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严词拒绝,自然不能令杨七娘感到讶异,任谁也不会喜欢自己的丈夫深入险境,去和一个对他深有好感的女人勾勾搭搭的。说难听点,这两个人要跑肯定是一起,千里迢迢的,谁知道路上能发生什么事?这要是活着回来那都还好说了,要是遇有追兵,权仲白还能让福寿公主出事吗?把命赔在里面,那才叫不划算呢。

“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愿意的。”杨七娘也没有做作,她望着蕙娘,忽然半带着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也别说我没担当,好歹,我是得亲自上门告诉你一声。”

蕙娘微微一怔,见杨七娘神色淡然,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个计划已经报给封锦,通过封锦往皇上那里呈送了。杨七娘不过是私人前来和她商量罢了,就算她严词回绝,皇上也大可直接对权仲白提出此事。换句话说,她的回绝,已经没那么有用了。

“你是早就把仲白给算了进去?”蕙娘心里,油然生出一股烦躁,一时竟对杨七娘产生少许恨意,她缓了缓,才沉声问道。

“这重要吗?”杨七娘反问了一句,没等蕙娘回答,便失笑道,“确实是挺重要的……”

虽说此时这个问题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但对两人那脆弱而岌岌可危的友情,毕竟还是相当重要。杨七娘没卖关子,她爽快地道,“人选不是我提的,说实话,皇上如此信任神医,我也有些吃惊。不过,在考虑全盘局势的时候,我的确想过,这个人选,可能会落到神医头上。既然此事因我而起,表哥通知近况以后,我想,我是该来冲粹园一趟,亲自告诉你的。”

杨七娘的话,可信吗?

蕙娘眼仁一缩,把她的话在脑子里打了个滚,倒是信了七七八八。杨七娘提出这个计划,已经有些犯忌讳了,如果连人选一起定好,皇帝不慎重考虑才怪。说白了,能达到目的,她杨七娘也不必非要算计权仲白。这次过来,如她所说,也算是有点担当。她要愿意躲在幕后,由皇帝开口,蕙娘也未必有闲心去寻找幕后的主使者,说白了,这是对事不对人。如杨七娘和她这样层次的人物,是断然不可能因为可能牵涉到盟友的家人,便放弃一个完善的计划——要知道,这很可能就是达到目的的唯一一条路了。

虽说如此,但她一想到权仲白极可能又要亲身涉险,便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蕙娘缓了一会,才勉力找回冷静,道,“既然如此,这个人是不是仲白,也无关紧要了。不是他,可以再找别人。”

“皇帝也有类似的顾虑。”杨七娘犹豫了一下,“不过,先期和福寿取得联系,还是由神医出面最为妥当。距离祭天圣典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也许神医可以用种种借口,先入草原和福寿接触,看看她的态度,之后再由燕云卫的内间跟进。皇帝宁可内战旷日持久,也不愿失去神医——再说,他也不觉得神医会做这样的事儿。”

权仲白无官无职,散人一个,又一直都是一个很特立独行,可以说是很有原则的人。毒杀罗春的事,他可能不会反对,但要为了毒杀罗春,把福寿公主陷于险地,这件事可能就违背了他做人的原则。蕙娘此时方才彻底安心下来,看杨七娘也没那样不顺眼了,她轻笑道,“你这是欲扬先抑啊,倒是会说话。这一来,我要怪你也无从怪起了,说不得还要承你的情,觉得你这个人,很是光明磊落。”

“我和光明磊落哪里沾得上边?”杨七娘叹了口气,“若不是你明理,光是这件事,咱们还谈什么合作呢?总之身在局中,想要有所作为,也就只能这样一步步地走罢了……皇上怕是这几日就会对神医开口,你若不愿他涉险也好,办法总比困难多,这条路走不通,还是派得出别人去的。”

话是这么说,只怕杨七娘亦不无试探之意,看她反应剧烈,态度坚决,也就这么说话了,若是蕙娘态度松动,指不定又是另一个说辞。蕙娘沉吟了片刻,便道,“那就看罗春这边的进展吧,即使收服了王家,把王阁老捧出来了,罗春那里事一日不完,亦难说开海的事。再说,王家人那个德行,我心里也的确有点疙瘩……”

之前说是不介意,但悄然间,已是换了口风,把先几乎说定的政治行动给往后拖了一步。这拖字诀一出来,什么时候出面联系旧党,可就是难说的事了。杨七娘望了蕙娘一眼,面上不显得什么,沉吟了片刻,便道,“要拿捏住王家,那也容易的。他们家胆大包天,什么事都敢做,什么滔天的大罪都敢犯……只要罪证在手,还怕制约不了王阁老吗?”

她话里有话,蕙娘自然听得出来,一时间又惊又疑,皱眉道,“这话,我是有点不明白了……你说的,是我想的那回事吗?”

“最近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大事呢?”杨七娘反问道。

日头被云遮去,天色渐渐暗了,屋内却还没点上灯,她的脸半藏在阴影里,只有眼神闪烁不定,像是两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油灯。她的唇边,仿佛也含上了一丝诡秘的微笑,“怎么,没想到王家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吧?”

这还真出乎蕙娘的意料,她连孙家人都怀疑过了,就是没想到王阁老居然会是真凶。再回头一想,却也是恍然大悟:二皇子一去,三皇子顿成热门人选,杨首辅为了成全外甥,多半是要致仕的。王阁老身为旧党的领导人,又是内阁中资历仅次于杨阁老的重臣,头顶上那两个一心熬着致仕的大臣,对他是没有多少威胁的,如此一来,他的青云路岂不是就走得更顺了?将来想做首辅的人,本来就不宜在夺嫡中表露出自己的态度,彻底地站到某个皇子那边。王阁老这下,可是一举多得,不但给杨首辅下了绊子,又为自己撇清了立场……虽说眼前的好处没有多少,可只要度过了这个难关,日后却是一片坦途了。

“只怕你在桂家的那个族姐,没少推波助澜吧?”蕙娘轻轻地说,“是了,她丈夫就在吕宋南洋,估计也是早都知道了孙立泉战败的消息了……”

“不是孙家败得太彻底,王家也不会这么着急把自己给洗白了。”杨七娘悠然道,“就算王家人再活泛,有了这个把柄,也应该已经足够捏着他们了吧?”

