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金融动荡如黑云压城,令荷沅越来越感觉到中国不可能置身事外。无论是互联网上的国外新闻链接,还是国内各大经济报刊,甚至荷沅读MBA的老师都在考试前夕扔下书本,与学生大谈东南亚金融危机可能给中国带来的危险。于是荷沅毫不犹豫就将祖海的公司与西玛一起作为案例向老师请教,当然,她得先提出自己的想法。其他同学也是关心地提出自己的公司请老师点评,大家互相参照着听,都觉得即使量子基金不可能攻击中国这种不开放的货币政策构建起来的金融体系,可目前中国经济与国外经济的依存度逐渐加大,不可能中国会在风暴中置身事外。

荷沅每次课后与看到新的动态都回家告诉祖海,祖海自己也搜集报刊杂志在公司研究,与林西韵一起也商讨了不少次,大家都觉得前景走向不明,此时还是谨慎扩张,持币观望。而祖海现在更得考虑到目前《鬼屋》一书有可能对海悦宾馆造成的影响,对他的资金链可能造成的伤害,所以他不能贸然出手。因为林西韵的关系,荷沅与祖海认识不少在上海的林西韵的MBA校友,那些人不少进入中国新兴的金融行业以精英身份立世,听他们说话,荷沅与祖海常常有茅塞顿开的感觉。有关这回金融动荡的议论也不例外。

但令荷沅最不放心的是《鬼屋》一书将对祖海的事业所造成的冲击。很怪一件事,《鬼屋》的出版社死活不肯透露作者的真实身份,更不用说作者的联系方式。荷沅与祖海都深觉奇怪,谁那么高杆地操纵了整件事?师正家背后究竟还潜藏着多少摸不透的势力?

因为对师正家身后摸不透势力的无知,荷沅才觉得分外可怕,不知道事情还会走向哪一步。但她还是无悔那天晚上奔袭师正这件事。出国前两天时候,荷沅接到祖海妈的电话,说一个姓洪的女人电话找她。荷沅根据婆婆给的电话号码打去,正是师正妈接的电话,这个声音荷沅很熟悉。

师正妈开门见山:“梁荷沅,有关《鬼屋》这本书的事,你误会我们师正了,整件事与他无关。正如我向你提起,他现在安分守己,只想赚钱养家。关于你说的书中出现的只有你与师正知道的事,我们就整本书研究了一下,其中几点可疑之处,不止你与师正知道,我与师正爸也知道,我们家一向民主,师正有什么事都会回家说。所以我们大致圈定写书的人与师正爸有关。你以后不要再麻烦我与师正了,我知道你们在调查我们。”

若是换作以往,荷沅会反问一句,你们不是一家?但是这几天祖海令人对师正做了一下外围调查,已经知道师正爸妈由去年的丢卒保车般的离婚转为正式离婚,师正爸另起炉灶。所以师正妈现在与师正爸撇清的态度才可以理解。但是,“你说的这些证据,我可以相信吗?”

洪青文预料到荷沅会这么问,她现在才有点相信,梁荷沅对她还算是客气的,有不少人,直接将唾沫吐到她衣襟上。但洪青文相信,那也不是意味着梁荷沅善良,那只是因为她不愿做那种降格的事,也就是她嘴里说着的所谓心中有个坚持。说到底,是梁荷沅心中把她洪青文看低了,才会不对她出手,而对师正,因为站在平等地位上,所以才会大打出手。因此,对梁荷沅对她的客气,她心中并不领情,反而比较怨恨,她倒宁愿梁荷沅与她计较,料想,她的嘴舌功夫不会在梁荷沅之下。可现在,环境逼人,她不得不对梁荷沅妥协,虽然是非常不情愿,可还得解释。“我知道你会说我空口说白话,如何取信于人。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相信。我可以设计师正爸坐牢,然后你看看,还有谁来操作《鬼屋》这本书。但是,我需要五十万现金。”

荷沅一听,捂住话筒“哈”了一声,仿佛听到天下最滑稽的笑话,说了半天,洪青文原来是冲着钱来的。不过因为在公司打这个电话,所以她说话也职业化了一点,“这事我会与我先生商量,稍后给你答复。”

“不如你给我丛祖海的电话,你这人感情用事,不如丛祖海清楚交易规则。”洪青文与荷沅说话也觉得倦,小姑娘还理想化了一点,有些话与她说简直对牛弹琴。

荷沅一笑,便将祖海的办公室电话号码给了洪青文。她以为祖海会搭理她的无聊要求吗?

洪青文却不是说着玩玩的,而是真的一个电话挂到祖海办公室。祖海听到秘书说来电的是洪青文,还自称故人,心中挺好奇的,心说她还真是有胆找上门来。所以拎起电话就道:“直说吧,什么事。”

洪青文一听就知道丛祖海是个上路的,便照直了说:“刚刚跟梁荷沅解释了一下《鬼屋》这本书与我们师正无关,我们估计是师正爸做出来的事。我可以帮你釜底抽薪把罪魁祸首送进去坐牢,不过你得给我五十万。你给我打电话吧,长途费用太贵。”洪青文说着报出号码。

祖海一笑,心说这才有点洪青文的风格,说得出做得出。他立刻拨回过去,也没等洪青文说“喂”,便直接道:“这笔交易我不跟你做。因为我开的是宾馆,而且去年已经承包出去,承包期八年,我只要照合同收钱便是。所以海悦好与坏与我关系不大。再说宾馆做的是来沪外来人员的生意,《鬼屋》一本书还不至于影响到全国,据说,这本书写得一般,不会流传太广。”祖海当然说的是表面现象,只因为他不想与洪青文做这笔交易,他们夫妻间狗咬狗的事,他不参与。口说无凭,谁知道究竟是师正干的还是师正爸做的。再说,他以后还得在省里做生意,不愿意背上一个陷害官员的名声,害得以后知情官员都避开他。他想做大,若是没有政府里面的良好关系,怎么可能得到支持?但这些显然不能与洪青文说,洪青文现在落魄到极限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被她知道他丛祖海的担心,她还能不放大着利用?祖海吃一堑长一智,再不会与以前那样鲁莽地与政府官员对着干,也不会再粗放地授人以柄。

祖海说得轻描淡写,洪青文听了却如冷水浇头。但她依然平静地道:“好吧,你看着办。你有我的电话,有需要时候与我联系。”

