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仙登时拉长了脸,道,“妹妹别忘了,你也和我一样呢。”

“妹妹怎么会一样呢!”杨真真盯着她,浅浅微笑:“昨夜我梦见秋海棠了,她说她死得好冤呐!”说到这里,她幽幽呜呜地道。“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是如何死的。”

秋海仙脸色微微一变,瞪着她道:“你别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杨真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抚着自己的脸道。“我刚刚怎么了?姐姐说我什么。”

说罢扶着张媛媛的手道。“这里好冷啊!!像整个人掉进水里一样冷,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们刚转身的时候,身后传来秋海仙一声怒喝:“站住。”

杨真真回头,秋海仙气势汹汹地过来,眼圈儿通红,眼神异常的发昏,她伸手打了杨真真一巴掌:“你刚刚被鬼上身了,我替你打出来吧!”说毕,转身就走,竟然像非常有理似的。

张媛媛看的张口结舌,半天才说:“娘娘................”

杨真真却在笑“不用管她。”

“可是?”就这样被人白白欺负了吗?

“不会的。大家走着瞧吧!”杨真真扶着张媛媛的手款款而走。

不几日,宫中流传新上位的秋嫔不知为何失眠。

一干妃嫔去淑房请安时,不约而同看到她眼睛下方青黑色的一片。

虽然强打着精神,但是掩饰不住一种慌乱。

对,就是慌乱。

她像是独自在暴风雨前平静的天空下,忐忑不安的迎接天雷闪电。

许皇后极是体贴,命太医过来给她开了安神的药,并免了她这一段时间的晨昏定省。

可是她的身心依旧困顿,在服了药后越加狂烈。

宫里的规矩再严也阻挡不了小道消息的流传。

服伺秋海仙的人说秋海仙这阵子经常说梦话,带着秋海棠三个字。

有人说,秋海棠想念和她共事的日子,还想在地府和她相聚。

许皇后念及从前一块在东宫的旧情,赏赐依旧,宫人也不敢十分践踏,好汤好药的送过去。

秋末的时候,秋海仙的病情依旧没有起色。

许皇后对她加意怜惜。

杨真真和人请安时说。“有皇后娘娘如此厚待,秋姐姐死也甘心了。”

许皇后笑道。“真是孩子话。”

皇后都这样说了,新晋的妃嫔和贵人谁敢抱怨秋海仙浪费她的一片心意,都笑道。“有皇后娘娘在呢,秋嫔肯定是平安无事。”

许皇后见话题都在秋海仙身上,越发了上了兴致和她们聊起秋海仙的事。“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说不起就不起了呢?”

有一名和杨真真同来的方贵人,性子最是直爽,开了口道。“听说前一天晚上还在和杨嫔说话,第二天就起不来床了。”

杨真真冷笑道。“服伺方妹妹的宫人也病了,难不成也是日常和你说话说病的。”

方贵人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是这杨姐姐的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利害。”

许皇后也忍不住笑道。“替我去拧她的嘴。知道的人以为是陛下宠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本宫惯的。”

她的贴身宫女人一听果真笑着在杨真真的腮上一拧。“杨嫔娘娘的这张嘴,叫皇后娘娘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不罚难以服众。”

方贵人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皇后娘娘果然是最公道的。”

刚说完,脸上也被许皇后的贴身宫女拧了一把。“方小主不许幸灾乐祸,皇后娘娘说你们都是宫里的好姐妹,同条船上的人,一个翻了,另一个不翻也得自动跳下去。”

她言毕,杨真真和方贵人一同啐她道。“也就是皇后娘娘惯你的,活宝一样的讨人烦。也只有皇后娘娘才受的了你。”

虽如此,她们两人却不敢再进雷池一步。

杨真真托腮道。“秋姐姐的事,我也难过,好端端的一个人呢,头天晚上还好好的说话。 可是大凡这等金贵的女子,身后不知跟了多少促狭鬼,有妒忌,有前生相识的今生不如她的,有怨恨的..........”

许皇后听如此说,便问。“真是这样的话,有什么法儿解救?或者可以请什么菩萨回来,帮她解掉撞客邪祟之灾。”

杨真真便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娘娘就是最好的菩萨。”

许皇后笑得一推面前的茶杯,指着自己的贴身宫女道。“还不快撕了她的嘴。”

这会子,她的宫女却不动了,嘴里道。“娘娘于奴婢还真如菩萨一般呢!”

躲在方贵人身后的杨真真也道。“太后是老佛爷,皇后娘娘肯定就是菩萨,那么厚重的福气,吓走那些鬼鬼魅魅的东西,连话都不用说,直接在秋姐姐的地头一站,不但能消除灾祟,秋姐姐还能因祸得福呢!娘娘,改日不如撞日,不如现下去。”

一番话听得众人点头称是。

许皇后想着自从秋海仙病了后,自己也没有去看过,也顺势答应去了。

一干人等坐着肩辇过去,杨真真在肩辇上看见整个皇宫的琉璃顶反射着阳光,像流金一样铺满顶上。

可是纵然看上去如此的华美,也抵挡不住冬初寒冷的空气透到人的身上。

秋海仙只是一个嫔,住不了一宫,住在主殿的左侧。

正在来来往往的宫人看见皇后来了,慌忙跪了一屋子。

许皇后命她们起来,好声好息的询问。“秋嫔如何了?”

