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渐渐的通红起来。

迟池更是吃得心不在焉。

宋荣轩目光直视她“你觉着人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当然是活着好。

但是迟池直觉这种话不是宋荣轩想听的,陪笑道。“有些人活着的时候比死了更难受些。”

宋荣轩愣了一下,空中的气流差点凝固起来。过了一会,语气依旧是讨人厌的不疾不徐。“叫人去救火吧!”

随着他的音落,行宫里嘈杂声顿起。

在外面繁杂中,宋荣轩镇定自若,微微一笑伸出手抚抚迟池的额角,仔细地打量她疑惑的神色,说:“行宫年久失修,多是朽木,起了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不过因着空旷,倒是烧不死人。”

他的声音分外柔和,迟池放松了心情,把刚才的紧张抛开,笑道:“我最怕死人了。”不会死人就好。

宫1

京城的今天拥有一个安静的早晨,在这座大城市某个偏僻院落里,路面下了些微雪,一脚踩下去居然是坑坑洼洼的坑,里头不知积着多久的陈物,墙面剥落,雪面上则是随处可见的垃圾。

葛朗在外笑道:“开门!” 才扣了门环,里头的人听到动静,上来开了门。

一进去却别有天地,院落里头占地极广,冬日的阳光在外围的小刀小剑上跳跃,迟子托着腮坐在旁边,却是不言不语。

葛朗觉着他小大人的模样,笑道:“是不是刚哭完鼻子?”

迟子有些呆。片刻后扭开了脸。

谁知被他无视的葛朗手里提着一只铁笼子进来,笑道:“和你一样的家伙。”里头却是一只竖着蓬松大尾巴的小狗,目光炯炯地瞪着他,身上的毛像炸开似的。

“男孩子都喜欢小狗。从小养,带着出门溜着又好玩又听话。”葛朗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分明是看上了,不由笑了,命人抬了一张小桌子出来,将笼子放在桌上,再把小狗拿了出来,命人拿了肉汤和饭来喂,又撺掇着让迟子对这小狗更上心呢:“你不给这小东西取个名字?”

谁知迟子沉默片刻,低声道:“不要。”

葛朗不由皱起眉头来:“你不是喜欢吗?”

迟子垂下眼:“喜欢又怎么样,这里又不是我的家,日后我走了,谁来养它。”

那只狗的眼珠子溜了几下,兴许是饿了,低着头对着迟子的小手指舔个不停,一边舔,一边还慌张地四处张望。

迟子忙敛了心神,把手指抽回。

小狗又呜呜咽咽的凑上去。

葛朗看了迟子一眼,道:“你不会把碗放在它跟前啊!”

迟子拎起小狗放在碗的跟前。

那小狗看了他一眼,才低下头嗅了一下碗,一边吃一边时不时抬起狗头来瞧他。

葛朗见迟子的目光难舍难离,让人拿了自己的弓箭出来,又让他们在远处放了一处靶子,上头还放了一个果子。他立在一边瞄准了开弓,十有八九都中靶心。然后又把手抬起,方要对着果子开弓,见迟子抬头看他,随便看了他一眼:“你觉着我能不能射中果子?”

迟子点头:“自然能。”果子虽小,但靶心也小。

葛朗也不放在心上:“这个难度委实不大。”命人抱了那小狗放在靶子的旁边,又把果子固定在它的头上。小狗头顶着果子,自然到乱窜,可是葛朗手一松,又是一下箭离去,结果自然是中了,他低头得意地看着捂着眼睛的迟子。“怎么样?”

怎么样?放下手后的迟子默不作声上前把小狗抱起后,把中了箭的果子狠狠的掼在地上。

然后站在葛朗的跟前骂了一句。“坏蛋!”

却是脚步不动,扭开了脸道。“我要学。”

“哎呀!大少爷开窍了!”葛朗兴奋地拍他的肩头,双眼发光,总算完成了对迟子的止泪大业。

“我以后学会了不会像你一样随便射狗狗。”迟子用力推开他:“坏蛋!”

葛朗笑着拍他的小肩头:“你不是不要它吗?还为它担心什么?”

