来,言说船行到哪个港口了。也不知那素未谋面的宗房老四,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可是香雾部在南边的主管……

连日来,宫中都忙着送太妃出行的事,就有什么勾心斗角之事,动静也没大到能为外头所知。至于为牛家做的局,如今也就是按部就班地去做,四大家早都把自己摘干净了,此时反正随大流反应就对了。蕙娘也就忙着自己的家事,并不流露出多少激动盼望之情,可要说她心里没有忐忑、没有患得患失,那倒也是把她给看得太高了。好容易等到这天消息送来,海船到天津靠岸了,就是她,也有些坐不住了。

她都坐不住了,太夫人、权夫人自然激动更甚,她们还抱了万一的希望,指望权仲白是消气了才回家的,自己就先回府了。——不过,权某人倒也没让人失望就是了,他的脾气,好像还和往常一样,回了京压根就没往府里来,而是直接进宫见皇帝去了。

当然,他本人就是搭军船上京的,去见见皇帝似乎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只是出了宫以后,他居然真的就硬是没回府,也没搭理去接他的权府马车——人家压根就没从东门里出来,而是直接从西门出了,直奔香山而去,当晚,还真就歇在了冲粹园里。

这下,蕙娘没有办法了,只好自己动身去接他回来。权夫人还让她把两个儿子带去,蕙娘道,“先不用带,我到时见机行事吧。儿子留在这里,还有个拉他回府的缘由——只是这次过去,不知要几日能回来了。”

权仲白在权家,永远都是享受最特殊的待遇,为了不和他交锋,权夫人、太夫人都满口道,“你只管便宜行事。”就差没给写个保证书,表明自己永远都支持蕙娘做下的任何决定了。

蕙娘有几分好笑,亦有几分无奈,她也没耽误时间,第二日一大早就上车往冲粹园去了,一路车轻马快,还没过午,就已经到了冲粹园。

冲粹园还和从前一样,里外都是蕙娘自己的人马,她待底下人宽严并济,又时时派人回来监督,一有犯错立刻开革惩戒,因此虽说这一两年来,她很少回冲粹园居住。但园内制度依然十分齐整,蕙娘才下了车,便有人来报,言说权仲白在甲一号,又说桂皮在某处云云。

蕙娘这次过来,肯定是带了石英的,听说这话,她便笑着推了石英一把,石英也不和她客气,面上罕见地带了焦急,碎步就上了路。余下几个丫头,绿松先道,“我去厨下看着,让石墨给姑爷做几样贴心的小吃。”

得了她的暗示,众人俱都各指一事散开,蕙娘只好自己走到甲一号跟前,见门窗紧闭,内外俱无人声,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推门入屋,掀帘子进了东里间。

权仲白果然正在东里间内坐着——一别就是近两年时间,他要比从前黑了些,也瘦了些,除此之外,竟没有别的变化。只是气质更加洗练,那股水墨风流,仿佛业已深藏,一抬眼眸光如电,竟比从前要锋锐得多了。见到蕙娘,也丝毫未流露出诧异之色。

蕙娘就是再冷静,此时也不禁有几分心跳了,她再吸一口气,方才沉声道,“事情办得怎么样?还顺利吗?”

这话问得好没来由,可权仲白半点都不诧异,他点了点头,“初步有了个结果,怎么办,还要和你商量。”

又站起身来,背着手稍走了几步,方问,“听说你去年回了一次东北……看来,你这里的势头,也还比较顺?”

“还可以。”蕙娘在炕边坐下了,她放松地叹了口气,“你听我慢慢和你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终于又回来了TVT

没有他的日子我也很不习惯啊……

今天国家又有灾难了,为雅安祈福……大家都没事吧?

234志同

“焦清蕙,你得到了国公位又如何?难道你以为,你能一世都把我摆布下去?”当权仲白说出这句话时,两人都明白,彼此间是大势已去,此后这一生中,纵是纠缠难免,但他对她,却已经是心灰意冷,再不会存在任何情分了。

而蕙娘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猛地下定决心,她甚至感到了几分自在:从前对权仲白,她始终都有些愧疚、有些心虚,好像处理不好他对她的感情,从今而后,他对她已经再不会有感情可言。而当不必再把感情算计在里头时,处理两人的关系,反而变得很容易。她对权仲白的看法,忽然间也就变得非常的清楚,她要比以前更明白权仲白这个人了。

权仲白虽然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但他这个人,天生重情,他对这个家族,始终是有很深的感情在。就算为了这个家,做了许多违心的事,多到他认为自己已经尽过了对这个家族的责任,但只看他依然留在京城,便可知道,理敌不过情,他口中说得再好听,心里也其实还是放不下。

知道了这一点,还有什么决定是下不了的?她在极度的心痛中,又感到了极度的解脱、极度的放松。当权仲白掉头不顾而去时,她赶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摆布你一世,我没这个野心。”她说,声若蚊蚋,“就让我再摆布你一次,如何?”

