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却跟着荷沅走了出来。李小笑一点没有客气,一把抓住老头的胸口,冷冷地道:“跟着我们还想挨揍吗?”

荷沅却回头看那四个疑似老头儿子的人,却都还是被人紧紧抓着,看那样子,好像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俱乐部人员已经驾轻就熟,知道怎么处理。这边老头却是背了手,冷冷看着李小笑道:“放手。”

荷沅拍拍李小笑的手臂,道:“走吧,不打老弱妇孺。”

李小笑“哼”一声放开老头。老头却赶过来急急道:“梁小姐外柔内刚,你今天出手,小妍可以过几天好日子。多谢你。我三十几年前想方设法出国发展,丢下他们母子艰难度日,我对他们很内疚,不忍对他们痛下重手。今天小妍帮我过上安稳日子,我感激小妍。我从她那里侧面了解到只有你会真心帮她,而且我了解到你有能力有实力,请你援助小妍,免得小妍匆忙抓上其他人以致引狼入室。我会感恩。”

荷沅站在电梯前,并不看老头,只冷冷地道:“关于宋妍,我已经说过,我不认识她,你就当我是已经被狼吞了的东郭先生,再没有那个宋妍的同学加朋友的人。关于你,你完全可以开诚布公与我商谈,犯不着设着圈套从我这儿帮宋妍捞好处。你是前辈,完全可以有话直说。现在,我们没话可说,以后我也不认识你。”

老头看看站得远远的李小笑,接了侍应生送出来的他的大衣,轻声道:“我有不得已,请你听我说给你听。”这时电梯到来,三人一起走进电梯,荷沅不理老头,漠然仰首看着电梯顶。老头继续道:“梁小姐……”

李小笑重重干咳一声,道:“小梁,梁太太,丛太太,就不是梁小姐。你这老头自家事都摆不平,白活了。”

荷沅本来准备把老头的话当鸟叫,听李小笑说话,她才不得不开口:“老先生,各人请自扫门前雪。你与宋妍都不是我喜欢的人,合作不可能,帮助更别提。你还是别再说,家务事被我外人听见不美。”

老头虽然力持镇定,但脸上已经有了尴尬。偏偏俱乐部专用电梯下得很快,他都来不及再说,三人已到底楼地下停车场。眼看着荷沅与李小笑大步离开,老头只得丢下矜持,大声道:“梁……小梁,请让我搭车到地面繁华地段打出租车。这里步行出去不便。”

荷沅知道这里的位置,只得皱眉道:“你等着,我开车过来。” 李小笑听见头也不回大声道:“改改你这多事的毛病。”

荷沅无奈地笑,看着七十多老头从地库走出去到外面,怎么都说不过去,即使陌生人她都可能会援手。但做是做了,心里却是别扭,上车便对老头道:“外面天寒地冻,天又不早,我领朋友回宾馆后送你回家。但请你千万别跟我说话,有关你与宋妍的事,我年轻没涵养,我反感,不想听。”

老头微笑,他自始至终看上去像个长者,可做出来的事就是太难看。荷沅不理他,专心将车开出地库。然后将手机耳机塞进耳朵,给祖海电话。没想到祖海正应酬,荷沅只得怏怏挂了电话,又怕老头不守口头约定开口说话,实在烦他,想了想给老骆家挂电话。接起的竟然是老骆。

荷沅笑道:“您难得在家啊,我还想碰碰运气。小骆的签证有没有开始办?刚刚李总找我呢,带了四件古董来给我看呢。”

老骆奇道:“我儿子签证没有问题,你们放心。小李也开始玩收藏了吗?哈哈哈。”老骆笑得很不怀好意。“说说,都有些什么,没被人骗了吧。”

荷沅被老骆笑得心情转好。“我粗看好像都是真品,如果是赝品的话,那仿的水平算是很好的了。”她详细将四件东西都说了一下。“画与碗倒是罢了,我最喜欢牛角商丝鞘小刀,其次是扁核桃念珠,都是做工雕刻异常精美的。我记得这些应该是清朝王公贵族的用品。”

旁边老头鼓了鼓腮帮子,但终于没说。 老骆问:“核桃上刻着什么?商丝内容?看起来小李有点眼光。”

荷沅笑道:“核桃刻的是十八罗汉,念珠嘛。虽然年久磨损,花纹隐约,但镂空的形状都在,看得出的部分依然栩栩如生。那把刀的刀鞘刀把都是用银丝嵌岀图案,那图案我看着眼熟,得回家翻一下书才行,好像是什么徽标。刀也不错,没怎么锈损。”可惜裁纸刀的用途被老头说了去,否则可以顺口说出。

老骆笑道:“你看见叫他带这两件来北京给我看,难得他还能买到那么有意思的东西。我收了不少念珠,上次那种鲨鱼皮的你见了吧?扁核桃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荷沅“哗”地笑道:“您一定得问他要那串扁核桃念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行,哈哈,他是想送给一个女孩子的。”

老骆听了又是大笑,“小李这几天连连开窍嘛。你这么晚还在外面?”

“是啊,与李总刚吃完饭,结果李总的车子在路上打旋一转回来说找不到路,我只好领路。他想到上海投房地产,我给他做一份可行性报告。反正我最近也闲着。最近出口很难做,价格优势没了。”

老骆说得有点慢:“会有政策出来的,这种时间不会长。”很快就变了调子,“小李是个不错的人,你多接触了会知道,此人是鲁智深的翻版。在上海你多帮他,到北京我让他帮你。对了,你有空帮我留意一下黄杨木雕,新的也行,我想办法做旧它。只要雕工精美。最好不是单个的一尊佛像。”

荷沅道:“我看看。不过如果您等得及的话,我有认识的不错的雕刻师父,不如您自己设计图样,我找木料让人雕出来。”

老骆想了想,道:“好,我去朋友家拍了照片来。木料越粗越好。” 荷沅笑道:“不行就把我安仁里那张桦木瘿桌脚卸下来,我看了那么多还真没见过那么粗的黄杨。”

老骆笑道:“焚琴煮鹤。我还想拆你屏风上的雕刻呢。废话不说了,我这儿有人送来一些兴安岭的野榛子和大松子,我已经叫梁秘书给你邮寄,收到了告诉我一声。吃得好再跟我说。你再猜猜,里面一幅小小的画是什么做的。”

荷沅欢呼。心中猜测,小小的画会是什么做的?不会是大学里大家已经送来送去的什么椰壳画了吧,不是没有可能,老骆毕竟不熟悉这种地摊上小孩子玩的玩意儿。收到就把答案给小骆发邮件,让老骆傻眼。

但是,荷沅小欢喜的好景不长,旁边一抹轻咳提醒,一声“小梁”传来。荷沅毫不犹豫打断,“老先生你最好别理我,我看见你们一家避之唯恐不及,最后还是被你故意抓住我惹上麻烦。拜托你别再拖上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没精力管别人闲事,而且还是宋妍的闲事。宋妍是你蟋蟀是你斗鸡你自己玩去,与我无关。我家大业大,只想和气生财,现在不得不打起精神预防你儿子报复,换你你会开心吗?我的时间只给意气相投的朋友,不会给反复拿我当东郭先生利用的人,也不会给拿我当傻瓜设圈套给我钻的人。我不知道我需要说几遍你才会放弃,难道你想逼我先放弃不打老弱的信条?”