蕙娘一时,哑然无语,她并不怀疑杨七娘拥有确凿的证据:在这种事上说谎,不是她的作风。

“确实已经足够……只是你舍得就把这个把柄给送到我手上来?”蕙娘反问了杨七娘一句,“这份证据能做到的事,可不止辖制王家这么一点啊……”

“它就是能开天辟地,我所求的也只是开海、造船而已。”杨七娘怡然道,“再说,事事挑你出头,难道我不用给你一点好处?”

王家的根基在福建,可不在广州,这份毒菇,很可能就是桂少奶奶给寻来的。只要杨七娘所言不假,这份证据在手,蕙娘可以节制的除了王家,起码还有桂含沁两夫妻。这好处,不可谓不小,更有甚者,可说是送到了蕙娘心坎里。桂家一直密谋摆脱鸾台会的掣肘,她是知道的,身为鸾台会现在的龙首,对此自然也有一番看法,杨七娘的这份礼,确实是搔到了痒处,令得蕙娘对她的意见,一下平复了不少。

“这件事,连燕云卫都没一点线索……”蕙娘没有表态收不收,却不禁嘟囔了一句,“你倒是所知甚详啊。”

杨七娘笑道,“广州,毕竟是升鸾和我经营了许多年的地盘……”

她似有深意地望了蕙娘一眼,却没再多说什么。

蕙娘到底还是没有松口,只说等皇帝出头接触了权仲白,看事态发展,再给杨七娘回复。杨七娘也不久坐,便起身告辞,“出来这半日,也该回去了。现在这时节,也不好随意在外头过夜。”

蕙娘亦不甚留,送走了杨七娘,转头便找绿松过来,怔了半日都没说话,把绿松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了,她才长长地透出了一口凉气,低声道,“传令下去,香雾部最近,把重点转向许家,起起许家的底。这些年来,她杨七娘也罢,许凤佳也好,总是做过一些犯忌讳的事的。每一个纰漏,每一个把柄,我都要握在手上……”

绿松听她语气,也知事大,忙应了下来,又小心翼翼地问,“您这是……和许少夫人谈崩了?”

蕙娘微微撇了撇嘴,居然扮了个鬼脸,才道,“谈崩了还好,正是因为没有谈崩,才要防着一手呢……不然,什么时候被她卖了,说不准还得为她数钱。”

蕙娘口中,何曾对谁有过如此评价?绿松不免微有惊容,也不敢多说什么,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屋子。

当晚用过晚饭,逗过儿子们,又抱着葭娘,一家人一起散了步。回到屋子里只剩两夫妻时,蕙娘方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权仲白,因道,“李晟找你说话时,你知道该怎么说了?这件事,可不许答应。”

权仲白却是面露沉思之色,半晌方道,“为什么不答应?造蒸汽船,不是你的理想吗?此事亦非无可为,能为你出一把力,我看我倒是可以答应。”

蕙娘气得几乎想揍他的头,她厉声道,“我最大的理想,就是你好好地活着,别的事全都靠后。权仲白,这件事你敢答应,看我怎么整你!”

竟是极难得地用上了从前那颐指气使的大小姐腔调……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

345、私奔

权仲白显然没想到蕙娘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他微微一怔,望着蕙娘的眼神里,倒是多了一点什么。蕙娘自己却是正在激愤之中,压根没注意到他的这点变化,“从前你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那是我没过门,也不说你什么了。现在儿子都多大了,还和以前一样?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她顿了顿,才不自然地道,“我也就算了,儿子怎么办?”

权神医忍不住笑了,“什么叫做你也就算了啊?”

蕙娘情知自己瞒不过权仲白,面上一红,却不肯转移话题,而是逼着权仲白道,“我不管,总之这件事你不许答应。”

权仲白道,“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他想把蕙娘拉进怀里,蕙娘却唯恐受了权仲白的美色吸引,动摇判断力,情愿要和他分开。权仲白也是无奈,只得让她坐到一边,慢悠悠地道,“若说要给福寿带神仙难救,我是不会带的,但带点鲜蘑却并无问题。北戎的祭天圣典我曾参加过一次,他们的圣地距离何家山其实并不远,也就是四天的马程。罗春发病时,兵荒马乱间,福寿跑出来的机会那还是蛮大的。不过我却也不会呆到那时候,若要去,那我就现在动身,到了那里,见福寿一面也不难的。当时和罗春交易的事,皇帝心里有数,我们间多少还有点香火情分。福寿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反正后续的事不归我管。等北戎那里闹起来了,我早到大秦境内。其实没什么危险……”

“香火情分?”蕙娘一字字地道,“什么香火情分这么值钱啊?罗春就为了那点香火情分,连你的身份都不顾了?你爹人可还在前线呢!别人爱去拿命博那我不管,唯独你去我是不答应的,此事没有可商量的余地,就这么定了。”

说着,便扯了被子,倒头就睡,权仲白唤了她几声,蕙娘只做不闻。权仲白亦是无奈,只好也睡了下去。

过了数日,皇帝果然请权仲白入宫。——估计杨七娘过来冲粹园,也是打着和蕙娘通报此事的名号。蕙娘一日都心浮气躁,好容易等权仲白回来了,连公务也不顾,提起裙子便去见他。权仲白一看到她,便摊开手道,“没答应,你放心了吧?”

蕙娘这才舒了一口气,她靠在门边,这下才有闲心关心别的细节。“皇帝是怎么说的?”

