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荣轩又前了一步请自己未来的妹婿先坐上了。

迟池也扶着安喜坐在了另外一头。自己却站在旁边布菜,如此架势,也有些挑明的意味。--------反正安喜就是正主儿,以后迟早一家人,别讲什么礼不礼的,把第一印象弄好了,以后大家洞房花烛时才不会跟个路人似的陌生。

但是这样一来,大家坐姿的未免越加端正,目光稳重。

除了宋荣轩的嘴角微翘。

作为屋中唯一身份不高的宫人,迟池亲自给他们斟了杯酒。

安喜坐着斜过头后掩袖喝了下去。

那酒的度数低,甜味又浓。

她喝了一杯还想。

迟池却捂了酒壶,不给她倒。

见此情形,那少年眼睛闪了闪,没有开口。

迟池拿着白玉碗,给他们盛起了饭。

第一个奉去是给安喜未来的夫婿。

水晶肘子是冷盘,安喜又想吃,迟池替她挟在碗底,把饭铺在上头,热热的压在下面。

宋荣轩饭前惯用汤养胃,迟池拿了大勺子,给他盛了半碗。

喝得太多了,饭就吃不下了。平时也是那样的伺候的,可是今日偏偏有了温馨之意。

三个人平和的像普通的家庭的家人一般,静静的用完饭。

迟池陪着安喜很快走了。

安喜未来的夫婿出来时天色已深,宫外没什么人,十分安静。

坐的马车到了一处巷子时当头一个护卫下马,牵着一匹马过来,恭敬的要将缰绳交给他,他刚要上马时,突然转头对侍卫说道。“查查宫里一个叫秋海棠的女人。”

侍卫略略吃惊,回头看他,只听他又道:“巧言令色让人觉着虚了一些,到底瞧着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但模样却和那人牵扯得不浅...........”

他毫无笑意的笑了几声。“偏偏陪嫁的单子上又有她的名字。”

从边塞上路来时接到从前京城旧人进了宫做了太监,七拐八变知道了许多事情,从探听到秋海棠对安喜的重要性,到她上了陪嫁的名单,可实则其身还在东宫的情况时,其中的弯弯绕耐人寻味,他是个聪明人,心中自是有计较。

侍卫低声道:“属下遵命。”

“那样的小心思,差点就翻出大浪来了。得罪了那位,可真是大罪过。”他利落的翻身上马,“幸好知道了事情的首尾。”

话音伴着马鞭声,马便如疾风驶过,儿片刻便不见了人影。

回到自己殿里的安喜,换了衣棠便在东梢间的美人塌上,发起了呆。从外头提了食盒进来的迟池笑道:“该用些点心了。”

东宫毕竟不是自己的地头,安喜一个小人家哪里能吃得饱。况且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拉下饭时可不好。

安喜摆了摆手道。“不想吃。”

迟池布着菜,头也不抬的打趣道:“好殿下,看人可不能喂饱肚子。再说还怕隔开这一阵子,以后有你看厌的时候。”

安喜正一手握着脸,一手漫不经心地拨着炭火,听了这话白了她一眼。“人家以为你是好人,谁知嘴也是那么坏的。”

迟池不以为意,上前一步把她从榻前移到正中的小圆桌上,“我的小祖宗,要数落人,也得吃完东西才有力气数落。”

门口帘子轻轻掀开,宫人端着个汤盅进来。

迟池放到她跟前道:“点心吃不下,就先把这吃了,一点也不涨肚子,不碍着你穿那些漂亮的衣裳。” 小盅子掀开盖子,一股清甜的味道扑鼻而来,极是诱人。

原来是一盅银耳羹,又放了枸杞进去,还有桂圆在里头,最是滋润养人。

这羹看着不腻,颜色又好,外加迟池虎视眈眈的看着。

安喜哪敢不吃,加上这羹水一进肚子,周身也舒服起来,自然很快就吃完。

迟池见她吃完后,脸上有了笑意,命人把空碗拿出去后,自己拿起针线坐到她脚踏处做起了绣活。

安喜虽为公主,针线少动,但是日后到了夫家处,有些要送长辈的小佩件也得上心,省得别人以为金枝玉味便是骄横之辈。

虽如此,迟池却怕她晚上绣东西对眼睛不好,便自己做了个大概,余下让她绣上几针,便当心意到了。

安喜自然喜欢被她这么惯着,可是没一会神情有些凄然起来。“我从小没人疼没人爱,就只有姐姐一直对我这么好。”她扁着嘴想了一会又道。“我自然想姐姐一直能在我身边,可是姐姐对人这么好,哥哥又怎么会舍的。”