迟子一怔,随即使劲打了他一拳:“谁说我不要了!”

他人小,其实力气也小,葛朗安心逗他,愁眉苦脸地地道:“大少爷,你踢得我腿痛,如今可是动不得了。哟哟!”又挤眉弄眼的抱着脚跳。

迟子审视了一下他的神色,半信半疑,神色渐渐浮上了些内疚,转身叫人去拿药给他。

葛朗放下抱腿的手,差点一时绷不住险些笑出了声,谁知再次转身的迟子用力狠狠地踩他的脚。“坏蛋,就知道你骗我。”

哼!!

别拿他当五岁的小孩唬,明明已经七岁了!

只是可惜娘亲不在身边,看不到他打假的一面。

行宫的火灭完后,因为秋海仙的手脚全部烧伤,宫人过来请示。

“陛下,娘娘的伤要不要请太医?”小声问他。

宋荣轩摇摇头,肘部支在桌上,撑着下巴,不动声色地看着窗外。

戴着板指的大拇指碰了碰下巴,头也不回,对宫人说:“这里没有什么娘娘?”

“是的陛下。”

宋荣轩淡淡地说,“小小庶人如果想死,就由得她去死吧。”

宫人点头说:“是。”

烟灭后,有些残留的呛味飘了进来,宋荣轩不由拿手捂了鼻子,吩咐说,“关窗吧!”

门口,刚吃完饭就出去的迟池回来,随她回来的几个宫人提着她的东西进来。

“幸好找她们拿了。”她笑道,“有一样东西原本找不到的,以为送不了给你了。”她话说着,已是在包袱间抽出了一个油纸包好的东西,递到了他面前道:“颜色还衬你。”

宋荣轩接了过来,打开后瞟了一眼,便笑了起来。原来是一个黄旧了颜色的荷包。

“那时刚学会,想着绣给迟子,谁知绣着绣着,偏不是小孩能带的的样式。”

迟池见他不屑的模样,倒也不以为然,把荷包收起。“绣着玩的东西,自然不能让人上心。”

宋荣轩端详她颇有些失落的脸庞,心中倒是汪起了一丝热气,手一伸,把那荷包收入袖中。“那么丑,你再绣一个好的出来,不然这个不还你。”

迟池嘿嘿一笑,“那也得看我有没有空做。”

倒是听得宋荣轩有些怅然。

迟池这样形色于外的性子,到宫里不知要吃多少的亏。

他这样的眼光把迟池看得全身发麻。

但从他这种担心中带着担忧的眼光中,倒是知道有一个机会难得,连忙幽幽一叹后求道:“陛下,我知道我和我绣的荷包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料。”

说完后又立时伤心欲绝的往他怀中扑去,带了抽泣道:“陛下,只恨我们有缘.........”无份。你老人家就顺应天意吧!

宋荣轩摸摸她的脑袋,难得语重心长地教诲道:“你也知道自己身上小家气重!”又叹道。“不过俗语说的好,丑媳妇终须见公婆....这也是无法的事....”

某人恨得咬牙中。

中午,行宫的残局犹自收拾着,宋荣轩已经扶着迟池上了马车驶出了大门。

看着离着自己越来越远的马车,迟池低着头,有些屏气宁息的呆怔,像是有些不知所从的景像,宋荣轩看着她的头顶,难免又动了气,伸手抬了她的下巴,“皇宫又不是龙潭龙穴。”不用一幅就义的模样。

可不就是龙潭龙穴,迟池心里啐了一声,微微撇头,“在哪里,我可是没有好过。”

宋荣轩扬了扬头,趾高气昂道:“其实朕替你找了两个替身,一个不中用被打发去守陵,还有一个还在宫里,原想着如果你真去了,魂儿也有个落处。”反正有备胎,她大可以像小强一样,死了一只壳还能来一窝。

听得迟池浑身鸡皮疙瘩冒起。

人命又不是壁虎尾巴,断了一根还能接上一根。

她瞪了宋荣轩一眼,气势十足,“万一不行呢?”

