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天怡欣然笑道,“女公子所言甚是,公子也有做如此考虑。不过为人臣者,虽做万全准备,但皇上不提,我们亦不好说透。在这种事上,燕云卫是绝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几人手里现有的资料也就是这么多了,不论是宜春号还是燕云卫要再送消息,也得等船只沿途靠岸的机会了。三人计量了一番,不过肯定了基本方略而已。相约有事后会,卢天怡便回了自己的座船,蕙娘和权仲白并肩走出船舱,因道,“你怎么心事重重的,今天话也特别少似的。”

权仲白先未说话,两人沿着甲板走了一段,他才叹了口气,慢慢地道,“把人家官库里的米搬来,其实等于是把我们的风险转嫁出去……嘿,山河表里潼关路,宫阙万间做了土,兴亡百姓苦。大秦官吏奸商的过错,最后竟要转嫁到千万里之外,也可谓是奇谈了。”

蕙娘虽明白权仲白的感慨,但却并不认同,因直言道,“天下事其实没有不是这样的,不然,你当人们为什么喜欢权势和财富,你的逍遥自在,又何尝不是因为有权力在背后支持?国和国之间也不外乎如此,你别看我们大秦的百姓有些似乎三餐不继、衣食不周,其实和那些小国、弱国相比,日子总得说来还是好上不少的,为了维持这样的生活,只好把一些不好的东西,都转嫁到别国那里去了。除非真有人是大公无私到了能设身处地地去为别国人着想,不管自己国人的死活,不然这样的局面,也只好一直维持下去。”

“但话又说回来了,一个人都如此大公无私了,必然得不到本国人的支持。”权仲白帮她补完道,“他一般也是空有情怀,但什么事都做不了,甚至于会被本国人排挤、讥笑,也是难说的事。”

蕙娘笑道,“你也不是不明白嘛……反正,台面上能顾着面皮就算不错了,台面下的事,谁也不清白。从国家、朝廷到大族,谁能把面子支撑住,谁就算是还有点良心啦。”

“明白也不代表要喜欢。”权仲白叹了口气,竟罕见地承认道,“其实我这样也不好,因不喜欢,便不愿接触。事实上如果人人如此,这样的事也就只能永远这样下去了。”

两人一头说,一头走到了后甲板,碧波万顷,将滚滚晚霞、血红落日映照得气象万千,甲板上盘腿坐着两个小男孩,许三柔屈膝秀气地坐在一侧,三个孩子的脸,都向着落日的方向。蕙娘和权仲白见了,一时也都怔然无语。两人站在舱壁前头,也是看着孩子们,也是看着落日,竟都不言不动,仿佛被这气氛给全然吸引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歪哥忽然一声欢呼,喊道,“哎呀,上钩啦上钩啦!”

两人这才发现歪哥、乖哥前头还有根长长的钓竿,被两个孩子遮挡住了,两人都没瞧见。歪哥抱着钓竿道,“快快快,都来帮忙,赶紧地把它甩起来!”

海钓用的鱼竿,其实颇为沉重,两个孩子刚才肯定是央人来设了这么个钓位,现在要把鱼竿甩起来,那真是谈何容易。连许三柔也来帮忙,都弄得手忙脚乱的。还是权仲白看不过眼,上前笑着帮歪哥握住钓竿,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将鱼竿收起时,只见果然有一条海鱼上了钩,蕙娘也认不得是什么品种,权仲白一眼却认出来道,“哇,这条石斑鱼可不算太小,你们手气也算不错了。”

歪哥顿时得意道,“石斑鱼!这个好吃的!三柔姐,我们拿去找厨房师傅,求他现做给我们吃好么!”

许三柔脸上都有些兴奋的笑意,她也没有了往常的矜持,使劲点了点头道,“好呢,咱们晚上就吃清蒸石斑鱼吧。”

又冲蕙娘和权仲白点了点头,礼貌地道,“伯父、伯母也来吃。”

权仲白笑道,“你们三个小的,倒是来孝敬我们了。好,今晚倒是加菜了。”

歪哥等不得这些客套,把石斑鱼倒入小鱼篓,便欢呼雀跃地拿着鱼篓跑远了,乖哥在背后蹦蹦跳跳地追赶着,直喊道,“大王等等我——”

许三柔也顾不得和权仲白把话说完,自己便拎起长袍下摆,小跑着追了过去。权仲白和蕙娘相视一笑,权仲白上前给钓竿又穿了鱼饵,抛下海道,“年少不识愁滋味啊,看着夕阳,等的却是鱼儿上钩。我们坐在这里海钓,看的却是夕阳下海,断送一生,其实也不消几个黄昏。一转眼儿子都七岁,我也见老啦。”

蕙娘亦很少感到自己的年少韶光已经过了一多半,再过几年,按大秦人眼里,女人过三十已算是中年了。她忽然兴起了一股近乎恐惧的茫然,感到了韶光飞速划过的残酷……在这样时候,回首前尘,最能发人深省:她自负一身本事,可二十多年来,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她缓缓踱到权仲白身边,扭头望了他一眼,见他虽然自叹年老,但双眸含笑,专注地望着海面,盘坐身影、悠然自得。心头不禁又涌起了一点半带着爱意和自豪的嫉妒:虽然她还有几分迷茫,虽然权仲白也远远称不上完美,但好歹她的丈夫,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亦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去做。他所追求的理想,亦是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而在这一刻,她也半心半意地考虑起了权仲白的分析:难道她想做的,真的是翻云覆雨,左右天下大势,做个又能弄权,又能改革,甚至于将皇权架空的政治家?