结束与祖海的通话,洪青文心头绝望。她刚被保外就医时候还想着,她替师正爸坐牢,保住师正爸的位置,手头又多的是师正爸的小辫子,师正爸说什么都得养她一辈子。没想到五一时候师正爸找她谈话,说他现在只能规矩地拿死工资过日子,他得养家糊口,得买房子,得为已经孕育在他新妻肚子里的孩子考虑未来,他现在钱紧得连烟都戒了,所以请洪青文体谅,以后只给她市区最低工资水平的月例。还说,按说,他把房子全部退给洪青文已经是很上路了。

洪青文当时惊呆了,没想到师正爸会如此翻脸不认人,当下便撂下一句话,那是她的口头禅,让师正爸你看着办。师正爸也没客气,多年老夫老妻了,还能不知道洪青文心中想什么,再说他是有备而来,当下正告洪青文珍惜现在的稳定生活,现在她的生活来源不外是他与儿子两边,如果洪青文有胆做出把他送进牢里去的举动,那么他这边的经济来源毫无疑问得断了,以后也不可能恢复,而儿子未必会原谅一个把他父亲送进牢里的母亲,再说她现在保外就医还是靠的师家的影响,如果她非要一意孤行,请她考虑到后果。

洪青文当时听得魂不守舍,终于明白大势已去。那天谈话结束,淋着雨晃晃悠悠地回到家里,足足病了一星期才恢复。躺在床上,师正工作又忙,没法好好照料她,她天天以泪洗面。想到以后可能得与儿子相依为命了,可是儿子是个被她娇惯了的,不知道照顾人,现在还好,以后等他娶了老婆,她这个没有收入又有案底的老娘还不得成了全职老妈子?洪青文越想越可怕,越想越不甘心,可又无计可施。

洪青文从来就不是传统女子,她一向知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师正这孩子,未必靠得住。而这次梁荷沅上门找师正打架,洪青文看到机会来了。她几乎可以断定《鬼屋》这本书与师正爸脱不了干系,那么好,正好可以利用丛祖海的愤怒与他做一笔交易,她可以拼着再进去一次和儿子的反目,把师正爸卖个好价钱,保下半生无忧。这世上钱是好东西,她只要有钱活得潇洒,儿子能不认她这个母亲?即使不认,起码她不用做老妈子换取儿子的供养。梁荷沅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还是管好自己吧。

可是,她没想到,她的如意算盘会被丛祖海一口拒绝。但是她不死心,她等着看事情的发展,如果事情真如丛祖海说的那么无所谓,那晚梁荷沅何必打到她家来?她等着丛祖海回头。

祖海回家拿洪青文的电话当笑话讲给荷沅听,“这人真是急疯了,五十万都喊得出来,是不是师正爸不赡养她了?”

荷沅听了笑道:“我听她这么说的时候也想到她可能与师正爸翻脸了,所以她要自己跟你说我就给她电话,让你听听这笑话。本来狼狈为奸的夫妻没想到会有狗咬狗的一天。可是,祖海,你真相信《鬼屋》与师正爸有关吗?”

祖海跟着荷沅一起到厨房,靠着门框看荷沅洗金黄的黄河蜜瓜,一边笑嘻嘻地道:“荷沅,他们连出版社都封口,摆明不给我们知道是谁写的书,靠我们自己怎么查得出来?我也不想再把精力花在跟他们捉迷藏上了。不急,今天洪青文倒是教我一个乖,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也逼逼《鬼屋》的后台老板,逼着他不得不声响闹得更大,从暗地走到明里。只要他走到台上与我对抗,我就不怕他们了。他们心里肯定是怕我的,否则不会做得那么鬼鬼祟祟。”

荷沅惊道:“祖海,不是吧,你再闹大。海悦的承包人还肯交承包费?你可别胆子太大玩自己的钱。”

祖海笑道:“我怎么会玩自己的钱。我即使不闹大,海悦承包人这几天已经借口跟我赖半年承包费了,一直拖着不给。我正指着这笔钱周转呢,这下搞得我很被动,不得不找人调头寸。我心里很烦海悦承包人,这人太不讲规矩,上次外墙有问题已经给他降承包费了,他这次还想得寸进尺,不行的话,我可以答应他结束承包,看谁承担得起后果。所以我这次对付《鬼屋》后台干脆横着来。我偏生不按牌理出牌,看他们都怎么应付。”

荷沅将刚切出来的一小块塞进祖海嘴里,皱着眉头道:“祖海,你要下手也别捡这种时候啊,不说我过几天出差,你在外面气着了回家都没人说,而且这几天金融局势多动荡啊,我们还是观望为好。对了,我出差时候,孔教头住我们家吧,你也好有个伴,他总住林教头那儿不大方便。”

祖海闻言忽然一笑,道:“不是我胡说,林教头三十岁了,年纪不小。我昨天看她跟孔教头谈得很好,她如果不提出来,我们也别节外生枝。这事我会看着风向操作,你别担心。如果两人真有意思,我可以安排孔教头的工作,免得孔教头担心吃女人软饭。公司的事,你更不用担心,我生气了就不会打国际长途找你说话?你又不是去的月球。你放心,我都是站稳了做事,资产所有人是我,我握着主动权。承包人投入那么多,得等五年后才差不多折旧完,他现在撤的话,那么多地毯桌子椅子的搬得走吗?无非是看我是不是肯松口。我才不理他。他承包费给我造成的资金缺口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我一笔贷款很快就会转出来。等我手头宽裕了,我再找他算帐。”

祖海一边说,荷沅的眼睛一边往屋顶瞟,越想越好笑,祖海后面说什么反而无关紧要了,好不容易熬到祖海说完,她笑道:“林教头一直说找老公未必要看文凭看学历,一直说我眼光好。这次看看她怎么选择了。可是孔教头怎么也不肯说出许寂寂究竟有什么麻烦,我们都帮不上忙,或许许寂寂压根就不想外人插手。祖海,我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祖海接了荷沅手中的盘子,笑道:“朋友嘛,不互相关心怎么可以。荷沅,你开一下保险箱,我取一万美金。周行长跟我说刚卖了旧房买新房,准备好好装修,我总得意思意思。他们银行的几个手下据说也已经送了礼。明天我去趟他新家。”

荷沅嘿嘿地笑:“你也帮朋友啊,还大方得很。臭虫,你不会自己挂着钥匙?总叫我开,烦不烦啊。”

祖海抱住荷沅亲了一下,笑道:“我那把钥匙都不知道插在哪盆花里面了,你哪天换盆时候留意一下。还是你挂着我省心。”说话时候想到荷沅后天就得出差,好几天不能见面,心里很不舍得,顾不上吃依然冰冰的蜜瓜,一张嘴只顾着品尝老婆的甜蜜。

荷沅等发现祖海的手开始不老实时候,只得打断:“喂,还得上去跟两个教头说会儿话呢,你说你还要给孔教头带新衣服上去。”

祖海当然不肯,缠着荷沅不放,“明天,明天也可以去,不急。后天也行,你上飞机了我正没事干呢。” 荷沅勇于揭发:“不对,你昨天前天大前天还有这两周里面都在这么说。”

“起码你去揍师正那晚我没机会说。”祖海大言不惭。

荷沅忽然担心起来,捂住祖海的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你要得那么频繁,要是我不在时候你怎么办?你会不会找谁解决?”