老头说话不卑不亢,一点没有尴尬的意思。“小梁,小妍自从认识我,嘴里一直不绝口地说她有一个最好的朋友,仿佛她的半生都是与你相伴,我自从认识她便开始认识你。所以我知道,她与你一起闯上海滩,有共同的爱好,困难时候互相帮助。从她对你的描述,我看到她是个重情的女孩子。我家情况特殊,孩子们仗着我的内疚,休息日上门吵闹,小妍泼辣,忍无可忍,设计把人赶走,她自己也很吃亏,那时她总是说,要是大学时候跟你学拳脚就好了,要是你在她身边就好了。我很怜惜她,希望给她找个得力体贴的帮手,所以想与你熟悉一下。没想到……”

荷沅“嘿”了一声,没话可说了,原来早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宋妍已经拿她当背书勾引老头了,还不知将自己编得如何无辜。没想到老头多情要帮宋妍,宋妍又找不出这么个朋友来精明的老头面前充数,将她梁荷沅骗进家门她还不领情地逃走,宋妍的牛皮吹爆了。

但宋妍岂会没有扭转江山的本事,她不是后来打电话骂了吗?梁荷沅,你嫉妒,你嫉妒。想到这儿,荷沅又是“嘿嘿”冷笑,并不解释。因老头显然不是理想的可以作为仲裁者的人,她有她的骄傲。

车厢小小,老头当然听到荷沅的冷笑,但没搭理,径直讲自己的,不过跳过了两次交手的不愉快。“小妍单纯,她有斗鸡蟋蟀的性格,只知向前,不知善后,打得鼻青脸肿,力气恢复便淌着血再战。小妍跟大多数人年轻时一样,我喜欢这种性格,我从小就喜欢这种类型的人。但小妍会因此得罪朋友,就像斗鸡只能独立空间,除非是与他们的伴侣相处。我喜欢看着她摸索着上路,看她自己闯出路子,但我会帮她避祸,她终究还是个女孩。”

荷沅听了真想狂吐,虽然没吐出来,心情却没法平静,将车停到一边,打开车窗结结实实吸了几口浑浊但好歹沁冷的空气。不过看来老头倒不是一味的恶心,拿大活人当蟋蟀斗鸡,他还真投入感情的。但那感情很怪,就如荷沅看无辜的斗鸡斗牛打得血淋淋不舒服一样,那种爱好她不能接受。就如那天新年酒会,祖海一上来就帮自己太太消灭闲言碎语,老头却远远欣赏宋妍在太太群中左冲右突,那种爱,不寻常。但宋妍单纯?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了,宋妍单纯,她梁荷沅真可算是襁褓里的一块肉了,简直是没思想。看来老头发热昏了。但荷沅才不会多嘴,随便他们去,各得其所。

老头说了那话之后,异常冷静地看着荷沅一系列反应,他历经风雨,不会看不出眼前这个小梁听了他的话之后反应激烈,他等着她反击。他等待争取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不错,他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看到一个人,他可以举一反三说出那人的种种可能,时至今日,几乎很少有人逃过他的法眼。宋妍闯入他老眼的时候,种种诡计全部被他老眼看透,但他并不点破,将此小小狡猾作为他的人生一大乐事,纵容宋妍表现,因为那些狡计都是一个目的,取得他的怜爱。宋妍有一点让他感动,那就是她那么珍惜友谊,珍爱朋友。老头以为,从朋友身上可以看到一个人的为人。这种印象,一直维持到那天梁荷沅进大门而不入。

而老头正因为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所以他清楚知道任何怀疑都有可能,任何可能都有现实依据,所以,与大多数人老成精的老狐狸一样,老头多疑。而宋妍在上海是无根之木,浮世漂萍,想了解她,难寻线索,除非花大力气。但老头不想惊动宋妍,他贪恋那抹红颜。所以他打起帮宋妍出气的旗号,开始调查荷沅。他还是深信,从一个人的朋友,可以了解一个人的为人。

梁荷沅确实如宋妍所说,工作,身份,爱好,一点不差,身家甚至比宋妍所说更高。再说作为丛祖海的青梅竹马太太,理应没有嫉妒宋妍的理由。他查不出梁荷沅口中半年前已经不认识宋妍是什么原因,但他一定要知道,偏执地想问出,另一个当事人口中的事实,就像他当年养斗鸡时,必须精确查岀斗鸡的三代血统一样。他对荷沅采取了迂回战术,逼使荷沅开口。对此,他有的是办法,年轻人大多没有耐性。

终于今天,梁荷沅被迫出手了,但中途被那个简单蛮横的胖子打断,老头深以为憾。而眼下,眼见梁荷沅深呼吸几下,但还是没有开口说出是非,只是回头拿眼睛看了他一下,眼光中有不置信,也有惋惜,但终于,他看到梁荷沅回转眼光,又是长长呼岀一口气,将车子发动了开出。她终究是不肯说上一句。而是只有两个字,“蛮好”,也不知什么意思。

老头异常失望,如此大好机会,无人干涉情况下他已经调动起梁荷沅心底情绪,但她还是死忍不说。老头不知道以后还能否找到这等机会。他飞快揣度了梁荷沅一声不吭的动机,凭他经验,他获得十几条非常有可能的可能。但有一种可能是无可非议了,那就是小妍绝不单纯。梁荷沅被他的话逼得无法开车,充分说明他言论的荒谬,他只有反其道而思考。对于老头的多疑而言,荷沅如果反驳了什么,他会循荷沅的话找出荷沅的谬误,而荷沅如今一声不出,他只能从宋妍头上找原因。宋妍究竟做了什么,可以让一个闷死也不肯岀恶言的女孩与之绝交。

荷沅极其讨厌身边的老头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目光,而老头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会以跟他说话为耻,所以才一句不说。荷沅不理老头,老头却将疑问集中到了宋妍头上。

老头内心挣扎半天,终于又说了一句:“听我一个老人的话,多年老友非常难得,放弃老友跟放弃一段历史放弃一段过往一样,很让人心疼。小妍性格刚烈,她有得罪你的地方,有什么损失,我来补偿,但希望你们还是朋友。只有朋友,才会帮小妍应付我留在大陆的四个儿子,她如今也不容易。”