当然,在内阁首辅中,这种理想应该并不少见。从前她爷爷,现在杨阁老,肯定都朦胧地向往过这种境界,但他们毕竟是从亲民官一步步走上来的,对于施政,对于官场中的龌龊,理解肯定比她要深刻一些。就是这样,尚且还要兢兢业业,尚且还会犯错误。口里说是一回事,真要把天下放到她手心,她能有这个能耐去治理好它吗?即使能,这也是个极为沉重的负担,非但是她,连歪哥都要受累。也许歪哥的志向并不在参政呢?为了自己的理想绑架歪哥的一生,她是绝做不到的。

可,即使有诸多顾虑,蕙娘也明白,她心底是对这个想法有兴趣的,唯有有了兴趣,才会去考虑其中的难处。朦朦胧胧地,她的确向往着在更大的舞台上玩耍一番……

难道她就如此胆小,就算有想做的事,也不敢放胆去做?这个想法,和权仲白说得一样,并不能说十分不切实际,只需要对计划进行小小的改动,便可放手一试……

但……

蕙娘皱起眉,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想到临死前的那一段记忆了。她的生活里,现在充斥了极为生活化的烦恼和喜悦,使得她无法分心去伤春悲秋,曾经她以为这死后翻生的奇事,已经是被抛在脑后的过去而已。然而此时此刻,临死前的恐惧和无助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她眼前,她像是抽离了出来,看着自己在床笫间痛苦地辗转,生机一点点被消耗,一点点地散去……

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挡了权季青的路而已。只因为她和将来可能存在的渺茫权力有了一点关联,她的命就这样轻易地被剥夺而去。一旦她对权力有了需求,一旦她在大秦,在世上变得更为重要,想杀她的人,也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唯有无欲无求,只图自保,才能减少对他人的威胁。宜春号这些年里其实可以扩张得更快,甚至于说是和朝廷绑得更为紧密,但她只是冷眼旁观,并未从中使劲。不仅仅是因为她没有这个心力,更重要的,其实还是她没有这个胆子……

她没有这个胆量去对世界施加自己的影响,在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走上自己渴望走的那条道路,违背祖父给她画下的人生轨迹……蕙娘从不讳言,她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因此她算得上谨慎胆小。但今日她忽然发觉,她有时,确实称得上懦弱,即使完全明了了自己的心结,她也依然不觉得自己能够……自己可以做出改变。

然而,断送一生,只需几个黄昏呢?她生命中最美最好的青春,现在已经看得到头了。

权仲白忽然道,“呀,难道又有鱼上钩了?”

他轻轻地弹了弹鱼竿,两根手指按在杆上,眯着眼品了半日,才松手失望道,“哦,好像只是经过碰了一下。”

蕙娘扑哧失笑道,“你这都能扶得出来?传说中什么悬丝诊脉,也是真的喽?”

权仲白笑道,“你要觉得人和鱼能一样,那悬丝诊脉就是真的。”

眼看夕阳渐渐没入海平线下,他伸了个懒腰,起身道,“走,去看看那条石斑鱼收拾得怎么样了。”

说着,便冲蕙娘伸出手来,他的脸逆了光,藏在黑暗中看也看不清楚,可蕙娘不用看也能想象出他的表情,他眼眸中的笑意……

心头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被这一笑冲刷得烟消云散,她让权仲白把自己拉起来,口中道,“权仲白?”

权仲白站住脚道,“怎么?”

蕙娘冲他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好喜欢你。”

权仲白怔了怔,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却没说话,蕙娘伸了个懒腰,也笑道,“恐怕歪哥是已经等不及要吃晚饭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肩并肩走向舱房,也不知是谁主动,两只手不知不觉间,已轻又牢固地牵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蕙娘的告白,自然而然……甜蜜ing

写两人蜜月就是想写这一段,他俩也算是过尽千帆才有现在的开始吧……不容易啊

歪哥的婚事我是还没拿定主意,也许会吓人一跳,可是写写又觉得三柔和他也很萌……啧!

三百章啦!完结的脚步貌似也逼近啦(只是说在大纲的大规划里进入了完结的节奏哈,不是说立刻就要完结

301、蜜月

虽说因为要赶路,众**部分时间都在海船上度过,偶然靠岸补给,也是上货以后便匆匆离去,并没有赏玩当地风物的闲暇。但一家人能呆在一处,坐的是自己的船,到哪里都有当地官府照应,甚至于说还有一波战力高强什么事都做的朝廷鹰犬供她差遣,蕙娘这一次旅行,就要比上一次外出愉快得多了。虽说船上无聊,但因南洋的局势信息不断被燕云卫和宜春号送到码头,她和权仲白、卢天怡都不算没有事做。比较闷的反而是几个孩子,歪哥还好,反正成天和许三柔泡在一起,乖哥因年纪小,和哥哥姐姐不大能玩到一处,倒有些气闷,不过出门可以不必念书,对他却是一喜,再加上这孩子素性乖巧,不爱抱怨,无聊了就溜达到甲板前头,看着水手们忙碌起帆转帆,倒也没闹出什么事儿。又有权仲白随时照看众人的身体状况,眼看快到广州,一行人都是无病无灾。歪哥的夷话且还突飞猛进,现在叽里咕噜地,已经能和许三柔说上老长一段了。这两个孩子仗着众人都不懂得夷话,时常你一言我一语地,也不知在编排些什么,倒显得比旁人都亲近得多。

权仲白是摆明车马不会干涉歪哥婚事的,蕙娘心里虽有些嘀咕,但横竖孩子还小,也不太着意。她这些日子和许三柔接触也不少,这孩子乖巧懂事,又大胆又细心,且一点也不娇气――一言以蔽之,相当靠谱――却又不像是蕙娘自己乃至她母亲一般,总是胸有成竹,少却了几分娇憨可爱。本来想再生个女儿的事,也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对生产的积极性始终并不太大,可经过一番相处,蕙娘也有点遗憾了:两个儿子虽然都没什么可抱怨的,但若能有个女儿那就更好了。

不过,权仲白对这个想法的反应却相当冷淡,蕙娘提过几次,末了一次他终于说道,“这世道,若生了女儿,我们欣喜一时,这孩子简直受苦一世。娶进门的媳妇还好,能尽量让她们过得舒服点。嫁出去的女儿还怎么管?管多了他们小两口自己也不舒服,真要坐产招夫又是一种尴尬。反正你只看看你自己身边有多少女人一世如意,就晓得生女儿有多么操心了。”

蕙娘想了半日,只能提出一个,“桂少奶奶?”