祖海挣开荷沅的手,笑道:“胡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不在时候我就不想了,再说我也快累垮了,正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我是谁你还不知道?”心里却知道,自己还真不是谁,每天遇到的诱惑越来越大,向他献殷勤的美女越来越漂亮,他有时挺陶醉的,说没起过歪心是不可能的,只是没下手而已。所以想起来有点心虚,手下便加大了力气加快了频率,以期将荷沅搞迷糊了。

荷沅心说,正因为知道你是个啥都干得出来的土匪才担心啊。可祖海压根就不让她多想,她又是最吃祖海那一套的,一会儿功夫,再有什么想法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满心只剩祖海带给她的愉悦。

后天,荷沅眼泪鼻涕地被祖海送进关,被同行的大老板与左颂文笑死。这几天在单位里忙着准备出国的事,在家里得应付祖海的纠缠,完全没有思考的时间,反而是坐上飞机之后,虽然旁边有大老板与左颂文絮絮叨叨,可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鬼屋》真的不是师正所写,她连夜赶去揍一顿师正是不是太过分?回头真得调查清楚。

祖海送走荷沅,上车便给宋妍打传呼,很快,宋妍回电。祖海清楚简单地道:“宋妍,你说你与省里一个报社领导非常熟悉,我这里有一个策划,你能不能帮我登到报纸上?我不想自己出面。”

宋妍笑道:“你鬼鬼祟祟搞什么名堂,给我看看,没什么事的话,我替你担着。”

祖海一笑,与宋妍约下晚上一起吃饭。顺道去商场买了一张礼券,请人帮忙怎么可以没有回报?祖海只遇到过难得几个傻瓜才不求回报依然乐在其中,荷沅是其中之大傻。

宋妍依约而来,她今天完全一付风情少女形象,看不出已婚,梳得很高的马尾,耳边两只都可以当手镯的彩色塑料耳环,她只要稍微一动,耳环便也跟着乱晃,与她精灵般的眼睛一样活泼。她的丈夫陶可笙没来,据她说,已经出差了近两周。

祖海知道宋妍这种人眼高手低,与荷沅吃饭,两人可以走街串巷只为找最有上海味道的油爆虾或者葱油生煎,但是请宋妍吃饭,一定得将就情调,否则,以前荷沅说过,宋妍会觉得请客的人慢待她,同时也小看请客人的品位。所以,祖海选在一家餐具金光闪闪的小洋楼怀旧饭店,耳边有杀鸡杀鸭的小提琴伴着刺耳的刀叉撞击碗碟声。祖海毫不意外地看到,宋妍一进门,便不由自主地挺胸抬颌收腹,骄傲得像一只天鹅。不过祖海现在也非当年刚挽起裤腿上街的农民企业家,心中不无讽刺地想,可惜两只塑料耳环煞了风景。

两人闲聊几句,便迅速转入正题。祖海有删有改地将事情缘由说了一下,“最近出了一本书,叫《鬼屋》,市面上的影响很大。我们看了一下,都感觉这篇文章改编成电视剧的话挺好,一定吸引人看。但是这个作者好像不是很愿意出面,我们从出版社打听不到他真人是谁。所以我想不管他是谁,我先放出风声去,说这本书准备拍成电视,准备请名导名演员出演什么的话,目前正在加紧改编成剧本。我想只要是人都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书被人白拿了去拍电视,一定会跳出来找我们要转让费。我们只知道这本书作者是我们省的人,所以一定得上我们省的报纸,连续闹腾几天。”

宋妍立刻心领神会:“我明白了,你想拿这篇报道吊出原创作者?祖海你真有一套啊。你们开始编剧了没有?”

祖海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当然还没有着手编剧,万一改编权没到手怎么办?再说我们不能做违法的事,再好的小说也得合法地拍电视啊。但这种事情我不能出面,否则传出去说我搞假新闻我公司担不起。所以找上你来,你是荷沅老同学,人面又熟,托付给你一定没错。”

宋妍一听放心,只要不违法,还有什么说的,帮个忙而已,笑道:“行,反正我也没什么名气,大不了最后说一声对不起,还能怎的。稿子你们做出来了吗?给我看看,合适的话我明后天就回去一趟,多找家报社一起登,务必让人看到。”

祖海放心,从包里取出已经拟定的草稿给宋妍,宋妍是个办事利落的人,接了草稿就看起来。祖海准备趁此好好对付面前的牛排,偏生手机叫了起来。一看显示,不认识号码,接起才知是周行长那家银行中层小单。小单几乎是一接通电话就心急火燎地问了祖海现在所在,一定要与祖海见面。祖海当然答应。小单不会无中生有急成这样。

都没等宋妍看完系列报道的三篇草稿,小单已经大汗淋漓地出现在祖海面前。一见祖海,便急急道:“丛总,外面借一步说话。这位小姐,借丛总十分钟,很快就好,对不起。”说着便作势欲走,都恨不得拖上祖海。

祖海见他真正着急,忙与宋妍说声“不好意思”,跟着小单出去。两人走到黑暗的大马路边,在车声轰鸣中小单才开口说话,这话,只得两人听见,即使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未必能听到一字两字。“丛总,周行长出事了,今天在机场被拦下,直接送进里面。”

祖海惊住:“周行长?会不会弄错?怎么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单道:“估计周行长自己知道快出问题,所以借口买新房子,将旧房买了换现金带着。同时借口装修再敛一笔小财。他那新房子今天我们查了,是租的。丛总,估计纪检机关很快会找相关人员谈话。”

祖海立刻明白小单此来的意思,道:“你放心,也让兄弟们都放心,我会管住嘴。我若是乱说,以后还怎么敢进银行的门?你尽管放心我这一头,其他人你也赶紧前去知会,不要延误。”

小单闻言拿祖海当亲人,这个丛总既然能说出这等明白利害的话来,说明他不会牵出他们。忙握住祖海的手乱晃:“丛总,兄弟,紧要关头才能看出人心。这事就拜托你了,我暂时不会再联系你,大家各自保重。”

祖海虽然被人识破人心是个值得当兄弟的人,而且是要紧银行要紧位置的人识破的,可他一点高兴不起来,他心中已经一阵一阵地猛揪。周行长出事,他们银行肯定得给严查深挖,他的这几天的贷款得有麻烦了。而他的其他贷款未来到期后不知道能不能如愿转出来,那就很难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新行长会是谁。最麻烦的是,最近东南亚金融形势不好,各大银行本来就严阵以待,宽进严出,再遇上周行长的事,祖海虽然乐观,从不言败,但此时浓浓的焦躁已经掩盖不住。

祖海回座,宋妍已经看出不对,关切地问:“没什么吧?”

