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子房。他走进来,微弯了腰,宽大的袖子掩住了半边的脸颊。

迟池木然了。

宋荣轩则在旁边问:“什么事情让你到了门口,鬼鬼祟祟的不敢进来?”

子房回禀:“温小将军在外等着传见。”

迟池惊骇得一下子站起来:“怎么他也来了。”

“他来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宋荣轩的脸上的神色倒是平常。

她吸了口冷气,一半问他,一半质问:“怎么奴婢都不知道?”

岂不是,方才的情景全入了他们的眼内,宋荣轩若无其事地说:“顶多让他们下次尽早通报。”

所以他瞄了眼,眼神不断闪烁的子房,道:“下次尽早通报。”

子房跪地应是,却似乎心不在焉。

宋荣轩突然回头朝她微微一笑,说:“你也该回去了,妹妹该等你等急了。”

迟池知道自己早该离开了,所以站起来,就走到外面去了。刚掀了帘子,迎面看见温世荣在她的面前,隔着冰冷空气,听到他说:“秋姑娘也来了。”

迟池从容地回道。“只是奉了公主之命。”

温世荣显然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的答案。迳自进了殿。

看着他的背影,迟池觉得自己已经站不住了,慢慢扶着廊柱,看着面前这一片明黄的琉璃瓦。

哪里出了错。

她没有办法承认,不知是哪一处出了疏漏。

她慢慢伸出手去自己的脸颊,外墙不知哪里的声音传了进来,活泼,欢喜!

是的,上天既然让她的前半生活在自由的国度里,那么,她的下半生,也该如此。

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只当不知道,只做自己的事。

这样一想,她便把刚刚的事都抛到脑后,无事人一样回去了安喜处。

不久到了地方,帘子一掀,她走了进去。

有小宫女见她面上落了不少雪屑,绞了热巾帕来给她擦脸。

正倚在窗前做针线的安喜忽然问了句:“姐姐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迟池拿着毛巾的手一顿。 “也没多久。”她笑着说:“太子殿下午睡了,等他起来后,那汤已然冷掉,不得不叫人换了新的过来。”

安喜哧的笑出声来,朝后一靠,“就那么简单?”

“还能生别的事不成。”迟池倒了茶端给她:“奴婢可是铁了心跟着公主的。不过公主如果嫌奴婢,奴婢就不敢说了。”

安喜接过茶来喝了一口,顿时烫得吐舌叹气:“我可是尽力了,可是某人还是不愿意,哥哥就不能怪我了。”

迟池有些咬牙切齿,这安喜又试了自己一回。

两人的还没说上两句话,外面传话进来,说太子殿下陪着温小将军来了。

“拿了屏风来吧!” 光明正大的面不好见,总得要避嫌。

安喜叹了口气,不甘不愿的坐到了屏风后:“请吧!”

迟池出去传话,又问:“怎么来了?”还是在宫苑之内。

宫人说:“这个我可不知道了。”不过随即压低了声音说:“不过听说陛下把公主的婚期提前了。”

之前说好是年后,这突然就提到年前。

温世荣只得出宫尽快办理迎娶事宜,可是出宫之前,肯定得要和自己的小未婚妻告别一下。

安喜一听,脸刷一下就红了,跟瓶上的红梅一般一样。

迟池脸上笑着,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为什么这婚期提前了。

等到傍晚,重新回到皇宫大苑的迟池才听说,皇后的肚子上午的时候痛了一次,像是要提前生的光景。

这件亲事的提前,让很多人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安喜公主十来岁,正是未长开的时候,哪怕有十分的清秀,在成年男子的眼中也不过是可爱。