为首的宫女回道。“才睡下。”

许皇后“唔”了一声。“多睡也是好的。”

那位宫女迟疑了一下又回道。“可是主子她晚上还是不敢睡。”

许皇后听了没有回答,倒是转身进了内堂。

内堂的宫女正在打磕睡,一听见有脚步声,连忙抓过旁边桌上的一把木剑闭着眼睛挥舞道。“ 太上老君急 急 如律令 ,灭掉一切鬼魅。”

那上头的黄纸飘啊飘,不巧正掉在杨真真的鞋面上。

她想笑又不敢笑,只拿脚一翻,悄悄地把它抖落在地。

许皇后犹可,其它初进宫,位份又低的贵人们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菩萨来了,还不快起木剑。”

说罢,都伫立到了秋海仙的床边。

杨真真站在皇后的身边。

许皇后探身细看秋海仙,她的脸色青白,仿佛随时一睁眼,那眼珠子都能飘忽出眼眶外。

有人上前叫醒她。

秋海仙眼眶带着茫然看着许皇后,过了好一会才醒转过来。

刚在旁人的扶持下起身行礼,突然皇后身后的杨真真猛然探出头来,眼光似乎森冷可怖。

“啊!!!”

秋海仙吓得身子猛地一抖,脸上泛起一阵怪异的红潮,大叫着转身回扑到床上,拿被子紧紧的裹着自己的头。“秋海棠,你死便死了,还回来做什么,当年又不止我一个人讨厌你。整个东宫的女人都视你为敌,又何止我一个人。”

东宫的女人???!!

众人听这话说得不对,不由看了一眼许皇后。

她当年可是东宫的侧妃,也是其中的女人之一。

秋海仙内堂的宫女早吓软了,忙“砰砰”叩首道。“主子神智不清醒,胡言乱语呢!”

许皇后并说话,甚至嘴角的温柔弧度还在,“那你们就好好继续服伺小主吧!”

语气还是一般的平常,但是却唬的内宫里的宫女跪了一地。

这场探视自然不欢而散。

有些人收到内情,渐渐不把秋海仙当回事,到是后来缺衣少食也是常有的事。

倒是受过她礼的杨真真还顾念着情份,暗中接济一二。

有明白事理的宫人到是称颂她的慈悲,真如菩萨一般大度,大爱!

虽然如此,宫中隐了六年的事却重新被人掀开。

可是被关注的人物,却是从秋海仙转到了许皇后身上。

第二天冬雪满城,似乎天空有层细纱,缓缓的将寒意铺盖下来。

宋荣轩最爱这样的日子。

眼里的所有东西都成了浮云,将他的脸,不轻不慢的蒙上一层,晦暗不明间,难以辨识他的神情。

在他旁边磨墨的杨真真走近的时候,似有话要说“陛下!?臣妾.......”

这阵子她的心情不错,原来娇艳的脸蛋显得愈加明媚。

她真的不像迟池。

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会以为她是。

也只有不知内情才以为他叫的秋海棠,叫的就是那个女人。

他眯了眯黑亮秀长的眼睛,可竟然有些刺痛自己的眼睛。

许是离得近,杨真真嗅到他身上那股味道。有些熟悉,就是她宫里也有的。

她微微侧脸,突然间,全身石化。

那是太后喜赐给宫中各人的熏香!

也就是说,宋荣轩殿里燃的香也是太后那里流传开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他的眸子,她莫名心悸了一下。

他探询的望着她:“你有什么事要说?”

“没了。”

宫灯的光斑落在她的脸上,明晃晃的一块。茶蒸腾出袅袅的气雾,柔软动人。

“陛下很孝顺?!”杨真真的指尖上沾着汗意,她到底还是趁着此刻还算的胆大开口了,“连熏香都选了太后娘娘欢喜的。”

“哦?这熏香是母后喜欢的吗?”宋荣轩微笑起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知道,朕从不理这些小事,宫人熏了什么香,就是什么香。”

有一点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可宋荣轩看着她,唇角一弯,当然,不过朕不喜欢这种味道,平时甚少燃。”他将自己的神情一点点的装进了眼眸深处,“你也喜欢吗?”

“臣妾还好。”杨真真松了一口气。

宋荣轩低头饮一口茶,心底滑过一种感觉。他头一次觉得,这样的杨真真挺有意思。

不过...........他看到她蓦然间有些接不上话的神情,微笑着放弃这个念头。

等他把茶喝完的时候,杨真十分技巧的把一种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情摆上了脸。

“还有事?”他不动声色的将这一幕落入眼底。

“还是没了,臣妾告退。”杨真真到底失了勇气。

她一直走到了殿门口,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喊住了她。

“棠嫔。”

“陛下?”杨真真停住脚步,有些疑惑的回望安然高坐的宋荣轩,他的眼角轻轻一勾,十分引人入胜的弧度,“如果你下次想问秋海棠的事,就再问吧!”