祖海摇头:“没什么,出了一点小问题。”祖海很想与以前遇到危机时候一样,与荷沅在一起贴心贴意地说说,可是荷沅现在正在天上飞。而对宋妍,他是打死也不会说的。他清楚宋妍这个人,比荷沅还清楚。荷沅看宋妍的时候被什么友谊同学的遮住了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祖海又挥手叫了一瓶红酒,侍应生提醒桌上红酒还没完,但被祖海喝退了去。

宋妍见祖海不说,便也不问,晃晃手中的稿子,道:“大致说明问题了,不过我得让朋友修改修改。我再问你,如果作者真的联系上我,我该怎么说?”

祖海道:“你就代表我跟他谈价,多少钱都得拿下。这是荷沅的手机,我换了一张卡,你先用着。如果有不相干的人联系你,我怀疑是那篇文章作者的后台,你不必理他们,你只跟作者谈。”祖海说话时候,意思意思地与宋妍碰一下杯,便大口将酒喝了下去。

宋妍对祖海的喝酒态度发愣,一时忘了接祖海递过来的手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了手机笑道:“有数了,我会随机应变。”

祖海又递过一只厚沉沉的信封,“这儿是一万块,你上下疏通用。该花钱地方就花。”

宋妍微笑着将信封推回去:“这什么话嘛,我与荷沅是老同学呢,这点小忙凭我面子出去也不用怎么花费,大不了回头我问你实报实销就是了。这钱你拿回去,我不会收。”

祖海当然不会收,将信封放到宋妍面前桌上,咧嘴笑笑,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需要用到钱,你有些拿着办事就方便许多。我也是存心借用你的面子,否则报上登一个广告也不止一万了。”

宋妍见祖海说得上道,便也稍微客气一下收下了。出去找人帮忙当然得有所表示,祖海预先想到也是好事。

没想到祖海又递过几张纸,客气地道:“荷沅去美国,也不知道几时回来。家里有几张礼券放着要到期,你帮她用用掉吧。否则我又讨厌逛街,礼券过期了可惜。”

宋妍笑笑接了礼券,但一看上面的数目,顿时领悟过来,祖海那么说只是客气,其实,那是既照顾到她的面子又送她一份厚利,出手极其大方。宋妍握着礼券的手一时收不回去,愣了会儿才说声“谢谢,你太客气了”,祖海已经一个推挡的手势过来,宋妍便不再客气,将礼券收进包里。心说祖海怪不得发家如此迅速,单凭他如此大方的出手与如此体贴的考虑,没几个人能经受住他的进攻。受人钱财,当然得替人办好事情。但宋妍收客户单位的好处多了,已经不会太生嫩地感到不好意思,只很客气地顺着祖海的话笑道:“荷沅这个马大哈,不过可见她平时购物很厉害啊。”

祖海微微笑了笑,道:“她还好,不是我催着都不怎么花钱。”祖海说话都有点提不起劲来,还不如喝酒。

宋妍听了有感而发:“你真是大方。”对她出手那么大方,料想对荷沅更加大方,看荷沅手中所用东西便知。可这还被祖海说成不怎么花钱。宋妍想着都羡慕。

祖海道:“男人辛苦赚钱为什么?还不是为老婆孩子花钱花得痛快。”

宋妍听着只会感喟,心说当年大学时候还嘲笑祖海老土,荷沅与祖海结婚时候她也是说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里,现在怎么看祖海怎么看不出是个当年袖口贴商标不肯剪的农民,如今的祖海,额头上仿佛刻着四个金光闪闪大字,那就是“成功人士”。宋妍早知道生活中最要紧的还是柴米油盐,知道物质生活决定上层建筑,可没想到当初结婚时候还是目光短浅了一把,如今到了上海才知道,山外有山,什么厂子弟什么厂高干,砸进上海一个水花都溅不起来,不如祖海多了。

宋妍想着这些,看祖海越来越顺眼,与祖海语笑嫣然,执杯共酌。祖海心里正烦,有人一起喝酒真是好事。直把两瓶红酒全部喝完,两人都有了醉意。

结帐走出饭店,两人脚步都有点飘飘的。祖海想去停车场取车,被宋妍拉住手臂,宋妍微眯着眼温柔地道:“酒后驾车不好,打车吧,你停车的地方日夜有人看着呢,不怕偷。”

祖海听了笑道:“我每次喝酒后荷沅总要查我是不是自己开车回家,可是一喝酒怎么管得住自己。好吧,既然你管着,我听你的,打的,我先送你。”

宋妍听了轻轻地笑,腰肢随着晚风飘动,祖海看着她站得不稳,忍不住扶了一下。正好出租车来,祖海便顺手打开车门,将宋妍送进门去,自己也跟着钻进。一坐下,醉态必露的宋妍晃了几下头,便顺势靠了上来,祖海没推开,但下意识地想着这事儿不对,又让了开去,紧紧靠近车门坐下。宋妍又晃了几下脑袋,无枝可依,靠在另一头车门。

送到宋妍公司宿舍,祖海愕然发现宿舍门已经关了。他酒量好,这些酒还不至于弄得脑袋不清楚,当下便叫司机转弯去他家。宋妍下车时候醒过来,茫然看看周围,娇笑道:“到你家了嘛,荷沅不在,祖海,你是不是有坏心思?”