宋荣轩猛地旋过身,声音凿凿:“不会!”这世上旁法左术多的很。

迟池望了他片刻,又移开视线,“自古男子多情,你那么热心替我备了壳,说不定,你已经厌了我,找着那样的借口,再看新鲜的样子罢了。”

宋荣轩无语,好一会他负气回到坐下,看了一会外面,又把帘儿放下,又拿起杯子,刚要倒茶,又把壶儿放下,连续几次后,指着案上的点心道:“拿去堵你的嘴。”

迟池依命端着点心坐到一边一面看窗外,一面不停的吃点心。

宋荣轩一言不发,只在静下来后,翻看他的奏章,看了片刻道:“你真的不想回皇宫?”

迟池愣了愣:“我说了真的不想回,有用吗?”

“有用。”宋荣轩挑起眼,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君无戏言。”

迟池楞在那里,好一会才出声,“确定?”

宋荣轩怔了一下,“金口玉言。”

“真的?”迟池仍是迟疑,不住拿眼觑他。

“绝对真的。”宋荣轩说。其实心里觉得女人真的太过多疑了。

事就这么定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现在发一章就审一章!!!放在有话说也是一样。

此时年味极重,许多人家已经不顾风雪出来置物。

车子不得不慢慢行着。

挑担的货郎,携大带小行路的百姓,送走顾客,满脸疲惫的伙计,托着盘里东西,站在自家门口大声吆喝的掌柜.........

又偶有不哪处的丝竹声从楼上若有似无的传来。

心情大好的迟池就不是早前那样慌张了。撩开车子帘看着旁边的摊贩,虽都是平凡的物儿,但胜在人气旺,瞧来比平时多了喜气。

宋荣轩凑着头过去和她一块看市井百态,好奇地问道.“你不嫌闹吗?”

“我从前带着迟子的时候,他年小,又调皮,人太多的地方不敢带他去,一来怕他闹,二来手上也没有多少余钱,怕他看了漂亮的物儿吵着要。所以许久都没有看过这么热闹的景像,哪里会嫌。”

宋荣轩伸手揽住了她。“才看见迟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我儿子呢。”

迟池惊奇起来。“你想得也太多了,我从哪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万一真有了,还不得流了。”

“你是被谁推的?”围着她腰的手猛然紧和铁似的硬。

“也是从前的事。”迟池被他问得呆了呆,“如今我和她也两清了。”放火烧了她一回,就如当初自己命大一样,秋海仙也捡回条命。

宋荣轩叹了口气。“早知道你是个心软的。叫我如何舍得你受苦。”说罢松了手拿额头顶着她的额头。“傻子。”

薄阳从车窗口投射在他身上,他的样子仍然英俊,可是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刮得她的脸上有些疼。

心想这人最是被人拂不得意,如今心情也不知如何,自己再躲可就招他变主意了,于是把自己的脸皮当作牛皮一样,任他在自己的脸上厮磨。

等他离了自己的脸,手刚刚腾出来,便被他轻轻地握住了,“你很讨厌我。”他挑着眉梢,眯着眼睛,声音里透出丝讥笑来。

“陛下!”迟池垂着眼皮低低的叫了一声,话到嘴里又咽了下去。

“不要叫这个名字。”宋荣轩微微仰着头,看着她。“只要我是个普通的男人,难道,我这种男人极惹你厌?”

迟池的视野里一片浮光,自己进宫后浮于尘面的粗枝大叶,他的用心维护,种种柔情体贴.......本意是要找些他做的错事,暗示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可念头里面却真的没有他坏的影迹。

但她张了张嘴巴,却没能出声,眼圈通红,好半天才说:“可是你确实是陛下!”并不是普通的男子。

迟池的心里有点乱。一面宋荣轩虽应了自己的事,尚不知最后的安顿,另一面却知道女人的心底如果有了男人的影子在,如何能说无情。

车稳稳的穿过街道,顺着人流往远外缓缓行去。

车马的四角支着四个固定烧得旺旺的炭盆,从外面吹的风只一阵,便显得份外的凌厉。

“只要你能和你儿子在一块,什么都不用顾了。”