不过她旋即想起桂少奶奶可谓是狼藉不堪的妒妇名声,时至今日,就算桂含沁已经官至二品,在许多大场面中,还是有许多老脑筋不愿搭理桂少奶奶,甚至连她的族姐族妹因此都在背后遭人说嘴。没等权仲白说话,她自己摇头道,“她肯定不算了……此外还有谁?”

仔细想想,她认识这些人里,男人逍遥快活不用操一点心的并不少见,倒是女人各有各的烦扰,真没有谁的问题不大的。就连杨七娘,细说起来,她娘家也是一本烂账,就是现在和娘家关系还有些淡薄。权仲白的担心,实在并非没有道理,就是许三柔,日后若嫁给古板一些的人家,还能扮男装出去玩耍么?

这样一想,她要女儿的心又淡了点。想想这几年实在也没精力去带孩子,遂只好作罢。权仲白倒对再生个儿子有点兴趣,但蕙娘想到大有可能再来一个歪哥,便大感头痛,两夫妻未能达成一致,只好继续算时间回避妊娠:在京里也就罢了,出门时万一忽然有了胎,可就太不方便了。算来算去,蕙娘又觉得麻烦,便索性不许权仲白开心到最后一刻,神医在此事上亦是普通人,因和蕙娘争执道,“其实这样也是不保险,不然我抓些药我们两人吃。”

蕙娘虽然现在不想生,但还想过几年局势缓和了,她没这么忙的时候,再添个老三的,因顾虑道,“这对日后会否有影响呢?”

权仲白道,“这种药倒是不会的,一般的避子汤,其实都要长期服用,才能见效。若是停药以后,底子好的人,再怀上也不罕见,更别说我们只是喝几副而已。药量又经过斟酌,自然不会出事的。”

蕙娘忽然想到文娘,因便道,“说来,女子服的避子汤,我倒是知道几种。除了你说的那种药效温和的,还有宫廷秘传的凉药吧,一帖下去,起码管上两到三年。有些人就是一辈子不能生育了……男人服用的药方也有这样见效的么?”

“凉药那种,一般服用了以后也活不长了。”权仲白道,“那里头都含水银的,你也知道,这物事有剧毒,一般能让人长期不育甚至是终生绝育的药汤,喝了以后这终生都会变得很短。短期内男人服用避子的汤药也有,但要常喝,管用时间很短。有时候就能管上两到三天,还不大保险。”

蕙娘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权仲白看了她几眼,道,“怎么了,你是对谁起了疑心不成?”

“你猜呀?”蕙娘并不想把文娘的婚事□和权仲白吐露太多――这种事被她这个做姐姐的知道,已经让文娘够难堪的了,权仲白虽然和她感情日深,但同文娘毕竟不大熟悉,她漫不经心地敷衍了权仲白一句。

权仲白沉思片刻,道,“别是妹夫吧?上回见面,我就注意到他的唇色反常红润,当时还以为是他赶路太辛苦。今日被你这么一说,倒觉得也许很像是吃多了棉花籽似的,那东西上火,吃多了嘴唇也是鲜红得和能滴血似的。”

见蕙娘沉默不语,他亦叹了口气,道,“可你上回不是和我说,妹妹已经怀上了么?”

“他要吃药,也得有人给熬药嘛。”蕙娘不轻不重地道,“把他身边的人渐渐地都换了,还真就怀上了……也好,生了个孩子,文娘也不用再搭理他了。”

权仲白只是拍了拍蕙娘的手,道,“如此也好――走,我们去甲板上走走。”

这自己包一艘船出来玩,的确是要比在别人船上寄宿好得多了。蕙娘扮了男装可以任意走动,他们平时居住的那一层甲板也没有人会过来打扰,连后甲板,因为歪哥等喜欢在上头玩乐,水手们无事都不逗留的。一家人在后甲板上,或者是吹风赏景,或者是试着钓鱼,或者是闲坐着谈天,都要比在家惬意放松多了。因此虽说海上航行景色十分单调,但好在还不算十分无聊。蕙娘和权仲白走到后甲板上时,正看到歪哥帮着乖哥数数,让乖哥和三柔比踢毽子,许三柔踢得又快又好,乖哥却也不逊色,一下下踢得很稳当,时不时还来些花样,权仲白和蕙娘看了,都有些哭笑不得。蕙娘扶着额头低声道,“乖哥这孩子,是不是太宝贝了一点,怎么和个女儿家似的,还踢毽子呢。”

“在船上不也没有别的东西玩么,成天下棋他也不会。”权仲白亦小声回道,“钓鱼就更无聊了,这是在逗他开心呢。”

说来,乖哥今年虽然已经不小了,但还没起大名,权家这一代除了歪哥用的是宝印以外,别人走的都是以字辈,蕙娘还惦记着和权仲白商量给他起名的事呢,免得良国公又给起了个权宝印这样的名字。她看见歪哥玩得满脸通红,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因道,“不如叫他以欢算了,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好,随随便便逗一逗,就开心成这个样子。”

“以欢好像女孩子的名字。”权仲白想了想,道,“以信如何?印信印信么,好歹也和他哥哥的名字压个韵。”

蕙娘听了也觉得不错,只待回京和良国公商量,两人正在说话时,两个孩子已经分出了胜负,倒是乖哥技高一筹,比三柔多踢了几个。歪哥高兴得高举双手欢呼起来,扑进母亲怀里好一阵撒娇,又去抱着父亲说悄悄话。蕙娘却是笑着向许三柔眨了眨眼:刚才歪哥倒是数得很大声,可三柔却是在口中默数着数字,等时间到了,她报出来的数字,可和自己口里数出来的不大一样。

许三柔有几分害羞,红了脸冲蕙娘也眨了眨眼睛,歪哥便上来纠缠蕙娘,拉着她和权仲白也要比赛踢毽子。

这两人都有功夫在身,身手敏捷,蕙娘虽然没踢过毽子,但稍微学了学也就上手了。她来回踢了几下,学着乖哥,把毽子踢过头顶,用脚尖接住了,顶到权仲白鼻子尖上,笑道,“郎中,比不比?若你赢了,我便喝药。若输了,喝不喝也随你,你自己能管好你自己,不喝也行。”

权仲白有些啼笑皆非,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孩子气了?”