说到这里,她忽住了口。

“为什么不说下去?”迟池看着当初只有猫崽子似的瘦弱的安喜,如今养的贵气十足,连带也有了小女儿的心思。

安喜听此有些不好意思,便凑到她耳边道:“好姐姐,我只是觉着对不起哥哥罢了。”

“谁对不起他了。”迟池笑着戳了一指头在她脑门上。

“怎么.....”安喜不善言辞,说了这两个字就不知如何接下去。

迟池微笑着等下文:“想听。先得剥个杏仁给奴婢吃。奴婢一边铺床一边和你说。”

安喜听了和她一块回了卧室,又命人取来了杏仁,自向灯下检剥。

迟池见房中没人,乃笑问道。“奴婢很对得起他了。有些事,你不方便知道罢了。”例如,遇着秋海仙,她也三番两次的忍了过去,没给他添大乱,又给他做了房-事的启蒙人,省得他日后洞房花烛夜时还是小青果一枚。

安喜听了,叹了两声。

迟池道。“叹什么?奴婢知道公主心里所想,想是说:我又拿着话来哄你心安了。”

安喜笑道。“不是,不是。姐姐如果日后还留在宫里,身份还不知怎么样的尊贵呢?”

迟池冷笑道。“尊贵,真有那样的运,也没那个长命享。须知,但凡做了天子的尊贵男人对女人一项特性都非常的专一。”

“这话可真奇了。”安喜听了,扔了杏仁指着她笑的合不拢嘴。

虽说子不言父过,但是身为天子的父皇一年到头女人可是没缺过,就是没听说过他专一过。

迟池高高扬起眉毛,嘴角却又故意绷紧,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奴婢说出来,你觉得真奇了才说。”

安喜的表情马上紧绷起来,装成少年老成的模样。“你说。”

迟池故意扬了扬被子,忍笑道“他们呀!!从十岁起,喜欢是十八岁的女子,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直到万万岁,他们一直喜欢的还是十八岁的女子。你说他们专不专一。”

安喜听了,笑得俯倒在桌面上。

迟池道。“不奇吧!我已经过了十八岁。”

安喜停了笑,道。“可是哥哥瞧着没有厌弃你。”

迟池神色有些几分不屑道。“这会子不厌弃,不代表以后。”况且他现在是太子,成了皇帝那些女子们还不如潮水般涌进。 所以她继续说道“他这样不过因为奴婢一时服伺的好。”男人对自己生命的第一个女人,多少有些执着。“可是奴婢是个最平常不过的人,不过日子久了,他念些旧情罢了。况且身为奴婢服伺他的好,不过是是分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奴婢去了,仍旧又有好的来。不是没了奴婢就使不得。”历史上宋荣轩做皇帝的时间可不短,书上也没有说过他是位痴情皇帝。

安喜想了想果然有理。一时都没有说话,屋里静悄悄,过了半响,她低声道:“姐姐果然是个聪明的。”

“什么聪明的。只是奴婢的心不大罢了。”她笑了笑,“况且人生短短的几十年,为什么不活的自在。”反而陷在后宫里和上千个女人争一个男人,并且要不死不休的那种。

安喜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想的很好。”

迟池又笑道。“殿下可别多心了,以为奴婢只会利用你。从前就白好了。”

安喜忙笑道。“好姐姐!你这么说,倒像外人了。凭他什么人说,我心中有数着呢。”

刚说完,外面的脚步声响起。

两人相视一笑,掩嘴不提方才的话。

外头的宫人因说道。“殿下请就寝罢!”

安喜应了一声是后,和迟池悄悄说道。“姐姐过来和我一块睡吧!”

