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这个念头才算是真正地进入了她心底,蕙娘本想过,若是重逢她怎样收拾权仲白,才要令他以后再不敢随意抛下她。可现在,她心里余下的念头只有喜悦和庆幸:还好权仲白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她还有什么可以要求的?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她在权仲白耳边低声呢喃,他还伏在她身上,沉浸在销魂之后的晕眩中难以自拔,蕙娘以往总觉得重,可现在她觉得这份负担简直沉重得甜蜜。“……我一直以为,就算是你,这一次也不能活着回来了。”

而权仲白还有点莫名其妙呢,他问道,“怎么,难道福寿和桂少帅没有回国吗?西北出了什么事了?”

蕙娘扑哧一笑,才想起来他刚从海外归国,估计什么事都还不知道呢。她爱怜地摸了摸权仲白的后脑,见他翻身躺下,便在他怀里找了个位置,牛头不对马嘴地道,“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特别懂得珍惜,从前你在的时候,我老埋怨你,老想着你的不好。可……可没了你,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权仲白似乎是被她这热情坦率的告白给吓着了,他撑起身子,低头望着蕙娘,略带吃惊地道,“真的么?”

“真的。”蕙娘望着他点了点头,她的眼圈红了。“我就觉得……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了。这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过了,要不是歪哥、乖哥、葭娘,我活着就连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再找不到丝毫乐趣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权仲白,可我就是觉得,没了你,天都不蓝了……我的魂儿都和你一起去了……”

权仲白的眼神显着地柔和了下来,他带着歉意的吻雨点一样地轻落到了蕙娘腮边,“这一次,吓着你了。我在路上也想,你收不到我的信,该有多担心。我也恨不能插上翅膀快些回京……你说得对,以后,我们一家人到哪里都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她曾经苦求了多久的觉悟和承诺,现在倒是轻而易举地降临到了她跟前,蕙娘顾不得欣喜呢,忽然想起一事,忙坐起身道,“哎呀!不好,葭娘和文娘!”

两人间难得的浓情蜜意,现在立刻又消散了开去,权仲白也跟着着急起来,连问葭娘如何。蕙娘和他解释了几句,又道,“都出去三四天了,他们的船还快,真该糟……这一下,恐怕是追不到了!”

知道葭娘人还平安无事,只是出海去了,权仲白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一点,不过紧接着立刻就问起了这决定背后的□。蕙娘也没什么好瞒着他的,便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的安排告诉给权仲白知道,还有西北狼灾、雪灾的大背景等等。权仲白听得眉头紧锁,半晌,才缓缓道,“其实,按你当时以为的局势,你是应该和葭娘她们一块出去的……”

“和她们出去,我就见不到你了啊。”蕙娘忽然也有几分感慨,她又靠进了权仲白怀里,低声说,“你想想,命运的安排是多么的巧妙,如果我愿和焦勋南下,只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就是三四天的差别,我很可能就这样永远和你擦肩而过了……”

“不会的。”权仲白倒是很笃定,“等我回了国以后,难道不会追到新大陆去?”

他偏过头,在蕙娘脸上吻了一下,肯定地道,“你我这一世的孽缘,哪有如此容易了结?”

蕙娘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心里不知如何,更安稳甜蜜了一些,伏在权仲白怀中,只是微笑不语。倒是权仲白,过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地道,“就是对不住李韧秋了,若是几年后又追过去的话……”

蕙娘拧了他一把,失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李韧秋、李韧秋的……”

想到焦勋,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觉得这一次回去,他应该会娶妻生子了,也许就会和文娘在一块,也是说不定的事。”

“你是说——”权仲白神色一动。

“少装了。”蕙娘白了他一眼,“你会不懂么?这一次,他终于明白,我是已经下定决心,再不会更改了。”

连权仲白大抵已死的情况下,蕙娘都不肯和他去新大陆,而是要在大秦折腾这个几乎是自杀的疯狂计划,她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那么明白。权仲白便也没有继续往下问,只是紧了紧搂住蕙娘的手。

虽说很想尽在不言中,但毕竟身处许家,蕙娘毕竟还是蕙娘,她只沉默了片刻,便又逼问起了权仲白平安回归的□。

这种事有什么不能说的?权仲白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一五一十说给她听时,却是当时在祭天圣典以前,他把药送给福寿等人以后,见天阴欲雪,连着阴了三天,都没有一点雪花,便猜到了这附近将有一场大雪。

以权仲白对鸾台会的反感,只要还有一点可能,是必定不会和他们的人有所接触的,所以当时他是明知道自己要穿过雪原太为冒险,却又急于离去。心一横之下,便加入了英吉利过来和罗春谈判的一拨人马,因他的医术高明,正巧可以缓解使团首领的偏头痛症状,在北戎圣城已经略施手段,将他治得大好。因此根本是一帆风顺、半推半就地,稍一接触便被使团半强迫地邀请加入了。

他本想走出草原以后,再转道回国的,可没想到的是,使团居然不取道俄罗斯,而是直接从北戎走到了吐蕃,再从藏南一带横穿进了天竺。这条线路高山峻岭,又是冰天雪地的,他就是想跑,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能取到补给。况且这是使团走熟的路,他们走得速度很快,路上也没有什么能跑的动乱和契机,无奈中半推半就地,只好在天竺过了新年。过完年以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化妆逐渐有失效的危险——准备的材料已经要用完了,而当地几个殖民地官员的女儿,对他又是频频抛出媚眼,再加上权仲白归国心切,几次提出来都被总督否决了——他的医术,在当地大受欢迎,他们几乎想把他推荐回英国去——无奈之下,他只好乔装打扮,混上一艘渔船去了文莱,在文莱想联系宜春票号,却苦无门路,又找到一艘来广州贸易的荷兰船只,便索性当了个水手,一路苦力回到广州——这一回,却是再不敢卖弄自己的医术了。

虽说说来平淡,但这三四个月里的颠沛流离,蕙娘还能听不出来?要知道,在这几个月里,权仲白是走了很多人一两年的路!

要不是为了家人,他这么着急做什么?再多的埋怨,都化作了心疼。蕙娘紧紧靠在他怀里,又和他柔情蜜意了一会,方低声道,“出去的人,倒也罢了,反正只要不是遇到大的天灾人祸,应当都能平安的,大不了到了那边再坐船回来也就是了。可现在的局面又该如何收拾?桂含沁那边,我们还摊牌不摊牌了?”