他话音刚落,歪哥那边已露出一脸“受教了”的表情,权仲白便指着他道,“你看,还说儿子像我,我看都是被你带坏的,以后让他喝药时他若又作兴出花头来,可不许怨我。”

蕙娘看了儿子一眼,隐隐也有几分心惊,想了想,又警告歪哥道,“你要用这招来折腾你养娘,我也拦不住你,可你只不许说是从我这里学来的。”

歪哥颇为大人气地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地道,“我知道啦――您就小瞧我吧,不喝药的那是乖哥,我什么时候闹过这样的事。”

蕙娘才要指出歪哥次次喝药都要逃,看了许三柔一眼,忽然明白过来,便只是微笑,并不说话。倒是权仲白不放过他,道,“好,这是你说的。马上就要进入广东地界了,天气渐渐暑热,大家都要喝点汤药接地气。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一会就去开方抓药啊。”

歪哥面上隐隐有些发白,瞥了许三柔一眼,咽了咽口水,还是顶起胸膛道,“喝就喝,我难道还怕吗?”

三柔的唇角微微翘起来,在嘴边显出了两个俏皮的小酒窝,她没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而是拍手道,“伯父伯母赛踢毽子喽!”

权仲白好容易把话题扯开,现在又被许三柔给扯了回来,也有点无奈了,握住毽子掂量了几下,瞅着蕙娘道,“真要比啊?”

蕙娘把毽子踢高,随手抄到手上,笑道,“比么,为什么不比?”

“我赢面低了点了吧……”权仲白试着踢了两下,果然有些笨拙。蕙娘笑道,“也对,是不合算,这样,若你赢了,我赌注加码,你觉得如何?”

几个孩子都没听懂,权仲白倒有点呛住,他看了看几个孩子,瞪了蕙娘一眼,道,“好,你胆子可不小么。那就比。”

于是双方各自约定了规则,几个孩子也不知是想看大人们踢毽子的罕见情态,还是单纯好事,连三柔都兴奋得小脸通红,拍着手在一边,也不知要给谁助威。歪哥一声令下,两人都踢了起来,蕙娘踢得虽不熟练,但也要比权仲白慢吞吞的速度快些,她不免冲权仲白送去一个得意的微笑,权仲白也冲她微微一笑,他忽地一挥衣袖,道,“看我的!”

话虽如此,可踢毽子的速度却还没变,只是偶然一挥袖子而已,蕙娘才觉得奇怪,她被踢到半空中的毽子不知被何物碰了,忽然一歪,蕙娘哎呀一声,连忙要变脚去接,可毕竟来不及,毽子便落到了地上。按双方约定好的规则,她现在已算输了。

权仲白不慌不忙地把毽子踢高,也学着蕙娘的样子,把它一把抓在手心,摊手笑道,“你瞧,你的胆子可的确不小呀。”

蕙娘气道,“你耍诈!”

她蹲到地上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到底是什么东西打歪了毽子,三个孩子就更没看见了,歪哥还大胆指责母亲,“娘,输了就输了么,不必输不起呀。”

蕙娘瞪着权仲白,气得牙痒痒,权仲白朗笑出声,因道,“不愧是我儿子,你瞧多明理。”

当晚他自然要让蕙娘履行自己的赌注,一边履行,一边更夸奖蕙娘大胆,“当着儿子的面,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么,从前觉得你胆小,真是走了眼。”

蕙娘又是气又是急,被权仲白折磨得话都有点说不上来了,喘息了半天才道,“他们又不懂!”

权仲白也没提此事,等颇久以后,才略有些气喘地道,“两个男孩是不懂,三柔没准就猜到了呢?以后还是要谨慎点,都大了,不再是孩子啦。”

蕙娘此时再往回想许三柔的反应,不免也有些脸红,缩在权仲白怀里打了个呵欠,却不肯认错,想了想,还笑道,“瞧你踢毽子那傻样,你跟前是没有镜子,不然,你都要笑,这一次赢了也不打紧,以后孩子们看你就一点也不尊重了。”

“孩子们不尊重我,你高兴什么?”权仲白翻身把蕙娘压在下头,鼻子顶着鼻子地道,“而且你以为你踢毽子的样就很好看么,你还穿着男装呢。”

两人彼此攻讦了几句,蕙娘又叹了口气,轻声道,“真希望这船永远都别停,简单日子过多了,想到去广州以后那些尔虞我诈,也有点累心。”

权仲白笑道,“你不过是现在累了才说这话,前几天闲着没事,看你无聊得都要病了。”

他顿了顿,声调又沉了下来,低声道,“你预备怎么和仁叔见面?”

“同和堂的管事,见他还需要理由么?”蕙娘在他怀里变换了一个位置,道,“怎么,你怕燕云卫会暗中监视?”