“嗯。”

迟池似是而非的应了。

她应完后端详沉默的宋荣轩,这男人这些年来生活的不知如何,从前也还指着她笑骂,如今像是成了海,深浅都瞧不出,她心里想的那样。惊与悲伤都交替着。

她想,都六年了,或许她的影像在他的心里也有些淡去。

更何况,她的念头一直也没有变过,再好性子的人也该冷了。

她似乎想得没错。

宋荣轩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迟池!如你所愿。”

他生下眼帘的睫毛微微抖动,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京城养着迟子的那处大院落,前面的一块平地,整成了校场,骑着马也能转上几个圈。

葛朗在校场边上刷着一匹大马的鬃毛。

迟子此时面对葛朗,虽然心里还有些不太欢喜,心里想着要撑住小脸面子,可是男孩子中的爱冒险的念头还是冒了出来,他踮起脚尖拍了拍那马的脖子,谁知那马欺他年小,嘶鸣一声,蹄子差点要撩起来。

幸好旁人拉着迟子闪得快。

葛朗斜了他一眼。“想要学马。”

迟子眼神大亮,却梗着小脖子不吭声。

“没断奶就是没断奶,还掂记着自己的母亲吧!”葛朗讥笑了几声。

“我就是想我母亲,也可以学好骑马后去找她啊!”迟子嘴里反驳。

“真的!可是这学马可不能半途而废,怕你学到中途,又嚷着这里辛苦,那里碍眼,就又不学了。”葛朗握住马鞍,轻快地上了马,那马再大的脾气,被人拽住了缰绳,也只敢吼鸣几声,作势要扬几下蹄子,谁知葛朗一个马鞭子下来,那马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随着他要去方向奔去。

迟子气鼓鼓地白了他一眼,进了旁边的房子,拿出一把小弓箭出来跟在马的后面跑。

跑了几圈,身子有些不足,有些小喘气起来。

葛朗一面回头看他,一面抖着缰绳停下道。“小屁孩,想干吗?”

迟子把弓拉开,居然可以拉开。“你看,我能拉开弓了。”

葛朗笑得喘不上气。“这是三岁小孩都能拉开的弓。”这小子不是自诩是三岁小孩的前辈吗?

迟子不管不顾,拉着小弓就立在他的马前喝道。“我要学弓,也要学骑马,保证不会叫苦叫累!”

葛朗低下头,眨了眨眼。“什么情况都不放弃?”

“不放弃!”

“好!”葛朗道了一声好后,朗声大笑!“口说无凭,咱们立字为据!”

一面说一面跃下了马。

那身形帅得迟子看得目不转睛,想也不想,立时大声说道。“一言为定!”

这时,迟池随着马车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停下。

才下了车的迟池听到里头有大人小孩的声音,大人的声音倒罢了,可是小孩的闹音不是迟子还有谁?

这样听着,她的嘴角就有了笑。

抬头往宋荣轩看去,宋荣轩他仿佛知道她在看他,也是朝她一笑。

宋荣轩建议她就进去看看。

迟池巴不得一声,依言便去敲门。

里头,葛朗拿起字据对着上头吹了口气。“说话要算数,要不然你连小狗都不是。”

谁会说话不算数,迟子挺了挺小胸膛。“我一定会做到的。”

哼!到时候别哭鼻子就是了。

葛朗眯眯笑着又多问了一句。 “对了,这上头也写明了,如果咱们院里请了人过来做活,你可不许上前帮忙。”

自然!迟子简直觉得这个大男人罗罗嗦嗦和个婆娘似的,他又不认识新来的帮工哪会随随便便的帮忙。

门口,迟池敲了一下门后,只等了一会儿。

就有人迎了出来。

宋荣轩握了一下她的手道。“我就不进去,省得讨你厌!里头可是有你见的人。”

说罢转身回了马车,蹄声的的的响起来后转了方向向巷口走去。

看着马车影子渐渐的看不见了。

迟池忽然觉得心慌,不对劲儿。

出来的是一位中年大娘,面色极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问道。“你就是宋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