此时,她便是真正地在询问权仲白的看法,征询他的态度,而不是早有主意,不过做做样子。权仲白沉吟了一会,没有马上给蕙娘答复,反而说道,“我想先和杨七娘谈一谈。”

360、顺水

说实话,权仲白决定接下皇帝的这个任务前往北戎,背后经过了怎样的心理过程,蕙娘是无由得知的。听权仲白这样一说,她的身躯顿时僵硬了起来,隐含怒气地道,“我就知道杨七娘说了谎……在京城的时候,她私下和你接触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权仲白哭笑不得地道,“没有,我还是从你口中知道的呢,之后也就是李晟和封子绣找了我……之所以要和她谈谈,是因为我毕竟比你要了解她一些,我现在也是想闹明白,杨七娘到底想干嘛。”

“你是说——”蕙娘心头一动。

“许升鸾人在南洋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他们夫妻两人鱼雁往返就是再频繁,也都不可能和同住一个屋檐下那样交流顺畅了。你拿鸾台会胁迫杨七娘的时候,她的反应只能说是出于无奈吧,不和许升鸾交代也算是情有可原。可现在我回来了以后,危机自解。咱们也就不必那么仓促地发动行动了,现在该不该和桂家摊牌,除了我们的意思以外,还得看看杨七娘的意思。”权仲白便和她分析,“毕竟现在你想的不是破釜沉舟、玉石俱焚,又愿意好好过日子的时候,两家互相的筹码和把柄,对彼此也都是有威慑意义了。”

本来蕙娘是豁出去一条命了,许家不想跟着死,只能听令从事,但现在权仲白回来,她也要重新开始规划往下走的路,原本由疯狂和无畏带来的主动权,现在已经在渐渐丧失。许家也从她的扈从,渐渐开始变成她的合作者了。这种势的转化和流失,不是智计能够扭转的,蕙娘也是乍见权仲白,心情激动之下,没想到这一层。现在被权仲白一语提醒,她也点头道,“不错,这种事可勉强不得。恐怕杨七娘也要和许升鸾商讨过后,才能下这个决心。”

“我看倒是未必。”权仲白摇头道,“刚才你晕迷的那段时间,她和我粗略地提了一下你过来的目的,完了以后又说,桂明润此次回来,可能待不太久。过一阵子要去南洋接应许升鸾,换防吕宋。所以最好是在这几天内就约见桂帅……以杨七娘的敏捷,不会意识不到局面的变化,她还这样表示,看来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们一起走到黑了。所以我说,要弄明白杨七娘到底想干嘛,对这件事,她有点太热心了,甚至热心得过对丈夫的尊重。相信我,她可不是你,对她来说,许升鸾的意愿一直都是很重要的,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连许升鸾都不顾了,就一心要扑到这个计划上呢。”

是啊,被权仲白这么一说,蕙娘也是深思了起来——旁观者清,权仲白一句话,倒是让她也有点迷惑了。这么不顾一切,应该不会是为了蒸汽船吧?

“所以我说,我要和她单独谈谈。”权仲白看了她一眼,“你和她老爱互别苗头,这件事就不要参与了。有你在,她也不容易放松下来。”

蕙娘白了他一眼,玩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的红粉知己可比我的手帕交要多。和她们谈心的时候,不愿意我这个大妇在一边碍手碍脚的,也是人之常情么。”

权仲白瞪了她一眼,道,“谁说的,我看我就很不如桂含春,福寿对他可要比对我深情倾心……是了,他们这对现在如何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对他更倾心的。”是人都八卦的,权仲白有好奇心,蕙娘当然也有。“他们现在还在回京路上呢,公主脚踝受伤了,走得不快。朝廷还没发告迎接公主还朝……我猜福寿还是不放心让桂含春离开她的左右。”

“我早和你说过,”权仲白也慷慨地满足了蕙娘的好奇心。“福寿对我其实没有多少情意,不过是不愿发嫁北戎罢了。一个女人对男子有没有感情,其实从眼睛就能看出来,她在谈到桂含春的时候,神态格外与别不同,不说比起别人吧,起码比起对我,她在桂含春身上应该是更用了情的。嘿,从前幽居深宫,发嫁也就嫁了,实是见识不广、手段不够,也无可奈何。现在出去北戎走了一趟,她也是历练出了一身的手段,连亲夫都敢献药毒杀,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桂家为了摆脱这个烦恼,只怕和鸾台会也是一拍即合。否则,不论生死,她都是对付桂家的好把柄——你瞧,这生在权力顶端的女子,是多么的不幸,连自己的生死,都不是为了自己。”

这个话题,在政治意义上和蕙娘也算是密切相关,但在私人意义上却只能算是近邻家的热闹,蕙娘亦不在意。和权仲白又说了几句歪哥的事,“你可要当心了,我离京之前,也是和孩子把底含含糊糊地交代了一遍,他当时对你这么去了北戎可是十分地不谅解,觉得你太不顾全大局了。这一次回京以后,你可要小心地对他,不然,指不定他就和你不亲了。”

权仲白最惦记的人就算是蕙娘,剩下三个孩子也绝不会差上太远的,闻言忙问了歪哥、乖哥的近况,得知他们均都不知道自己失踪的事,只有歪哥在蕙娘离京前被隐晦地告知了一些□,方才松了口气,道,“那还好,歪哥这孩子心软,等我回去讨讨他的欢心,他也就谅解我了。别看乖哥看着软,其实可有主意了,这事要被他知道了,那可没个完。”

傻爸爸一贯都是这个表现,蕙娘已经挺习惯的了,对歪哥是否心软,她可是相当保留。闻言便翻了个白眼,道,“随你怎么说吧。”

说着,她也困倦了起来,打了个呵欠,道,“这一阵子都没睡好觉,我睡一会……你可不许走啊!”

权仲白在她耳边亲了一下,道,“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蕙娘闻言,方才安下心来,遂浅笑入梦不提。

#

第二日她起来时,权仲白到底还是早就下床梳洗了,他倒是也没走远,就在外头屋里和同和堂来请安的管事说话,蕙娘起来吃过早饭,也令人去给燕云卫报信,不想权仲白进来道,“昨天杨七娘就打发人去说过了。”

权仲白还活着,整个局面顿时都不同以往了,蕙娘这根弦松了下来,只觉得浑身都没劲儿。索性就靠在窗边看书写信,一时又盘算着该如何给焦勋带信,或者还是派人去新大陆把葭娘、文娘接回来,权仲白干嘛她也就无心去管了。

也不知权仲白和杨七娘谈的都是什么,反正整个下午他们都是关在了西里间中谈话。蕙娘一个下午都拿来睡午觉和写信了,到了向晚时分,见两人还不出来,也有几分好奇。待晚饭时分,权仲白出来和她一道用晚饭时,才道,“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

权仲白的神色有几分古怪,他沉吟了一会,方才摇头道,“有些话,许诺过杨七娘不往外说的……不过,我也能理解她为什么这么看重蒸汽船了,这东西确实是有一定意义在的。”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还有一点你我可能都没想到,上回桂家有意无意误导皇帝疑心许家,这件事……许升鸾还好,但却令杨七娘极为恼怒,她也不是恼怒桂家——我就这么和你说吧,杨七娘觉得,天子一句话,就能决定许家人生死的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她觉得,许家的权力还要更高一筹,她才能更舒心。”

蕙娘又何尝不明白杨七娘的感觉?都别说鸾台会了,就是这个宜春票号,已令她自懂事后便有一种深沉的忧虑,唯恐哪一天,怀璧其罪,自家的宜春号被天家看中了,就这样被强取豪夺去了还好,只怕为了名正言顺地夺走宜春号,焦家还要因此被入罪呢。而自从知道了鸾台会的存在以后,这杀头事做得多了,对官府肯定也就更为忌惮、心虚,权力欲随之膨胀也是非常自然的事。杨七娘做过的杀头事虽然不多,但防微杜渐,若是仅因为莫须有的误导和陷害,便令许家这样权势的家族都要诚惶诚恐,那么她想要改变这种权力分布的局面,也是很正常的思路了。