迟池点了一下她的鼻头。“正是要紧的关头,奴婢还是小心行事。省得被别人看出端倪。”

说着拿了自己的铺盖铺在她的脚踏上上睡。

迟池这一夜睡得特别香,连梦都不曾有一个。

已经好久没有这种黑甜梦了。

在东宫的时候,宋荣轩确实待她很好。

可是那种好,只维系在他的喜乐上面,就像一只不会飞翔的丑小鸭,硬是被天鹅带上了高空,可是何时摔下,却不是由她能做决定。

如今可好,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到了现在。

两只脚已经有了一只踏出了皇宫的门槛。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挂了一个微笑,利落的起床,收拾起自己的铺盖后,掀起帐幔,让外面伺候的宫人进来给安喜梳洗。

十来岁的安喜正是十分爱睡的时候,她被人迷迷糊糊的叫了起来后,拥着被子坐起,连眼睛都不曾睁开,有宫人见了不妥,方要唤起她。

迟池却拦下,“我自有方法。”说完轻手轻脚替安喜洗脸穿衣裳,又扶着她到了梳妆台前坐下,把她的眉描得细长,把她的唇画的像樱桃般嫣红.......等到挽起她的头发后,方笑道。“好公主,瞧瞧合不合心意!”

安喜一直下坠的眼皮子一掀,见到铜镜里头出现了一位鲜明动人的少女,艳色逼人而来。

兴许是性情好谦虚的因子多了些,她不好意思夸自己。

屋里众人说话的声音却响亮了起来,这个夸她的眉浓淡正相宜,那个说公主丽色天成,真像书里说的不教脂粉污颜色。

迟池抿着嘴笑,虽然不吭声,可是瞧她的眼光却是十分欣慰。

安喜有一瞬间恍惚了下。

她觉得迟姐姐的神情,还有那样的姿态有点像自己画里面的母亲。

她的心里一颤,身子不由自主地歪了一下。“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迟池急忙扶住她的手。“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漂亮吗?”这孩子不是欢喜的控制不住了吧!

安喜怔了一下,迟池又笑道:“日后早点睡醒,就知道自己如何一点点的漂亮。”

看着她秀美的脸庞,上面像粉红珍珠一样的晕辉,虽然不曾听过母亲的声音,可是像那样的女子必定像迟姐姐一样柔声轻语的哄着自己。

可是那样美好的女子最终悄无声息的在后宫中淹没了。

安喜的耳朵里灌满了宫人不同的声音,她们有的喊着自己要用早膳,有的叫她更衣,可她完全听不进去。

迟池推她。“今晚,可是陛下要开宴宴请温小将军,公主可是要........”见她还是没动静,然后伸出手在她的额头探了一下。“殿下没事吧!”

安喜一听到自己未来夫婿的名字,怔了一下,小声答:“我没事。只是不惯自己突然变的这么好看。”

“公主殿下本来就漂亮,只是从前起的晚,懒得正经梳妆罢了。”------这么快就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迟池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白日里,太子殿下还要和温小将军比比箭法呢。”好容易来了个男孩,况且年纪又相当,宋荣轩的筋自然被抽---动,况且又可以叫上自己妹妹一块观战,让他们多见上一面,这样的好事,他自然不会放过。

宫苑的练武处,这会子已经被一群少年折腾上了,郑福和葛朗等,一边鞭马一边笑着喊:“殿下的未来妹夫来了,别因为他是娇客,就轻饶了他。”

冬日本来就是懒得动弹的季节,可是这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毛头小子好容易有了乐子,哪能轻易放过。

温小将军也带来了颇多的练家子,有家将,也有和自己相同年岁的少年下属,来京城时和郑福他们先见过一面,当下哄的一声笑出来。“谁让谁还不知道呢?”

一伙人高兴得像过年似的,虽分了两派,站在左右两边,可是嘴巴却不曾停下,隔空互喊话。“过江龙难敌本地蛇,你们读过书没有,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有的趁势拿马鞭卷起了雪,向他们迎面挥去。扑的一群人偏着头躲,马扬声,笑骂声此起彼伏!

首当其冲自然是从远方来的娇客,温世荣。

就算你在边关是霸王,可是来到京城,在众多的地头蛇面前,甭想轻易过关。

温世荣抱着拳,张嘴刚想说莫伤了和气的时候,不知哪个捣蛋的世家子弟捏起了雪球,对着他的口腔就扔了进去。

“唔!啊,呸!”没法,这样的暗器在冬天尤其消受不起。“咳!咳!咳!”