仅从外貌来看,与面如冠玉、体态适中、举止雍容的温世荣相比,实在无法相匹。

有好事者曾笑道,皇帝是怕煮熟的鸭子飞掉了。

但事实是不是如此,只有皇帝心中方知滋味。

此刻又有一件事发生的令人措手不及。

前朝的门起火了。

雪花纷飞数九寒冬之夜,前朝的第一个门居然被烧毁了。

当初只是一点小小的火星迸上去,也就是一刹那之间的事,门檐上的火苗已经变成腾腾烈焰。火势发展之迅速实在惊人。

虽然后来扑灭了,只是祸及一半,但是这只是由一点火星造成的事故。不得不说此灾奇也,并且还惊心动魄。

那晚,夜来风急,没有关好的窗扇拍打出响动,精致华美帐幔一反常态的扑敲到柱子上,好似鸟儿拍动着翅膀,把熏笼里暗藏炭扇的更浓烈些。

皇后一手支在案几上,并未叫人把窗关好。

“娘娘,陛下差人来说,他在前朝还忙,今晚就不过来瞧娘娘了。”秋海苹轻手轻脚的进来,手上拿着一盏灯,放在桌上,让殿里的明亮再光些。

皇后点点头,脸上倒不以为然,秋海苹不平道:“娘娘都快要生了,事儿还那么多。”

“快过年了吗!我们宫里也事多。”到了年终的事儿可多了,例如一年的帐要清了,一年的债要要齐了。“连雪比平时都下多了。”

秋海苹笑道:“可不是,瑞雪兆丰年,来年肯定是个丰收年。咱们小主子是个有福气的,能福泽天下呢!”

皇后听着窗外透进的风,把熏炉周围的烟吹提微微变形,露出一种耐人的微笑。“这雪下得大了,丰不丰年的不打紧,最重要的是把那些看见不的脏污能狠狠的把它们埋进里面冻死,压死。”

她站了起来,保养得体的面庞,看似便如少妇人一般,可额头的的纹路却遮掩不住,蜿蜿蜒蜒,像极了伤痕。

秋海苹赶忙上前扶了。

皇后抚弄了她袖子上红梅吐蕊的新绣,叹道。“陛下今晚不来,可惜了你今晚的一身打扮。”

秋海苹眼神闪动,粉面泛红,知道她指的是哪件事,不由尴尬的低下头。

“如今,本宫的身子越来越重了,你可要替本宫分忧呀。”

“奴婢听皇后的。”可是皇上不来,她想分忧也没法分忧啊!

“你这傻子,不能急在一时。”皇后鬓边的凤钗不住乱颤,“公主的喜事提前了,陛下自然要过来问本宫。”

说完冷眼瞧她的神色,知她的心思已活泛起来了,当下也不多说,便转扶了其它的人手慢悠悠的回自己屋了。

心神未定的秋海苹关好了门窗,嘱咐好守夜的人以后就回了屋,

她坐在铜镜前望着自己容貌,再想想皇后提议不由得心中澎湃。

这时秋海仙走了进来,后头跟的小宫人识趣的在外头看风。

“那么晚了,你,”秋海苹咬咬嘴唇,“来做什么?”难道她听到了什么消息,也想来分一杯羹,但是不可能,皇后不是把她派去了东宫吗?

“哟!瞧你脸色,好像我碍了你什么好事似的。”秋海仙皮笑肉不笑地应她道,“如今我命不虽如你,可是我们从小可是说好了,有难同享有难同当的。”

“死丫头胡说什么呢!”秋海苹涨红了脸。

秋海仙上前一摸她的脸后,用力地铜镜往妆台上一按,转身叉腰道:“还在做你娘的美梦吧!!”

秋海苹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手指紧紧的掐进绢子里,恼羞成怒道:“你说得什么的话。”

秋海仙略略平了些气,“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陛□子骨难道你还不清楚吗?娘娘把你送到他跟前,以为是在恩典您呐!前面不是有秋海棠做了例子吗?”皇后最厉害的便是过河拆桥的事,那秋海棠刚起心呢,谁知皇后用不上她,又把她扔去了东宫,原想着利用太子的殿下手弄死她,谁知倒得了恩宠。

听得这番话,秋海苹虽心有不甘,但却又瑟缩了。

她讪讪的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没影的事在你嘴里像说得真真一样的。”她刚说完这句,秋海仙气愤愤的走了甩门帘子。

秋海苹瞥了她一眼,笑着起身拉回她转身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不过那么晚了,除了这事,你过来做什么?”