杨真真的表情僵硬了一会儿,心底微微有些惊,亦有些动。“好的,陛下。”

正在谋划什么时候问,忽然听见宋荣轩说了一句:“其实你比她好看多了。”

杨真真脸颊上的红潮浅浅的泛了上来,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俯身道:“那是臣妾的福气。”

许是这种话她听了十分欢喜,脸上笑靥如花。

宋荣轩看见了她的得意,颔首,缓声说:“你退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看下去,阿池就出来鸟!!!

宋荣轩自遣了杨真真去后,便归了自己的寝宫,走到那曲廊旁。前头明亮的宫灯被风吹的斜斜照来,在幽黑的夜面上铺洒开金光,廊下挂的鸟笼子里的鸟正想要歇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便张口争相鸣,搅得一片哄嘈。

“陛下.........”

子房见宋荣轩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低低叫了声他,略微不安地望了过去。怕这些鸟鸣声惹了他讨厌.

宋荣轩嗯了一声,听着那叽叽喳喳的一片,道:“还养着它们在这里,不放了往南边过冬去。”

子房听他开口,说的只是这个,暗自松了口气,“嗤”一声笑起来道:“这天下最好过冬的地方不就在皇宫里头吗?”

宋荣轩微微一笑,眼睛转向了他道:“是笼子舒服还是自由自在的舒服。”

子房嘴唇一翘,讥道:“当是笼子舒服。如果是春天倒也罢了,现下正是天寒地冷的时候,外头再宽广的天地也比不这一寸的地来得活命。”

宋荣轩点头道:“极是。你也是极有见地的。难怪惹了朕那么多次,还能留下来。”

子房立刻就晓得宋荣轩说这一番话的意思了,立时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宋荣轩也并未多说,只踏着脚步进寝宫,子房回头扬声叫宫人跟上服伺他。

寝宫里一处三角铁架上放了一盆水,上头挥发的水汽令干燥的地头多了几分湿润。

说来这还是迟池的意思。

一到了冬日,她便容易咳嗽,便想了这法子,一来宫中能润泽,二来她的喉咙也舒服了许多。

水雾袅袅妖娆,却已是物是人非,画景凄凉。

不过只一瞥之间,他便把心里的重重记忆压了下去眼光如海。

他脚下的路很长。

虽然父皇只有他一个亲生子,可是堂的兄弟也有。

可是太后很能忍,在他无所出的六年内,一直不动声色。并未和宗室中人走的太近,只是越发的喜爱小孩,别人只当是她夭折了儿子后移爱的结果,却不知那深处隐而不露的想法。

如此小心用心,真亏了前头那位兄弟夭折了。

要不然这锦绣江山真该易主了。

外头的明月如霜,像征着前三季温暖湿润的天气,早已消逝。

只有凄凄的寒风吹着窗子,分外寒彻。

宋荣轩黯然了,他知道,他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因为父皇那呕心沥血的栽培!

坐上龙椅的路,好像是那么的遥远,那么凄凉。

模糊中,父皇还在躺在龙床上,他的身躯经过大病是那么瘦小,那么轻,伸出的手臂在窗外呼啸的寒风中,他好像也和外面的树叶在一点点的随风摇曳,他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他不舍得走,不想走,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

不知不觉宋荣轩的眼睛又湿润了。

宋荣轩脱下了貂裘,一下子被感受身处的寝殿内,辽阔而寒凉。

子房上前劝道。“陛下好歹再套上一件。”说完急忙命人过来闭上窗格。

宋荣轩看着宫人们来来往往,只为自己一个人,嘴角除了难得的微笑。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午夜冷清,深院宫华,熙宗负手傲立,一言不发。

他知道,自己的周围都是太后的眼线,他必须沉住气息,不能有任何过异的举动和言语

所以他静静的从少年皇帝慢慢的积蓄力量成为一个男人。

他如道如果自己一直能等下去的话,这片天下,迟早都会是自己的,但是他必须等。

不过也该是时候让人知道这一张龙椅的威风之处。

他默默的举起酒杯,向着远处一饮而尽。

冬夜长日短,杨真真白日没有睡的太久,正倚在窗的榻上绣着鸳鸯,见到小邓子,面上温柔,倒让小邓子心底有了些慌张。杨真真见他脸色倒是一阵好笑,道,“这里又不是虎窝,你怕什么?”

张媛媛却熟知杨真真的脾性,深知她这样说话,多半是没有事的。她推了一下小邓子,小邓子便垂头搭眉进去道,“娘娘醒了,奴才还以为娘娘在睡,怕扰了您的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