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媛媛见杨真真出了神似的一动不动,情急之下,扑通一声也在杨真真的身后跪下。“请陛下恕罪!”

杨真真才醒过神来,迷迷茫茫的朝他道。“现在海棠花不是开了吗?”

越说越不像话了。

张媛媛急忙跪下磕了头下去。

可是年轻的帝王没有理她,倒是一把扶起杨真真,和颜悦色道:“前几日的人也是你吧!”

不可抑止的,张媛媛的嘴唇不停的颤抖。

杨真真红了脸道:“臣妾天天在等陛下呢。不知道陛下说的是哪一天。”

张媛媛急道:“陛下,杨贵人不是有意。”一边使眼色瞟着杨真真,暗示她出了破绽。

皇帝道:“真的是你。”收敛了笑意,看着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张媛媛,缓缓道:“装神弄鬼的主意是你出的吧!”

张媛媛额上的汗早已渗出。

杨真真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张媛媛,以袍袖轻轻拉住他的手腕。“陛下,那么多年了。怎么认不出我来了。”

皇帝转头,轻轻摸上她的颊面,那里微微地冷、他的指尖移向她的唇,“真的是你吗?”他沙哑问。

张媛媛一听,大慌,却不敢出声。

“是的。不过.......臣妾要走了。”

“为什么?”他目光片刻不离眼前的人儿。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什么时候?”

“天快要亮的时候。”

他闻言,深深看向面前这个女子。良久,他才哑声道:

“你栖身的地方在哪里?”

“问她吧。”杨真真指向角落里始终跪着的秋海仙。

皇帝顺着看去,他眼色遽冷,道:“她?”目光落回秋海仙面上,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他得不到回答,因为该回答他的人脸色变得煞白,但也是转瞬而过,只应了一声“鬼啊”便昏了。

“陛下,时辰到了。”

“不要走!”他动也不动,指腹来回抚着杨真真的脸。

“陛下,保重!”

杨真真慢慢抬起头,吻上他略显凉硬的唇瓣。

“海棠!?”皇帝正欲开口,忽地杨真真向后倒下,那后脑勺碰了石头,腥红满地,连海棠花上都被溅上血珠。

“海棠!”原本安静的地方刹那被惊醒,面露惊恐的子房倒是想起叫太医。

宋荣轩什么东西都没有看,也看不到任何人,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杨真真,厉声喝道: “杨真真,你不准回来,再让海棠在你身上多留一会。 ”

众人皆傻眼。

半晌俱静。

子房变了神色,言语间便有了应对:“天亮了,海棠终归要走。”

宋荣轩看也不看他,只对着在地上吓得面无人色的张媛媛,口气淡凉:“朕会吩咐太医给她最好的药,不过日后白天让她睡觉,夜晚才许走动。”张媛媛赶紧谢了恩扶着杨真真跌跌撞撞的走了。

秋风正甚,吹起浅落在地上的花叶。

头上有簌簌飞过的夜鸟。

抓着杨真真的手,张媛媛感觉到她掌心上一层开始泛出腻腻的潮。

作茧自缚。

成也海棠,败也海棠。

只是可怜她从此见不得日光,日日只能与夜色为伴。

或许也知道自己最后的归宿,被拖着走的杨真真,衣角被秋风吹的发出嗦嗦声音。

“慢着!”

宋荣轩走了上去。

忽地一把将张媛媛怀中的杨真真打横抱起,惹得张媛媛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杨真真长长的裙裾在半空中似真半假蝶翅,扑满了风,扇得人心扑棱棱地跳。

宋荣轩替她放妥被风吹起的长发。

指上的纹路清晰的印在她的脸上。

“海棠!朕替你好好的养着身子。”

真相伤人!

周遭已无声。

只是另一边被人扶着走的秋海仙脸上似在隐忍笑意。

宋荣轩只顾抱着杨真真向前走,一路上值夜的宫人内监跪了一地。

他们虽低着头不敢抬,却在宋荣轩走后,悄悄的偷眼看去。

未几,天未亮时,杨贵人受宠的消息己然传遍六宫。

白日里,昏睡了半日的杨真真坐了起来。

立刻有宫人无声无息上前扶她起来。

杨真真挥手让她们全部退了下去。

拿着药碗的张媛媛进来后看见她醒了,脸上不知是笑还是哭。

杨真真摸了摸自己撞伤的后脑,,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态,不由轻声道:“妹妹可是在笑姐姐傻?”

因闲杂人等的通出,殿内静谧一片,后脑的痛楚还未褪尽。杨真真己然挣扎着起身,半幅锦被倏忽随着她的身子滑了下去,被她顺势踩着下了地。

张媛媛忙把药碗放一边,扶她重新坐好。“主子,勿动!小心身子。”她的声音并不大,却有真心的着急。“别的事先别提,且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杨真真由她重新扶在床上,抬起头笑盈盈,喜孜孜道:“是陛下把我抱回来的。”

“是!”张媛媛低低地应了一声。“还请了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

杨真真微感羞涩,“他对我真好!”