权仲白叹道,“也没说什么,只说也是不放心我去。既然如此,他预备排遣燕云卫中的精粹人物,去接触福寿。只是如此一来,这个计划,怕是又要不了了之了。”

蕙娘也明白权仲白的意思,神色略略一黯,想到蒸汽船,亦是不能气平。她之前没想这些,一心只担心权仲白的安危,现在权仲白不去了,她又有点不甘心。寻思了半晌,方才叹道,“罢了,这事哪有如此简单,不付出一两条人命只怕是不易成功。海禁就海禁吧,顶多就是耗上几年罢了,几年时间,杨七娘等不了,我们是等得了的。”

一个成熟的**家,从来都是不缺乏耐心的。权仲白点头不语,转了话题道。“李晟还嘱咐我给小牛妃把脉。看来,她虽然避居庙中,但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蕙娘摇头道,“就算是她回了内宫,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了。皇五子归给宁妃抚养,已是绝了旧党依附的路子。依我看,皇帝扶她,也就是为了制衡一下杨宁妃罢了。没有旧党的帮助,皇五子凭什么和皇三子斗呢?”

权仲白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去大报国寺的时候,和牛妃提到了这事,牛妃当时就求我给她报个病。最好是十年八年不用回宫的那种,她还拐弯抹角地向我打听,想知道有没有能假死的药……”

“你不会和她说了有吧?”蕙娘瞟了权仲白一眼,权仲白道,“哪能呢,我也不是见人就掏心挖肺的吧?我当时就直说了,娘娘您身份贵重,这种事最好还是少想为妙。您要是去得不明不白,那就是给皇五子添麻烦。牛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了……”

蕙娘想到牛贤妃,说来年纪也不很大,从宫廷出走,回到的却不是世俗生活,而只能清苦孤寂的苦修。她亦是理解牛妃的心情,却并不同情,只感慨道,“人想和命斗,哪有这么简单,有些事,不是你看开了就能逃得脱的。”

“所以,”权仲白也叹了口气,“能够追寻自己的理想,是极为幸运的一件事,很多人等到发觉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正想要去争取的时候,才会发现,你已经没有这个资格,没有这个能力去追寻了。”

蕙娘想到文娘,唇边也不免露出一点笑容,“是啊,能看得开,走得出去,已经是极大的幸事了。”

权仲白这才借机道,“也所以,你难得有个理想,我自然要大力支持不是?谁不知道出塞有风险,但世上哪有没风险的事?富贵险中求嘛……”

蕙娘白了他一眼,道,“现在谈理想还是纯属奢侈,连自己的事都尚且忙不过来呢。蒸汽船,我也就是能帮忙顺便帮一帮了,开海更是顺便中的顺便。杨七娘倒是一腔狂热要做这事,我不帮手,她自然会另行设法的。要促成这事,人选多着呢,你急什么?”

权仲白点头称是,也就不说此事了,转而问蕙娘,“你预备如何起许家的底,有了什么头绪没有?”

鸾台会自然是在许家有内线的,这些年来回馈了不少信息,甚至于亲戚朋友家里也会有关于许家的只言片语流出上报,筛选这些陈年信息也是一条路子,还有现在再努力去打探,也是一条路子。蕙娘这几天已经把命令铺了下去,现在陆陆续续也有了回馈,她摇头叹道,“虽说肮脏事不少,兄弟相残的有些事,说出来你都会吃惊。杨太太要知道她那个嫡女死得那样冤屈,真凶到现在都是逍遥法外的,和丈夫在边塞逍遥,心里不知还要怎么苦呢。——但他们家那也是一贯的铁杆从龙党,真正很忤逆的,可以称得上是把柄的事情倒是没有。唯独就是他们家三少爷的死,现在的世子爷那是脱不得关系的。杨七娘真要拿什么事来要挟我,我就把她手里给我送来的那份证据,往桂含沁手里一塞……许凤佳和桂含沁,就是在那年后走得特别近起来。他出面指摘许凤佳,倒是个有力的人证。弑兄是灭人伦的大罪,杨七娘夫妇就是有皇帝撑腰,也少不得要名声尽毁了。”

这把柄,充其量只是不轻不重,哪家哪户背地里没点这样的事儿,许凤佳好端端的弑兄做什么?难道他哥哥的死能瞒得过家里人?无非是面子上大过不去,损害家风以后许家人不好说亲罢了,比起权家的鸾台会,王家的二皇子这种动辄就是倾家灭族的把柄来说,这种事简直是吃茶都不好意思拿出来闲话。权仲白道,“再努把力吧,我看你倒是不妨从杨七娘裹夹江南流民**这一块开始啃,这件事,可是犯了李晟的大忌。”

“当时**的人,现在不都出去了?”蕙娘叹道,“她的首尾一直都是很干净的,其实就是我们,要不是给前人擦屁股……”

有些事也不是空想能想出个答案来的,一天没查到许家的破绽,鸾台会一天就还得查下去。权仲白和蕙娘也不再说这个话题了,权仲白道,“是了,听说房山那边阴雨连绵闹了水灾,我这两天预备过去看看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你在家多照看一下。”

蕙娘不疑有他,随口道,“成,那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两人遂吹灯就寝,不免又如此这般了一番,也是夫妻常事,不消得说了。

过得数日,杨七娘又登门拜访,这一次还把女儿带来,无奈道,“这丫头一定要来这里,说是这里极好玩的,我也只好厚颜打扰了。”

蕙娘瞅了许三柔一眼,见许三柔虽然面上矜持,但顾盼后院景色时,却隐隐有希冀喜悦之意,也明白对于她来说,京城必定是十分不**的所在,小小的平国公府,对她来说无异于囚笼。她虽说对杨七娘有点提防,但心里倒还是怜爱许三柔的,因笑道,“以后想来了,就让人给我送点香榧,那伯母就让人接你去。——去后头寻歪哥他们吧,今日你来,他们可以不上课了。”

杨七娘蹲□,为女儿扯了扯衣摆,才笑道,“去吧,仔细别把衣服刮破了。”

许三柔也给蕙娘行了一礼,这才被人牵着去寻歪哥。这里杨七娘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匣子递给蕙娘,笑道,“还有两个人证,改日也给你送来。其实别的物证也罢了,这两个人证,却是千金难买的。”

蕙娘没料到,在权仲白回绝了皇帝要求以后,杨七娘还会如此上赶着把这份价值何止千金的证据送到了自己手上,她不免微微一怔,方道,“不是说,计划暂缓——”

杨七娘反而比她更吃惊,她明显地打了个磕巴,狐疑地上下扫视了蕙娘几眼,慢慢地道,“权神医不是已经答应了吗——人都已经出发去北戎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实在是不应该这么搞……OTLL,虽然很着急,但是半路还是接了个电话||||||没法挂的那种,说了20分钟

就差这20分钟!!!!!!!!!!