权仲白摇了摇头,并未接口,他若有所思地道,“到了广州,看看情况再说吧。依我看十有八.九,我们是要在许家落脚的。”

的确,这一次权仲白带她合家南下,对外都说是他静极思动,带了一家人出来玩耍的。那么到了广州,不住许家住何处?杨七娘和权仲白还是拐了弯的亲戚,广州将军府又是广州城内最大最好的府邸了,兼且他们还一路带了许三柔过来,照应得还比较妥当。许家压根就没问权仲白和蕙娘的意思,直接派了车马在码头上等着,将一行人接往将军府行去。至于箱笼,亦用不着他们操心。

蕙娘为了行走方便,还是穿了男装,不过依旧坐在车内,倒是放歪哥出去和权仲白一起骑马,自己带了许三柔同乖哥坐在车里。三柔见乖哥好奇,掀起帘子角往里张望,便帮他把帘子高高打起来,道,“这里热得很,这样才通气呢,有时连门帘都卷起来一点兜风。”

既然如此,四周行人许多都能看进车内,不过众人均都若无其事,并不以此为异,也很少有人好奇地窥探车内风光,倒是蕙娘等人看了新奇,乖哥时常指着路边的建筑,奶声奶气地问许三柔,“柔姐,这个是什么呀?”

“那是天主教教堂,”许三柔看了一眼,道,“和夷人村的那个十分相似,只是华丽得多了,你指的那是他们从海外运来的多彩玻璃,的确是十分好看。”

不说路上的教堂,这条街随处可见金发碧眼的外国水手,穿着衬衫,露了裤子走来走去,倒是比夷人村那些受不得京城人的眼神和议论,进城时纷纷改为汉服的工匠们要大胆得多了,不过路人对此均十分漠然,仿佛已熟视无睹,压根不觉得奇怪。

他们一进城,就进了一条极为热闹的街,如非是许家派人来接,马车几乎要寸步难行,即使现在有人开道,车行速度也十分缓慢,倒是便宜了蕙娘和乖哥大饱眼福。蕙娘研究了片刻,道,“这里好多店老板就是夷人吧。”

许三柔凑过去看了,也笑道,“是,那都是专做夷人生意的,有的卖些家乡风味的小吃,有的为商人们提供宿处,因为会说夷话,房间也像是他们睡惯的,因此生意顶好。我们回去的时候,这几家店好像门面都还小呢,现在倒是都把隔邻的店面给买下来了。”

单单这条街上,他们能看到的部分,便有许多新鲜物事是连蕙娘都没看见过的,更别提整洁的路面,宽敞的街道,如织的人流……蕙娘算是明白权仲白为什么喜欢广州了,此地的确散发出和京城截然不同的活力。这一路走来,她竟没看见一个饥民乞丐,要知道,现在是秋后,年年这个时候,都有人因为收成不好,出来逃荒。除了京城方向素来是严防死守以外,各地省府都能看得到这样的流民,而广州城内人人竟都显得十分忙碌,可见即使有流民过来,也都立刻找到了工做,这亦是侧面说明了这座城市的繁华。

这条最热闹的路走完了,车马终于拐进了幽静的小路中,隐隐约约的花香顺着垂落在墙外的枝条,拍打在车身一侧,乖哥吓道,“哎呀,好有钱的人家,都是秋后了,满院子里还都开了花。”

三柔看他可爱,不由摸了摸他的后脑,笑道,“不是,这里气候暖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的。祭祖都还要供奉鲜花的――除夕夜还穿单衫的时候有得是呢,比北边的冬天要好过得多啦。你要是能留下来过年,除夕那天,我带你出去买花。”

乖哥顿时大感兴奋,上下跳着道,“好呀好呀!和哥哥一起去,我们三个人,这就说定了!”

蕙娘看他小脸红扑扑的,也不免笑着摸摸他的头,许三柔又说些广州的特别之处,此时车行穿过几条幽静的小巷,已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很容易看得出来,这条巷子内只有一户人家,并且前后也都是官宦巨富居住――才进了这条巷子,两侧的喧嚣市声顿时便消散殆尽,可见这前后左右应该都是私人住宅,因此才能如许安静。

许三柔果然介绍道,“这里前头就是将军府了,从前爹和桂叔叔都在这里办公。后头是我们家――”

她冲乖哥笑道,“在路上,我是客,你们带我玩,到了这里,你就是客。想吃什么玩什么,你只管和我说,哥哥们不在,我就是大姐姐啦。”

她看来是要比在船上活泼得多了――眼神晶亮亮的,却还矜持地挺直脊背,维持着良好的仪态。蕙娘看在眼里,不禁会心一笑。

眼看前头进了府门,许三柔的眼睛更亮了起来,待车挺稳以后,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掀开门帘,却还是等小凳子拿来,才秀气地拉着乖哥先下了车。蕙娘这里才刚钻出车里,就听到她欢叫一声,“娘!”紧跟着便如乳燕归巢一般,直扑进杨七娘怀里,紧紧抱着她不放。

杨七娘面上也满是笑容,她亲切地用眼神和蕙娘打了个招呼,便低下头亲昵地在女儿耳边说了几句话,一旁一个小男孩也上下跳着道,“姐,抱我、抱我!”

许三柔立刻又紧紧地抱住弟弟,和他腻歪去了,杨七娘这才过来和蕙娘招呼,笑道,“屋子早给你们预备好了,快先去洗尘休息一番,换了薄衣服,过来吃点心。”

蕙娘自然不免谦让,“我们叨扰了。”

“这是什么话。”杨七娘摆了摆手,“不独你们几个,连燕云卫卢统领我们都给安置下来了。皇上交办的差事,升鸾哪能不用心?他今日出城去练兵了,还不知道你们回来,不然,早就去码头接人了。”

这话是同时向着蕙娘和许三柔说的,许三柔听了,顿时嘟起嘴,失望地道,“爹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呀?”