她点头道,“那既然是这样,也就能说得通了。宁妃上位,许家还不是第一重亲戚,和宁妃之间也没有太牢固的纽带……再说,皇三子也大了。”

而皇六子今年还很小,婷娘更是权家族女,说难听点,把鸾台会和权族连根拔起以后,婷娘除了乖乖听话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对付这么一个弱女子是不会太难的。皇六子登基以后,权家、许家都把自己的烂摊子给收拾清楚了,又因为共同做了这样的大事,有这么个秘密作为基础,共同的政治理想为前导……外戚、勋戚这边,势必是稳若泰山,而兵权更无需担心,自己的嫡系、盟友已是牢固的势力,在文臣中再拉拢了杨阁老以后,这几户人家的生死,可以说是已不受皇帝的掌控了!

当然,距离为所欲为,那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这个境界几乎也没人能够达到。但起码来说,比起现在的局面是要更上一层楼了……挟天子以令诸侯,杨七娘这是想做挟天子的一方势力,不再想做诸侯了。

“那依你之见,”蕙娘瞥了权仲白一眼,“我们又该如何反应呢?”

杨七娘有杨七娘的算盘,权家自然也有权家的算盘,现在权仲白回来以后,他们大可以继续走那条老路,把鸾台会连根拔起以后,合家搬离大秦,离开这片对权家来说随时充满翻旧帐危机的地方,当然,在这条路上往前走,也是不错的选择。但不管选择哪边,开弓没有回头路,选了哪一边,都得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权仲白沉默了片晌,才道,“现在南洋已非乐土,孔雀他们被你打发去了新大陆,原有的那个退步,也没那么可靠了……其实有了蒸汽船以后,天下便再也没有真的桃花源了。当年先帝让鲁王去新大陆,何尝不是想让他在那片天地中重新开始,不再受旧事的阻挠。可现在如何?他不找事,事来找他,虽然远离了大秦,但却从没有脱离大秦……与其逃遍天下,我看,倒不如留下来吧。这一次,我倒是赞同杨七娘的仕途经济之说,我看,可以把桂家拉上我们的船。”

他考虑的这些问题,蕙娘会没有考虑过?连权仲白都这样说了,她会做怎样的决定,也就无需多言了。蕙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探手握住权仲白的手,在他的用力回握中,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声道。“终于,还是走上这条路了!”

361、入伙

对于蕙娘和杨七娘来说,权仲白算是死过翻生了一次,但对于其余人等,因为有蕙娘的铺垫在先,顶多也就是惊奇权仲白说是去俄罗斯的,为什么又跑到南洋去了而已。更因为蕙娘也是巧合地来到广州,这一举动在有心人眼里,说不定还会有更多颇富深意的解读,但反正事实也就是如此,蕙娘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这一次,她倒是不着急赶回京城了,反正自从权仲白回来以后,她的危局已解,留在广州还能等许凤佳回来,众人坐下来再将整个攻守同盟的态度调整得默契一些,若是许凤佳有疑问,她还可帮着杨七娘说道几句。

之前是局面急迫,必须要做个选择,权仲白也没怎么细问葭娘的事,现在问知了来龙去脉,却阻止蕙娘将她接回,虽不舍,但却也道,“在新大陆,有李韧秋遮风挡雨,起码比在大秦要安心一点。女孩子本就娇弱,葭娘年纪又小,若是在国内,有了什么事……”

若是有事要举家出逃,葭娘的确会成为权家的一个软肋,让她在国外呆着,也是一种思路。蕙娘虽有几分不舍,但若一切按计划进行,国内平静的时间也没有几年了,葭娘在国外,的确比在国内要好一些,因此也便没有反对。只是难免有几分郁郁不乐,权仲白又十分疲惫,两夫妻索性闭门不出,只是在许家休息。

不过,权仲白都回来了,该登门的人迟早都会来的,权世仁之前是没在广州,现在回来了,立刻就给蕙娘送信请安。蕙娘也知道他不愿登将军府门的忌讳,便又去同和堂见他。不过,这一次见权世仁时,她的心却是定定的了,反而不担心杨七娘从她的行动中获取什么蛛丝马迹,寻线摸到权世仁头上。

两人相见时,权世仁也是一脸笑意,看来心情十分不错,他道,“仲白真是太调皮了,说是去了俄罗斯,结果反而跑去天竺,倒是累得瑞气部那些传令伙计满大秦的乱跑。你住将军府只怕不大方便,我已经给东北送信,令他们不必再发散人手,进入俄罗斯寻找仲白了。”

这大半年来,鸾台会的人手大量被抽调前往西北、东北,在南边力量颇有些空虚,蕙娘还未说话,权世仁又欣然道,“手底下能用的人少,你上回送信来,口吻急。这件事我也不愿耽搁,这一次我亲身出去,就是到苏州去办事的。你要寻的织工,我给你找到了,他们虽然迁移去了西北,但家人还是留在江南的,这几年颇有几户人家发了些小财,我也是用了一些手段,方才给你寻到了两户人家,当时应该都是受人收买出面闹事的。现在还只是往上走了两层而已,初步可以追溯回广东,若非如此,这一次也不能这么快回来。”

权世仁在公事上的确一直都是很配合的,蕙娘也是颇有几分感激,忙笑道,“辛苦世仁叔了!有此把柄在手,将来许家怕亦都要对我们家客气几分。”

蕙娘之前还没明说是要对付谁,权世仁虽有猜测,但到底不比此时挑明了说来得好,他也是精神一振,“果然是许家在背后闹鬼,这个把柄可要好好梳理,能管用的时间很长,有它在手,将来许家自然知道该怎么站队了。”

蕙娘含笑道,“正是如此,说句实在话,我这一次下广州,除了和杨七娘来看看蒸汽船的事以外,倒有一多半是为了这事儿来的。——不知道您在背后如此用心,还想着我人亲自过来了,这件事能办得快一点儿呢……”

轻轻巧巧几句话,便把来意遮掩了过去,权世仁不疑有他,欣然道,“我说,仲白人在北边,你怎么还有闲心出来广州呢,原来是为了此事。——是了,听说你的三丫头也到了广州?改日抱过同和堂戏耍一番,我也见见你的下一代。”

蕙娘笑容维持不变,随意道,“她现在随我妹妹,乘船在珠江上玩耍呢。改日有暇,必定抱来的。只是我妹妹不知内情,险死还生的人,性格又难免古怪,她看葭娘如同亲女儿一般,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忽然把葭娘抱走,恐怕她心里会有微词呢。”

权世仁是搞情报的,如何没听说过文娘的事?事实上文娘南下也没有瞒人,起码是瞒不过京城的权家人。他眉头微皱,“焦小姐是——”

