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摊外头,等到雨渐断时,浮起的却是世人都摸不清的茫茫雾气。
这便是迟池与故人安喜第二次重逢的事。
那时她在面摊外头不忍见宋荣轩面色郁郁,笑着岔开话题道。“不是要喝酒看戏吗?”
虽她不太常喝酒,但有时也会随他喝点,只等那肠子入了酒,哪怕不是上了瘾,偶尔也会念些。
“反正你也看惯了我的花脸,喝些酒让它更花些,指不定能还花的好看些。”
宋荣轩忍了又忍,终于不是笑了起来:“简直胡说八道!戏已经看到了半出了,还有半出,得去一个地方后才能看。酒,以茶代酒这规矩,难道你不知道吗?”
带着水汽的风扑面而来,才消下去的雨,似乎又重新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
宋荣轩揉了一下迟池的额头,撑起伞拉了她出去。
外头的风吹得衣袂翻飞,宋荣轩拿了手去挡她的面。
迟池抬起眼睛看着他的掌心毫无保留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目光便有些迷离。
便觉着有些口渴,转身吩咐档主倒了茶过来,才要喝,便被宋荣轩夺了去一口喝下。
但是他一手执伞,坏笑着看她的时候,几乎掩了铺天盖的雾。
这男人便是这样上一刻觉着他极好,下一刻却是极坏。
坐上了马车,瞧着他唇边还残留着一滴方才留下的茶滴,觉得越发渴,更不想理他。
宋荣轩笑了笑,俯身亲了亲她,唇上的茶滴传至她的嘴里,才察觉出来,那茶极酸极苦,难为他方才云淡风轻般咽了下去。
迟池自觉蠢笨到家,由不得张开手抱住他的腰。“傻子干吗呢?”
也不知道到底谁傻?
车厢里一片黑暗,人的听觉特别的灵敏,迟池听到宋荣轩喘着粗气的声音,抱着自己的手越发的紧了。
到底还是年少轻狂,他的手控制不住往她的衣领探去。顺便把她推倒。
车间小,怕气息喘大了传出去不雅,迟池有些推拒,宋荣轩将她的手拨开呢喃着道。“不会出音儿的。”
那嘴说完后便密密地与她胶在一块。
隔了一道板,外头的雨又淋了下来。
在外头骑马的郑福与葛朗商议道。“你家离这里最近,不由请老爷和夫人到你家里去吧!这雨大了,怕马蹄子会滑。”
马车里,迟池睁着半梦半醒的眼珠看着宋荣轩。
宋荣轩把她裙子的下摆拉下,抱了她进怀里。“睡吧!醒来了,就可以看见你的迟子了。”
过了片刻,不知是他说的,还是自己在梦里。“那小孩长得有些我,看他不如看我。”
下了马车,迟池已经清醒过来,记得宋荣轩前头说过的事,急急的理发整装,不免多嘴问了一声。“我现在这个样子还好吧!”
宋荣轩抽空冷哼了一声,引得她讪然。
下了马车到了正门,有人撑伞过来接他们。
迟池自己拿过伞,有些讨好地对宋荣轩道。“我给你撑。”
宋荣轩五指擦过她的手背。“笨笨拙拙的,叫人看了就生气,这伞还不如自己撑。”
出来迎接的葛老爷子等人只当听不见,这二人小孩童似的斗气。
不过难免有些瞠目结舌。
幸好,想着有女着在,少不得葛夫人也陪着出来,此时看着他们笑道。“可是秋夫人来了,瞧起来娇弱的跟朵花似的,哪里还搁得住雨淋。”转头吩咐道。“还不快把早先预备的小竹轿抬过来。”
当下有人抬了小竹轿来,又有人在旁拿着青绸油伞挡着,郑福悄悄地向葛朗伸了一个大拇指:有母如此,儿有何愁。
迟池在马车里被宋荣轩行了一回情事,正气虚之时,如何不欢喜,便坐了上去。
花厅里葛府人早备了席,虽是仓促,但却用了别出心裁的法子。
只有里头放着铁炉,铁叉,铁丝蒙。
“这好,又能自己动手,又能吃得香,比让人布菜有趣的多。”宋荣轩不禁赞道,早有人上前把他身上的披风除下。
他净了手,亲自割了几块肉去烧,酱汁加蜜调好的,先奉了给葛老爷子,葛老爷子见惯大场面,但神态还是免不了惶恐。
葛朗大大咧咧的一拍老爹的肩。“宋老爷又不是那般陈腐的人,爹就好生咽下去吧!”