祖海听了头都大了,只觉尴尬,怎么宋妍与荷沅一起大学出来,为人却如此豪放,他这时对宋妍有点敬而远之了,不过见她走得摇晃,还是伸手拉住她一条手臂,却觉得宋妍的手臂软软的凉凉的,荷沅的手臂可比她结实多了。祖海不敢惹宋妍,张开手臂,将宋妍远远地隔在一臂之外,改拖为提。就这么提着宋妍的手一直上了电梯,来到家门。宋妍一路只是咯咯笑着说话,说的话都很打中祖海的内心,令得祖海都不知道宋妍是真醉还是假醉,听着听着一颗心有点软软的慌。到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宋妍终于冲破一臂距离在他手臂边扭来扭去,搞得祖海都摸不到包中的钥匙,没想到这时候门却打开了,孔祥龙一脸惊讶地站在门里面。

祖海几乎是作贼一样地将宋妍推开一点,尴尬地对孔祥龙道:“孔教头,宋妍你应该认识,她喝多了,这下换你照顾她。他们公司宿舍十点关门,我……”

宋妍打断他:“我怎么喝多了,我挺好的。”说着嘻笑着擦着祖海肩膀,又擦着孔祥龙的肩膀走进室内,到处看了看,道:“客房两张床,主卧一张床,孔教头你与祖海睡客房,我睡觉了。”说完钻进主卧,“砰”一下关上门。

祖海目瞪口呆,回头见孔祥龙满脸疑问,孔祥龙果然是个藏不住想法的人。祖海有点心虚地道:“孔教头,你别误会,刚才还真的以为宋妍喝醉了。”话说出口,发现这事情更说不明白,那不表明他想趁宋妍喝醉占便宜吗?明明是宋妍装醉在引诱他,他只是稍微有点乐在其中而已。只得又补充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即使找女人,我也不会找宋妍,兔子不吃窝边草嘛。何况我与荷沅很恩爱,你知道的。”祖海越说越无力,越描越黑,干脆也不说了,关上手机洗洗睡觉。

孔祥龙可没被祖海的解释所动,第二天便告诉了林西韵。林西韵没想到与祖海一起进门的会是宋妍,虽然觉得祖海这么聪明的人不应该会吃窝边草,可她偏又知道男人的自控能力很差,想到昨晚若是她没把孔祥龙安排住到荷沅家,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听孔祥龙的描述,好像宋妍挺主动的。女生主动的时候,好事一般能成。昨晚幸好有孔祥龙在。但林西韵千叮咛万嘱咐,要孔祥龙千万别说出去,更不可对荷沅说。事情既然没发生,那就当没那么回事,如果荷沅还与祖海处朋友的话,她会因此劝荷沅清醒,但他们已经是夫妻,林西韵觉得有些事情还是眼开眼闭的好,否则影响小家庭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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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祖海清楚他的形象毁了。第二天一早见宋妍没事人一样,只说昨晚喝醉,人事不省,而孔祥龙坐一边喝粥,有一眼没一眼地直看宋妍,看得钟点工都别出苗头不对,拿眼睛偷瞄宋妍。祖海干脆饭也不吃了,推说得辗转去饭店门口取车,便早早先走了,免得还得送宋妍上班。

到了公司,哪儿也不去,首先走进财务办公室关门谈话一小时,仔细了解公司资金运作情况后,什么宋妍、《鬼屋》、洪青文之类的小事都抛诸脑后。若是公司资金链出问题,那才是什么都别玩了。

祖海现在最需面对的事,乃是万一周行长进去的事情给进一步恶性化,他得做些什么以保证未来三个月在周行长手下所贷款项到期后能从银行转出来。虽然他贷款的所有手续合理合法,而且也不是做假帐,一切都有雄厚的固定资产支撑,但他太清楚,中国的有些事,尤其是在国营企业里,常常是不按牌理出牌的,难说银行会因为周行长的出事,“谨慎”地将大多贷款审批无限往后推,只为一个原因:紧要关头,少办事不出错。当然,祖海这样的私营企业一定是首当其冲。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祖海一个人坐在里面想对策,当然,首先得取得贷款行的一个表态。但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他们全行上下才知道消息,大伙儿一定绿头苍蝇一样乱撞。即使有几个稳坐不乱的,心里肯定也乱,因为周行长是进去了,可是上面的表态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来,大家都积极地有行动地等,等新行长是天外来客还是自产自销,等银行内部势力大洗牌,至于存贷业务,先放一边,对他们来说那都不是最要紧的。

所以,祖海也只有等,等大致结果出来。这一等,估计得等到荷沅回来。他可以不等,但太活络的结果可能是他得付出高昂代价建立新的融资渠道,而等渠道建立,估计结果早出来,未必值得。这不是一件容易下得了决心的事。

虽然祖海吩咐了不接电话,可还是有电话进来,祖海想都不用想,一定是荷沅的,所以接起就问:“到美国了?累不累?睡得着吗?”

荷沅在那头笑呵呵的,道:“废话不?都快一天一夜了,当然到了。飞机上我照旧是睡觉,左颂文也是睡觉的行家,只有大老板这个胖子坐着难受,总起身活动四肢,他还坐商务舱呢。对,我问你,昨晚为什么不开机?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结果打不通,我想你在睡觉,座机就不打了。为什么?”

荷沅一贯的照直了问话,祖海这次有丝心慌,不过还是用四平八稳的语调道:“昨晚我托宋妍联系省里的报社做一些《鬼屋》的手脚,所以请她吃饭。中间听说周行长出事,我心里很烦,就喝了点酒,吃完晚了,宋妍他们宿舍关门,我带她回家。我就和孔教头睡客房。怕吵到孔教头,所以没开机。”

荷沅一听,冲口而出:“有问题,不是你有,就是宋妍有,或者两个都有。”说话时候,荷沅想到以前问宋妍回不去宿舍怎么办时候宋妍顾左右言他的表情,如果没鬼,直说便是。

祖海趁荷沅一个停顿,连忙表白:“我没问题,你别瞎想,即使有贼心,你以为我前几天下来还有力气吗?”

