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太急,本来料子不太好的袖子嘶一声,扯开了一条口子。

“对不起,吓着你了。”情知冒失的迟池向他挥手告别完后,马上转身就走。把他留在了人群中。

宋荣轩愣在那里。

另一头子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宋荣轩一下子看不见迟池的身影。

正要向前去追,子房和跟在后头的侍卫已经跪了一地。

“殿下,小的来迟了。”

其实他来早了。

可惜只有宋荣轩才懂。

前夕

宋荣轩心中此时自忖,看着她在地上的影子拖得长长,想是换了躯体,也不是什么精鬼之类的。-------如今后悔却己晚了。

这宋荣轩正痴想。却被众人前呼后拥的迎了回去。

眼看着黑色的夜幕下,杂乱的影子下,已经失却了伊人踪影。

只是想起她现在的面容时,似曾相识,心脏猛然收缩了一下。

有一种冰冷从心脏渐渐的蔓延,脸色突如其来的苍白。

这人似乎在梦里见过。

但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却仍然没有办法想起来。

脑海里,她现时拥有的躯体,仿佛真的是一个死去的人所拥有。

但是那么生动的脸孔,他这辈子没有从宫里看见过。

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他回去的时候,父皇在东宫里等他。

“可见到你想要见的人了。”父皇站在台阶上含笑望着他,仿佛在迎接和同窗游耍完的儿子一样。

宋荣轩的一颗扑通乱跳了起来。

他想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扑进父亲的怀里,痛诉今晚的遭遇。

如果父皇是普通的父皇就好了。

所以他低声说。“不曾见到他们,不过倒是被上了一堂课。”

父皇居然点头了。

虽未张嘴,但是眼神里分明浮现出:很好,两个字。

宋荣轩向后看去,跪了一地的宫人。

前方,母后的凤架已经来临。

更漏声起。

原来已经夜深。

黄叶浮飘,又零星的带来了秋意。

第二日,皇帝不用早朝,召来了翰林侍读,翰林侍读读了昨晚宋荣轩要召见的人。

有些是亲贵的大臣的儿子,也有些是贵族子弟。

皇帝听着翰林侍读在读,手下的红笔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一个圈了起来。

很久以后,宋荣轩怀疑,父皇的权力比阎王还厉害些。

那么多年少的生命,眨眼就被判了死刑。

翰林侍读刚要把皇帝圈完的纸张拿走时,有人来奏。“皇后驾到!”

宋荣轩看得的正难受,此时却像盼来救星一般。

皇帝笑着对来人道。“后宫女子不得来前朝,想必皇后忘了。”

来人无可奈何,只得原话奉回。

皇后终究没有进来。

倒有一个朱漆金盘被送了进来。

宋荣轩看见上头是两盅汤。

来人不失时机的禀奏。“娘娘担心皇长子殿下和陛下失了进食的时机,特特地命人送来补汤。”

宋荣轩真想告诉来人,其实皇后担心的是她自己失去了先机。

忽然间,他突然明白了父皇下狠手的缘故。

暗笑了起来。

倒是迟池自夜市那晚归来后,觉得回到房后两腿还在微微发软。

稍微的回过神来,自己打了一个自己一个耳光,“太没耳性了。忘了这里的小孩保守。”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的性子还是那么的大大咧咧,以为在浣衣局纷纷杂杂的大事小事中已经消失贻尽,她仔细的想,“像他这等皇子,脸虽不显,可是心底藏了冰似的,行事谨慎,知道事出反常,该不会再追究了吧!省得惹下一个装神弄鬼的名声。”

正在缝衣服的手停了下来,偷笑了一下。

真再见面,也是他怕她,她有什么好怕的。

心方松了一下,又看了看窗外。那么晚了,怎么还不见小文珠的身影。

京城秋意的已经泛冷,前几天下了一场雨,月光映着雨丝,将院子里的树木挂上了丝线一般的淡淡光芒,她坐在窗边,怔怔地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

没过多久,更鼓响起,她梳洗完毕,准备上床睡觉。

却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迟姐姐!”

步履匆匆的小文珠走了回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方才我被叫去,和一位大婶见面。她身上挂了好多会闪光的挂件。只是见了我又是哭又笑的。”

不过她抬起手,嗅了一□上的衣服。这秋雨不绝,晾晒的衣服不够干爽,隐约带了味道。所以那位大婶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抱她。

嗅罢又坐在迟池的床边上,从袖中取出一包糕点。“我虽见她,但心里到底挂着姐姐,这是我偷偷拿来了。”说罢拨旺了油灯,拿了个碗把点心放了进去。

偏偏那点心极精贵,才轻轻一放,就粉碎的不成样子。

迟池翻身坐了起来后,拢了拢头发道。“我才嗽了口,也不想吃。”

小文珠的沮丧之意才去了一些。

迟池披了衣服下了床。

小文珠的眼睛像发了光似的。迫不及待的诉说起来。“大婶的屋子好香,才进了去,阵阵香就扑了面来。连那椅子上的坐褥也是绣了金线的,她身上穿的,戴的,竟是我平生未见过。”

“哎哟,到底怎么回事?”迟池摸着胸口,在椅子上缓缓坐下:“怎么突然间把你喊了出去,还见了人?”