小权做了一个让人吃惊的决定啊……看蕙娘的反应咯。

PS大家七夕快乐!都怎么过节了啊?我带我爹娘出去吃了一顿……

346、追夫

胡天八月即飞雪,八月末的何家山,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冬意,虽然还没有下雪,但将士们多数都穿上了棉袄。还有些没枯萎的黄草,到了清晨也常打了白霜,叫马儿们嚼吃起来格外费劲。营外的洗衣妇,开价也要比夏天时候高了,但不论如何,比起盛夏时营地里尿骚马臭泥泞蝇飞的污糟景象,深秋的大营,起码气味上还算是令人愉快。两军对垒,几万人聚在前线,每天黄白之物几乎能堆成小山,这附近农业凋敝,也没人来拉,年年盛夏这味儿都呛人得很,再加上战事多,伤患也多,臭味外还要多添一股血腥味。倒是到了冬天,一个黄白之物,出来就上冻,还有一个,天冷难攻坚,也难出城奔袭,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练练新兵修修城墙,明年开春接着再打罢了。

虽说如此,但毕竟罗春重兵离境不远,大部队还是在何家山筑营没有远走。倒是桂元帅借机回去西安城视事,营地里诸事,便由良国公权做了个首脑。

虽说桂家嫡系,全被桂元帅留在了何家山,即使是罗春大军来犯,也不愁应对,良国公就是个幌子,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权做了首脑,良国公亦很是用心,这几天都是侵晨便起,由几个亲兵护卫着,在营中安步当车巡视一遍,也算是提振士气、严肃军纪。

这天早上起来,他用过肥肉片打卤的豆腐脑并两个烧饼作为早饭——虽说在京城,这不过是最寒酸、最平民的早点,但在何家山,已经是国公这个层次的人才能享受的奢侈了——便披了棉披风,负手出了营房,在冷冽的空气中惬意地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迈开了方步,一边问身边的幕僚,“昨夜无事吧?”

“没什么动静,今早草原里来了信,说是那边下雪了,今年雪下得早。”那幕僚原来是伺候桂元帅的,在良国公跟前也是不卑不亢,话只说了三分。良国公唔了一声,出了一回神,才叹道,“雪下得早,过冬就更艰难了。今年冬天,罗春只怕是要再吞并几个部落了。”

“正是。”幕僚脸上多了几分敬重:虽然就是一句话的事,但不是精通边事之人,怕是很难推出这一层来。“达延汗这几日,只怕也要向我们要这要那了。”

“没有我们的粮草,他的确也很难熬过这个冬天。”良国公撇了撇嘴,“但给了他能不能保住,这可是个问题,别本来无事的,给了倒让罗春眼红,这就不值得了——这件事,横竖不急,等桂老弟回来了,再商量吧。”

“您说得再对也不过了。”幕僚赔出了笑脸,正欲再往下说时,忽听远处一阵细碎的马蹄声,飞快地接近了哨口。不免停下脚步,诧异地回身望去:军营里,不是权贵身份,哪能放马飞驰?或者这就是探子了,带来的是十万火急的军情——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蹄声就又近了许多,良国公也住了脚步,扬眉回转,只见一个骑士,浑身上下都笼在一片乌色之中,头上戴了个大斗笠,身上披的是玄狐披风,□骏马也是一身油光水滑的黑皮毛。那幕僚还没说话呢,良国公双眉一轩,已是喃喃道,“这不是我们家的墨玉吗?”

凡是良马,必定认主,墨玉见到老主人,欢喜地一声长嘶,更加快了速度。良国公一行人倒要避让到了道边,那骑士也不减速,由得墨玉一路驰来急急地转了个弯,眼看到得良国公身前了,方才急急勒马,墨玉长嘶声中,他利索地翻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了良国公跟前,一掀斗笠,已是急急地道,“爹,仲白他人呢,走了没有!”

这一问,把良国公登时给问住了——此女国色天香,虽然风尘仆仆,但眉眼沉凝间,自有一股摄人的贵气,不是他的二儿媳又是何人?她也许是过分心急,竟毫无化妆,几个初见她容貌的兵士,已经是看得呆了。

但比起这些细枝末节,良国公更在意的还是那句话。他顿时拧起了眉头,“什么,难道仲白又跑出来了?”

只这一句话,蕙娘顿时便知道权仲白只怕是压根没找他爹。要么就是悄悄从何家山出去了,要么就是根本没从何家山过。她压抑着心头的担忧,先冲良国公使了个眼色,方道,“就是一听说打仗,立刻就过来想要出力。我是追都追不上……没奈何只好过来寻您做主了!”

这千里寻夫,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场好戏,几个下属虽没说话,但耳朵也是悄悄地拔尖了,良国公瞥了下人们一眼,道,“你是一路快马过来的?那可能还赶在了他头里!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走到哪里能少了饭辙,少了病人?没准现在,人还没到西安呢,你倒是和他错过了!”

他也没有责怪媳妇,一边说,一边就吩咐亲兵,“在帅帐附近给她收拾出一个下处来,安排几个人站岗——你也别着急,先去吃个早饭,等我散一散,回来了有什么委屈,再慢慢地说。”

蕙娘便冲几人点头为礼,自己戴上斗笠,一语不发地牵上墨玉,随着亲兵往回走去。良国公便若无其事地又扭过头迈开了步子,走了一半,不禁笑对那幕僚道,“今日脚步快了点,让先生见笑了。”

“哪里哪里,贵公子金枝玉叶,医术通神可称国宝,又是如此玉树临风,和少夫人郎才女貌、神仙眷侣。少夫人念兹在兹,也是情理之中。”那幕僚忙捻须笑道,“西北民风粗犷,这样的事并不稀奇。——国公爷请放心,此事,我也一定烂在肚子里,并不多提……您是不知道,就是现在小桂总督的太太,桂家十八房的主母,从前也在兵营里住过,也没见犯了什么忌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好容易把场面给圆了过来。脚步虽然比平时快,但到底也是把惯走的路线给巡了一遍,良国公见戏已做完,便拱手告辞,转身不紧不慢地回了自己的大帐——帘子才一放下来,他就变了脸色,快步进了平时议事进餐的斗篷里。一进屋便沉声道,“出了什么事了,连你都出京了!”