“京城闲言碎语比较多,她心事重,也是有点呆不住。”蕙娘淡淡地道,“想到广州来住几年松散松散,我也就这一个妹妹,这么简单的心愿,自然要为她完成的,既然她舍不得葭娘,便把葭娘抱在广州,让她养两年,平复平复心情也好。”

如果被带来广州的不是葭娘,而是两个儿子中的一个,权世仁绝不会只问几句就算了的,现在有文娘遮掩,葭娘又毕竟是个女孩,他问了几句也就失去兴趣,蕙娘也算是成功蒙混过关——不过,葭娘最多也就只能消失个两三年,到她四五岁的时候,就是权家不说,估计鸾台会那里也会问起她的下落了。

见过权世仁,到广州来的任务基本就算是全部完成了,只剩约见桂含沁,以及等许凤佳换防回来正式告知他这个决定这两件事了。不过不论是蕙娘还是杨七娘,都对招揽桂含沁有比较强烈的信心,以他们两家手上握着的筹码来说,桂家若不入伙,压根无法全身而退。王家毒杀二皇子的那两个人证还在蕙娘手上呢,以桂含沁在广州的资历,指使他们攀咬桂家,简直是由不得皇上不信。

再说,桂家现在也是够难受的了,她们迟迟没有联系桂含沁,便是因为京里福寿的热闹才刚开始——走了这么久,他们也终于到了京城,桂含春因护送有功官升一级,福寿长公主得加食邑、上尊号,这事还上了邸报,现在连广州都在讨论这事儿了:人,都是很喜欢热闹的。桂将军千里走单骑,英雄救美般护送福寿长公主返京,听起来就和戏文里说的似的,焉能令人不多议论?

不论官方是什么态度,民间对于和亲,一贯是比较反感的。北戎大乱以后,当年嫁出去和亲的公主能够回来,大家倒是颇为喜悦,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传出的消息,把当年桂含春送嫁的事情又翻出来说。这两件事一结合在一起,大家顿时就有联想了。再加上北戎大乱,主要是因为罗春去世,此亦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如此一来,一个故事可不就是呼之欲出?这公主和将军之间缠绵悱恻的恋情,哪个人不爱传,广州又一向是得天下风气之先的,这十数日,街头巷尾慢慢地全开始议论这事儿,把桂含春和福寿之间的恋曲,传得神乎其神的,也不知多少人艳羡桂含春,居然能和公主来上这么一段。

民间传得高兴,朝廷装聋作哑——其实也是不便发表任何评论,桂家恐怕却是日益难受了。蕙娘人不在京城,也不知郑家和郑氏该会如何应对,但她却觉得找桂含沁摊牌的时机越来越接近了,这一日杨七娘来找她时,也是若无其事地道,“我看,可以把桂将军邀来一起过节了吧?”

有权仲白这个男丁在,桂含沁上门也算是顺理成章了,现在广州男女大防松弛,见到蕙娘和杨七娘,他也是毫不讶异,大大方方地打过了招呼——他和许凤佳见面的机会,只怕还要比杨七娘更多,此次过来,多半也就是理解为杨七娘要问问丈夫的事,因此当众人落座之后屏退下人时,他都未发觉任何不对,还是隐带笑容的惫懒样子,冲着杨七娘笑道,“世子夫人也不必如此着紧,我可为升鸾担保,他在海外规矩得很,并没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杨七娘笑骂道,“这个我还不清楚?连个男人都看不住,我成什么了……”

她半带着笑意对蕙娘做了个手势,“还是让嫂子来说吧。”

蕙娘清了清嗓子,把桂含沁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方才怡然开口道,“事情,还要从鸾台会那边说起了……”

这件事牵连甚广,蕙娘解释都解释了许久,桂含沁越听越是凝重,不但随时发问,还经常要求蕙娘复述一遍,如此说完,将将就是一个时辰过去。桂含沁听得双眼异彩连闪,思忖了半日,竟欣然道,“若早和我说,我就早同你们一起谋划了。无须再问什么,这件事,我桂家入伙了!”

居然是丝毫犹豫,甚至是讨价还价都没有,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把形同谋反的这么大件事给定了下来……

蕙娘等三人都有几分惊愕,权仲白居然还傻到出言提醒,“这么大的事,你不必现在就给个答复吧——”

桂含沁一摆手,“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心里的苦……”

他唇角一翘,似笑非笑地又道,“再说,我素来是个识时务的好汉子,不至于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的。这些年来,我们家动作也比较频繁,其中难免有所疏漏,以鸾台会的手段,再加上宜春票号和桂家的关系——”

有些话,大家不必说透,彼此都是心知肚明。桂含沁看得这么明白,亦不愧是桂含沁。蕙娘颔首一笑,正要说话时,桂含沁却是语锋一转,又道,“不过,说来,我们家大妞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之前提过一次的婚事之说……现在还作数吗?”

他是直盯着蕙娘问出这话的,意图简直是一览无遗,压根就没要遮掩的意思,蕙娘想装糊涂都不行。她张开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话——桂含沁的眼神还没转开呢,那边杨七娘含着笑意的眼神,也是柔柔和和地落到了她脸上……

一时间,她居然真的感受到了一点压力。

作者有话要说:歪哥忽然抢手起来,从两边都不要变成两边都有意了灭

362不满

歪哥今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有九岁大了。在一般的大户人家,九岁大的男孩的确也可以说亲了,当然桂大妞要比他大了四岁,今年十三岁,在京城已经算是很可以说亲的年纪。距离杨善桐曾经提过的,‘十五六岁定亲’,差距也就是三年。现在两家又要结盟,两个孩子也是十分熟悉,桂含沁提出这个意思,也未必就是要把这事定下来,要的无非是权家的一个态度而已,这个态度,从前蕙娘就摆出来过的,这一次没有理由不再摆一次。这种事连回绝都不好找理由,说她真正为大妞看的是乔哥?以乔哥的身份,他要不出仕,只怕是辱没了桂家的权势,单凭人才,那也是有点不般配桂大妞。

可要是表态说了好,蕙娘是有点担心儿子的反应的,要知道许三柔的娘就坐在边上,虽说她更小几岁了。但这几年,两个孩子两小无猜的样子,两家人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许家更是早有和权家结亲的意思……

就不说这些权衡方面的考虑,只说歪哥本人的意愿吧,两个小姐姐他喜欢哪一个,蕙娘还真是猜不出来。再说,孩子太小了,也没定性,现在的喜欢,未必就是一辈子的事……

她这里正在为难呢,权仲白倒是开口了。他倒是充分利用了自己‘个性鲁直有话直说’的特点,一张口就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指望一门亲事来加强联系,明润你是否有点太天真了。孙家和卫家倒是定了亲,事到临头,还不是分道扬镳?以我们几家现在图谋的事情之大,一门亲事,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保证。在我看倒还是弊大于利——能娶到大妞,我们权家的确是只有高兴的份,可明润你们家那位会不会高兴,可是两说的事了。她一向希望大妞能凭自己心意挑选夫婿,你也不是不知道吧。”