喂她药的张媛媛欲言又止,最终低了头不说话。

明眼人都知道,这世上并无鬼神,个个都清楚,杨真真只是在装神弄鬼。

只有陛下一厢情愿,也只有杨真真也在一厢情愿。

这会子,杨真真更是成了六宫的笑柄。

“别管别人说什么风凉话。”杨真真合着目,长长睫毛轻颤着,“我现在很好。”

如果自己一直幽居,哪怕是白天能四处走动,也只是在熬心而己。

但是她捂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似乎在隐约的痛,她深吸一口气,把这种感觉压下。

“..........好。”张媛媛又轻轻答一次:“只要主子觉得好,便好。”仿佛她的心头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可又不好说出口,只能拿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许皇后素来不喜花花草草,可是后宫之主的地方白白素素的也不成样子,有手巧的宫女做了绢花沾在盆景上,外头可能百花杀,倒是许皇后宫里永远保持着春意盎然的景像。

有宫女奉了茶盏上来,许皇后接了饮着,她身侧一个宫女含笑道:“娘娘可听说昨夜的新文没有?”

许皇后转脸对刚才说话的宫女道:“什么事也值得你一提。”

那位宫女抿嘴一笑,“有人攀枝儿心切,情愿冒充不是人的人。”眉目间微露不屑。“秋贵人好心去阻拦,却被她反咬了一口。”

许皇后心里微微一动,道:“说起来秋贵人怎么还没来呢?”

皇后要见人,那比吃饭还容易。

不多时,大妆的秋海仙过来了皇后宫,虽是脸上上了脂粉,可是精神瞧起来还是恹耷耷。

许皇后忙道“自你被陛下册封后我也没有好好跟你说过话,可是心里也知道你在宫里也算是好的。”说着,命人取了新打的首饰要赏给她。

秋海仙跪下道:“臣妾不敢当。”

皇后含笑命人执了她手起来,和颜悦色“此刻我与你不论身份,只论昔日的情分。那时我俩一块在东宫服伺陛下,想起来倒像是昨日的事情似的,只是秋贵人怎么像是和我生份起来了。”

秋海仙见她这样说,只得动手挑了一支红宝石嵌成的杏花簪。

杏花簪金光灿灿质地,大朵大朵簇拥堆积的雕刻,漫出了一圈红色的晕,在殿中的金玉珠宝中尤显出众。

饶看惯珍宝的众人都难得惊艳了一回。

许皇后心里暗笑,如果不是秋海仙心里还是存着争一争的境况,哪会挑如此出众的物儿。

有灵俐的宫人上前替她簪上,秋海仙插戴好后,才斜斜地在椅子上坐下。

有宫女奉了茶盏上来,秋海仙接过,浅浅的喝了一口后就放下。

她身侧一个小宫女含笑道:“娘娘心里可是时常记挂着贵人的。像昨晚的事,一知道了,就马上召您过来安抚。”

秋海仙忙起身道:“劳娘娘记挂,实在是惭愧难当。”

许皇后笑着点了点头,“宫中像你那样的女子很少了,从来都想着自己争宠或看人笑话的,倒是你从前在东宫侍奉的尽心尽力,小心谨慎,倒让人争了你的前头。如今你还不改好心,又叮嘱新来的姐妹。只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可是各人有各人的造化,看着好的,下场不一定好。”

皇后絮语了半日,见陆陆续续又有嫔妃来请安,就停了嘴不语。

秋海仙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只作不闻,合着请安的嫔妃一道退了出去。

几日后,杨真真封作了棠嫔,这倒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出奇的是,秋海仙也封了,一个是陛下的金口,另一个是皇后的玉言。

这两者并未冲突,且都准了,这是帝后之间难得的一次和-谐。

第一场秋雨下了整整一天,天刚亮,屋里的光一点一点的亮了,直到把落地花罩外的宫灯的黄光完全盖住。

杨真真刚躺在馨香的被褥里,房里安静的连窗外的叶落的声音都隐掉。

外面守着她的小邓子正在望着窗户发呆,听见外头雁鸟扑楞着翅膀往南飞的鸣声,打了一个激灵,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到外面查看,见雁影渐渐的缩小直至看不见。

其实皇宫此时的秋景并不太萧瑟,倒是多有金色的意境,殿宇亭台内外,红红翠翠仿佛开之不尽,仿佛置青萍之末于墙外。

园林里的菊事风露正扬,芳香的令人欲醉。明黄的琉璃飞檐在太阳下流光四溅,等到慢慢的移开了角度,眼前的一切方有了真实之感。

“公公!”有小宫人见他在皱眉,机灵的拿了一张凳子给他。

小邓子站的正累着,一屁股就坐下了。

“小邓子!”张媛媛就在侧房给杨真真整理衣裳,听到响动就进来了,正巧看到小邓子托着腮站在门口发呆不由嗔道:“又坐在那里作什么?“

小邓子正在叹气,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笑道,“宫里各人正是起床的时候,偏我们这里倒了过来。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混说什么!”张媛媛斜了他一眼,“祸福这种话你也好出口?”她扭头看见帐幔内的杨真真没有动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横竖都是皇恩,管他白天黑夜的,咱们的主子也只有受着的份。”

小邓子没出声,外面的人领了早饭过来,两人到了偏房,有小宫人们抬上食案,陆续的将备好的饭食端了上来。两人对面跪坐,安静的举著进食。

饭毕又有人奉上了银耳汤。

张媛媛指着银耳汤道“平日里,人家有对我们那么周到吗?”