蕙娘其实还真是在吃早饭呢,一路紧赶慢赶的,她的确是很饿了。见良国公进来,她筷子一搁,站起身便道。“十天前,平国公府的杨七娘来寻我,她说她还是想做蒸汽船,觉得里头的利润非常丰厚……”

她只瞒去了两人合计要推动蒸汽船的根本目的,以钱财为掩饰而已,此外并无甚遮瞒,把事情说了一遍,方才急道。“这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说得很明了,绝不许答应下来,他只当耳旁风,骗我去房山义诊。居然是背地里想溜到北戎去……”

事情很明显了:反正不论细节怎么回事,这一次权仲白是又逃家了……而且背地里,居然还有朝廷支持。这个消息,甚至没向前线将领们透露……

但良国公现在也顾不得计较这些了,他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太阳穴上,一根青筋突突地跳。咬着牙来回踱了半日的步,方才从牙齿缝里阴森森地道,“好哇!许家那位少夫人,实在是厉害得很,连仲白都敢于算计!若是仲白出事,我要她全家陪葬!”

现在放狠话、生大气有什么用?蕙娘根本不搭理良国公的话茬,直接道,“爹,现在最要紧就是在营地里建筑起障碍来,严查需要出城的百姓——”

见了良国公的表情,她慢慢地收住了声音,良国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道,“没戏了,就是前儿,燕云卫有一支小队取道何家山去了北戎那里。走的都是暗探,按例是不露脸的。我哪想得到这么多?验看过印信就下令放行了。”

如果没有更大的巧合,那这一支暗探里肯定包含了权仲白。蕙娘心乱如麻,又是恼火又是担忧,一时间竟是完全乱了方寸,苍白着脸色在原地打了几转,忽道,“我也进草原去找他!”

权仲白如此胆大妄为,良国公心里肯定也不能好受,但他毕竟还维持了几分理智,喝道,“你疯了!深秋的大草原,你以为那是说进就进的?”

他缓了缓情绪,又道,“好了,你也不必如此担心。仲白还不至于无脑到白白过去送死,当年找罗春取药,权家和他是留有几分情分的。现在也许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过去,陛下只是想要提早结束这场战争,并不至于把仲白折在里面吧。这里面的道理你也是明白的,关心则乱,你要把持得住才行!”

话虽如此,但话说完了,良国公毕竟还是紧跟着问了一句,“宝印现在京里,由谁看管?”

得知由太夫人亲自教养,他方才放下心来,沉吟了片刻,又道,“让你出关过去,那是送羊入虎口,但我们也不能完全信任朝廷……”

蕙娘瞅了良国公一眼,“您是说——”

良国公才要说话时,外头又有人进来道,“国公爷,那什么——咱们家二少爷回来了。现在戴了个斗篷,遮着脸,悄不蔫儿地往这儿走呢,就是打发我给您先报个信……”

347、要求

比起良国公,蕙娘的情绪是被吊起来更久,现在忽然来上这么一句,她一时还真有点反应不上来。倒是良国公没忧心那样久,虽说也愤怒,但到底还是以放松喜悦为主,因站起身道,“那还不快把他给接进来——悄悄儿的,别被人看见了!”

蕙娘就是心里有再多的怒火,当着良国公的面,也不好十分露出来,她咬了咬口腔内侧,用疼痛使自己稍微冷静了下来,在良国公身边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刻,便见到一个高挑的络腮胡子,头戴了一顶风帽,跟在卫兵身后,走进了营房。

出门在外,乔装打扮也是常见的事,蕙娘也不顾那人的抗议,上前要将络腮胡子撕下来。权仲白便一掀风帽,痛呼道,“很疼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舀胶水沾了,得用特别的药水才洗得掉。”

一开腔,这声音就出来了,毫无疑问绝对是他。蕙娘真恨不得一巴掌抽上去,只碍于良国公在跟前,只好怒瞪了他一眼,道,“你是还没出去呢,还是已经回来了?”

权仲白看了看父亲和妻子,他是惯了离家出走的人,对这种无可奈何的怒火已是极为熟悉了,因此并不显得心虚,只是咧嘴一笑,道,“放心吧,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这就已经回来了?蕙娘和良国公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疑不定:她是知道权仲白离京的时间的。自己接到消息,第二天便亲自动身出来千里追夫了,中间顶多也就是五六天的时间差,按她所想,权仲白若脚程够快,现在应该是已经深入北戎境内了,正是最危险的时候——没想到现在居然已经走了一趟回来了!

不论如何,能平安回来,可以不必为他的安危操心,更不必去为了是否执行任务而争吵,总是让人省心,良国公虽也吃惊,但显然更多地还是松了口气,他冷冷地盯了权仲白一眼,哼道,“此处大营,不是你我父子争吵的地方,但你若以为这件事已经完了,那便是做梦!”

也许是因为权仲白面上的风尘之色,也许是因为他又一次轻而易举地从险地平安归来,多少触动了这位国公爷的柔软之处。国公爷顿了顿,又道,“用过早饭没有?若没有,快些去吃。我现在有事要忙,一会儿得了闲再来收拾你!”

离家出走这种事,只要人回来了,什么问题都好解决。蕙娘现在一头生权仲白的气,一头也不禁有几分好奇,想知道权仲白是用何等办法,如此轻而易举地进出敌境,更想知道福笀公主态度为何。

她咬着唇,冷冷地瞪着权仲白,良国公才起身出了帐子,她便上前几步,高抬起手,利索地来回扇了权仲白两个耳光——如非顾虑到旁人的看法,几乎就要下了死力。

见权仲白动也不动,直挺挺地受了这两记巴掌,蕙娘怒气稍解,她亦不是寻常妇人,知道在大营中争吵,的确并不得体——良国公此去,应该是在大帐中分派事务,若是自己两人尖声争吵,他这个主帅面子上,须过不去。她是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怒火给压制了下来,冷沉问道。“这么冒着风险,难道还是白跑了一趟,你接触到了福笀没有,难道她那边,丝毫没有动心?”