荷沅“啐”了一口,不依不饶:“不,这其中有三个问题,一是你们都喝酒了,酒能乱性;二是如果孔教头不在,天时地利人和全有了;三是你从来没带客人夜宿我们家过,你一向给人开房了事,小区门口的酒店你是长客户。祖海你别告诉我你没贼心,幸亏昨晚孔教头在。”

祖海无言以对,荷沅太了解他了,所有三点全问到点上。再说今天本来就心绪烦乱,没心思花言巧语,还是叹一口气老老实实地道:“荷沅,不论你以为是因为孔教头在家还是因为我有自制力,结果反正是什么都没发生。我昨天到现在心里都很乱,昨晚吃饭时候银行小单找上我说周行长出事,这下我的计划全打乱了,搞得不好,我这几天得借债过日子,再严重的话,我的公司得面临倒闭。你应该知道,像我这种投资型公司,资产负债太高,只要哪天资金不能飞快如期运转了,我就得死,等着别人来重组我。昨晚的事你别与我计较了,我肯定不会故意做出什么,你也得理解,我方寸乱了,做出些与以前不同的事肯定是有的。但你知道我昨晚得知周行长进去的消息后最想的是什么吗?我想你。”

荷沅本来激动得拿着电话坐不住,走来走去,一刻不停,不拿电话的手在空中有力地挥舞。可听完祖海的话,她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再也无心追究昨晚虽然没发生什么,但祖海内心活动值得深挖分析等问题,焦急地两手捧紧电话问:“你早饭吃了没有?现在暂时要不要紧?先放宽心,心平气和才能想出办法。”

祖海心想,到底是荷沅,怎么都向着他。他对着电话飞吻一声,道:“荷沅,你办完事早点回来,你在我身边我才会安心。我现在别的一时也使不上劲,但海悦那边的租钱得加一把油了。我准备干脆把《鬼屋》炒大了,炒得只要看报纸的人都能知道海悦宾馆。把鬼闹到太阳底下,看还有什么鬼可闹的。”

荷沅清楚祖海的意思,本来是有人想借《鬼屋》打击海悦宾馆,看祖海现在的意思,应该是借力炒作,既然对方的后台不敢出面,他干脆就认作是自己找人写书炒作自己的宾馆。“但是祖海,这个分寸你得把握好,一个不好,会搞得臭名远扬。”

祖海道:“昨天我才只想引出真正作者,分化他们内部,引导他们内讧内耗,我看笑话,看他们为灭火花钱,所以委托宋妍帮我出面,我不方便。现在我准备换种方式了,找出作者,利用作者想把小说拍成电视的虚荣心理引导他说出实话,然后找专门的媒体人才将整件事好好曝光一下,最后甩了作者。反正怎么热闹怎么做。因为去银行贷款,其实很多时候,印象分很重要,现在没周行长帮着,暂时又没新行长支持我,我只有自己给自己造势,给自己挣印象分。上海太大,不好好闹一下不会有响动。荷沅,你别担心我,不过你能快就快点回家。对了,我准备晚一些约一下朱总,看他在不在广宁,如果在,我过去一下,看看他有什么建议。”

荷沅听了毫不犹豫地道:“好的好的,尤其是宣传《鬼屋》的事,一定要听听朱总的意见。祖海你每天小心,不行的话,让孔教头帮你。”

祖海微微地笑了,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以后我不会再关机。你早点睡觉吧,明天还要工作。”

荷沅放下电话,坐在凳子上发了半天愣,五味俱全。虽然强迫着自己想《鬼屋》的危机公关,想祖海的资金危机,可脑子里总时不时跳出祖海带宋妍进门的画面。她很想打电话问清孔教头,或者通过林西韵问,可总觉得问不出口,而且,她想相信祖海。

坐了好久,其实什么也想不出来,洗澡出来才想起还得与青峦通个电话。心中是没情绪的,暗自叹了口气,还是又捏起电话。“青峦,我在美国,不是旅游,工作。”说着报出地址,“你有什么想带回家的,加紧准备好快递来。”

青峦听着荷沅不是很热情,还以为她因为他与盛开分开的事不爽至今,他有点不敢热情,虽然很想飞过去看看荷沅,“荷沅,我最近几天忙着答辩,不能过去看你,很对不起。这次不用带东西了。我的工作基本定下来,公司人事专门与我谈话,希望我同意外派到中国工作,地点在上海。因为奥利的竭力推荐,公司给我的薪酬很优厚。荷沅,我大概很快就可以回家见到你们。”

荷沅几乎有点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盛开呢?”说完就恨不得咬自己舌头,哪壶不开拎哪壶。

“盛开决定留在学校。”青峦现在与盛开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恋人,反而能够互相谅解,可终是不如过去,中间隔了层心结。不过既然荷沅问出来,可见她应该不是为盛开的事生气。

荷沅“噢”了一声,强打精神问了一句:“上海那边的住宿有人帮你安排吗?需要我们做什么吗?不用客气,尽管说。”

青峦奇怪荷沅怎么没精打采的,想了想终于明白,“你倒时差很累吧?早点休息,能多睡就多睡会儿,睡不着也躺着。现在已经不早。”

荷沅也没客气,说了“好,再见”,便结束通话。躺上床,跟烙饼似地辗转反侧,心事重重,无数担忧,闭上眼睛就是噩梦。

好在年轻,第二天醒来,眼圈都不见黑了多少,只是隐形眼镜戴上去有点涩,不得不换戴框架眼睛。所以,眼眶的黑圈益发可以忽略不及。洗漱时候,电视机如在家一样开着听新闻,洗脸刷牙完了化妆时候,忽然听到电视里爆出泰国政府宣布泰铢贬值的消息,荷沅拈着睫毛膏的手一颤,上眼皮遭殃。泰铢终于顶不住了,那么东南亚其他货币会不会联动?人民币呢?

早餐遇见左颂文,荷沅劈面就道:“泰铢宣布贬值。” 左颂文愣一下,“报价得调整?”

荷沅顿觉无趣,埋头刮黄油,半真半假地笑道:“你调报价又不干我事。我只担心香水化妆品。” 左颂文笑道:“别假惺惺,我还能不知道你担心你家相公的事业。”

荷沅讪笑:“相公的事业难道不是事关香水化妆品?牵一发动千机啊。吃饭,少谈国是。”

左颂文嘻嘻一笑,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中国现在靠出口拉动经济,东南亚各国货币贬值,中国的出口产品与东南亚的有太多重叠,为了保证出口,人民币能不贬值?你看着,国家下一阶段肯定会出台无数政策扶持出口挣外汇,这是做外贸的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荷沅若有所思地看了左颂文一眼,发觉他眼里有跳跃的热情与冲劲,与当年祖海做电器,尤其还是做劣质电器的时候差不多,荷沅将此解释为投机。“人民币不容易受直接冲击,中国可能不便宣布人民币贬值。即使有,也是少少地来吧。”

左颂文当下在心里将荷沅狂贬了一通,还说是MBA在读呢,还说是商人妇呢,连这些都不懂,可笑之极。但他脸上只是笑嘻嘻地道:“因为东南亚货币出现泰铢这样里程碑似的贬值,估计大老板在总部沟通后会快马加鞭地回去坐镇,我们最好在今天明天的答问中有所妥协,力求速战速决,能多早回去就多早回去。而且我想你一定是归心似箭,我多好的人,你看我竭力配合吧。”

荷沅却觉得左颂文才是归心似箭,只不明白确切缘由。但懒得指破他,她也巴不得早点回去呢,能快半天也是好的。于是微笑道:“那今天需要你多多配合了。”

左颂文眉开眼笑:“一句话,你的事情我还能不帮忙?哎,除了泰铢,其他国的货币有没有动静?”