桂含沁果然面色微变,蕙娘看了杨七娘一眼,杨七娘也笑道,“是了,真要这样说,我们家十郎岂不是还要和葭娘做一门亲?儿女亲事,不是这样定的,总要孩子们自己高兴才好。姐夫你有点钻牛角尖了。”

她这话倒是情真意切,颇为真挚,桂含沁面露深思之色,片刻后也就这么就坡下驴,半推半就地道,“也罢,既然如此,还是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吧。我亦不是不放心你们家,只是此事若败,只怕我们这些人都是逃不掉的。若是小辈们互相结亲,到时一道出走,以后也能互相扶持,我们心里也可少几分担忧罢了。”

这倒是很务实的想法,蕙娘正色道,“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有一艘船,天下大可去得。在计划商定之后,自然要为孩子们——甚至是我们自己,预备一条稳妥一些的后路。这亦是题中应有之义么。”

桂含沁哈哈一笑,洒然道,“这都是之后再说了。不过现在升鸾短期内也未必能回来,难道我们还在广州等他?只怕我这次回来,未必再去吕宋,还要等朝中指示了。”

蕙娘和杨七娘交换了一个眼色,杨七娘颔首道,“按皇帝对鲁王的忌惮来说,现如今天津防务肯定是不能令他满意的。无需我们推波助澜,他也会把你调回天津。大家定计以后可以各自行动,升鸾那里,由我去说。”

“好说人家也是大将军一个,”桂含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就这样自说自话地把整个计划定下来,会否太不合适了点?只怕升鸾知道了,要和你闹脾气啊。”

杨七娘叹了口气,幽幽望了蕙娘一眼,低声道。“有于翘在,升鸾亦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说到许于翘,桂含沁面上蓦地掠过了一丝异样神色,他深深望了蕙娘一眼,低声道,“原来你们当时令崔子秀拐走许家那位姑娘,真是为日后准备。”

说起来,许于翘的事还是杨善桐和她透露的呢,桂含沁肯定是心知肚明的,但他会选择把这话说出口,俨然是有点故意和权家做对,冲许家卖好的意思了。蕙娘虽知道他在做决定时的心情,未必像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自如,但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半开玩笑地叫破崔子秀的身份——以桂含沁的城府来说,这样做,是有点故意了。

“那时候我还没过门,会里是怎么想的我还真不知道。”蕙娘便淡笑着冲杨七娘解释道,“但子秀待她还是不错的,夫妻两个感情一直很好。你若是想要见她或者子秀,等回京以后,我可以为你们安排。”

杨七娘眼神连闪,目光在蕙娘和桂含沁之间来回移动,片刻后摇头叹道,“相见争如不见,知道她过得好也就够了。再见她做什么,徒惹烦恼罢了。”

这么说,其实等于是在两家之间做出表态,不愿和桂含沁团结起来制衡这个计划的发起人权家。桂含沁哈哈一笑,也不失望,欣然对杨七娘道,“看来,嫂子对说服升鸾是极有信心的,那我也就不多废话了。接下来,这个计划具体该走什么思路,有什么细节是需要注意的,我看我们是否应该趁热打铁地定下来?”

兵贵神速,似桂、许、权三家的话事人,要聚在一起,非得有合适的场合不可。也就是在广州,蕙娘才能名正言顺地住在许家了,若是在京城,三家频繁聚会,说不定就会惹来有心人的注意。因此一旦定下了主意,趁热打铁地把计划思路确定下来,再约定联系手法,这也是司空见惯的做法。权仲白对这件事也没什么参与的热情,还是以蕙娘为主,桂含沁、杨七娘为辅。三人计议一番,主意已定,又再商议着如何试探可能的敌人,将其排除,此时内阁中诸位阁老,杨阁老和权家也有密切亲戚关系,又是杨七娘之父,这也无需多说了,双方是走不到反目成仇那一步的,顶多就是利益上权衡博弈而已。王家有重大把柄落在蕙娘手中,和桂家也算是有一定亲戚关系,均算是有希望争取来的对象。其余几个阁老,若非碌碌无为,便是附庸于两位阁老而已,其实亦不算心腹大患了。

“文官这里其实还好解决,毕竟直接拥立三皇子也是有些说不过去。”桂含沁看了杨七娘一眼,含蓄地分析,“总之,只要皇六子登上大宝,他们也只能誓死维护正统。倒是武将勋戚这里,需要谨慎提防。他们虽不能直接参与朝政,但居中串联,危害也是极大的。牛妃现在虽然避居于大报国寺,可她毕竟曾是四妃之一,此次入寺清修,不过也只是因为身子不好,过去养病而已,时机一到,病好了回宫就是。我看,她的威胁还在宁妃之前。”

杨宁妃怎说都是杨七娘的亲姐姐,就是蕙娘也没想着迫她去毒死宁妃,这只能是把杨七娘往她的对立面去逼。几人初步定下的思路,还是以劝服宁妃退出皇位之争为主,这其中的火候该如何拿捏,就要看杨七娘忽悠宁妃的本事了——说得好听是运筹帷幄,其实说得难听,这个任务最核心的要点,就是把宁妃给糊弄住了。至于在这过程中营造出的种种□势,其实也都是为了这个要点服务而已。当然,若是软的实在不成,那也就只能动用强硬手段了。

“皇五子不能动,动了无异于害死宁妃。”杨七娘瞅了蕙娘一眼,淡淡地道,“但皇五子不死,动牛妃也没什么意义。这件事还是要从别处考虑,静候时机,又或者干脆把卫家弄下去,则皇五子最后的靠山也已失去,朝政就会平静得多了。”

“有了梧桐树,引得凤凰来。”桂含沁却不做此想,他摇头道,“皇四子身子不好,皇六子素来低调,皇五子身边总会聚集一些和杨首辅不睦的人。”

几人商议了一番,也是难出结果。权仲白垂目打坐并不做声,蕙娘扫了他一眼,道,“横竖将来我们三人都要回京的,这件事,不如回京后再见机行事了。去年冬天,皇上公开露面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虽说也有他这个病的原因,但有些事该怎么做,还是应该等仲白回京了再作分晓。”

这话倒是一致博得所有人的赞同,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桂含沁留下来吃了顿饭,也就辞去客院休息。杨七娘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亦同蕙娘夫妇分手。蕙娘和权仲白梳洗过了,上榻躺下时,蕙娘方若有所思地道,“这两家人,杨七娘当时看似不情愿,其实我觉得,她心里是很怕我们罢手的,桂含沁看似欣然,其实心底却未必高兴……嘿,到底不是元子,十八房就那么一小户人家,他真要发起疯来,顾虑也少得多了。”

“听起来,你心里是有点不踏实了。”权仲白沉吟着翻过身来,伏在蕙娘身边,也道,“杨七娘想要什么,时至如今其实你我也都明白了七七八八,实际上,我们的目标并不互相冲突,倒能携手合作,可桂含沁在政治上一向十分低调,似乎唯家族马首是瞻。他到底想要什么,只怕我们几人心底也并不清楚。”

他看了蕙娘一眼,见蕙娘神色还算是淡定,不免奇道,“怎么,难道你已想到了对付他的好办法?”