荷沅也知道友情珍贵,也知道宋妍一路坎坷,但所有的一切都不能成为宋妍踩上她肩膀,甚至踩上她头的理由。这种友谊,即使有老头实力投资,即使对她对祖海未来事业有极大帮助,依然不要也罢。做人,总得在心中有个坚持,如果一切围绕利益,可以将什么都放在利益面前低头,不如先拿把戒尺打碎了自己脊梁骨,免得弯不下腰,无法将低头哈腰表现到位。而过去的那段历史她并不以为会因宋妍放弃,那段历史让荷沅对宋妍的过往三缄其口,不,她不是为了对得起宋妍,而是想对得起那段曾经也有互帮互助的历史。她淡淡地对老头道:“老先生,我的回答是,请你把我已经跟你说了N遍的话自动回放一遍,都懒得说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违背做人大原则的事,不做。”

老头一辈子听多类似的话,有道貌岸然着说的,有逼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掩盖颜面者说的,有在他面前表现的,当然也有荷沅这样的。老头看得多,知道真伪,所以也无话可说,他心中升起对宋妍的更大怀疑,因为荷沅的人品而将他对宋妍的怀疑推向非常不利的一面。本来,他准备让宋妍成为他人生最后里程的伴侣,希望能扶持着宋妍走到夕阳褪色,现在看来,他有点怀疑,哪天他的脑袋稍微有些糊涂的时候,会不会有人轻轻悄悄拔掉插在他手臂上赖以维持生命的点滴。

但老头自然是不会将心事露给旁边的小姑娘看,那个小姑娘说得对,家务事自己关上门处理。他还没老糊涂到将家务数求助于人。他即使求助,那也只会是训练有素的律师团队。

他悄悄转了话题,“刚刚你那把小刀,应该是清初的物件,那时候生活还不奢华,器皿之上珠宝玉器用得还不多。如果到了乾隆时期,那把刀鞘,该是镶金嵌宝了。听我的,那把刀,很值得拿来放在案头做裁纸刀。那种隐约的宝光,非常内敛。”

老头既然不说宋妍与他家的事,荷沅也便客客气气,“那把刀可能会到更识货的人手里。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可以听到一段有关那把小刀的背后故事。”

老头也是客客气气的,“为了玩古董,看了不少古籍吧?有机会出去到香港台湾的书店看看,台湾对传统文化的保留比大陆做得出色。你最近看什么书?”老头想到宋妍跟着他学了不少鉴赏方面的知识,但心性浮躁,不肯花时间沉下心来从书中寻找答案。

荷沅道:“看的只是些皮毛,眼下这种书书店里不多,图书馆也不大常见。最近临睡,看一本从网上打印下来的书,二月河写的康熙皇帝,写得很好。呃……”她不由看了眼老头,想了想,还是继续下去,“已经看到二废太子了。”

老头被荷沅的一个停顿提醒,心有所悟,“网上?电脑里找?”

“是啊,用电脑上网,我找的是黄金书屋或者亦凡书库。不知道这几天书店里上市了没有,刚开始连载的时候,书店还没书。”

老头念叨了一遍:“二月河,黄金书屋。”他隐隐感觉,自己也正走上康熙老路。回国带着内疚培养儿子经商,儿子们则是带着对他过去不负责任的恨和来自他的优良商业头脑遗传,逐步取得公司的管理权。他们自己也互相斗,但面对他的时候,他们抱成一团。等他终于忍无可忍时,儿子们已经长成与他骨肉相连的肿瘤。割下,是儿子,不割,害自己。有时他只想两耳不闻,做只鸵鸟,拖得一时是一时。他想好好看看那段他熟悉的历史,看看他人眼中,康熙错在哪里,对在哪里。

荷沅在老头指引下找到他的房子,不曾想,门口竟然停着一辆110警车。老头细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又来了。他没立即下车,而是对荷沅道:“放心,我不会让我儿子们为难你。以后,有机会交流一下收藏。”

荷沅微微欠身,也微微一笑,只说了“再见”。老头看看荷沅,当然明白荷沅的意思,她不想与他交流。老头也没什么留恋,收藏方面的朋友多的是,不却荷沅这么个小姑娘。他只是觉得有点受伤,天下人都巴着他围着他转的时候,竟然有人都懒得说拒绝他的话,要他自动播放录音。但他相信,原因更在宋妍,不知宋妍做了什么,连带着他也被梁荷沅这么个小姑娘轻视。她的目光中竟然有惋惜。老头带着心中大团疑问走进大门,他心中大致有了处理意向。

荷沅看着老头下车,等着他关上车门,站稳了,她便将车开走。做到这一步,她仁至义尽了。至于什么未来什么交流,免了。收藏是癖,癖只有拿来与朋友分享,老头这种人,还是免了。这人一肚子的官司,心事包藏很深,只从他最近所露棱角来看,荷沅已颇不喜欢他的习性。总觉得此人待人不诚。老头这种人,可会说出李小笑的那句“我听他的”?李小笑这个人可以做朋友,老头,不行。

今晚,认识一个李小笑,认识一个老头,荷沅感觉冰火两重天。

青峦春节前最后一天上班,是拿着行李箱去的。他以兴奋激荡的心情上完半天班,便拎上行李打车去了机场。在县城遥远的教师公寓,童老师夫妇齐齐发出一声悠长叹息,男大也不中留。

荷沅与祖海到北京牵上小骆与一个小骆同龄的男孩,前去法国。祖海终于放心,还好,电灯泡变为两只,便不成其为灯泡了。四人两队,各自逍遥。老骆为他们在法国安排了一个司机兼导游,他们可以玩得轻松。

李小笑事务缠身,他一边骂骂咧咧地处理,一边问祖海他怎么可以有空早走。终于到除夕早上才得以出发去美国。他让跟他去的翻译算了一下,加上时差,减去美国转机,他还可以与盛开过上除夕夜。

荷沅祖海小骆等的法国之旅,选择了环法自行车赛的路线。这首先是祖海所想不通的。然后,看到荷沅率领两个小弟弟神态虔诚似地流连于一个个咖啡馆,议论着什么毕加索萨特雨果在那里出现,而不是去时装发源地的商场采购。祖海跟随着灌咖啡,巴黎的咖啡又黑又苦,还不如上海喝的雀巢,都不知道咖啡占了萨特毕加索的光后是不是带了点仙气,喝了长生不老。但是荷沅他们在巴黎的转弯抹角参观老旧建筑的时候,虽然他不知道那幢建筑是谁住的,住的人写的文章画的画有什么意义,但他起码看出了旧房子的味道,就此,他可以说得头头是道。至于朝圣巴黎必去之地,他们当然是一处也不会拉。偶尔,他们会衣冠楚楚男礼服女晚装,享受法国大餐。离开巴黎时候,连祖海都喜欢上这个地方,更不用说荷沅他们三个。因为是冬天,环法之路带着遗憾,但是没关系,大家相约夏季再来。面对三个大浪漫的人,祖海当仁不让地做了总后勤。小骆两个都奇怪,祖海都不会说英语,怎么能在法国把所有事还是安排得这么好,连侃价都是他的事。荷沅则是知道,那是因为祖海面对的是人,只要面对人,祖海总有办法,这就是祖海的道。所以,离开法国时候,三个男的友好得勾肩搭背的,总是变成荷沅跟在他们的后面了。