荷沅回忆了一下,道:“暂时没有,不过几个国家的银行已经出现严重挤兑。估计那几个国家也挺不住。” 左颂文扼腕:“可惜我们国家外币没放开,否则我早换了。”

两人说说笑笑,可都将饭吃得飞快。很快便回房间整理一下赶到公司。大老板一见他们就是一句话,“梁你留下,左参加今早的问答,中午回去收拾行李,把你的资料交给梁,下午就跟我去上海。我已经吩咐订票。”

左颂文瞥了荷沅一眼,荷沅看得懂他的意思,他眼里满是欣喜。说明,来时的三人行,个个都是归心似箭。荷沅心中一动,若有所悟。

总公司的管理专家们早就看过上海传去的资料,所以问题问得非常刁钻,荷沅本来想回答时候有所取舍,以便自己早日回去,但是看来不行,她这等初出茅庐的水平无法在专家们面前耍花枪,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慢慢地,心不得不安静下来,不敢再浮躁,反而有问有答,进入状态,偶尔还就不懂的地方请教意见。左颂文因为下午便走,不必过于投入,反而安坐顾盼,将在座专家研究个透。

中午吃饭,左颂文告诉荷沅:“今天一屋子五个专家,其实我看只有三个是针对我们这份策划的,其他两个提出的问题与策划内容关系不大,倒是像了解上海办事处目前的运作。我看他们最常提的问题是‘你们现在就……问题怎么在做’等等,你想想是不是?”

荷沅微哂:“你丢下我一人舌战群儒,我哪里还有时间想别的,词汇能不出错已经阿弥陀佛了。管他们五人组结构如何,我反正只有老实回答一条路了,我的脑子哪里还有作奸犯科的空隙啊。”

左颂文狂笑,看来他心里真的欢畅得很,笑完才道:“教你一个乖,对坐窗边两个人的问题,你小心伺候,千万不要损到大老板。否则你回上海自求多福吧。”

荷沅摇头不以为然:“总公司考察下面应该不会用这种偷偷摸摸的办法。”没说出的话是,这种鬼鬼祟祟行为带有太多个人烙印,不像是一个成熟的公司所为,即便是祖海都从来不会叫人偷偷调查董群力。

左颂文却笑荷沅天真,让荷沅走着瞧。荷沅心说她车轮大战时候只求保命,还哪来精力走着瞧,随便它了。吃完饭,看着左颂文得意洋洋地走了,荷沅好羡慕。现在两个人的工作全交给她一个人,左颂文那一块她虽然熟悉,但不可能熟悉到左颂文那地步,所以更加辛苦。她只有挺着了。

因为有大老板与二老板把关,策划书并无太大疏漏,但很多细节部分被提出疑问,荷沅本来想为了早点回家而有所妥协,根据专家意见修改,但是真正上了场,她认真起来就把“妥协”两个字扔到脑后,与专家们引经据典地争辩起来,有些时候她更是抛出“这是原则性”问题这样的话。专家们当然不是吃素的,对她的话一一反驳,也是引经据典,荷沅心说幸亏MBA课程是英语授课,否则现在可傻眼了。但她发现辩驳很难,简直比刚刚结束的大考都难,与总公司专家扯皮办事处的政策,简直是一级脑力劳动,但不得不说,也是最佳强化训练大好机会。

五天后,荷沅才被放行,一份策划报告已经被改得满目疮痍,但好在,荷沅认为是原则性问题的地方,被她据理力争争取了下来,总算可以向大老板交代。有些与国情有关的问题,真与他们讲不清楚,一接触那些问题,他们看荷沅似乎在看火星人,而且还是原始社会的火星人,荷沅有时候心里真的很惭愧,为国情。不像大老板,在中国已经两年多,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门儿清,一说就通,不说也通。

因为忙碌,脑子只为西玛的事运转,都没时间想祖海的事,上了飞机反而睡得很好,一觉到上海。祖海没能来接,他追去北京会朱总,朱总在北京开行业会议。电话里面,祖海让荷沅与宋妍谈《鬼屋》相关事宜,又把进展与荷沅详细说一下,大致,到目前为止,报纸上面才刊登,但作者的反应还未知。荷沅答应,她觉得她理所当然应该替祖海扛起什么。

宋妍刚回上海,荷沅与她联系吃饭。荷沅没去公司,飞机上又睡得太多,浑身酸疼,睡床上跟睡马路牙子一样的不舒服,干脆东游西荡,看保姆做事,给花草整枝。

一会儿门铃响,荷沅自己过去开门,原来是孔祥龙四点钟下班回来。他经林西韵介绍,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做保安,因为他业务精通,人又长得符合星级酒店标准,再说走的是上层路线,所以工作被安排得很合适,不用去门口指挥交通之类,而是被安排在重要接待的安全保卫工作,孔祥龙虽然才去几天,却已经如鱼得水,工作得非常愉快胜任。

孔祥龙一见荷沅,惊愕地道:“小梁,你今天回来?怎么没说一声?”

荷沅让孔祥龙进来,笑道:“在美国忙得晕头转向,都没心思打电话了,祖海也奇怪我怎么能那么快回来。孔教头,你穿西装好帅哦。”

孔祥龙被说得不好意思,抓抓头皮,笑道:“林教头一定要我穿西装,我不干,这么热的天穿什么西装。她就打倒我强行量了尺寸,买来两件说让我先穿着,每天早上盯着我穿上才放行,非常霸道。”

荷沅听了笑得打跌,没想到林西韵会做出如此暴力的勾当,真不符合她的一贯作风。怪不得这套浅灰西装这么漂亮,原来是林西韵买的,大约孔祥龙几个月工资都不够一件衣服。荷沅不由想起祖海以前的话,看来这两人还真有点意思。“孔教头,你别脱西装了,等下一起出去吃饭,我约了宋妍。”荷沅说话时候,非常在意地留心着孔祥龙的反应,她当然对那晚祖海与宋妍的事耿耿于怀。

孔祥龙闻言抽动了一下脸颊,双眼避了开去,很明显,荷沅都不用仔细看,荷沅的心沉沉坠了下去。好一会儿,孔祥龙才道:“我随便吃一点,你们好好吃。早点吃完,否则宋妍的宿舍要关门。”孔祥龙面对荷沅时候,还像当年大学柔道队时候的大哥哥。