“政治上的合作,真能精诚相见的又有几人,各怀鬼胎也是意料中事。”蕙娘略带诡秘地一笑,“对杨七娘,我是找到了她的理想,明白了她想要做的事。这算是一种合作,一种保证。对桂含沁,这样的做法的确未必能行得通……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把他牢牢地制衡住。”

“你是说——”权仲白神色一动。

“找不到他的欲求,就找找他的软肋么。”蕙娘一撇嘴,“虽说杨善桐也不算是什么简单角色,但她的脉门,还是要比桂含沁好捏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早!

363改变

既然彼此已有定论,那么蕙娘和权仲白便不再等待许凤佳,而是先行搭船回京,免得京中众人好等。两人久别重逢,又真是经历过了一番生死,自然也很珍惜这难得的逍遥时光。尤其是焦勋去了新大陆以后,两人间虽然谁也没有明说,但的确是再无心结。若非气氛实在是不合适风花雪月,只怕这一次回京之旅,会更加爱意绵绵了。

虽说迫在眉睫的危机,因为权仲白的回归缓和了下来,但葭娘和文娘的离去,到底还是给蕙娘等人的行动,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这种事就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一般,没人想得到都还好,万一有人想到了葭娘和文娘,葭娘还好,大不了抱个女娃回来冒充一下,文娘一个大活人,哪里是能随便冒充得了的?因此,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表,但蕙娘还是感到了比以往更为迫切的行动需要:夜长梦多,现在已不是积蓄力量的时候了。随着焦勋的离去,她们多年来累积下的秘密力量,几乎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也就是东北达家那里,还有些不牢靠的助力而已。但没了常年来负责联络的焦勋,这些都不能完全指望得上,而真正握有兵权的许家和桂家,却又不是蕙娘所能牢牢拿捏住的。

这种根基并不算太深厚的联盟,随着时间的推移,只有可能会更为松散,一点小事,都很容易激起合作者的疑心。就冲着这个,回京以后也该加快脚步了,不过,变数其实也还有很多。比如说,杨宁妃到底能不能带着儿子,从角逐中干净利索地退下来,还有,在皇帝的生死上,权仲白能否全力配合……

在政治战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一点城府总还是有的,虽说眼前局势,如同泥沼一般处处都是隐患,但蕙娘也学会了耐心等待——更早学会了及时行乐。时至如今,她也算是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史书上许多当权者千奇百怪的败家举动,对于这些在刀尖上跳舞的人来说,所有的一切,也许都会在转瞬间成为过眼云烟,如不乘着大权在握,花酒当年的时候肆意行乐,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个机会了?

如非过分奢侈,容易招来不必要的注意,蕙娘有时也是蠢蠢欲动,想要做点惊人之举寻找刺激。尤其是在权仲白不见的日子里,她内心深处的焦渴没有一刻能够停息,此时权仲白回来以后,他单单只是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用讲,蕙娘看着他心里便是一片宁洽,休说惊人之举了,她甚至连不惊人的举动都不想做,现在想到什么蒸汽船、什么票号、什么地丁合一,什么四边局势,心头浮上的再不是雄心壮志,只有无限的厌倦和疲惫。反而觉得这种漂浮在海面上,同权仲白两人闲看日出日落,宁静到几乎有几分无聊的日子,能令她的心灵获得真正的满足。

这种领悟,并非发生在极戏剧性的一刻,也没有一个戏剧化的顿悟过程,乃是日积月累,渐渐浮现于心中的明悟。这一日两人在船尾闲看鱼潮,蕙娘便对权仲白道,“等这一切了结以后,你和我再撑上几年吧。歪哥今年都九岁了,我预备等他十九岁娶了媳妇,就把里里外外的事儿全都交到他们头上,到那时候,什么天下事,我全不管了。家业他爱怎么败就怎么败,我们谁的事都别搭理,就这样搭着船全国——全宇内乱走吧。你想义诊也由得你,反正你去哪里,我就跟在一边,什么事也不管,就跟着你看看天下的风光,让我的脑子闲上一闲。”

她的口吻虽然随意,却是如此认真,权仲白歪头看了她一眼,唇边勾起一抹笑,倒是把蕙娘揽进怀里,拍了拍道,“看来,这几年你是真的有点累了。”

这几年来,她又岂有一天宁日?蕙娘闭上眼没有说话,只是把头靠在了权仲白肩头。权仲白亦是沉默了一时,方才悠然开口道,“其实,这些年来,我独自走南闯北的时候,也时常想起你和我从前吵的那些架。”

现在想到刚成亲时两人针锋相对的过往,蕙娘简直是脸上发烧,她闭着眼呻.吟道,“想这些做什么,那时候不懂事,快别提了——”

权仲白唇边也是浮上一丝笑意,他屈起手指,轻轻地拿指节刮了蕙娘的脸颊一下,轻声道,“别这么说,其实现在回头想想,你的很多话都说得是极有道理的。并不是说一个人生做什么身份,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我到现在都还不是这样想。一个人想做什么事,就该去追求、去奋斗。然而,这种自由,也不是毫无限度的……”

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人对事,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积习已经是很难改了,蕙娘也没想到权仲白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间不禁一怔。权仲白温存地抚了抚她,又道。“有时候,当天下间,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的时候,即使……即使再不情愿,这件事其实你也是一定要去做的。逃避它只会令你更为不安,于我,这件事是李晟。于你呢,这件事……便是天下吧。”

蕙娘愕然道,“天下?什么天下?”

“当然是你的天下了。”权仲白还比她更吃惊,“按我们计划好的步骤,六皇子登位后,天下大事,还不是掌握在我们这几家人,以及将来的盟友手中。歪哥还小,父亲又无法信任,我不擅长这些。事实上,你不就是要和杨七娘、桂明润一起,来分享天下间的大权?若不是为此,杨七娘为什么要支持六皇子,而不是她的亲外甥皇三子呢?”

这个计划,当然蕙娘是很熟悉的,但她从来也未曾想过,在计划成功之后,自己会和天下有什么关系。她——再怎么说都是女流之辈,不入宫,如何能掌握天下的大权?此时听权仲白一说,才仿佛恍然大悟——是啊,这条路,她当时踏上其实也是身不由己。整个计划,处处都是为了自保,都是为了权家将来能不被当权者翻旧帐,结果在走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她才恍然发觉,其实这条路走到最后,和鸾台会的计划也是异曲同工,她到底还是要通过皇六子却攫取天下的大权。只是和鸾台会独自掌权的计划相比,这个计划里,最后的得益者并不止她一个人,而李家的血统,到底也得到了保证。

权仲白见她神色有所变化,便徐徐道,“手执天下大权,坐拥敌国的财富。到了这个地步,你能做到的事,天下间已经很少有人能够完成了。蒸汽船也好,开海禁也罢,禁鸦片也罢,你不做,谁来做呢?你不做,你会甘心吗?这样巨大的权力让渡出去,接班人若不能善用,生灵涂炭也就是转眼间的事,你不作,你会放心吗?”