当着众人的面,葛老爷不好意思骂自己的儿子,只拿着眼睛剜了他一阵。
隔了屏风处,女人那边就静的多,有专人割好肉盛在盘子里让她们拿了爱吃的去烧。
迟池一心想着迟子,但到底是他人处,只笑着夸赞了几句葛府的用心,加上其他人的有意攀结,场子不算冷落。
一时外头有人拿了一盘肉进来道。“这是给秋夫人的。”
肉烧得油亮生汁,引人胃口大开,迟池满心欢喜挟起,谁不知只是极薄的一片,下头全是菜叶子。
不由有些丧气,但是很快,她摸了摸脸,也就不吭声了。
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待她越发的热心。
这姑娘纵然丑的和花秃猫似,陛下也会觉得她丑的极美。
他们这边吃肉喝酒,那边有雅乐透雨而来,众人越发欢喜,正热闹着时,忽人门吏报道。“有温驸马信使自边疆而来。”
葛老爷子吓了一跳,幸好宋荣轩面色如常。
饮了酒的葛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年年他都是一处都不落下,做个八面玲珑的好人。谁不知道他真正的小算盘。”
屏风内的葛夫人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睛瞧瞧,少爷都喝醉了,还不快扶着他出去醒酒。”伺候的人听了,连忙飞跑进来,把葛朗架了出去。
彼时宋荣轩笑道。“伯母,既然是故人,别忘了拿上等封儿去打发。”
屏风外人惶恐不安,屏风内的葛夫人也是听得战战兢兢,迟池笑道。“说起驸马,我可是好些年没有见过公主了,听说她生了个好俊的男孩,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带进京里来看。”
宋荣轩喝着葛老爷子倒的酒,脸色倒是平常。“朕的亲妹妹要回娘家,自然也要把外甥带上。”
众人一听还是皇家一家人的事,心中宽慰,复又热闹起来。
外头,有脚步声起,只见一群人拥着迟子进来。
因着宋荣轩在外头,迟子不得不要先去那里请安。
宋荣轩道。“都是自己人,这样隔着没甚意思,把人请出来吧。”
屏风里头的人听了,忙在外头另设了一桌,又把迟池请了出来。
迟池隔了许久没与迟子相见,自然念的紧,听得宋荣轩一说,心中欢喜异常,忙走了出来会面。
谁知迟子不知和谁学的,明明眼睛盯着迟池不放,但是样子却是十分规矩。“见过老爷!”方又转头去拜见迟池,迟池哪里肯让他跪下,一把扶起他的小身子,搂在怀里笑道。“可是瘦了。”
屏风内的葛夫人笑道。“小孩子正是长高抽条的时候,瞧起来是会瘦些。”
迟池自觉忘形,便收了泪,道。“其实他从前更瘦,现在不过是久了没见,觉得想念才说些胡话。”
宋荣轩命人拿了一盘肉给迟子又揉了揉他的头。“放在跟前,只是记得别被人偷吃了。”
这事让有些紧张的迟子从容起来,扮了个鬼脸与他瞧。
宋荣轩顺手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倒是一派与他其乐融融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近来很忙碌,加上这一篇写的很慢。有时候写着写着,都想不写,干脆把那篇写好的发出来看。不过这虎头蛇尾和写渣男的事,都不是我的作风。
4月20号估计还要去上海,如果不去上海的话,可能就会闲很多。
不过下一篇种田文有五十万的存稿,估计一天十更--------那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一天一更或二或三都不成问题。
软
雨停时,迟池不得不和宋荣轩回宫。
她的心中十分不舍,倒是宋荣轩把迟子抱起来道。“你长大后要做什么?”