如果福笀动了心,权仲白肯定不会这么早回来。除非福笀愿意和罗春玉石俱焚,不然她怎么也要人把她接应回来的吧。权仲白也是深知其中道理,他嘿了一声,却先不回答,而是捧着肚子道,“真是饿晕了,有东西吃没有?”

蕙娘狠狠白了他一眼,道,“我真想再给你几个巴掌!”

虽说从前多半真就扇过去了,但到底年岁长大,柔和了不少,她还是令人端上早饭来,给权仲白吃过了。——正好那边营帐也收拾好了,遂带着权仲白回去,自己拧了毛巾来,递给他擦脸,又令亲兵从良国公的衣箱里翻出新衣,安排权仲白洁身换了衣服。权仲白也卸下了满面的络腮胡,问蕙娘,“你又如何到得这么快?我还打量着能瞒过爹呢。”

如果蕙娘不来,良国公倒真可能被糊弄过去,蕙娘道,“你有胆量再扯一句,我叫歪哥有爹变成没爹,你信不信?”

权仲白哈哈一笑,欣然道,“从前你这样说我还信,现在你这样说,怎么指望我去相信?”

蕙娘知道自己被他舀住了软肋,虽然仍是恼怒非常,但却反而冷静下来,情知此时权仲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即使争吵,自己也占不到上风,便忍住不提,只是催促道,“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权仲白看来也知道不能太过分,他整肃了神色,先道,“其实,我是见到福笀了的。我们的运气,比想得要好很多。”

遂给蕙娘娓娓道来,原来他和燕云卫的几个密探一道,一路星夜兼程,连续换马,根本没从何家山走,而是取道大同出关,良国公所说的那批暗探,只是为了配合权仲白等人的行动才撒出去的。一入草原,他们就分开行事,权仲白扮作了一个关外游医,一路行医往北戎圣城过去,反正祭天圣典,各部族都要参与以外,还有闻风而来的各部商人和杂耍戏团、妓-女游车等等,在那里要见到福笀公主,只要她还是自由之身,又有人接应,就并非难事。

没想到才走了几天,他便正好撞上了福笀公主这个四哈屯,同大哈屯两人的车队,因为罗春有时在外征战,他的领地是由大哈屯和大将罗海一道管理,余下二哈屯、三哈屯都各有一块封地,唯独福笀没有封地,手下人口也不太多,便依附于大哈屯居住,两人要去圣城,自然结队。

草原上不比关内,很少有所谓的男女大防一说,大哈屯自己就是骑马领头,福笀虽然体弱,但也没有车坐,权仲白很轻松地就和她取得了联系——这个医生身份,真不知给了他多少便利。只是略施小计,便混进了这马队里。他昔年在草原上游历过很长一段时间,北戎话说得极好,又有一部丰茂的络腮胡子,举手投足间,丝毫破绽未露,就连告辞都是正大光明,推说要去采买一批药草,到圣城贩卖云云,还给回去圣城重新和福笀接触,打了一个伏笔。

蕙娘一听,也有点无语了,权仲白见是机会,便款款道,“不是我不舀自己的命当一回事,有些事,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我自己心里是极有信心的,却知你难让步,其实,若战争早日结束,那也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更别说,还能兼着推蒸汽船一把——”

蕙娘横了权仲白一眼——权仲白现在也算是把她的性子给摸透了,就算他有十足的把握,她都不会答应的。更别说这次这么顺,只是纯粹出于运气罢了。

她没好气地道,“可以说了吧,关子卖了这么久,福笀本人的态度到底怎么样?”

“福笀早就想回京城了。”权仲白淡淡地道,“你若见过她在草原里的样子,便可知道她的想望也不算是非分。宫廷里的娇花,怎能在草原上的争斗中取胜?若非大哈屯还算有几分顾忌大秦的怒火,只怕早将她害死。只要能回去,她连儿子都不想带,你说她肯不肯去毒罗春?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提出条件……”

他的神色忽然流露出了几分古怪,犹豫了一下,还是徐徐道,“她要桂含春去圣城接应她,而且事前还要看桂含春一眼,不是如此,她不能放心。”

饶是蕙娘,一时也不由绝倒当地,为福笀公主的要求倾倒,她道,“为什么是桂含春,什么叫不能放心?”

一边说,一边自己也想明白了,“哦,她是怕朝廷虚言欺骗,以她为弃子,毒杀罗春……”

其实这种事,朝廷也未必做不出来。只是福笀为何要挑桂含春,真是令人费解。蕙娘想了半日,也没想到他们有什么接触,她道,“你肯定你没听错吧,为什么是桂含春,不是你啊?”

权仲白叹道,“福笀昔年虽对我有些倾慕,但却并非男女之情,她就是不想出嫁去塞外,任何一个能求娶她,改变这个窘境的人,都能成为她的心上人的。你看她明白过来以后,对你的态度,岂非也客气得多了?因我不肯帮她,在她心中,我已成为那种会背弃她的人,不值得她完全的信任。倒是桂含春,当年一路送嫁,把她送到了罗春那里,也许是一路上的点点滴滴,使得公主觉得,桂含春是那种不会丢弃信诺,不会背弃她的人吧。”

下毒,毕竟是要冒风险的事,福笀一旦犯起疑心,有什么要求都不离奇,如果她不信任权仲白,更信任桂含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蕙娘却直觉并非如此简单,她蹙眉道,“福笀就这一个要求吗?”