权仲白吃惊地望着她,他把手从她的掌握里抽出来,挑起一边眉毛,却并没有说话。

“把歪哥带走。”她轻声说。“带到冲粹园去,三天内,要是我没来找你,你就把他带到广州去,永远都别让他回京城来。”

这要求非常奇怪,她的表现也足够特别,即使在盛怒中,权仲白依然感到了不对,他望着她,口唇翕动了一下,蕙娘只是轻轻摇头。他虽紧皱了眉头,却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然转身离去。

这一次,她还是成功摆布了权仲白。他没有理由不听她的,歪哥年纪虽小,虽然不适合长途跋涉,但两个人心知肚明,权仲白没带他走的理由,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蕙娘。

他自己走无所谓,把歪哥带走,蕙娘是要和他拼命的。不论在母子感情,还是切实利益的角度上来说,歪哥都不能离开京城、离开母亲身边。而权仲白又岂能放心歪哥完全在她身边成长?她让他把歪哥带去冲粹园,他是求之不得。

而这就给了蕙娘到冲粹园找他的借口,对权家长辈们来说,他们需要她推上这最后一下,把歪哥带回来,把权仲白推出去。而在蕙娘来说,她实在需要一个可以放心说话的地方。

立雪院?这个地方位于国公府腹心,她早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了。再说,这种大梁横贯,下做隔间的建筑,根本就没有多少*可言。在这里和权仲白说话,她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冲粹园里外都是她的人不说,甲一号被她翻修过,东里间是彻底独立封闭的建筑,门窗一关,什么声音都传不出来,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放心和权仲白商议鸾台会的事。

说来真有几分讽刺,从前两人间还算有点感情的时候,她迟迟下不了决心去信任权仲白——她真的很害怕,他为了自己的原则、大道,毅然向皇帝揭穿一切,让国公府给鸾台会陪葬。可现在两人间什么都没剩下了,她反而能够一横心,把命运交给权仲白去决定:凭什么就只有她一个人惶惶不可终日,凭什么只能让她去承担这样的重担?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国公府没了就没了,连宜春号她都不要了。只要留得她和歪哥、乖哥的命在,回娘家就回娘家,看乔哥脸色就看乔哥脸色,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在冲粹园,她和权仲白,两人也是关在这甲一号东里间里,她把什么事都告诉权仲白了。当时,她所知还并不多,只能把良国公口中的那些名词一个又一个地吐露出来,鸾台会、族长、宗房、前朝、皇室、改姓、避难、内间……

这个水墨风流写意自在的神医,沉默着听她说完了全部内情,却并没有表现出蕙娘意料中的愤怒,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

“是吗,原来真是这样吗?”

以权仲白的天资、阅历,又岂能觑不出权家的蹊跷之处!

蕙娘忽然想到了他对婷娘的冷淡,想到了他对追查权季青下落的冷漠,想到了当年他因为追查火器受伤时的说辞——他说清楚了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但从来也未很具体地提起过,他是如何精准地截到这批人马的。这一切忽然间好像都有了一个解释,她不能不屏住呼吸,急迫地问,“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猜到了五分吧,没有你知道得这么详尽、这么肯定……”权仲白的双眼黯淡了下来,他忽然摇了摇头,有几分难过地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这一生都无意续弦,唉,你实在应该及早同我和离的。”

蕙娘忽然就明白了他上门拒亲的缘由——权仲白即使没有知道全部实情,但可能也有了自己的猜测,他也许早就猜到了,权家是绝不会因为他的反对放弃提亲的。除非女方拒亲,否则,她难免要嫁进权家这个贼窝里。而他所能做的一切,也只是尽自己的力量,让她在还没有泥足深陷之前,从浑水里趟出去……

“你早和我这样讲,我怎么还会嫁给你!”她忍不住说。

权仲白呵地笑了一声,终究是余怒未消,“对你,我还不够仁至义尽?难道还要我摆明了告诉你,我家恐怕涉嫌谋反,用全族的性命,来推拒一门亲事,免得你趟入浑水之中?换做是你,你会做这样的事?”

蕙娘虽觉有几分刺耳,但却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她只道,“好,这样说,你终究还是放不下亲族的。”

权仲白的选择,终究也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他始终还是干不出大义灭亲出卖家族的事——对她焦清蕙来说,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也就只是两个儿子而已。要保住他们的性命,终究也不太难。但对权仲白来讲,就算能保住两个儿子的性命,他的父亲、继母、兄弟、祖母……这些人的性命却是全无法顾及的,这么大的事,一旦闹出来那就只能是族诛,绝不会有第二种结果。他就是再心怀天下,能亲自把自己一家人,全都推上断头台吗?