杨七娘在外总是十分得体大方,像是永远都戴了一张可亲的面具,在自己家里,却显得十分放松,也许是因为女儿回来,她特别地有精神,往日那风摆杨柳一般的怯弱倒是消褪了不少,因笑着对三柔道,“你若愿意,一会自己骑马去找他也好,海上那么大,如何传信?晒也晒晕过去了。”

又向蕙娘笑道,“都说女儿是父亲……”

顿了顿,又笑道,“是父亲前世的恩人,所以这一世才做了父女。我常说,升鸾和三柔就是应了这句话,在我们家,三个男孩比不过她一个。她也不粘我,更粘她爹。”

许三柔偎在母亲身边,浅浅地扮了个鬼脸,便嚷道,“热呀,娘,先洗过澡再说吧。”

众人也觉得一番折腾流了不少汗,于是都回去梳洗了,换上轻薄衣裳,这才又坐在一起用杨七娘备好的冰镇西瓜和凉茶,许三柔赖在母亲身边撒娇放赖,半点不比歪哥好带。蕙娘不禁笑道,“看来是和我们真正都熟了,也不装样啦。刚见面的时候,觉得她文静得不得了呢。”

杨七娘怜爱地拂着女儿的浏海,道,“你看你,好热的天气,还粘过来,才洗了澡,又出汗了不是?”

一边笑向蕙娘道,“也是被我们宠坏了,升鸾常说,一辈子不必出嫁,都养在家里算了――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要不是我坚持,恐怕在外人跟前的那点表面功夫都不会做呢。”

蕙娘倒觉许三柔这样更生动,更像个九岁的孩子,她微微一笑,还未说话,歪哥已嚷了一句夷话,许三柔听了,急急地向他摆手,也说了几句叽里咕噜的话儿,歪哥一听,脸都红透了,两个孩子交换了几个眼色,均都偷偷去看杨七娘。

蕙娘现在,只听得懂一些英语,却也只是随便学学,她肯定是什么都没听懂,见孩子们如此反应,也去看杨七娘,杨七娘唇边含着文雅的笑意,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是意味深长地瞟了女儿一眼,便向蕙娘道,“说来,这一次的差事,姐姐打算怎么办?”

蕙娘度其语气,皱眉道,“听起来,弟妹你似乎不大看好?”

杨七娘亦不否认,她长出一口气,道,“恐怕是有点难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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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南海诸国,人口还不算太稠密。”把孩子们打发到别处自在玩耍去了,杨七娘和蕙娘在窗前相对而坐,虽说天气闷热,但屋子高挑通风,又能遮阳,还有木制团扇轻轻转动,两人均不觉暑热,蕙娘也觉得一路疲惫,一扫而空。她舀了一勺绿豆汤轻轻送进口中,听杨七娘续道,“因当地天气炎热,蔬果丰美,土著往往比较懒惰。说来有趣,最勤快的反而还是我们这附近一带下南洋去的大秦人。他们在当地抱团很紧,渐渐地也经营出了一番天地。你要说南洋哪里米粮最多,其实还真是这些华人手里米粮多。我们大秦人爱存粮嘛……别的地方,小国寡民的,就算是官库存粮也不会很多。”

她见蕙娘皱眉,便道,“你要知道,这个地方的稻米那是一年三熟,他们留粮太多反而容易霉坏了。即使是洪水大灾,全国受灾,洪水能泛滥多久?支持一时下一茬也就种出来了。再说,不吃米饭,遍地还都有果树呢,那边日子太好,人都给养懒了。就是想从官库淘换粮食,恐怕都淘换不出多少来。”

蕙娘并不怀疑杨七娘这话的准确程度:只看此女精心布置了机器之局,便可知道她办事绝对靠谱,这种事要查证也十分容易,不是十拿九稳,她没必要往外说。

“这么说,倒还真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她一扬眉,“这事你没和皇上回报?若是早知道如此,我都不必过来了,直接在京城当地拿银子买米倒好了。”

“按你们要买的数目,”杨七娘笑吟吟地道,“全国的粮价都要上涨,这买卖不合算不说,且还容易引起**。粮食,肯定是要从国外搞的……只是现在国外似乎一时搞不到而已。这个差事,实在是为难得紧,连我都想不出什么办法,若非**子这样人物过来,我根本都不会把实情吐出,不然,真和你说得一样,那是太不讨好了……”

蕙娘稍微一想,也明白杨七娘的为难:等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大部队应该都已经出发了,这时候再出言阻止,那的确是根本落不着好――这且不说,没准她还有后招呢,只是现在先不明言而已。她也没有继续追问杨七娘的意思,只是问道,“南洋的情况,除了你以外,燕云卫的人清楚不清楚呢?”

“可能是没我这么清楚。”杨七娘摇头道,“我也是因为有从前的丫鬟,放出去以后到南洋做了庄园主,这才对那边的情况了解得比较深入。不过,她就是过去种地管家的,平时都不大出门,只知道这田地上的事,连官库存粮少,都是因缘际会方才得知,朝廷里的事,她是没机会知道的。”

她贴身的丫头放出去,国内的好日子不过,去南洋做庄园主?

蕙娘似笑非笑地扫了杨七娘一眼,忽然叹道,“世子夫人实在高明得很,这一步接一步,连绵不绝啊。”

杨七娘怡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忽地失笑,“唉,虚伪了虚伪了……只能说有些事是我有心安排,有些事,不过一招闲棋而已。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它就有用了,没发展到的,那就让它继续闲下去么。”

就是蕙娘,手里又何尝没有一些伏笔,她点头道,“不错,我看,这次或许能由你们家牵头,在南洋的华人庄园主里,买一部分粮食?”

“可以一试。”杨七娘浅浅地啜了一口茶,眼角露出少许笑意,“不过,少夫人,这可是个人情。”

蕙娘理直气壮地说,“你算在李晟头上。”

“天下哪有和皇帝算人情的。”杨七娘和她抬杠,“让升鸾和他说这个,可不是找死么?身为臣子,为他殚精竭虑那都是本分的事,只有差事办得不好领罚,哪还有这样去讨赏的?这不成,这个人情,须得着落在你头上。”

“你发展机器,为的是什么,虽说我们并不懂,但我猜总是为了天下万民。”蕙娘也是寸步不让,“就为了这个机器,江南没人种地了,粮库空了,遇到天灾人祸那怎么办?归根到底,你也有责任,再说江南总督那是你父亲的心腹,为他擦屁股,难道不是你分内之事?”