小邓子放下手中的碗道。“别看他们表面如此,背地里不知道笑话我们呢。”

“你呀!只听那些嚼舌根小人的混话,我们不好吗?只不过日夜颠了倒,主子都不计较,况且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张媛媛饮完银耳汤后,拿手帕按了一下嘴。“隔墙有耳,还是把嘴巴收紧为好。”

小邓子听她提点,也不好意思,舀了一调羹汤,但略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

张媛媛见他的碗还是满满当当的,也不好说什么,拿了针线做了起来。

宫人忙上前,把东西撤了下去。

到了傍晚,太阴归位时,帐幔内才有了动静。

张媛媛立时卷起帐帘,宫人们捧着衣裳、盆子等物送了进来。

小邓子先拿帕子沾了水恭身递与杨真真。

杨真真把帕子狠摔下地,二话不说把小邓子刮了一个耳光。

张媛媛扶着她坐下,劝道。“娘娘仔细手疼。”

说完后,又狠狠地向小邓子道。“定是水太热了,你也糊涂了,伺候了娘娘那么久,试水都不会了吗?”

小邓子一听以为是,一面左右开弓的刮自己嘴巴,一面命人重新拿了水过来。

杨真真微微冷笑不语。

等到另外一个宫女重新拿了巾帕给她,可是迎面还是一个耳光。

那宫女被打蒙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连规矩都不会了,就这么捧盆过来。”

杨真真厉声喝道。

张媛媛一听,连忙一推那宫女,那宫女领悟过来,又重新拿了帕子,慢慢膝行着递过去给她。

小邓子低下头不由不屑的撇了撇嘴。

可是抬起头,还是一幅笑脸,膝行着过去,双手把放衣裳的托盘捧高。

杨真真瞟了他一眼。“方才像现在这么做,也就不会挨打呢。”

张媛媛扶她到了梳妆台前,笑道。“娘娘教训他,他的福气呢!”

拿了一个粉红珍珠发箍替她簪上。

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的白皙。

穿上了外衣,张媛媛替她拿了一件火红的狐狸毛披风放在一旁。

杨真真懒洋洋地道。“来回都坐在宫轿里,何必多此一举呢?”

张媛媛笑道。“或许陛下有了兴致,要赏月呢?”

又挑了一点香膏在手心化开均匀的抹在她的脸上。

杨真真对着镜子左右看了一下。“会不会太素了些?”

张媛媛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白海棠淡极了才是最艳的时候。”

听到海棠两字,杨真真心里腻味,冷哼一声,“知道了。”

张媛媛这些日子看她的脸色多了,连眉毛也不抬一下,只劝说:“主子,等陛下上心了,这日夜颠倒的事,可就平反了。”

听得她这样说,杨真真面色稍霁。

收拾了一会,皇帝那里派人来请。

才一开门,风呼啸着迎面而来。

张媛媛忙把披风给杨真真披上。

宫人才掀起轿帘,不知哪处飞来的落叶簌簌打在宫轿顶上。

杨真真听的不由打了一个寒噤。

“主子,要不要加多一件衣裳。”张媛媛关切的问。

杨真真紧了紧领口,摇了摇头道。“你快回去吧,这里风大。”

张媛媛一听,福身一礼后,站在宫檐下看到宫轿子不见了影才回去。

“听起来好听,怕风大吹着了你。”张媛媛顺着抄手游廊往正院走去,小邓子的嘴皮子却不落下。“谁不知道,她怕你跟过去了不小心也入了陛下的眼。”

才说完,被秋风塞了满嘴。

张媛媛嘴角浮起一道弧线伸出手指狠狠地一点他的额头。“方才的一巴掌还没有把你打醒啊!”

小邓子情知说错话了,缩了脖子不敢吭声。

张媛媛说完后却瞪了身后的众人一眼。“都是做奴才的,今日也不知他日事,好歹为自己积点德!别看着人家今天挨着巴掌,如果明日轮到自个了,别说我做人没有情义。”

众人一听,忙点头道。“今晚风大呢,任他什么人说的话,却是一点儿也听不清楚。”

张媛媛这才罢了。转头对小邓子说道。“主子算是难得的了。如果是其它人,管他什么情份,打发了出去方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