迟子汪着一眼的雾气,回答的非常迅速“做骑着马的大将军!”
“做大将军可不兴哭鼻子哦!”宋荣轩瞧着他,越看越爱,不由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迟子吸了一下鼻子后连忙用手圈着他的脖子辩解道。“这位叔叔,我也喜欢你,不过我不会哭鼻子,倒是我娘会。你看好她的眼睛。”
这话惹得有些伤感的迟池一时忘了离情,脸上有些不痛快起来。-------大的原本喜欢拿话掐她,没想到小的如今也有了这样的苗头。
宋荣轩哈哈笑了起来,掀帘子上了马车,过了一会,他掀开车帘对迟子道。“等我骑的追风下了马驹,就送一匹过来,到时候你娘哭的烦人,你就骑着马跑得远远的,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哭?”
迟池面无表情。
迟子笑道。“有了马,我自然是先教娘骑着玩呢。”
迟池哼了一声,才转身上了马车,面色终于松快起来。
总算这小子还有良心,没有接话。
回了宫,那雨却不曾停下。
这个时候最怕误了农时,况且南边近着海,大片大片播下的苗子都被雨水冲的浮了起来。北边虽好些,但也得靠官府周济,才不致于断粮。
偏偏温世荣携着安喜公主回京,说是守的地方不稳,怕有兵事,希望朝廷能加拨粮草衣裳。
顶着一片饥荒宋荣轩咬着牙,把内库拨了一部分出来,又殷切地留着温世荣,温世荣见他如此仗义,却不好一时走,说是留下妻儿,自己先押着粮草回去交差。
迟池那晚替他宽衣时,便问道。“怎么不接安喜进宫?”
她和安喜交好一场,不忍她一直蒙在鼓里,若是露些口风,让她回去好好劝劝温世荣,说不得能留下些人的性命。
想到这里,她又觉的对不住宋荣轩。
宋荣轩的眼睛映了烛火随口应道。“她正打点温世荣的行装呢!这个时候,你叫她进来便是添乱。”
天色越发暗了起来,虽是开了窗,但是窗前的树将影子透了进来,阴的更幽了些。
“可是奴婢和她有六年没见,心里想的紧。”
虽心里想着趁着安喜丈夫没走的时候,提醒一二,别没了下场,可是话风却软了下来,那是男人之间的事,女人如何能做主。
外头宫人将挂在廊下的鸟笼上的布揭了下来,宋荣轩捏了迟池的下巴道。“有空你就逗逗鸟,别去逗人。人家是一体的夫妻子,做什么都是有数。你就少操心吧!”
迟池不敢言声,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眼前渐渐地变幻起来,忆起当初浣衣局的时候,自己昏着进去,还亏了安喜照顾,如今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夫家落难了。
宋荣轩大约也看出她心情不好,便执起她的手道。“那也是朕的妹妹!”
迟池面色略有些变,点了点头。“奴婢知道陛下心里定会嘲笑女子心软。”女人终究不能和男人相比,在男人的眼里,还是大局重些。
说完后心口略略滞涩。“说起来还是女子冲动,差点坏了陛下的大事。”
她索来是个明白人,后来一想,也知道自己想法不妥,可是一想到安喜,心中还是不忍。
宋荣轩立时感到头痛。忽然打断她的话。“出去走走吧!”
迟池下意识的想摇头,宋荣轩却用力攥紧了她的手。
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下来,雨后出来的月亮分外的清冷,御花里头的花木沾着夜露,自然比白日的凉意重,虽然四周挂了灯,但是让人还是觉得寒渗了起来。
走到有积水处,迟池提醒宋荣轩。“小心脚下,莫沾了水。也真是的,为什么不先扫光了它。”
“扫光它,日后还得再扫,莫如直接填了它还好些。这会子就算朕避过了,那还有其它人呢?”