蕙娘一时,竟无言以对,权仲白看了她一眼,唇边牵起淡笑,他握住蕙娘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道,“这就是属于你的道路,属于你的命运。也许你会一时疲惫,也许你会渴望休憩,但终究,你还是会想要回去……以后,我会尽量多在你身边陪着你,让你回到家里以后,能够得到更多的休憩,在这条路上,也能走得更远一些。”

“可,你——”蕙娘一下坐直了身子,“你不是……”

“我什么?”权仲白望了蕙娘一眼。

蕙娘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她曾非常盼望权仲白能放弃他不切实际的梦想,脚踏实地地回到京城的生活中来,可现在,当她听到权仲白如此淡然地谈论着从此后多留在京城,如此自然地放弃了自己远扬天下的大道……她反而又有点不能接受,有点说不出的不忍和不快了。

“你——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自由自在地遨游宇内……”蕙娘皱着眉头,磕磕绊绊地说,“远离这些勾心斗角……”

“小隐隐于野。”权仲白笑着叹了口气,惬意地将脚放平了。“大隐隐于朝,只要心境在,何处不是桃花源?”

他转头看了蕙娘一眼,笑容越发扩大——在这么多年的风霜雪雨以后,那股遮不去的魏晋贵气,似乎终于被消磨去了锋芒,余下的只有一团温润。“再说,你不会以为身为你焦清蕙的夫君,我在这天下间,还能寻觅到真正无忧无虑的桃花源吧?你的身份和权势,如今又有哪里影响不到?”

话虽如此……但……

蕙娘不知该如何说起,但却知道自己最好表现出感动。——说来说去这么多理由,似乎个个在理,但其实说到底,权仲白改了志向,还不是为了她?

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对权仲白露出恬然一笑,慢慢地将头靠到了他的肩上。

然而心中却到底还有淡淡的怅惘,挥之不去。

#

到了京城以后,权仲白自然是入宫去见李晟,蕙娘这里,却也迎来了权世赟——也难为他老人家了,这一阵子来回折腾,这一次回来,是专为了要看权仲白的。不亲眼看看他是否安好,是否还得到皇帝的信任,估计他也委实不能放心。

蕙娘也是暗道一声来得正好,把权世赟喊来密斟,坐下来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地道,“现在是否到了为皇六子扫平道路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364成熟

权世赟显然没想到蕙娘居然会如此言语,他微微一怔,谨慎道,“是否朝中出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化?”

这一问还是问得很有道理的,要知道权仲白才刚回来,对皇上的情况一无所知,如果不是朝中有了变化,蕙娘何必一回广州就这么猴急?在这一点上,蕙娘若拿不出很好的理由,只怕是难以说服权世赟的。

“之前西北的事,大家因挂心仲白的生死,却是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蕙娘自然也是早有准备,眉头微微一皱,便侃侃而谈,道,“清辉部的腰牌,有十余枚都落入了官家手中,那一带现在更已经是大秦属地了——达延汗乘着罗春部内讧的时机,已经把原来的失地都给占住了……”

只是这句话,便说得权世赟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是说,燕云卫已经开始调查清辉部了?”

清辉部素来都是武功好手,行走江湖,落败身死的有,但全军覆没的情况还真是很少发生。死了一个人,身上带了有腰牌也不算是什么,这东西又不稀奇,任何一个大户人家都可以私下制造,也都会私下制造。但死了一帮人,死在北地里,而且是死在北戎往关内的路上,身边还没有什么货物的痕迹,这一帮子人不引来燕云卫的注意是不可能的事。就是燕云卫西北分部的干事再无能,再迟钝,等桂含春到京城以后,故事一说腰牌一缴,被封锦甚至是皇上注意到的机会都相当地大。当然,鸾台会也有一些反追踪的手段,但,民不与官斗,从前朝廷那是没捉住清辉部的小尾巴,现在有了一条线索,谁知道燕云卫能查到什么地步?鸾台会在燕云卫内的眼线隶属于香雾部,打探消息可以,但一手遮天地遮盖这个事儿,又或者是指鹿为马地混淆调查结果,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能量。

“族长叔你也知道,杨七娘和封锦关系密切。”蕙娘蹙眉道,“因昔年仲白也调查过神仙难救,杨七娘本人好像还中过这种毒,所以封锦对我们鸾台会也是特别地注意,一旦有了进展,便在信里给她透露了少许。杨七娘和仲白闲谈时无意间说了几句,她是说者无意,可落在我耳朵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燕云卫暗中调查此事,应该也是有一阵子了。”

权世赟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他哼了一声,终是对权仲白感到少许愤怒,“也是仲白太任性了,闲着无聊,做什么不好,非得要去北戎!这么一摊子事,全是他给惹出来的!”

“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蕙娘也叹了口气,她疲倦地搓了搓脸,“就是这样,还不好十分责怪他。刚见面的时候,我简直是连生撕了他的心都有了……眼下局势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若要提前发动计划,那便等不到皇帝自己去世了。就算一时半会还查不到咱们头上,但防微杜渐,许多伏笔,现在也可以开始打下去了!”

如果要等到燕云卫正式开始查鸾台会了,这才开始计划着干掉几个皇子,那鸾台会的篡位计划基本也等于是一场白日梦了。权世赟的脸色阴沉异常,但到底还是果断地点了点头,道,“虽然现在朝局已经是够乱了,但形格势禁,亦不得不如此行事。我看,就依原计划,先除五皇子,借此挑拨三皇子失宠,四皇子身子孱弱,随时夭折都不会有人猜疑。如此行事,虽说又要激起一番腥风血雨,但却是最为事半功倍的。”

蕙娘没想到权世赟原来私底下早有了腹案,一张口就是一个很完整的计划,就事论事地说,还算得上是极为实用。她不禁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疼,脑中急速酝酿着对策,面上却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权世赟见了,便奇道,“怎么,这一计我也是酝酿良久,可算是一举多得了。一旦皇三子出局,以两族的亲戚关系来说,杨阁老倾向于皇六子的可能势将大增,有他力保,皇六子登上皇位的可能,岂不是又高了不少?”

的确也还说得上在理……

蕙娘思忖了片刻,终究叹道,“话虽如此,但赟叔你怕是漏算了一点。四子孱弱,六子年小,五子若又去了,聪颖伶俐的三子又怎会轻易失宠?即使我们可以栽赃到宁妃身上,并做得天衣无缝,但皇帝仍是大有可能弃用宁妃,保住皇三子这根独苗。要知道昭明年间,太子身边还有个鲁王在呢,一样是正当盛年,一样是能力卓越。皇上和太子之间且还有心结未解,就是这样,也没有轻易地将太子废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皇帝身子越发不好,恐怕激起动乱。”

这番话也是在情在理,权世赟不由陷入沉思,蕙娘更是趁热打铁,“更何况,皇五子一旦出事,则宁妃、杨家便有现成的把柄落在皇帝手上,如为长久计。杨阁老有可能壮士断腕,牺牲自己仕途来了结此事……若是如此,则我们也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这却不能这样说,”权世赟倒是摆了摆手。“皇六子争取不到杨阁老,还可以争取争取王阁老么。但你倒是说得对,也不知是谁如此大胆,竟算计了皇五子的性命,如此一来,皇三子倒成了皇帝的心肝宝贝了……”

皇三子身子健壮,早都出去自己住了,又没什么疾病的。如果皇五子去世,基本上作为唯一硕果仅存年纪比较长大的皇子,肯定会被当作准继承人保护起来,到了那时候,鸾台会也就没有能力毒杀他了。其实就是现在,鸾台会估计也有点力有未逮,倒是皇五子因为生母已经出宫了,究竟有点爹不疼娘不爱的意思,年纪又还小,防卫心也不强,鸾台会在后宫宫人中也还有些内线未用,若是用得巧了,还能有机会把他给弄死。两人商议了一番,均未达成统一意见,权世赟有点泄气了,“说是要扫清道路,但皇三子弄不死,皇五子没法弄,这样搞,怎么扫平道路?”