权仲白看起来更不自在了,他几乎是有点不情愿地说,“她希望回国以后,还能再嫁。这一次的人选,由她自己挑定。”

若以权仲白的一贯逻辑来看,这也算是好事。但再结合之前的问题,福笀的意思,可以说是昭然若揭。如果朝廷答应,那桂含春的家庭该如何处置?虽说权仲白一直是鼓励人们去追求自身所愿的,但居中传递这种消息,多少有点间接破坏家庭的嫌疑,也是有点不道德的。再说,蕙娘也可以肯定,十之八.九,朝廷那面是肯定会答应下来的。她皱起眉头,又是惊骇,又有些难得的八卦兴奋,道,“这……福笀去了一次塞外,倒是大胆得多了!只不知桂家该如何是好啦。”

“朝廷没准会推波助澜也不一定。”权仲白皱眉道,“若是桂含春成了驸马……”

驸马,一般是不能掌握军权的,桂家元子不能乘位,最有出息的桂含沁根基全在海上,西北桂家,顿时就有点没那么高歌猛进了,而明面上,还得对朝廷感恩戴德,蕙娘顿时颖悟了过来,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叹了口气,道,“这几年,看来陛下是在走大运啊,只不知桂含春能否堪破这一层,顶住压力回绝要求了。”

“他爹就在前线呢,他顶得住吗?”权仲白吐了一口气,“顶得住顶不住,皇上都有借口收拾他们家……都是先不说了,我把消息传回去了,看那边怎么安排吧。这里毕竟是桂家的地盘,我们先别说这事了。”

蕙娘点头道,“也好,等我回京了,再好好和你算账——”

见权仲白神色奥妙,她动作一慢,“怎么,难道你还不能回京不成?”

权仲白多少有几分尴尬地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桂含春贸然肯定是无法接近王帐的,福笀也就是要看他一眼罢了。这送药的活计,她还是指名要我来做。”

蕙娘眯起眼瞪着权仲白,见他虽心虚,但眼神澄明坚定,便知道自己缺乏足够的论据和魄力,去说服权仲白放弃这个计划,她心念电转之间,已有了决定,便站起身道。“好啊,你要去也成——这一次,我和你一起去!”

348、答应

权仲白这个人,着实是有几分双重标准的,自己跑去历险,轻描淡写的,好像是出门采个药扶个脉似的。蕙娘一说要去,他登时又是另一种态度了,缠着蕙娘,从各种角度来论证一个不会说北戎话的女性孤身前去北戎圣城有多危险。他道,“若以我游医的身份,你只能装作是我的婢女。在当地毫无地位可言,任何人都能把你随便买走——”

至于装扮成男性,这种事在北戎那种关外之地是不可行的。在那样的地方,男性随处便溺、赤.裸上身都是常见的事,就是蕙娘不介意看别人的,她自己身为男性到处去找厕所也很离奇。所以蕙娘势必只能装扮成年老女仆过去,根据权仲白的说法,这种人在北戎草原上是最为底层的存在,因为年老不能生产,如果无法依附子女生存,那就人人都能轻贱、使唤。

再说,蕙娘还不会说北戎话,到了当地沟通都成问题,而且还容易被有心人注意上,如此一来,只能给她和权仲白徒增危险云云。总之就是为了强调蕙娘过去,非但不能帮忙,反而还会坏事云云。

蕙娘不慌不忙,开口就是一长串北戎话,虽然不多流利,但口音居然十分纯正。她鄙视地看了权仲白一眼,道,“你忘了么,宜春号在北戎有个极大的票号,就是现在两边交战,都没有停止营业。多少商人现在都把货给放在那儿呢。我要过去那边还不简单?只看以什么身份过去而已,你说得对,没家没业的老额吉肯定是经常受人欺负的,是以我不如扮成你娘过去,你道如何?”

两人言语缠斗了半日,权仲白终于受不住了,告饶道,“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背着你先斩后奏了,如何?”

蕙娘其实也深知自己的北戎话虽然还可沟通,但除了最常用的几句以外,不过是三板斧,再说她虽有功夫,可毕竟还是女子,跟随在权仲白身后,难免有些碍手碍脚的,她和权仲白绕了半天,要的无非就是这句明确承诺。如今得了权仲白的准话,也就松口道,“罢了,那我再想想吧,横竖距离祭天圣典还有段时日,你也不必现在就跟着过去。”

也是,这个计划要不要继续推进,看的还是京城那边的态度。权仲白也就按下此事不提,又和蕙娘闲话了几句,便躺倒休息不提。

他这次过来,行程绝密,即使回到何家山,还不方便揭开身份,权仲白却是闲不住,得了一点空闲,宁可乔装打扮,也要过去帮忙军医看病。蕙娘得了闲也过去看看,不过现在休战期间,没什么重伤患,无非是风寒感冒等等。权仲白也开了药方,安排众人熬煮,给兵士们服用,提高他们的抗寒能力。偶然有些修葺工事时跌落的兵士,倒也都是骨伤而已,这都是军医拿手的活计,并算不上什么。

蕙娘本也可以回京了,只是没等到准话,依然心头惴惴,横竖现在京城虽说暗潮涌动,但良国公府不过是个看客。至于鸾台会那里,权世赟已亲自从东北赶回主持情报大局,他对权仲白随意外出的事也是大为恼怒,巴不得蕙娘亲自把他给拎回来。

蕙娘自忖接管鸾台会期间,萧规曹随,还没开始大肆排挤异己,也不怕权世赟查问,因此并不担心这个。倒是焦勋那面,现在和她多少是有点失去联系了,这亦是无法的事。现在军营,良国公眼皮子底下,她又没带什么下人,想要随意和关内送信,哪有这么简单?