青峦与盛开早有电话联络,但他没让盛开去机场接他,盛开风和日丽时候开车还行,冰天雪地还是免了,不放心。青峦自己轻车熟路地租了辆车,拉上行李赶去盛开的租屋。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青峦又开错了路,下错一个路口,等来到盛开的租屋,天色已经黑沉,地上则是一片雪光,周围有星星点点的灯火。青峦找到盛开的地址,拎行李上楼。几乎是才按门铃,房门便被打开,仿佛盛开就等在门后面似的。进入青峦眼睛的,是一室温暖,淡妆的盛开,丰盛的除夕大餐,还有餐桌上精致的烛台,和悠悠环绕室内的柔美音乐。

与盛开合租的女子不在,这个房间便成了两人的绝对天下。两人喝酒跳舞,在音乐中默默对视,往日的美好在两人心头荡漾。都不是多话的人,一个笑容,一个吻,便是一切。

大年初一,盛开请了假。外面是冰雪满天,屋内是一室如春。天早已映着雪光亮透了,但室内只有遮光帘后透出的一线微光。青峦早醒,不忍吵醒依然沉睡的盛开,保持同一姿势又躺了会儿。借着微光,青峦看到怀里的盛开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面容舒展,仿佛比平日里年轻不少。经过昨天,青峦已经清楚知道,盛开其实一直等着他,不显山不露水地等着他,一直等到他的榆木脑袋开了窍,那还是祖海砸开的。最难消受美人恩。青峦轻轻吻下盛开的脸。

开放式的厨房很干净,这是盛开的习惯,青峦只要稍微回忆一下,便能找到,鸡蛋放在冰箱某一格,腌肉一定在冰箱门那儿,料理台左上橱门放着盐味精等调料。因为盛开计算过,右手捏着菜勺,左手可以做很多辅助工作,调料放在趁手的地方,两手分工合作,方可使庖厨工作不致手忙脚乱。盛开平时做事有条不紊,这其中实在有她精密调配统筹规划在其中,她是个太有条理的人。这一点,青峦非常适应。而且青峦也暗暗地想,如果不是盛开做事保守念旧,还会有他今天的反悔成功吗?

青峦想给盛开做个早餐,昨晚的饭有剩,小火熬成白粥。盛开冰箱里的货色实在有限,昨晚他们又是喝酒又是跳舞,胃口奇佳,如今冰箱里面几乎空空如也。这点,青峦也清楚,盛开衣着上面一丝不苟,吃喝上面比较随便。青峦用冰箱里面有限的东西搭配调剂,做出几碟开胃小菜。正忙碌着,门被轻轻敲响。青峦怕敲门声吵醒盛开,直如草上飞一般飞去开门,轻功极佳。

门外的是李小笑。李小笑本来是可以昨天到盛开这里的,但是,昨天他出境时候岀了点小问题,他带的翻译虽好,却是第一次出国,纸上谈兵可以,实际操作离题十万八千里,昨晚他们来到大学城已经半夜,农历来说,已经是新年。李小笑几乎没怎么睡着,总想着该如何谋第一面好印象,竟是比他以前做第一笔大生意时候还挂心。

但是,他小心地敲开门,看到的是穿睡衣系围裙的青峦。李小笑脑子里精确无比地冒出两个念头,有人比他捷足先登了,有人与盛开上床了。李小笑满脸黑气冲着青峦发楞,他千算万算,居然就没算到这种开局。

青峦看着李小笑簸箕似的胖手慢动作一样地伸过来,但显然不是想握手,从其轨迹分析,似乎是想抓向他的胸口。青峦当然不能让李小笑得逞,侧身一避,知道来者不善,早听荷沅祖海说过,此人准备追求盛开。他飞快地轻道:“盛开还睡着,你下面等着我,我套件衣服下来。”便进去里面拿大衣。青峦不让李小笑进门,门里是他的专属。外面,才方便开展男人的对话。

李小笑没走,一只脚还踏进房门,以免房门关了。他脸色阴郁地看着青峦只披件大衣出来,下摆还是刺眼的睡裤与围裙,仿佛存心刺激他来着。大怒,一把抓了青峦的手臂一起下楼。青峦心情大好,才不理会李小笑的鲁莽,微笑跟李小笑下楼。

到了下面,反而是青峦拉着李小笑走远好几步,到了空旷处,才对气呼呼的李小笑道:“我替盛开多谢李先生美意。不过盛开昨晚已经接受我求婚的戒指。”

李小笑强忍岀拳揍花眼前这张小白脸的冲动,背手将自己的手指绞在一起,像是拉扣。“还没结婚吧。”李小笑说得凉凉的,其实心里已经知道不可能。如果在盛开已经收下戒指的时候他还能拉盛开进入他的怀抱,这样水性杨花的盛开他会不屑。但是他心里有一股气,千里迢迢而来,居然败在一个小年轻手下,很是不甘。

青峦衣衫单薄,冻得要命,“时间问题,这回咨询一下手续。”说话的时候,青峦忽然想到,如果手续方便的话,为什么这回假期不办好了回去?起码心里有个保障,否则想到这种李小笑之来的人总是觊觎着盛开,以后每天可怎么活。

李小笑不语,只是死死看着青峦,越看越是生气。这种白脸有什么好,他公司在北京的办公室里一抓一把,为什么盛开偏偏看上这种小白脸?但李小笑充分相信,他岀局,是因为他晚到一步,如果昨晚是他先到,不,即使是一起到盛开房间,哪里还有这种白脸的机会。否则,盛开当初怎么可能会给他地址?说明盛开心中本来是把他作为选择之一的。可是,万恶的美国入境官员,竟然怀疑他的身份有假,竟然就这样毁了他的终身。李小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又没处发泄,难道找入境官打架?他只有愤愤地怒视原本应是他手下败将的青峦。

李小笑的目光会杀人,在他的眼光下能从容过招的天下没几个人。青峦看着心里发寒,感觉这个胖子会扑上来杀人。如果只是打架,他不怕,他年轻力壮,腾挪灵活,这个胖子未必是对手。但是,那胖子眼睛里露的是凶光啊。可青峦现在是幸福的人,幸福的人对他人是宽容的,他理解李小笑的愤怒。所以他也是好言好语:“我跟盛开,五年半前各自从中国到美国来留学,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同一间实验室,我们一直互帮互助到现在。我很高兴昨晚盛开接受了我,盛开是个很好的女孩,也是一个很慎重的女孩,我为我能被她接受而骄傲。对不起,李先生。”

李小笑排除那些花言巧语,唯一记住了五年半。五年半啊,李小笑隐隐约约地想到,昨晚即使他能准时赶到,恐怕也是只有做电灯泡的份。但李小笑还是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肥掌一把拍在比他略高的青峦肩上,直把青峦打得微微矮了下身。“祝福你们。但你心里得清楚,你要是敢对盛开不忠,我把你千刀万剐了,盛开我来接手。”说完掉头便走。走了几步,从口袋掏出一件黑糊糊的东西,头也不回扔给青峦。