蕙娘遂乘势道,“不如先从皇四子下手也好,一则他身子孱弱,夭折也不令人吃惊;二来,我等还可借此机会放出谣言,也算是故布疑阵,为将来留下地步。”

权世赟如今对蕙娘也算是深信不疑了——这些年相处下来,鸾台会几次难关,错非蕙娘又哪有那样容易度过?现在她身为鸾台会龙首,本人毫不恋权,事事先请问自己,儿子也是常年放在京城,权仲白去了边境,她还亲自快马要把他追回来。种种表现,均可证明蕙娘非是那种登得高位便燃起异心的人,听蕙娘说话,便很能入耳,因皱眉问道,“此话怎说?”

蕙娘便说出一番话来,权世赟听了,倒是有些意动,因沉吟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正好你公公也将班师回朝了,等他回来以后再说吧。我也正好回东北一趟,这一阵子会内也是有点乱了方寸,人手调动频繁,有些日常事务亦是耽搁不浅,我不回去,局面也真是乱套了。”

他又若无其事地和蕙娘提起,“是了,你大伯这一阵子身子不好,已经决定回凤楼谷休养了。你公公远在边境,我们通信不畅,见了面你代我提一句也就是了。”

权仲白这边才失踪,那边就把国公府放在东北最得力的支脉给软禁回凤楼谷去了,现在更是毫无放他出来的意思。权世赟该信她的时候没少信,该防范的时候也的确是毫不手软。蕙娘越发肯定了国公府在鸾台会跟前的孱弱——之前的多年运营,不过是人家懒得理你而已。现在要开始实施计划了,立刻就把德妃名义上的父亲给掌握在自己手里,等成功以后,国公府就是想攫取胜利果实,也得找得到国丈爷才行。东北是崔家的地盘不假,可权族的事,怕还轮不到崔家过问。一旦族里要动真格的了,崔家的威慑,很多时候终究也就只是威慑而已……

蕙娘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面上却做出迷惑神色,道,“实不相瞒,赟叔,我过门以后从未见到大伯父,公爹也很少和我说他们家的事……”

权世赟哈哈一笑,亦是点头道,“我晓得,这都是长辈们之间的事了,和你们小辈无关,你也别多管。只是做个传声筒罢了,是了,这一阵子,你不在京城时,京里自然也发生了许多事,待我一件件说给你听……”

#

过得几天,送走了权世赟,蕙娘打听得杨七娘已经进宫去见过宁妃了,便知她也在为自己的目标努力:若是宁妃不肯携皇三子退出角逐,那么她们母子也就只能成为被扳倒的对象了,虽说蕙娘也颇喜欢宁妃的容貌,但政治斗争就是如此残酷,尤其生在天家者,实力稍弱的,一辈子都只能做他人手中的棋子。譬如和她都没见过一面的四皇子,也许就难免沦为斗争中的炮灰,蕙娘自问对其亦不怀有什么反感,然而莫可奈何之下,亦不能不如此安排。

说句实话,她也是不大看好杨七娘能说服宁妃,概因皇三子已然长大,天分才情显露无遗,现在又是事实上的长子,就是要退出漩涡,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即使宁妃被说服了,她又该如何去影响自己的儿子?三皇子现在已经分宫出去住了,可不像是从前,宁妃想要动点手脚,还比较简单。——但不论如何,既然应承了杨七娘,这点时间,也还是要给的。

回京以后,一家人难免相聚天伦,歪哥果不其然,一见到父亲回归,之前的埋怨,也就丢到爪哇国去了。倒是乖哥真如权仲白估计一般,十分生他的气,连着几天,对爹都是爱理不理的。惹得蕙娘直笑,权仲白急得很,却偏偏如老鼠拉龟,不知如何下手去讨好次子。蕙娘便给他出谋划策道,“你不妨去和歪哥谈谈买卖,言说可把许家三柔、桂家大妞中的一个邀来做客,让他来选一个,条件便是为你把弟弟给劝服了。”

“哪有你这样不厚道的。”权仲白是个厚道人。“明明是想探问儿子的心意,却还要扯我当幌子……他今年到底还小呢,等他长大,估计整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了。到时候再提亲事也还不迟,现在谈这个,还早了点。”

“那也不是这样说。”蕙娘倒是挺认真的,“大妞的年纪也快到了,若是儿子对她毫无好感,那也罢了,若是有些欢喜,自然要和杨善桐打个招呼。看看该如何处置,不然,大妞可不会就这样干等着他长大。”

说着,便施展女人的十八般武艺,又是掐又是捏的,到底把权仲白赶去了和歪哥谈买卖,结果歪哥还很有觉悟,权仲白回来时一脸古怪,“他说他听你的安排……”

这孩子现在是越来越精了,已到了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层次,自从上回影影绰绰地知道了一点家里的秘密以后,表面言笑如常,其实心底在想什么,连蕙娘都有点不明白。此时会如此说,已是看破了父母的用意,蕙娘叹了口气,自己去找歪哥,“逗你玩呢,别想那么多了,本来都约好了,要请她们两家人轮流上园子里来玩的。谁先谁后,只看她们家谁先有空罢了……你现在还小呢,几年内,可谈不到别的事。”

歪哥瞅了母亲几眼,低下头并不说话,蕙娘倒有丝急躁,“做什么,现在对娘都不说心事话了吗?真是白养你一场了。”

“其实我早都把心事话说了啊。”歪哥被她一激,竟也说了实话,“桂大妞也好,三柔姐也好,都挺好的,我都成,你们觉得哪个好那就是哪个呗。我们这样人家,谁的亲事不是经过重重考虑,还有谁真是自己做主的?简直笑话。”

他突发成人语,倒让蕙娘不禁一怔,心头一时涌上的,不是欣慰,而是淡淡的失落——就算她曾经也是如此想的,可现在听到一样的话,从儿子口中说出来时,却令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挫败。

还要再说什么时,歪哥一扭身,早跑得不见人影了。蕙娘站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回去让绿松给杨善桐下帖子,“也该在她相公进京之前,和她说说话了。”

她顿了顿,又吩咐道,“这几天,也把王家那两个人证和口供、笔录等物,带到冲粹园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相对早,字数相对多!

365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