荷沅听孔祥龙这么说,知道问题严重,整个人像挨了闷棍似的,傻站不动。半晌,眼珠才轮了一轮,从齿缝中蹦字似的一字一顿地问:“孔教头,他们究竟是怎么了?祖海与宋妍很亲热吗?告诉我,我想清楚知道祖海的态度。”

孔教头没想到荷沅原来是知道的,看来是祖海已经告诉她,这下他都不知道怎么遵照林西韵的叮嘱,事情看来失控了。他重重干咳一声,才道:“我打个电话给林教头,她嘱咐我……”嘱咐什么他又不便说,只得作贼一样溜过荷沅身边,拿起电话拨给林西韵,“林教头,小梁回来了,她竟然已经知道宋妍过来的事,你叫我怎么回答她?她现在逼问我。”

林西韵没想到祖海会与荷沅说实话,够大胆够泼辣。“你叫荷沅听电话吧,我是女的,跟她说这些不会太尴尬。”

孔教头狂松一口气,忙将电话塞给荷沅。荷沅接了电话,飞快地道:“林教头,你千万如实告诉我,这很重要。”

林西韵轻轻笑一笑,有意缓解气氛,“别紧张,我本来想,你不知道的话,这事情根据孔教头的描述,祖海并不出格,还是不讲给你听,免得你生气。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我还是如实告诉你的好,否则我怀疑你一定想得很不堪。”

荷沅“嗳”了一声,确实,这几天她虽然没时间想,但想到的画面已经可以把她逼疯,她熟悉祖海亲热的所有套路,仿佛看到那些套路在宋妍身上热烈展开。

林西韵又是一笑,道:“我说说孔教头看到的一切吧,你让他一个大男人对你这个小妹妹说还真是为难他,我也是逼问再三才来。可惜一直逼问不出许寂寂的事。那天是这样的,孔教头听到门外人声喧哗,凭警觉过去猫眼看,一看是祖海一手握包一手掏钥匙,宋妍好像喝醉了,很主动地粘着他。从这里看不出祖海的主动。等孔教头开门,祖海吃惊推开宋妍,这很正常。然后宋妍就像酒醒,利落地钻进主卧睡觉。”

荷沅却觉得一点都不正常,明明是祖海做贼心虚,而宋妍却是这么恶心,看来是本性难移。“丛祖海心里有鬼,怎么能说正常?”

林西韵笑道:“这事你太计较了,不信你可以做个试验。你灌孔教头半斤白酒,然后缠着孔教头亲热,他会不会手足无措,可又不敢碰你不舍得推开你?这是男人酒后共性,对女人进攻又怕又有点乐在其中,但是心中还是有根筋提着,那时候即使是我这个不是孔教头什么人的人闯进来,他也会与祖海一样一把将你推开。这试验很丑陋,但这是事实,所以我本来想着你如果不知道此事,还不如不知道下去,因为祖海没有原则性错误,可听着恶心,会伤感情。你说呢?”

荷沅忍不住研究似地看孔教头,心说孔教头是多老实一个人啊,会吗?可是,她好歹是个结婚了的人,被林西韵一说,觉得还真会。而孔祥龙被荷沅看得浑身发毛,不知道两个女人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可荷沅有点不愿承认,叹息道:“林教头,你在息事宁人。”

林西韵感觉到荷沅由原先的绷紧到现在的叹息,看来有所进步,便趁热打铁:“我最讨厌感情掺杂杂质,这你应该知道。荷沅,我只是觉得宋妍这个人你还是能离开多远就多远的好,祖海现在又年轻又多金,在别人眼里是个钻石黄老五,多少人无视他已婚事实投怀送抱,因为只要能取代你,便能房子车子票子一齐有,这是你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宋妍这样的人,你还是少给她接近祖海的机会,还有其他女人,你得防微杜渐才好,不能有丝毫松懈。类似情况,我在台湾从小看到大,没想到现在大陆也有了。我相信祖海很爱你,我看得出来,但你也得小心着。”

放下林西韵的电话,荷沅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心中很不甘心,什么嘛,以后就黄脸婆一样地防着祖海?太没骨气了,也很没意思。

傻坐很久,才对关切地看着她的孔祥龙道:“孔教头,因为有事托宋妍办着,我今天还是得去见见宋妍,不过你别去了,去了也尴尬。我会叫其他不相干的朋友一起去,说实话,我也不愿单独面对宋妍。”

孔祥龙点头,叮嘱一句:“早点吃完,别喝酒。” 荷沅点头,又是叹息。朋友终究是好的多。

吃饭地址有所变换,荷沅早早过去饭店门口等着。不久,见宋妍打车过来,穿一身淡灰短袖套装裙,袅袅婷婷,非常优雅,但经不起近看,质地与设计细节同荷沅穿的衣服比,都有小小问题。荷沅忍下心头怒火,打起微笑迎向宋妍,道:“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不是想把刚从长途飞机跳下来的我比得钻地下去吗?不过宋妍啊,我们多久没跳舞了?趁祖海今天去北京没缠着我,我们今天开心开心。你瞧,这家酒店楼上就有歌舞厅。我知道你一定穿着职业装,给你带晚装来了呢,一起吃饭的还有祖海朋友,你赶紧到洗手间去换了衣服,我在卡萨布兰卡包厢等你。”说着把手中的包递给宋妍。

宋妍本来多少有点心虚,见荷沅没事人一样,又替她想得周到,以为荷沅周围的人都瞒着她,便放了心,早知道,这种事做太太的一般最后知道。只是没想到孔祥龙会在祖海家,关键是他认识她。接过晚装,挎着荷沅的手一起进门,便转去洗手间换了。换衣出来对镜一照,黑色紧身及膝晚装虽然简单,可衬得她身材凹凸有致,如传说中的美人耸肩瓶。她忙动手将长发梳高了,越发显出她天鹅般的颈项。她对着镜子神秘一笑,踮起脚尖飞快做了一个《天鹅湖》中黑天鹅的舞姿,这才满意出去。

卡萨布兰卡,这个带着玫瑰灰般忧伤的名字,现在却被人拿来做俗不可耐的饭店包厢名,里面,已经坐上荷沅与一个西装男。宋妍敏感地看到,这个男人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一亮。经荷沅介绍,原来这人是祖海的朋友,依然是光棍的大军,白手起家,现在已经在上海滩餐饮服务行业站稳脚跟。他们所在的酒店兼娱乐中心就是他的产业之一,说出来,还有一家叫得响的四星级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