“他归他我归我。”杨七娘一撇唇,略带不屑地道,“他的事情我要都兜着,我早别过日子了……再说,就是蒸汽机出来了,工人不需要那么多了,才能回去种地么。就是因为前些年没有织机,人们才不去种地,我还是为天下做了件好事呢,不然,别说粮库空,只怕粮价早已飞涨了。”

两人唇枪舌剑地过了几招,都没占到什么便宜。蕙娘不肯认这个人情,杨七娘又不肯平白穿针引线,两人说得口干,便不约而同住口喝茶――都是有城府的人,这件事说到底亦无关他们切身利益,因此虽然是争,倒没动情绪。蕙娘还觉得杨七娘口齿十分锐利,同她斗嘴颇有一番乐趣,她一边喝茶,一边在心底思忖着应付杨七娘的策略时,忽而脑际灵光一闪,忙道,“说起来,那边能一年两熟、三熟,土壤应该十分肥沃吧。”

“确实是肥力十足。许多人是放火烧荒,这样土地肥力就更好了,种两年歇两年,几乎都不用施肥。”杨七娘略感讶异,还是老实回道,“若非如此,大秦人也不会争先恐后地往南洋跑,要不是……”

蕙娘见她欲言又止,倒是懒得装样,帮她把话说完,“要不是新**人更少,几乎都不用和别人争,不比南海人烟至少还很稠密,恐怕这些年过来的人就更多了。”

杨七娘露出浅笑,点头道,“不错,现在很多人到了南海,转船去新**。那里的土地不要钱,南洋的好地,现在渐渐地也要被占满了。而且适合居住的岛屿上,人也不少啦。”

南海一带虽然国力一直并不强大,但人口其实不少,正如杨七娘所言,这里的土地实在是太肥沃了,很难养不活人。

蕙娘点了点头,心头已有了一个计划:只是在没有和别人查对过情况之前,她却不愿将其明言。

作者有话要说:结婚七年补度蜜月哈,孩子参与度很高哈

大秦特色蜜月哈。

302、激吻

难得来广州一次,虽然大人们有事,但不可不放孩子们出去玩玩。蕙娘和杨七娘说过了公事,杨七娘便和她商量道,“我们都忙,出门的事还要押后了,两位小公子难得来广州,总不好陪着我们拘在屋子里。不如这样,改日让管家带着出门四处走走,也可以带他们到升鸾的兵船上去开开眼。广州这一带,好玩的物事还是不少的。”

这两人都不是把公事上的情绪带到私人来往上的人,再说,漫天开价落地还钱,这种讨价还价的事情,生意人司空见惯,脸一抹也就当没这回事了。蕙娘笑着说,“好哇,要不是卢统领陪我们过来了,我也真想过去逛逛。其实这种事,还不是叫底下人去做,真正需要我们出面的时间能有多少。”

因便和杨七娘打听广州的风土人情,杨七娘笑道,“这一路过来,世兄难道没和你谈起吗?”

“今天这一路进城。”蕙娘坦诚道,“我也是仔细看了看广州,觉得这个省城,和去过的所有别的地方都不一样。毕竟是第一个开埠的地方,繁华不说,人来人往的,变化也大,仲白上次过来是几年前的事了,也许这几年间,城里又发生了许多变化也难说的。”

“这倒是真的。”杨七娘也笑了,“我算是在广州刚准备开埠时就过来了,只比善桐姐慢了那么一点儿,这些年来,我们也算是一点点看着广州开始变的。头一两年真是不觉得,到了后来,几个月不回来都觉得变化大。不止是说街景,连民风、人情,都变得快。当然,街景变化也大,现在广州管事的,实际上也不是广州知府,而是宗人府过来的林中冕――”

蕙娘点头道,“永宁侯家的三少爷。”

“现在南边都叫他广州王啦。”杨七娘笑着说,“他脑筋活,肯下心思琢磨差事,最重要是能接受新东西。你看现在广州路面都用的是青石板,便觉得豪华了吧?现在南边新路,铺的是年前刚刚从泰西过来的水泥。一边铺一边试着改进配方,铺好了以后根本就不怕下雨,马车跑着也稳当。就是还嫌颠簸了点,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妻子三少夫人和我们也很谈得来,可惜这一阵子身上不大好,不然,倒是能一道出去走走。”

她顿了顿,又有些羞涩地道,“虽说背后不好说人是非,不过他们夫妻两个感情不睦也是有名的,三少夫人现在把三少爷赶到官衙里住,自己过得逍遥得很,成日里爱出门出门,爱逛街逛街,爱跑马跑马,倒是过得自在。三少爷想回家和姨娘们过个夜,还要求她放行。也就只有在广州这个地方,她这样作为,才不会被人说三道四了,因此三少夫人很喜爱广州,这辈子都不想走了。”

蕙娘一扬眉,不免奇道,“这个,我在京里可是从未听说……三少爷惧内的名声,好像也不太响亮。”

“都是有缘故的。”杨七娘叹了口气,“善桐姐白担了个名声,也是因为牛家人故意要和她做对罢了。三少夫人虽然没见过皇帝,但作风很得皇帝欣赏,现在人在广州,年年还有赏赐指明给她。宫中从前皇后在的时候不说了,皇后现在不在了,贤妃、宁妃也都有表示。这么一个人,谁会传她的闲话,谁敢传她的闲话?再说,广州天高皇帝远,京城人不知道的事,多了去呢。”

她压低了声音,“好比说石家那个同夫君和离的女儿,明面上是在家庙里修行,不见外客。其实,去年底就到广州来了,现在已经又寻了一个夫婿,日子过得颇为快活,听说还很感谢前夫执意和离,不然,过不得现在的日子。”

女人,没有不爱说人是非的,只要不是无事找事拿来说嘴,蕙娘也喜欢听听别人家的闲事。她扬眉道,“此话当真?她难道还盯着石家女儿再嫁的名头出来交际?”