小文珠拉着她的袖子:“嗯。我也不知道,不过听管事的妈妈说,是我的大造化来了。”

“大造化?” 迟池长长的吐了口气。“什么造化?”那位大婶是什么来头。

“我也不知道造化是什么东西?”小文珠摇摇头:“不过管事妈妈很听大婶的话。想是管我们浣衣局更大的管事妈妈吧!”

迟池惊诧之极,这是怎么回事?

见小文珠的究竟是什么人?

小文珠自是不知她在想什么,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和她炫耀起来:“管事妈妈一路上还夸我长得漂亮,又贵气呢。我也觉着是。”

像她这种小孩式的自卖自夺的行为,引得迟池不由失笑:“哪有这样夸自己的。”但她又忍不住担心起来,“那位大婶还说什么来着,既然那般的喜爱你,管事妈妈又说你的大造化来了。大造化的意思就是指人可以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

“可不是。”小文珠喜得一拍掌,“以后说给我一个大房子住,还要找人伺候我。”

她说的小脸红扑扑的。

迟池拉着她的手,从头看到脚。

小文珠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姐姐,你看我作什么?”

迟池小声地说:“看你身上是不是突然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怎么就入了贵人的青眼。”

一说起这个,小文珠的高兴劲儿又来了。

“她说我长得很像我的父亲。”

迟池一下子安静下来。

“像你父亲?”

“对,就是我父亲。”她轻声说:“她让我这段日子不用干活,好好的养好身体。”

迟池轻轻吐出一口气:“让你好好养身体的人,自然是关心你。”

关心是好事,不过要看哪种关心?

小文珠自幼在浣衣局长大,又不懂什么人情世故,这突然的来了际遇,到底是上了从此踏上青云大道,还是被人充了作棋子,谁也说不好。

“等我养好身体了,就和那位大婶说,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呢。”

“你有这样的念头。可见我没有白疼你。”迟池先是高兴,又有些心神不宁:“不过还是不要。别人只要你养好身体。”

“你放心吧!”小文珠笑眯了眼:“那位大婶说以后她会好好疼我。”

她转过身,打开窗,对着里头的夜色中的宫楼琼宇遥遥指一下:“就是那个方向。她以后让我住在那里呢,屋子又大,空房子也多。”她有些得意:“而以后那里都是我作主,所以给姐姐一间房算的了什么!”

迟池忍不住笑出声来捏了一把她的脸道:“失敬失敬,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啊。可是那地方只是给你住。我巴巴的住过去干吗?给您使唤吗?你可是叫我着姐姐呢。不如这样吧,你升我一个官,让我指使人干活,得空了就翘着腿喝茶吃点心,既全了你我的姐妹之义,又偿了我的心愿。”

其实小文珠到底是个什么境况,迟池不知道。

但是她有自己的考量的。

毕竟她能被人打了板子送进浣衣房,自然是在外面惹了麻烦,涉及阴私,她又不知道什么内情,

万一牵连了小文珠,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文珠却只当她是真的想,十分豪气的一挥手:“小菜一碟儿的事,你就等着享福的事吧!”

说罢两人相视后吃吃的笑了起来。

…现下她们的快乐很现实,但是像这样容易满足的日子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迟池到底再世为人,做事多了几分谨慎。“你也别求那位大婶,横竖管事妈妈已经对你另眼相看。和她说一声就是了,省得外头的人知道了,说你才一得了势,就横起来了。”

小文珠扯了扯嘴角,又往外边瞟了几眼“小事呢。哼!!管事妈妈现下对我可是百依百顺,我正想着说,明日叫她顿顿给我送上两只鸡腿,吃一只丢一只。”

“有你这样浪费粮食的吗?”迟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去捏她的脸。小文珠笑着躲过去,连连求饶。

两人闹了一会,很快就洗漱各自上床不提。

熄了灯,半夜中,迟池幽幽地开了口。“去了别的地方,记得要瞧人脸色过活。况且你才一去,什么根底都没有,有什么要求都最好不要提。”

小文珠看了看帐顶,眨了眨眼睛。“姐姐说的是。”

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姐姐真的不跟我去。”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说不害怕就是假的。

迟池的嘴角扯了扯。

能去吗?

不能。

说不定连命却会丢。

但是心底却柔和了起来“那位大婶既然说了以后要疼你,自然会好好的疼你。”决不会再让另外一个人左右了小文珠的心。

小文珠嗯了一下。

从小没父没母的,哪处不要看人眼色。

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些明白。

可是第二日迟池洗完衣服后,就发现小文珠已经不在房里了,不知是被人接去养身体,还是别的什么事?

迟池心里暗自担心,却发现自己升去了采办,不是什么有大油水的事,却是极轻省的活。

管着针线房的进出和登记采办。

这对迟池来说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浣衣房的管事妈妈又恐她记着自己从前的旧事,巴巴的包了一个红包给她。“迟-姑-娘!”