两人在何家山住到了第七天上,这天早起,便觉得天色一片昏暗,权仲白道,“只怕是要下雪了。”

果然,到得下午,细雪飘飘洒洒,已是把地面都染了白色。权仲白望了望天色,道,“现在就下了雪,看来今年冬天肯定是打不起来了。”

下了雪,天气就要冷了,蕙娘道,“这我也是听说了,现在北边到了冬天,城墙都是大冰坨子,除非是没水的地儿,实在是没法子了,才不造冰墙。”

要攻破冰墙,现在还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权仲白点头道,“正是如此,再说现在接近北戎的祭天圣典,估计他们会把何家山一带的兵撤一些回去,也减少出去巡逻的次数。做了冰墙以后,各门大部分都封死了,士兵进出,没那样方便,达延汗要和何家山联系,也比较困难了。”

从前的达延汗,何等威武,罗春都要被他挤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幼子虽然继承了这个封号,却再也没了父亲的血性,多次想要归附大秦,进内陆生活,但大秦哪有地来安置他们?他简直是被逼着呆在领地上的。蕙娘想到今昔变化,免不得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前人打下偌大的基业又是如何,后人守不住,也是百搭。”

权仲白搓了搓手,道了声好冷,因对蕙娘道,“昨日爹身边亲卫去山上猎了几头狼,你吃过狼肉没有?我们把爹喊来,烤着吃,拿盐搓过再撒点辣子,别提多惹味了。”

蕙娘也是好弄之人,现在横竖也是无所事事,虽说心里对权仲白出关的事依然怀有疑虑,但她是藏得住事的人,便欢笑道,“好哇,雪天烤狼肉,听着就带劲儿。”

便真的请了良国公来,三人在帐篷群中的空地里,烧了一把火,上头架了铁丝网,就这样烧烤起来,因军中不能饮酒,便没温酒,只是啜饮着热羊肉汤。

北地苦寒,平常还好,但凡有些追求的将领,到了冬天都会设法保证兵丁们顿顿吃饱,偶然见到荤腥。所以桂家军不能说多么饥饿,但权仲白手艺居然不错,被他这么一摆弄,香味传出了老远去。不少换防军士都隔了远伸脖子偷看,还悄悄地咽口水。蕙娘看了,便笑道,“爹,桂家军胆子贼大,您这统领身份,他们也敢胡乱窥伺帅帐。”

良国公欣然道,“还不都是仲白把这肉烤得太香了点。”

权仲白对外再有神医架子,在妻子和父亲跟前也就是个一般人,此时蕙娘和良国公都在安坐,只有他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将几串肉在火上翻转。听闻父亲这样说,他便搓着手道,“有什么事都怪在我头上,何等方面?爹您继续,不必碍于我在跟前,还不好说话。”

良国公对权仲白,从来都有点没办法,又有点说不出的,无可奈何的溺爱。权仲白这样说话,他也不生气,只是叹道,“不怪你怪谁?多亏给你说了这个媳妇,不然,你现在是把天都要闹破了。”

虽说是向着蕙娘说话,但话中那淡淡的疼爱之情,却是不容错认。权仲白把一块狼肉割了下来,送到父亲碟中,道,“别怪我啦,您老人家啊,先用点烧肉吧。”

他平时感情上也淡,蕙娘和他,可算是生死相依,一起经过了不知多少风霜雪雨,权仲白连自忖必死之时都说不出什么好听话,在他父亲跟前更不用说了。他和良国公,在许多事上也是矛盾重重,平时接触不多,就算有密谈,蕙娘也难在场见证。此时从权仲白这平平常常的一个举动,一句话里,她倒是品出了一些滋味,正在琢磨呢。权仲白也把一块烤得通红的肉块割到她跟前,道,“狼肉最补,吃这一顿,今年冬天不必怕冷了。”

蕙娘便笑道,“你也来吃吧,火盖上一点,让它慢慢烤。”

又惋惜道,“可惜来得仓促,没带烧刀子,吃烤肉就得配烧刀子,图的就是那股粗野劲。”

正说着,只听远处一声长笑,有人欣然从帐篷间的小道里转了出来,说道,“少夫人您这就有所不知啦,狼肉上火,再喝烧刀子,难免闹口疮。这吃狼肉,最好是陪我们西北的凤酒,绵长醇厚、中正平和,狼肉的火气劲儿,一下就能被压下去。这是军中不能饮酒,改日得闲,我送您两头狼,两坛酒!”

来人和良国公年纪约莫相当,蕙娘虽然和他素未谋面,但从他气度,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肯定是军营之主桂元帅。虽说桂家和宜春号以及她焦清蕙算是隐隐的同盟,但这的确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桂元帅桂明本人。

她站起身含笑招呼,“侄媳妇见过叔父。”

桂明欣然一摆手,“太客气了!我是一回军营,就听说有贵客驾到,赶紧过来拜会,没想到却是赶了巧,能偏几口狼肉吃。就是打扰了你们一家三口的天伦之乐了!”

三人自然忙都客气逊谢了一番,方才分宾主坐下,桂元帅十分自律,虽是主帅却也不肯破戒小酌,吃狼肉配羊汤,倒也是怡然自得。几人吃吃喝喝,只说些琐事,待气氛热乎起来了,蕙娘才笑问道,“叔父从西安回来,可曾收到消息了?”

这么大的事,桂元帅能不收到消息吗?他眉宇微微一暗,却很快又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和蕙娘开玩笑,“怎么没收到消息?我心里乐得慌呢,只要含春能平安回来,我们家说不准就多了个公主媳妇儿,这是多大的体面?”

话虽如此,桂元帅眼中却是全无笑意,这一点,三个人都看出来了。蕙娘皱眉道,“这么说,您是——”

“皇命如山,”桂元帅叹道,“此事若能办成,西北少了多少兵祸?如此大义之事,我们全家赴汤蹈火都是在所不惜,我们——能不答应吗?信使过西安的时候,找我谈了半晚上,我当场就给皇上写了信,把我的态度给表了。”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是清楚了。权家三人对视了几眼,均明白了桂元帅的意思:这是不答应也得答应哇,答应了还有得周旋,不答应,对谁也交代不过去。

至于桂含春的意思?

在这个层次的博弈里,他本人的意愿,那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含春已经从京城出发,星夜赶往何家山了。”桂元帅又吃了一口狼肉,双眼闪闪烁烁,若有所思地瞅了蕙娘一眼,“这几天内,许就能到了!”

蕙娘微微一皱眉头,对桂元帅的态度又还有几分不解,她寻思了片刻,却又有些猜测,只是这想法还不成型罢了。便也按下不提,又和桂元帅说些别事。

别说,桂元帅对局势的判断还是挺精准的,的确,他回到何家山的第三天,桂含春也是乔装打扮,低调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