“可不呢,嫁的就是我们这里一个丧偶的千户。”杨七娘看来也颇为高兴,“是她到广州以后,在庙会上认得的,两人颇为谈得来呢。一来二去地,又寻机会见了几次,这就成亲了――也是石家人疼女儿。”

她的声音黯淡了下来,“起码,是比吴阁老一家人要仁厚得多了。”

吴兴嘉那一去以后,再没有声音,也不知是否成功地来到了岭南。其实她那样身份,和和离再嫁比,对女眷名声的损伤还更小一点,蕙娘亦不免叹息了几声,杨七娘道,“罢了,这世上还不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人有多冷酷,就有些人能有多温暖。”

这句话她随口说来,倒是令蕙娘微微一怔,赞道,“的确,此话颇有道理。”

“也不是我说的。”杨七娘忙道,她有些微微地脸红,“是我从别人那儿听来的……”

她言归正传,“不管怎么说,这几年来,广州的风气是更**了。妇女外出,已成家常便饭,连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家,待字闺中也好,出嫁了也无妨,爱出门就出门,众人都司空见惯了,也没人说三道四。光是这一点,我就特别喜欢广州,回京城那几年,成天闷在家里,看着同一片天,几乎闷出毛病来了。升鸾也是,无聊个半死,头一年功夫,打坏了几个木人……”

蕙娘不由会心一笑,她也没有在杨七娘跟前装样:说实在的,成年累月在人前挂着那张和蔼可亲、得体大方的面具,她也是有点倦了。“单单是这点,我也想在广州住了,在京城,只有躲到冲粹园才有一点清静,可以骑马出门走走,也都要小心谨慎、掩人耳目。真是拘束透了,这一两年外出得多,我还真有点野了心。”

杨七娘又笑着介绍了广州的许多不同之处:这里因为人口渐渐增多,所以林中冕组织,开始在旧城南边重筑城墙,开辟新城,还特地从京城把样式雷给请来画了图,准备将众衙门搬迁一多半过去,因此那边的地都特别好卖,光是卖田地都已经把建城的钱给赚回来了。还有许多水手在这里安家落户,想要归化,朝廷却迟迟没有个态度,又及此地几乎已经没有宵禁可言,许多约定俗成的夜市几乎是从不歇业,就连城门晚上也是开的,一样有人驻守等等。蕙娘听了,亦对广州发生浓厚兴趣: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要比京城快得多,高效得多,也富有得多了。

“宜春号在广州的分号,每年规模也在逐渐扩大。”她便对杨七娘提起,“尤其现在南洋和我们贸易也多了,广州号几乎要比苏州号更加繁忙,十几年前,谁能想得到今天?世事如棋局局新,真乃信语。真不知五十年、一百年后,广州又会是什么样子。”

“现在,的确是谁都不知道了。”杨七娘也点了点头。蕙娘不禁失笑,“难不成原来有人知道不成?”

杨七娘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她又说,“昨日有一艘船到港,运来了一批泰西人用的橡胶轮胎,听说能比木轮胎好用一些,在水泥地上走更稳当。是以知道我们新城都造的是水泥地,就有些机灵的商人贩来卖,也献给我好些。不过这要令人改造马车才能用,他们已经去造了。说不准几日内就能用上,到时候,咱们再忙也出去逛逛,看看珠江的夜景,现在江边到了晚上很热闹,那里凉快嘛……有许多人便在那里摆摊卖夜点,挺有意思的。”

蕙娘亦觉十分好奇,忙打听了橡胶究竟是什么东西,又问了这轮胎的变化,得知是拿橡胶做的实心轮胎,卖得很贵,便道,“这东西进回来,怕也只有我们这样人家用得起了。”

“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进来。咱们的茶叶和瓷器到了外国,也都是有钱人家用的。”杨七娘笑着说,“不过,茶叶和瓷器的奥秘,他们学不去,可这轮胎么,只要找到橡胶产地,再经过几番试验,我们却很容易造出仿品。――我给这种行为起了个名字,叫做山寨。可惜升鸾嫌不好听,不许我用。”

“没这么容易吧。”蕙娘有些不以为然,“人家从海外千里迢迢地带了这东西来,且不说配方、制造了,就是这个原料像是也听说大秦有出产――”

杨七娘开了个盒子,拿起一个小球抛给蕙娘,蕙娘接在手里,捏了捏,见这物事泛黑又有些弹性,因便奇道,“这就是你说的橡胶么?”

杨七娘点头道,“是,这东西在南洋有不少,都是泰西人引进种植的,现在的南洋,几乎是他们的种植园了。”

蕙娘不禁骇笑道,“还有此事?那万一得了配方,西洋人岂不是再无利可图了?”

“谁说不是呢。”杨七娘摊了摊手,“他们都自以为我们毫不知情呢。好多生意都是靠这样赚钱呢,尤其是跨海的贸易,就靠这个――嗯,这个信息的不对称。”

蕙娘亦是眼睛一亮,点头道,“不错,你这道理说得是简明扼要。看来,你要去做生意,也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两人相视一笑,均觉投缘,杨七娘又问蕙娘出海的见闻,蕙娘便给她说了些自己在江户城的见识。连去吉原的事都说出来,杨七娘听得乐不可支,非但并不吃惊,还拊掌大笑道,“有意思,如我在船上,必定和你一道过去。”

说话间已到了晚饭时分,院中脚步轻响,许凤佳回了屋,手里还抱了个许三柔。杨七娘起身迎上,竟掂起脚在许凤佳下颚上落下一吻,又亲了三柔一下,笑道,“你回来啦。”

饶是蕙娘也非一般女子,看她大胆的表现,仍有些不自在。许凤佳看了蕙娘一眼,麦芽色的脸膛都要红透了,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嗯,回来了。”便和蕙娘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