嗓子眼不是一般二般的好受。

“啊哈哈!”宋荣轩那群人在马上笑得东倒西歪。

葛朗更是在马上笑的直不起腰,冷不防披风的后摆被人像似丢了一团东西。“哎哟!哪个混蛋扔我。”

拿着马鞭子向后一挥,顺带回过头时,一团雪球迎面打了过去,呈抛物线落在他的脸上,白了眉毛,花了脸。

“哈!哈!”这会子连场上伺候的宫人都笑的直不起腰。“现成的雪人。连雪都不必堆了。”

不过关于这个雪球,在后来成了迷案。

恰好那时安喜公主被人簇拥了过去了,可是手却是拢在了袖子里,站在她侧边的迟池双眼睁的奇大,分明是一幅看好戏的样子,再说了,她的纤纤玉手上可是滴雪不沾。

咳!

那时她们正在看台上,旁边是高高飞翘的一角鸱吻上,黄色的琉璃瓦檐下,把人都压逼的不得不装庄重,装大气,就是不能小家子气。

况且在下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葛朗总不好说。“那个中间的谁谁谁,没过门呢,就护着自己的夫君。”

葛朗作镇定状,无奈地看了她们一眼。

一大帮子人的笑声随风微微传送的时候,宋荣轩的眼睛浮游过迟池的脸庞,她的裙幅下摆随风像波浪一般微微浮动,耳垂下的玉丁香像花蕊似有一股暗糜的芳香。

他静静看着她,直到她的脸色涨红,想低头,又不敢低,想抬头,却更怕他的目光紧紧追随。

安喜透过人群,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夫婿。

怒马鲜衣,少年的模样自然是显得越发俊俏。

偷偷的看一眼,再偷偷的看第二眼..........

昨晚被撩动的心弦又怎能停下。

宋荣轩见自己妹妹来了,下了马拿着马鞭上了看台。

迟池倒了茶奉与他。

他接过,掌心的温度若有似无的从她的指尖渡到四肢百骸。

看台下人等,正在三呼千岁,他看的嘴角微弯,眼睛仿似在笑,却又不存在温度,那只是一种惯性,对天底下任何人的面前都存在的面具。

迟池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龙椅下的白骨累累,单是现在万人之上的坐位,竞引英雄豪杰纷纷折腰。

探觉到她的目光,他侧首,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上,只在那一刻,收敛了所有的伪装,神情平稳而又专注。

迟池红了脸,低头为他重新倒上热茶,问道:“下面等会要做什么呢?”

宋荣轩笑道。“左右不是男孩子的玩意。”

因有温世荣在,他没有下去,省得压了他的风头引得自己妹妹不快。

所以他说完后,看了安喜一眼。

安喜在自己哥哥面前自然,嘟着嘴道。“那叫我过来看什么?”

“看什么?”宋荣轩一拨她裙前的玉佩笑道。“自然是看某人大发神威罗!”

正说着话,场下锣声骤响,迟池方要离了宋荣轩,冷不防被他踩住了鞋面的半边。

看他自如的喝茶吃点心,什么事都不知道一般,活活的把迟池给气死了。

而下面的马蹄声声中,温世荣一马当先飞奔了出去,宫人举着靶子游走在他们周围。

一群少年聚在一处自然是比射箭,因怕伤人,箭头处都做成了钝头,上头包了白粉,无论中了何处,最着力处总是有粉末留下。

温世荣自小在边塞长大,这事自然不在话下,他先拉了弦,挥了弓,眯眼搭箭,一松手,箭离弦去,纵然举着靶子的宫人游离不定,那粉印却大大的在靶心中处。

“好!”宋荣轩与他击掌庆贺。

因是临时想的游戏,并无彩头,下了看台的宋荣轩仍旧解了一块玉佩下来送与他。

方松了口气的迟池只觉得那块玉佩眼熟。

再一看,不知何时挂在安喜裙前的玉佩凭空消失了。

见她目光毫不忌讳,安喜一时也不接口,暗地里却吐了吐舌头。

温世荣接过宋荣轩的玉佩神情更是欢悦。

迟池掩口一笑道:“这般高兴,也不是为了人,还是为了彩头。”

安喜只装作听不见。

可是脸上焕发的彩光,却是掩也掩不住。

这一场游戏到了中午时份便止住了。

安喜难得出来一次,自然不会那么早回去。

用膳的时候,她吃着一个汤不错,便指了迟池。“给我哥哥送去吧!”

迟池奇道。“他那头也不少吃。这汤送过去也冷了,万一他喝恼了,倒霉的还不是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