迟池怔了怔,宋荣轩抬手戳了戳她的脸道。“呆子,想清楚了没有。”
她不得不垂下头,手指头搅到了一块。
宋荣轩抬起她的下巴,扶了她的肩臂。“朕知道,你六年未见她,确实想见她,但是你的样儿骗不了人。”
他俯□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软的跟块豆腐似的,被人活吃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还真是没用!不会想法子,也不会救人。
迟池的眼泪滚了下来。
宋荣轩抱住她,压她在胸口。“你也别嫌朕手狠,有些东西,朕不能只顾念自己。”
迟池听着他的心跳,张了张嘴。“以后这些事情就别再奴婢跟前说了。”
宋荣轩忽然打断她的话。“过头了,万一以后的事是你身边的人有关呢?例如迟子。”
不会的。迟池心里焦躁了起来。“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现在不是还小吗?”其实内心有无限的恐慌。
他只是不理,自顾自地道。“将来长大了呢?人的一生怎会不犯错?”
宋荣轩略顿了顿,看着迟池眉心凝了起来,大约想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
“生个孩儿,朕亲手教他,让他日后长大保护你,还有庇佑他的哥哥。”
迟池靠在他的怀里,一时无话可说,只能用力的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一时怕有人来,挣了挣,才发现他抱的紧,越挣越紧,只看着她的眼神越发的黑柔起来。
草丛里头的虫子高高低低的鸣叫,多了便像浪般打的人猝不及防。
点在灯笼里头的烛火哔剥响着,明明是没有饮酒,但是宋荣轩的眼角眉梢间染了潋艳,诱人至极。
迟池不由就有些失神。
夜风袭来,令人不得不靠近有温热气息的地方。
她好像有些话想对宋荣轩说,但是不知怎么的又梗在了喉间。
晚上,二人对座,宋荣轩静静地看着迟池,迟池挟了菜喂他,一口一口,一道一道,有时候他的唇擦过了她的手指,她不觉停了手,一时失了神,心里不知怎么想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窗外风过墙缝间,喃喃作响,宋荣轩覆了她的手。
对视无语,真是应了那句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帐子内熄了火,宫人的脚步轻缓了起来。
这是皇宫里最宁静的一个夜晚。
宫9
近半夜时,外头有人唤陛下。
宋荣轩轻手轻脚下了床,衣袖不小心碰上迟池的脸颊。
片刻后,半挂的帐子外有人低声禀道。“在城外截住的人。”
帐子复又垂下。叫人看不清外头的光景。
宋荣轩若无其事的回转,洗脸穿衣,吩咐宫人,”好生照料娘娘,若是有人来寻,就说娘娘身子不好,要多歇息。一概不见。“言罢自去了。
昏昏沉沉的迟池睁了睁,复又躺下沉沉睡去。
外头似乎有人唤着她的名字,迟池的手动了一下,守在帐外的宫人唤了两声。
果然外面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迟池的手一碰到头,就醒转了过来。“就来!”
掀开了帘子,橘黄色的火烛苗正随着风儿摇曳、摆动。
暗夜的苍穹下,无数的繁星横在天际,寒露浸人。
只是不见人的踪影。
迟池眨了眨眼睛,问扶着她的宫女。“怎么不见了?”
宫女笑着摇了摇头。“是娘娘睡迷糊了。”
可能是吧!迟池裹紧了披风,仰着脸看这天空像水洗过的干净。
御书房的气氛像里头满架子的书卷一样虽整整齐齐地放着,但是挤挤埃埃的看着沉闷。
板墙上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有琴,剑,龙纹,云纹,因天色未明,倒叫人瞧的朦朦胧胧。
那里头的窗糊得又绵又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高踞座首的宋荣轩,森冷地看着着在下头的温世荣一家。
温世荣表情如旧,并不见波谰。
安喜有些紧张,这几年她都有回京,按理说跟自己的哥哥不会太疏远。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陛下,妹妹实在是舍不得夫君。并不是有意违抗圣旨。“
宋荣轩冷笑了一声,“所以就舍得朕这个哥哥了,舍得父皇念念不忘的江山了。”
她的脸色忽的变了,抬眼看着他,双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烛火的哔拨的声音回荡在森森的房里,好像预示着无法挽回的逝去。
淡定自若的温世荣笑道。“我们夫妻恩爱,想必先帝也会十分的欣慰。至于江山,不是好好的吗?莫非陛下是杞天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