青峦接住,是古色古香的一串雕花珠子,再看李小笑,早轰隆轰隆走得远了,手依然背着,手指依然绞在一起,但肥胖的身影在茫茫白雪世界显得单薄孤寂。

青峦呆立会儿,脑袋里满是李小笑的话。不忠,何为不忠?三心两意,还是朝秦暮楚?若说是三心两意,像他这般年纪人的恋爱,大多不是初恋,心中深深浅浅,总有几许前人的身影。盛开何尝没有?但他既然决定未来与盛开在一起,那么,他会竭力忘记前人,一心对盛开好。但吃一堑长一智,起码,以后再不会如上回一样,自以为放下了,所以毫不避讳地经常提起前人。爱情与婚姻中,每一方还是应该有适当的克制,以免无意造成伤害。他现在能做的,是从嘴里从心里全面避免出现“荷沅”两个字,即使心中那抹身影暂时难除,嘴上,他是再不能如过去般犯错了。他相信,以他对盛开的真心真爱与他的努力,过去的那段感情应该会渐渐褪色消逝。

青峦冻得四肢冰凉回去,打开门,却见盛开有点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央发呆。听到门开,盛开忽然转过头,速度飞快,眼神似是撞鬼了似的,却又随即笑容在脸上弥漫,反常地一串儿小跑过来,扯住青峦的领角问:“你去哪儿了?怎么没说一声。”

盛开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扯得青峦不得不弯下脖子低下头。青峦看见盛开眼睛里的欢喜,面容上未褪的恐慌,两种风牛马不相及的表情交织在一起,竟是那么动人。青峦连忙大力抱住盛开,甚至将娇小的她抱了起来,一边亲吻,一边细诉:“刚刚有人敲门,就是以前我们在荷……祖海家遇到的那个胖子李小笑,我们出去谈判,我告诉他,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盛开如水的眸子仔细看住青峦,急切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要有效期。”

青峦最先还以为他不小心差点说出荷沅的名字,盛开生气,等到盛开说出有效期,才放下心来,长吸一口气,坚决地道:“一辈子,直到老眼昏花不能视物的时候,我的眼里只有一个你是清晰。不会变了。”顿了一下,又重复一次,“不会变了。”

盛开轻叹一声,婉转吻住青峦,这声叹息五味杂陈。这家伙,难道不能狡猾些吗?最后那四个字不说不行吗?但又知这是青峦的真心,这四个字出来,她自元旦与青峦恢复邦交后揪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余下小半,大概只有到最后两人都老眼昏花了,她验证了青峦眼中真的奇迹般地只能看见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能全部放下。昨晚,她轻易答应了青峦求婚,因元旦到昨天,她理智再理智地考虑,相信自己还是很爱青峦,对他的恨也是因为爱。既然他会回头,而且他解说了原因,她怎能再三委屈他?她知道自己身段放得太底,婚前没有将架子搭足。但昨晚冰天雪地中她趴着窗户看见青峦跳下车子,她当时连一刻都等不得,恨不得青峦不理行李便飞奔上楼,那时候她有点委屈地在窗前发了会儿呆:权当再冒一次险?青峦还没进门,她已经答应了青峦进门后可能会说的一切。她不要理智了,让理智见鬼去吧,以后再也不要什么理智分手,背后饮泣,她要提醒青峦永远记着“不会变了”这句话,纠缠到底。

再次清醒时候,两人懒懒躺在床上吃吃地笑,厨房的那锅粥早凉了。 李小笑,李小笑是谁?盛开都没想起他,也懒得想起。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七十三

李小笑失恋了。因为他出发去美国之前豪言壮语,志在必得,回到北京很是灰溜溜。老骆一句“小李,怎么样啊”,便逼得李小笑落荒而逃,猫到上海美其名曰创业。否则,他脸皮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手下欲问不敢问的眼光。李小笑最觉无趣的是,连盛开的面都没见着,都还没表白,他就失恋了,失得那叫不明不白啊。

所以李小笑偏执地让自己相信,都是因为迟到一步,才使他前功尽弃。非他不能也,而是天不假时也。但这个理由不能使接受无神论教育的李小笑信服,最后,终于在一天忙碌之后,下班前他想到最能说服他自己的标准答案:一定是梁荷沅将有关他要去美国的详细信息通知了她哥们,所以她哥们是有备而去,寸寸踩着他的命门提前拿下盛开。看那小白脸打开门时候那一脸得意样,还不是在笑话他晚来一步?对,只有这个可能,否则以他之算无遗策,怎么可能败在小毛蛋蛋手下?

所以,李小笑一个电话飞给荷沅,一定要荷沅请客谢罪。荷沅当然是在年前将情报通报了青峦,虽然她并不以为李小笑没追到盛开是因为被青峦早一天捷足先登,但李小笑一定要她请客,她只有笑笑答应,否则这土匪没完没了了。但她正好出差,晚上可能晚归,想约后天一起吃饭,但李小笑满心是火,一点不让,一直到荷沅用手边不是上海区号的座机给他打了电话,他才作罢,但他改约祖海。这对夫妻穿的是连裆裤,他还能看不出来?

祖海晚上约了朱总谈事儿,但李小笑一个电话过来,开口就是“你老婆的帐你来还,今晚你非请客不可”。祖海不知道荷沅怎么得罪了这个煞神,但李小笑来了上海后天天忙碌,他还没尽一下地主之谊,再说祖海本来就是五湖四海皆兄弟的性格,朋友来了有酒肉,请客就请客,坐一桌多添一双筷子而已。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但没想到李小笑却一定要祖海在俱乐部请客,否则他不去。祖海无奈,继续答应。下班后收拾收拾接了也刚办完事的朱总一起去俱乐部。同约的还有大军,大军说很久没见面,祖海心说不如今天一桌多凑几个人吧。

祖海在车上便向朱总说了他开展工作的进度。目前广宁那边房产开发的地块由广宁的人员出面争取,拿下地块之前,祖海不用也无法插手。但等地块拿下,所有工作便都是省海纳的了。测绘,设计,建造等,都将有省海纳一手做下。今天祖海与朱总说的是他们两方合作项目的事情,报告已经递交上去,不知道批文什么时候会下来,需要朱总以配套工程的名义去省里催一下。目前资金有限,只能先申报一期,等年中年底房产预售后再考虑二期。朱总同意。

说完正事了,朱总又好奇,“小丛,怎么还开着桑塔纳?不是说换车了吗?”