“以前的事,也无需再计较了。”她告诉权仲白,“我知道,你曾想要说服我和你从国公府里出去,另外开府……若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但指望鸾台会就此放过我们两人,毕竟也太天真了,若真和他们所说的那样。这个局里,你是最重要的棋子,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放不开你的。”

而娶妻的权仲白,已经有了儿子,除非能把两个儿子一起带走,否则他就是走得再远,最终还不是要回来?想要一家人独立出去,大江南北地逍遥,他能放得下权家,蕙娘也放不下焦家,这条路,终于是走不通的。

“后来,你想要接过国公位,和鸾台会一刀两断……这想法也不能说有错,但你怕是未曾想到,鸾台会和族里的关系竟这样密切。”蕙娘问他,“现在真相大白,你觉得,你现在该怎么办?”

权仲白原来认识到了问题,只是没有认识到这问题有这么严重,在他心里,鸾台会是鸾台会,权族是权族,就算牵扯再深,也还是能够一刀两断的。以他未来国公的身份,办到这样的事,料应不难。他没想到的是,权族从血统上来说就存在根本问题,而国公府,也不过是权族的傀儡而已。现在他终于知道了真相,也明白原来的这两条路,都再走不通了。

“该怎么办,现在是想不出来的。”蕙娘见他沉吟着久久不语,便主动回答,“现在局势未清,我们知道的终究还浅,要找到出路,只有先沉潜一段日子再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跟前,始终都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要我说,你现在应该借势南下,最好,是出国去走走。”

“你是说……”权仲白眼神一闪。

“万一事败,我们家人总要有个去处。”蕙娘断然道,“东北朝鲜日本一带,去不得了。隔海新大陆虽远,但鲁王却是你的仇人,也去不得。欧洲现在正在打仗,依然去不得。国内更待不得,这个退路,我想布置在南洋一带,那里海岛众多,因为海盗的关系,这些年居民纷纷往陆上退去。无人荒岛应该也不是没有。并且离大秦终究是比较近,方便我们的人手、银两慢慢转移。你这一次正好出去寻一处合适的隐秘海岛,把周边地理研究透了,定下一条安身立命的路子来。等你回来以后,我们再暗地里布置人手过去经营……狡兔三窟,没有这一条退路,我根本睡不着觉!”

权仲白稍事沉吟,便断然道。“好,言之成理,我听你的。”

这一年多以来,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离开南洋,没有离开南洋,也就没有离开宜春号的势力范围。当婷娘有孕的消息传到南洋的时候,权仲白也就知道,自己回京的时机到了。——也是为了隐秘起见,这一年多来,蕙娘从未和他互通过消息。她是真不知道权仲白找到据点没有,这种东西,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得到的,若没有这个运气,一年多的时间,很可能是毫无所获……

蕙娘心底清楚:权仲白肯定接受不了鸾台会谋国篡位的企图,不论最后上位的是权族族长,还是他权仲白的亲大伯,要他为了这个目的去毒害皇帝,这是他的原则绝不会允许的。而她也明白,权仲白深悉她的性子,狡兔死走狗烹,焦清蕙会做一个猎人,却绝不会为了猎人前后奔走,当他的狗腿子……毕竟是有了儿子了,两夫妻就算感情上已经决裂,在鸾台会跟前,却无需过多的言语,就已经结成了联盟。甚至再次相见时,也没有一点生疏和忐忑,而是立刻把握时间,交换起了这一年半间所得的种种信息。

“大岛我没有多看,吕宋有七千多个岛。其中荒岛不少。这些年海域不太平,有些小岛整座被西班牙人掠去了做基地,他们都再不敢靠近……”权仲白仔细地给蕙娘说明他挑选到的岛屿。“但这几年来,西班牙人被大秦海军打得丢盔卸甲,许多岛屿是人去岛空,只留了房屋,连一个人都没了。当地土人却不知道,被火铳打寒了胆,还不敢回去。我挑了一个不大不小、僻处海疆深处,物产、淡水都比较丰富,易守难攻的空岛。那附近鱼群不多,土人不会和我们抢的……位置也不险要,西班牙人亦不会当真。我想,第一批先过去约一百人,带上足够的火器,就算西班牙人回来了,又或者是土著人要登岛,都能守得住的。此后再徐徐搬迁人过去,只要有一千人,这个岛就绝能守住了。”

不要小看这个远在千里之外,虚无缥缈的荒岛,有了它的存在,蕙娘心里立刻就踏实得多了——若不然,将来若事败族灭,就算逃得了性命,这天下之大,却又到何处藏身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还在大秦地界里,凭权家犯的罪,朝廷真是要拿细箩筛来筛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