秋海仙一楞,对着烛火有些出神,叹道:“好妹妹,对不起,我方才的言语不当。”

秋海仙按她到椅子坐下,倒了茶到她嘴边亲昵道:“什么当不当的,我从不往心里去。”

秋海楞了愣:“说来也是有件事想求你。”

“呼,海仙姐姐,什么求不求的,我能做的,帮你办了便是。”秋海苹拍着胸口保证。

秋海仙叹气道:“唉,秋海棠是个运气好的,如果东宫里头,殿下眼睛里只装得下她。可怜我长了一幅这么的模样,倒无了用武之处。”

秋海苹恭维道:“谁说没了用武之处,以后说不定殿下的眼里只装得下你呢。”

秋海仙红了脸,啐了一口:“胡说八道什么!”随即又叹了一声,“我又不是那样的人,后宫的女子那样多,如果我们姐妹再不团在一块,一不留神还不被人生剥了。”

秋海苹连连点头:“我就知道姐姐有了好处不会忘了我的。”

秋海仙冷冷笑道:“哪里像秋海棠这个小蹄子,她从小的日子还不如我们,结果一而再的爬到我们头上来了。”

她越想就越生气,手几乎把茶盅捏碎,上次被她泼了水,这次也不知道她在殿下耳边行了什么事,竟得殿下心里头只容得下她,连许侧妃都要靠边了。

想完后重重的一拍桌子,骂道:“总要想个法子,让她万劫不复。”

刚说完,秋海苹连忙拉着她的手道:“好姐姐,这种人不值当让你伤了手。总会有法子的。”只不过时机未成熟,不好告之。她含含糊糊地说道。“大凡人都讨厌背叛,男人也最厌。”

秋海仙吃了一大惊,忙拉了她的手问道。“好妹妹,难道你有法子不成。”

秋海苹无奈的抿了抿嘴,压低声音道:“只是隐约听说了,结果还没有出来。”

秋海仙越急,秋海苹就越不敢说,到时候坏了事,吃不了的人,可只有她一个。

秋海仙楞了愣,哦了一声。

过了半响,秋海苹低声道:“总会让姐姐出气的。”

不久,因是火灾之事,皇帝为平复民心,让安喜顺利出嫁,把该处死的人处死,该降级的人降级,又停了皇家所有的在建工程,大肆奖赏,笼络人心。不但对着朝廷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大加封赏,即使是边疆大吏也进行了封赏,其中就有安喜的未来公公和丈夫。

只是安喜和温世荣成亲前几天的订婚仪式时,那烧烂的门必须得要恢复原样。

前朝的时候有一个姓武的女皇帝曾经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可能------“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连不可能的花都催开了,何况是一座门。

内务府迅速找来了宫内外大批搭棚、裱糊、扎彩的工匠,木钉纸糊,倒也搭起一座足可以假乱乱真的前门:不仅高度和宽窄分毫不差,而且兽头、雕饰、瓦沟等都酷似真物,竟然使长期在内廷行走的人,一下子也难辨真伪。

皇帝看事情进行神迅,自己一发喜乐,众人见他高兴,况且公主的好日子就在这一段日子,也上贺词凑趣。

然后就到了安喜和温世荣订婚的日子。

那日难得雪停了,登门乐起的时候,宋荣轩跟在父皇的身后上前。

前头那座华彩飞扬的前门,看上去威严、气派、恢弘,内里却是朽木、烂纸。

宋荣轩看完,只是垂头沉思。

皇帝见他如此光景,以为他舍不得妹妹,便道。“日后想法把你妹妹和妹夫调回京里便罢了。”

宋荣轩哪敢反驳,应道。“自然是,不过温家在边疆权势滔天,调回只怕他们不惯!”

皇帝不以为意。“再大,也不过是块荒凉之地。怎比得上京城繁华。真有异心,也有你妹妹在。”

此话一出,宋荣轩想到妹妹瞧到温世荣娇羞的样子,似乎对他十分满意,日后少不得夫唱妇随,心中更觉难做。

可是嘴里笑道。“还是父皇做事老到,连这一层都想到了。”

此时,他们已经一块登顶,在下面的人看见了,一时欢呼雷动。

为首的王公大臣等行三跪九叩礼。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2012快乐!!