祖海笑道:“保密工作做得不好,让荷沅发现了,她死活不肯买,说买了太好的车,让她怎么好意思去上班。她要给我买,我又无所谓,这就搁下来了。朱总,我这次看车,看到一款进口奥迪不错,里面装修全部是胡桃木的,性能价格都不比奔驰差,你开出去不显山不露水,自己坐着舒服。”

朱总听着笑,祖海这个家伙最会做投机的事,不过倒是一个好主意。他现在用的奥迪已经有点旧,避震不如从前,长途下来,坐着有点不舒服。当下便问祖海要了地址。

朱总直到远远看到李小笑,才把祖海嘴里说出来的人名与这人对上号,这人的庞大令人终生难忘。他有点好奇地问:“小丛,你们一南一北怎么认识的?”

祖海笑道:“还不是荷沅认识的,两人见面就吵架,小孩子一样。” 朱总点点头,想到当初看见李小笑是与老骆在一起,估计两人是通过老骆认识。

李小笑看见朱总,并没有站起来,他身材肥硕,非不得已才不肯起身。但挥手与朱总招呼,“我认识你,朱总,一年前见过面。请坐。”李小笑脸上心平气和,便算是很客气了。

朱总见到他就想起当初他对老骆也是凶巴巴的,知道这人就这德行,也就不以为意,与李小笑握了手,坐在他身边。祖海准备坐到朱总身边,李小笑早直直地问了句:“小丛,你兄弟去美国找盛开是不是你们夫妻的主意。”

祖海这才明白,原来李小笑找荷沅算帐是这么回事。坐下笑道:“我兄弟本来就准备去美国。这回被你一刺激,好嘛,干脆飞到赌城飞快结了婚。荷沅那儿还有一串珠子,说是盛开叫还给你的。”

李小笑怒目而视:“他妈的,你不告诉我会死?珠子给小梁,我不要了。都是你们夫妻害我。”

祖海不以为意,笑道:“荷沅说那串核桃珠子本来就是她的,现在物归原主,还让我看见你冲你狂笑三声。”

李小笑反倒笑出来:“她刺激我生气,我偏不生气,有什么呢?小丛,你们夫妻都还行,怎么交了那么个白面书生做兄弟,全不是一回事。废了他。”

祖海知道他生气青峦,只得笑笑,不理他。朱总将这儿环境看清楚了,笑道:“祖海,进这家俱乐部硬档子是多少资产?”

祖海忙道:“我刚刚能进,不过也是摆个噱头,吃饭环境舒服一点。”

朱总点点头:“以后我们吃饭你都排到这里吧,这里进来空气清爽,不像很多饭店进去一股酒肉味道,每天进出那种饭店,进去就反胃。”祖海点头说好。

李小笑道:“小丛,给我搞个名额,这里服务不错。我上回来过一次,这次来他们已经记得我用筷子。”

祖海笑道:“你一出手就买下两幢烂尾楼,最近大家都在议论你是什么来路。等你产权交接清楚,我让俱乐部的人上你那里拜访,方便得很。这几天我跟他们打个招呼,你先顶我名头进来。”祖海抬头见大军匆匆进来,笑道:“李总,一个佩服你的人来了,荷沅在他面前把你吹得跟什么似的,他每天都想见你。”

朱总看了看大军,便对都懒得回头看的李小笑道:“李总资金实力这么雄厚,小丛你又与李总关系融洽,为什么大好项目不联合投资?你们如果联手形成规模,一举霸占华东市场不成问题。垄断的利润只有比你一期二期分头上来得高。”

李小笑虽然伸手与过来坐他旁边的大军握了一下,但眼睛并没有看大军,而是看着祖海道:“小丛藏私,要不得。我买上海两幢楼全部等你点了头我才最后签字,你看看你,还是朱总够朋友。”

祖海笑道:“谁说没跟你提?我年前去北京转机,不是跟你说了?还是在你办公室说的。你呢?你一个劲拉住荷沅问盛开的事,理都不理我。”祖海拍拍旁边坐下的大军,算是招呼。对李小笑继续道:“这个项目我才把申请报告递上去,事情都是这样的啦,一般审批越严,最后生意做起来利润越大。有朱总在省里帮我盯着,应该没什么问题。具体,明天到我公司看着资料谈怎么样?否则地理位置上面说不清楚。不管怎样,你了解一下大致情况。”

李小笑想了想,道:“明后天都没时间,等下吃完饭就去。朱总也一起去?看着好当场可以谈,我们三个都是可以拿主意的。”说完凶霸霸地看着朱总,仿佛朱总敢不去,他飞绊马索将朱总捆了似的。

祖海已经从荷沅嘴里知道李小笑只是凶个外表,所以只笑笑道:“朱总今天忙了一天,肯定比较累……”

朱总笑道:“又不是七老八十的,等下一起去吧,李总说得好,都是可以拿主意的人,什么问题当场说明。”李小笑听了伸手拍拍朱总胳膊,朱总恨不得一拳打开这只力大无比的胖蹄儿。

祖海这才对大军道:“塞车了?” 大军摇头道:“没,临时办点事情。你叫我吃饭,我别的可以不管,这件事非做好了才吃得下饭。”一边说,一边神秘兮兮地笑。笑得非常得意。

朱总坐大军对面,不知为什么挺不喜欢大军的笑,也不管他想与祖海说什么,非常霸道地打断他们说话,“小丛,小梁最近在干什么?每次打电话,不是在外面出差,就是在上海应酬。”

大军虽然身家不低,但是见了朱总与李小笑旁若无人的派头,一时不敢胡乱说话,老实安静吃他的菜。祖海忙将脸转回朱总那边,笑道:“春节后国家推出不少刺激出口刺激房产的政策,所以我与荷沅都忙得焦头烂额。荷沅现在算是小头目,手下也有十多二十来号人,她现在做的不是单纯采购工作,好像是用订单做诱饵,有计划地把什么供货企业引导规划,逐步形成区域效应。我看她野心不小,手笔很大。”

李小笑不以为然地道:“每天跟我们混一起,听的看的都是高层消息,眼光再不放开,还没出息做什么扭手扭脚的办公室工作的话,我喂她吃老大后脑勺。这妞出卖我,可恶。”

朱总听了不由看着李小笑笑,至此,他大约猜到荷沅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李小笑,忽然感觉这个大胖子有点可爱,至情至性。也明白荷沅为什么与他关系良好,荷沅这个人待人真诚,办事认真,带点家境优良养出来的一点傻气,和与祖海在一起混出来的一点爽气,越是久经江湖的老狐狸,越是能受这样性格的人吸引,更何况她又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有资格的男人看见女孩子,自然是更加照顾一点。

朱总原本一直在想老骆与荷沅究竟为什么关系如此良好,今天看着李小笑才恍然总结出来,这一桌子,祖海是不用说了,他自己与李小笑还有遥远的老骆,都是实心实意与荷沅做个朋友,没什么其他想法,即使有想法,也是转交给祖海,大家仿佛都挺珍惜这段友谊,爱护这个小妹妹一样的朋友。朱总忽然觉得好笑,原来这一桌子大佬,竟然是因为一个小姑娘,才有机会聚会在一起。