被打发进浣衣房的人,身体既卑微,又处处被人轻贱,谁又谁知道你从前的大名。

不过倒便宜了迟池,用回了自己前世的名字。

“谢谢妈妈!”迟池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不接的话,这位半老徐娘恐怕半夜都睡不着,再说了,去了新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上上下下自然都要打点。

果然她才接了,管事妈妈的脸笑的菊花似的,一扫方才的胆怯。嘴里滔滔不绝的恭维起来。“姑娘刚一来,我看瞧起来就是与众不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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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池笑着听,并不插嘴。

等领她的人来了,才像她行了一个礼。“得了空会再回来看妈妈的。”

客气话说完后,那位的妈妈的面子也得了,心自然安了。

直挥着绢子热烈的欢送迟池。

倒让领她去针线房的人好一阵惊奇。“没见管事妈妈和下面的人处得好的。”

迟池亲热地挽着来人的手笑道。“我人好,她自然也对我好。”说罢,暗暗把那个红包里头的小银锞子抽出一半后塞进那人的手里。“这么姐姐,不知怎么称呼您,辛苦你来这一趟接我了。”

“能接妹妹你,可是我的福气。你平常唤我叫李姐便是了,库里谁不知道,我李姐最不会刁难人。”

看着那个红包慢慢没入李姐的袖子里,迟池发现也许自己能过上好一段舒服的日子。

各路

迟池自认不是那种胸大眼睛也大的人。

去了新的环境不过是上下打点一番,免得被人当成新猪肉给割了。

可能是和小文珠处得久了,染了她知足的性子,这一离了浣衣房,只需动动指头的日子,让迟池时常都怕的冬天,觉着都好,这会子看着库房外的初冬阳光照在顶上,看得她是一阵暖洋洋的,深秋初冬相互交叠。

放在桌上的菊花已经开到了尾声,却开得越发灿烂。 如果有人动手摘下,刚离了枝,花瓣儿便会四散飞去。

窗上糊的纸被风吹得扑喇喇的响。有些时候钻进了人的脖子里,也不影响迟池的好心情,犹自把落得只剩下枝的菊花盆抱去了角落处。

其实她才来那会,针线库房里的人想着她是空降的,原先还抱着警惕的心,可是过了半季,瞧这位主儿,日常一身灰扑扑的衣,大红大绿的也不见上身,若不是经常在同一屋檐下时常来往,任谁见了,也只是一道灰色的影子,安静,且不惹人注目。

虽也想欺负着,但是人家的帐算得清,条理也分明。况且又说上头有人在,至至那人是谁,靠不靠得住,大家却不敢细查下去,宫里头水深,惹是查出不该查的东西,打了板子就小事,就怕求人在来年清明为自己烧上三柱香供上一碗茶饭,免得到了地下成饿鬼。

如此大家也相安无事。

倒是日子久了,大家混熟了,迟池也学会替她们掩饰一二分,给人护护眼。落下的好处,大家便可一处分。

李姐知道后,心里头也是高兴的。这落下的好处,得了最大头的还不是她。

等她到了库房的前头,迟池规规矩矩地向自己请安的时候,忙一把拉住她的手到自己的跟前。

“下个月有得忙了。安喜公主受封。我们针线房可是闲不得”一边说话,一边瞧着她的脸色。

迟池心里高兴,但脸上却越加谨慎了起来。“正是我们针线房显功夫的时候。”

“显是显了,但做的衣裳,绣的花样越发的要求精细了。安喜公主是个有福的。前头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后头又封了荣耀的公主。听说如今养在皇后的膝下,前头的安宁公主倒靠了后了。宫里头的人都抢着去服伺安喜公主呢。”

迟池忍不住在肚里给李姐伸出大拇指,赞一声:古人,强!想问她要不要攀高枝去,也能弄成这种问法。

越发低眉垂直眼下来。“前头的事,小的不知道,只道针线房是个好地方。” 能吃饱,管的差事也有小油水。

“又是能学手艺的地方。”近来得了针线房里头人的指点,她不会把绿叶子再绣成黄鸡蛋。别人都说针线房是出不了头的地,迟池却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好歹能有手艺,万一有幸放了出宫,能省下多少裁买衣裳的银子。

“李姑姑更是难得一见,体恤下情的好姑姑。”不会克扣月钱,只要记得每月有孝敬便可。有时候手紧的时候,可以斟着少给点,下月补上,李姐也不会太计较。

“像安喜公主那样的贵人,生来就是要注定享福的。有那么大福气的人,不是小的能见的。”坚决不承认自己和安喜公主一起呆过浣衣房。也发表言论,证实自己不会再去找她。

李姐听了迟池这话,满意了起来。是个好下属,能干活,又不会要求加工资,而且发了工资还可以剥削。最最要紧的是,知分寸。

当下也不喝茶水,抬腿走人。把自己的架子摆的大了些,才可以威慑下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