宋荣轩暂且放下所有念头,受礼。

登门乐礼后,一道光芒耀眼冲天后,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迟池搀扶着安喜缓缓登了右门城楼上,方圆丈许的大灯瞬间燃起,各处枯树上挂上了各式玻璃水晶花灯,虽是冬日无花叶,又有各色绸缎纸绢且佯做花,在万盏灯下,花影缤纷,美不胜收。

再登至高处,极目眺望,竟见万盏烛光延至远方的街道,光华映天,一如白昼。

千个乐棚,刹时响彻震天,刚才站的起文武百官,此刻重新跪下,三呼千岁。

楼下击鞭声起。

骑着高头大马的温世荣缓缓而至。

至他下马乐毕,礼官宣旨。

虽是楼上楼下,可是四目相对的刹那,升华至天地间的烟花也不及此间的灿烂。

自此,安喜与温世荣的名份定下。

三日后行大礼。

为与万民同乐。

乐女踏脚行走,手持小篮子,中有铜线,凤剪纸,所经之处,漫天散开。

万民争拥上前捡拾。

红纱灯光,把满城映得绯红。

迟池在城楼上扶着安喜缓缓而下,后方的灯光己然璀璨。

宋荣轩转头掠了一眼她,她下意识的往旁边靠里处走了一走。

突兀地,灯笼艳艳地光就仿如烧在她的脸上一般。

因为隔着丛丛人群,那束目光好像一直在她的身上打转。

冬天的天气本是极冷,她的额头沁出了些微汗,贴着脸面裹住了一丝发尾,犹带着玫瑰的香味,直叫人觉得这香气己然侵骨。发怔间,却听安喜轻声道:“姐姐!”

迟池笑着道了声“站的有些脚痛,方才欢喜不觉得。如今散了场,那痛又觉了上来。”

安喜的声音绵软如三月春风:“姐姐走好了。”

她们再走了一段路,回头尚能远远前朝的繁华。前面却是变得极安静的,赤色的宫墙,夜下站立,脚步声声,更显得四下里静得怕人。

跟在她们后头的宫人们不多,想必还在前朝,这前后数人提着灯笼,那光只照得眼前,却照不亮,四面八面的夜色。

迟池心底一凉,脚底一颤,险险的跌了交。

明亮皎洁的月光背后,散下的,不过是处处寒光,照不进人的心底。

望着安喜头上的闪烁耀目的金珠玉钗,又看着冷清的后宫,她有些茫然。

这少女的前路到底如何?看似嫁与远离京城的边疆大臣,自立一方,可是这种现状能维持多久?

她上前拨了一拨安喜有些垂落的鬓发道。“殿下!”快要嫁的女子终归要些忠言。

“嫁人后,不要以夫为天。”

有些惊世骇俗的言谈,却是真理。

“也不要被夫君的宠爱迷了眼。”

有些男人的宠爱不过是一张皮,面对现实后,他又是另外一张皮。

安喜皱了眉,显然这些话,她都不爱听。

冬月的光扑到她的脸上,很是苦恼。迟池姐姐是待她好的,但是她今晚教的东西都是与她受的礼教背反。

她似要隐忍,终于低轻的反驳,“姐姐,妇人当有三从四德。”

大约迟池也觉得自己太过于冲动,或许现下她的心又静了下来,她微微垂首,唇角泛起轻柔笑意。“等你大了以后,就知道我今晚的话了。”说完后她的唇角泛起一点黯淡的笑意,“我老是有些不好的感觉。心老是跳。”

安喜道。“这是姐姐多心了,哪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虽是听她如此说,迟池想起三天就随她出宫,也不知能不能如意,不免又牵动起心肠。

安喜劝道。“这又自寻烦恼了,哥哥再怎么大,也比不过父皇。过几天就要长途跋涉,姐姐的身子骨反倒比从前弱了,不想着好好保养,还要自寻烦恼,这叫人怎么好。”

月影朦胧中,安喜仿佛还是初见那位幼童,她温暖的手颤巍巍但坚定的在她的鼻间探息,生怕她从此死去。

还记得那夜的飘雪纷飞如雨,洒得漫天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