大军忽然扳住祖海的手臂,悄悄用手指指一个方向,道:“你看,你看。” 李小笑正好面对着这个方向,先看见,“哼”了一声,“又是这个老头。”

祖海看去,见老头风度翩翩地领着一个年轻女孩进来,那个女孩,不是宋妍,比宋妍更年轻,仿佛大学在读,老远都看得出女孩好奇的目光四处照看。祖海稍微脑子转了一下,便明白过来,问大军道:“你处理宋妍去了?”祖海心中也有处理宋妍的想法,但宋妍真被老头抛了,他便觉得胜之不武了,大军这时候还追着老情人出气有点下作。作为老头的老情人,宋妍以后还怎么在上海滩立足?她已经够晦气,旁人没必要打落水狗。祖海哪里知道大军心里还窝着说不出来的火。

大军“嘿嘿”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吗?宋妍攀的老瘟生元旦过岀,把所有附属企业一刀子砍了,顺带把儿子情人也一起砍了。现在他儿子想活命就每月问他要生活费,情人当然扔了。”

“那家流光飞舞广告公司?关了?”祖海吃惊,最近太忙,都没去关心这么大的八卦。怪不得大军敢出手处理宋妍,原来宋妍背后没靠山了。

“是啊,老头魄力大,减价卖给原来的总经理。”大军有点志得意满地道,“宋妍这个小娘皮以后别想再勾引男人了。”

破相了,宋妍一定是被大军破相了。祖海想到当年宋妍狡黠的脸蛋,心中一时感到有点可惜。忍不住道:“何必呢,赶出上海不就行了?何况她也呆不下去了。”

大军狠狠叉了块肉,几乎是囫囵吞下,“她以为能跟老头到死,真不知老头怎么开的窍。我下手还是便宜她。”

大军兀自得意,旁边却一个人霹雳似地道:“打女人?打女人算什么好汉,看你还有脸说。白长一副好身板。”

大军没想到有人这么不给面子,他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当下冷笑道:“那种婊子,斩了喂鸭都行。”

李小笑道:“自己五迷三道中婊子圈套,关上门扇自己大耳光才是。跟婊子罗嗦什么。”

朱总听了虽然没有发表评论,但举起酒杯与李小笑碰了一下,以示赞成。老大男人色迷心窍,上女人当便上了,怪自己瞎眼便是。再找女人罗嗦,那真是没种。

大军被李小笑噎得要死,但又没脸说出宋妍与他的糗事,他又是个做惯饭店八面玲珑的,见此便哈哈一笑不再提起,只是心头不爽,吃饭没劲,后面便不说话了。但这两个大佬说话可以呛人,朋友却还是祖海的,祖海只有收拾战场,拍拍大军以示安慰。

饭后,大军一个人没滋没味地走了,虽然心中恨恨的,但愿赌服输,技不如人,只有没话说。他又不是第一天混江湖。

李小笑一看祖海的车子,说什么都不肯让祖海自己开车走,非要揪了祖海坐他的车子,顺手将朱总也拖上,一路埋怨祖海真不要脸,也不说换一辆大的,存心是拒绝他这个胖子。

朱总上车后非常宏观地跟李小笑说了这个项目的涉及范围,存在意义,市场前景,前途展望,与利润分析。这种话,在朱总说来,自然是举重若轻,说起来如做报告,起承转合,停顿都不需要。李小笑是个最烦看资料的,一向喜欢闭着眼睛听人汇报。这会儿也是抱着肚子坐在朱总身边细听,到祖海办公室时,心中大致有了个理解。觉得这个项目不错,胜在进入门槛太高,各方竞争很少。

进入祖海办公室后,便由祖海接手对照地图和照片,向李小笑详细说明项目的地理位置,资金筹措,项目申报,目前准备的发展规划等具体事宜。祖海也是个粗放型的,一般是看一眼资料,提一个醒,说的是自己的大白话。与李小笑倒是一拍即合。

朱总这时候懒得听进程,这些吃饭前他已经知道,他便抓起祖海桌上的电话与正在路上的荷沅交流。朱总一开头,便寻开心地揶揄荷沅现在也是个领导,笑呵呵地列举荷沅目前有那些做派非常符合领导形象。荷沅最先还能把持,与朱总你来我往,也没一点客气,把朱总的肚腩甚至中规中矩的金丝宽边眼睛都笑了个够。但她终究没有朱总奸猾,再说正在开着夜车,不能太过分心,后来便招架不住。不过朱总也没为难她,开始和颜悦色地问她从事管理工作后怎么做事怎么做人。朱总是个从大公司基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人,对于管理,他问的是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比如工作安排怎么落实,工作进度如何检查,遇到抵制怎么办,刚性抵制怎么处理,柔性抵制怎么处理,有没有必要汇报更上级,自己是否亲历亲为参与细节工作,甚至有人越级反应如何处理。朱总就跟是聊家常一样,听见回答得好的,就同意,听见回答得不好的,他提出意见让荷沅参考。然后又从聊天中抽出一句话引申开去,也未必全是一问一答,更像是交流,但因为实力悬殊,交流过程有向答疑转换的可能。但朱总把谈话控制得很好,不会让荷沅感觉好像是被个长者扯着耳朵训话。

听祖海与李小笑谈得差不多的时候,朱总才与荷沅结束通话,让她不用赶来祖海办公室,都是老朋友,熟不拘礼,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她与他们三个不同,她明天还得按时上班。

李小笑听完祖海的讲演,将手抱在肚子上闭目思索很久,久得祖海与朱总都以为他是睡着了,他才睁开眼睛,一拍沙发,闷声说道:“行,我投入的话,一期二期一起上。唯一要求,动作要快,不能拖拉哪怕半天。我再把丑话说在前头,今天晚上,我们先定一个董事会章程大致框架,投入分配责任都明确。再一个问题,小丛你不能一套班子什么都干,今天确定,明天组建专门班子,专人负责这件事。我们不能占拿你工资的职工的便宜,专人负责也必要容易被我们指挥。朱总你看怎么样?”这笔投入虽然很大,但李小笑深信,面对的是同样资产雄厚的祖海,与社会地位很高的朱总,那两人有理由狡猾,但绝无理由无信。所以,只要两人都倾尽全力投入,而且项目又比较看好的话,他没有理由不看准机会分一杯羹。虽然,他明天一早会让手下飞速了解这个项目,但眼下事不宜迟,他得先把位置占了,占了再说。

朱总点头:“这是正理。既然三方确定,还是正式成立一个前期办比较好。人员可以先问小丛借用,但负责的人必须专职。方便以后顺利过渡到筹建办。”三个人当中,朱总是唯一训练有素的正规管理者,他自然对实际操作最有发言权。“李总也不用太心急,现在审批报告还在省里,前期办成立了也暂时无法开展工作,因为我们工作的展开必须围绕审核之后的规模来定。”

祖海也答应,以前是他与朱总两人合伙,实际工作当然都是他来做,钱也是由他来岀,所以他即使把海纳的人全部用上,也等于从自己一只口袋掏到另一只口袋,没什么区别。加入李小笑后,那就实质性不同了。“我建议负责由大家推选,最好是有点经验的人,朱总李总有没有这样的人才?我手下现在负责这个项目的人跑腿可以,但总体负责估计还有点不足,以后规模扩大的话,我估计他跟不上。”

李小笑却把眼睛转向朱总,“这种人才一般都得挖社会主义墙角,还是朱总来提供吧。一流人才都在你们这种大国企里猫着,拿几个出来死不了人。”

朱总听了忍不住笑,这话说得好玩。不过心里也挺佩服李小笑这人大方,按说他今天是最后一个参与者,应该对前人抱着一点怀疑,但朱总不知道李小笑怀疑了没有,起码,李小笑没在这么个实际操作负责人的名额上争取,而是把用人决定权交给他朱总来定,这份胆魄,让人钦服。祖海也是个好样的,前期虽然都是他在做,做得已经有滋有味,但临了并不将项目据为己有,推荐新人时候,理性占据上风,大局为重。两人看样子,都是考虑了项目的发展,而不是营营役役争取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才是做事的样子,看样子,以后董事会内耗会比较小。

朱总一笑,道:“说实话,我们三个人推举人选,我推举,那人会自觉倾向于我,你们推举,也一样,到时候肯定导致纠纷。我们的合作,前提是必须合作愉快,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争取最大利润。我举荐一个人,我们三个都熟悉,而且都信任……”

祖海一听立刻领悟过来,急道:“不行,不行,我老婆,绝对偏向我,而且荷沅太年轻,哪来经验做这么大项目负责人。你们既然相信荷沅,还不如我继续做下去。”

李小笑不去理会祖海的拒绝,只是侧着眼睛看着朱总道:“小梁行吗?她这人我相信,但她跟我吵架挺好,工作吃得消吗?毕竟这个项目不小。不过,据我们汤总讲,小梁给他的进入上海房地产的可行性报告做得比较漂亮,让他放心投钱给我。”

朱总看着祖海笑,道:“举贤不避亲,我们都同意,小丛你就别反对了。小梁这个人有几个优点适合坐这个位置,一,是我们都信任她,她的人品我们都清楚,作为一个大型企业的管理者,个人的人品是企业文化的风向标;二,她与我们交流也不会有困难。否则别人好说,大多数人看见我们李总是不敢说话的。”李小笑听到这里,唧唧哼哼了一下,但不反对,这是实话,在他面前,有人还被吓岀尿来。

朱总笑视李小笑会儿,继续道:“三,小梁以前参加过广宁的建设,对新项目的设备可以触类旁通,算是半个业内人,再说以后设备大多必须进口,她操持,她有经验,可以一手拿下,不用假手他人;四,项目既然是新建,管理起点必须要高,小丛你能力很强,但是你没有经过正规化管理培训和工作,小梁在这方面可以为我们带来崭新国际管理思维。刚才你们以为我在与小梁聊天,其实我是在考核她的管理意识。我考核得很细节,小梁有不少回答还给我提供了帮助。我考虑一下,现在到今年底,这一段时间内的工作,即使凭小梁现在的工作能力,已经可以胜任。以后,就看小梁自己有没有进步了。这是小梁的好处,但她也有不足。”

李小笑又是抱住肚子考虑了会儿,对朱总道:“该考虑的都被你考虑到了。不过小梁生嫩,小姑娘一个,也是不足。以后她管的都是高级专业人员,怕人家会不服。”

朱总挥手阻止祖海说话,笑嘻嘻道:“这点我也考虑了。小姑娘年龄有限,涂黑了脸也做不成包公。她有几个弱点,心太善,有时候考虑不到有人会做出卑鄙无耻的事,这方面,我会经常关照。有点嫩,以后接触地方政府可能不够圆滑,这方面小丛把关,小丛你钻进机关比你钻进自己家门还活络。再因为太年轻,威信可能不够,这方面,需要李总经常过去坐镇。最后一点是最要紧的,小梁经验不足,重大决策部分,还是我们三个协商,具体操作,就放给她。我相信她做得好,做得不好的话,小丛你就下水当仁不让收拾你老婆的摊子。”

祖海终于获得说话机会,连声道:“不行不行,你们对荷沅生嫩估计不足,她有时候是个烂好人,有时候又脾气转不过弯来。管人时候不够圆滑。再说我们年纪不小了,为了准备生孩子我戒烟戒酒已经快一年,接了新摊子她还有时间生孩子?而且选址在广宁和省城之间,离上海那么远,这不是让我们分居,破坏我们小夫妻关系吗?最大问题,她喜欢独立,不肯开夫妻老婆店,否则我早要她负责一个公司了。她现在西玛做得非常出色,才不会答应辞职过来。你们还是趁早断了要她做负责人的念头。”

李小笑不怀好意地看着祖海道:“朱总分析得很全面,凭朱总的经验,他说行的人,一定行。小丛,你说的都是小问题,你们家里小事,你自己去解决,你回家拿出男人样子来。”

朱总也笑道:“小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尤其是我们都信得过的人。我们投入资金庞大,如果用人不对,后果非同小可。你们……呵呵,生孩子还早呢。我们是认真的。”

祖海笑道:“没关系,你们尽管自说自话,荷沅会同意你们才有鬼呢。玩笑开过,我们讨论接下来的事,还是把董事会章程框架先确定下来。”

朱总与李小笑嘻嘻哈哈了一下,也不再说负责人的事,都准备回头自己找荷沅撇开祖海单独拉拢。

一九九八年七月十一日,市道非常萧条,大江南北烂尾楼层出不穷地涌现,有些还矗立在市区里,灰扑扑的框架支棱毕现,经受着风雨飘摇。但这种时候,只要看准,却是新公司筹建的最佳时期。地皮费用、设计费用,人员工资、建材价格、设备价格,甚至进口税,都较往常优惠不少,即便是招聘,也能找到以往吃香不可求的人才。

荷沅战战兢兢被朱总与李小笑硬架上架,一方面又带着一点自己的雄心壮志,小心翼翼从点滴做起,务求不辜负朱总与李小笑这两个大朋友的期望,也不想在祖海面前丢脸。一方面,她本身的职业素质是极高的,即使她想武大郎开店也行,综合素质高于她又能被招聘录用的人不多。另一方面她地位超然,三大董事不是她丈夫就是她好友,能打能压,不行了抓一个出来服役,个个没有二话。她又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几经风霜,也做得有模有样。朱总说得好,她未必是最好的,但她的不足所造成的损失,比起使用一个三方不能共同支持的经理人所导致的内耗损失,那是少而又少。这话听得荷沅挺气馁,但又不得不承认是实话。她只有更拚命工作,海绵一样地吸收知识,让朱总以后承认选择她,是他们所作最伟大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