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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隐约明白主子想要什么样的了:“且家里住人也多,一大家子家累。”指了指单子:“这梁远张时家贫,蒋弘则稍宽裕些。”

“是一直都宽裕吗?”

裴忠点头:“是的。”

“好。”

裴月明勾出这三户人家,将单子交给裴忠,“留个人下来设法再细细打听一下,切记不能露痕迹惊动对方。好,我们去兴宁坊!”

接着又马不停蹄从城南赶去城北,争取下午把兴宁坊也初步筛选完。

连续两天,裴忠几个腿都都溜细了,好在任务也算勉强完成。

一天半的时间,跑了四个坊市,把目标的四十一户人家都走遍,筛选出十五人。

剩下一个下午,是用来第二第三轮复选的。

裴月明很严格,但凡有一点存疑的地方都不要,堪堪赶在天黑前完成目标。

“好了,我们回去吧。

最后总共剩下四个人,进户部时间不长不短,没有升职,人或老实或懦弱,家境平庸外地人,家里都有一大群老少的,基本不可能往太子跟前凑。

同样也不会敢拒绝圣宠加身的三皇子。

被搀扶登上马车,车轮辘辘,裴月明借天光将四人情况牢牢记下,而后揉了单子,重新将那四名字单独抄出来,打算等会给冯慎。他现在应已在城东宅子等着了。

和冯慎联系上真不容易,这人太警惕。

宫里暂不能往外送消息,但自外往重华宫单线联系还是可以的。也不知他是怎么确定裴月明友方身份的,今天中午找了过来,还提供好些人手,否则下午的复查肯定没那么顺利。

因不知她今晚能不能过去,为了确保名单能顺利递到萧迟手里,就算暴露一个暗线也是要的。

不过那是冯慎的事,她的任务完成了。

裴月明打了哈欠,这两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累死她了。

正当她头挨着车厢一摇一晃,昏昏欲睡时,外头忽紧走几步的脚步声,“扣扣”急促敲她的车窗壁,“主子,主子!”

是裴忠。

裴月明一惊坐直:“什么事?”

她立即撩起车窗帘子。

裴忠正警惕扫视马车之后,暮色半暗的长巷,开始打烊的店铺,三三两两的行人,他惊疑不定:“……主子,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裴月明一悚:“什么?!”

她立即回头看去。

“……我感觉有什么跟着,好像是从槐树胡同那边开始,方才我突然回头,恍惚有人影急闪入酒肆后的小巷里,……”

由于马车的局限,裴月明看见一侧街面,暮色中酒馆半旧的旗帜正啪啪招展,黑色的影子投在幽暗的巷口张牙舞爪,幽长的小巷暗影幢幢有些阴森。

和桃红对视一眼,裴月明咽了咽。

“主子,我们快些走吧。”

裴忠虽不知真相,但也明白探查户部官员原因肯定简单不了,他左右扫视,压低声音吩咐加快速度。

马车的速度立即快了起来,实木车轮子滚过青砖地面的“辄辄”声,桃红有些害怕,“主子,会不会是……”是太子的人?

裴月明绷紧了神经,她捏捏桃红的手:“别紧张。”

桃红努力镇定下来,主仆二人全神贯注留心着车外,骤裴忠几步窜上车辕,“是有人跟着我们!”

他撩起一点车帘低声说话,眼睛却盯着前方,“主子,前头就是大街,巷口左拐是个酒家!”

很热闹的大街,酒家也大,正值饭时,熙熙攘攘。

裴月明一下明白了,这是想金蝉脱壳?

不知来人多少,她更不想自己真实身份暴露,裴月明当即决定:“好,你们弃了马车,在后门等我。”

她遁入酒家在后门出,裴忠他们则继续走出一段,在人多处迅速四散再绕回来汇合。

她嘱咐:“你们切切小心。”

“姑娘放心,我们能脱身的。”这么多横街窄巷,人又多,就是可惜了马车。

“若有不妥,您大声呼叫。”

“好!人紧要,些许身外物不要在意。”裴月明说话间已带上斗笠,里头还蒙了面纱。

暮色下,马车刚转过拐角她和桃红迅速下车,还有一个小个子灵活的家人,三人借着店门一侧挡风的大屏遮挡,两步就上台阶进入酒家大门,汇入众多的客人当中。

全程也就两秒,马车辘辘前行,众人跟随和之前无任何差别。

酒家一楼人非常多,裴月明回身瞄了两眼,并未发现大股异样人物涌入,稍稍放心,“我们上二楼。”

小个子家人和桃红一边一个护着她往店里面,小二迎上来,“客官几个人?”

家人立即道:“我们定了位子,行了,我们自己上去。”

“哦,好好!”

穿过一桌桌的食客,顺人流走到最里面,沿着木楼梯往上。二楼都是包间,很安静,但一安静,裴月明又发现不对。

有一个脚步声跟在后面。

裴月明心一突,立即快了两步。

她快些,对方也快些。

“……”

心一沉,对方却陡快走几步冲上。

裴月明捏紧手里揉成面的胭脂,倏地转身。

......

重华宫。

滴漏滴滴答答,已经戌正。

萧迟站在冰山前,拧眉盯着殿外。

正殿大门外天光已昏暗,暮色笼罩大地,小太监正点燃牛角宫灯,用长杆子挑起挂在檐角下。

“都戌正了!”

王鉴焦急踱步,时不时奔出廊下张望。

两刻钟前,他们接到宫外消息,裴月明迟迟未回城东小宅。

冯慎确定裴月明身份无疑后,调查已进入尾声了,就没掺和进去,他还有西市的事情急需处理。问了裴月明后,拨了一些人给她用。

冯慎外头人手也不算很多,西市一折腾再分分捉襟见肘,调来的人见裴月明这边差不多了,就赶紧赶回西市去。裴月明再收收尾,自己回城东宅子就行。

为谨慎起见,她和冯慎约定名单是亲自交付的。

但谁知,冯慎等了半个时辰都没见人。

他怕不妥。

冯慎不知裴月明是什么人,但忖度着主子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肯托付,不敢怠慢,一边紧急使暗线先往宫里传了讯,一边立即安排人去迎。

这才有了这一出。

王鉴很担心:“难道是东宫顺着暗线找到冯慎?”不对啊,这些单向暗线一用就会断联系,且传信的人也从不知冯慎存在。

最重要的是,冯慎暴露找上的也该是冯慎,而不是裴月明啊。

那难道是太子在文书们的家附近早放了人盯着?

这不大可能,萧遇有那么算无遗策吗?就算有,他也没那么多机灵还不露馅的好手啊。

“那小丫头精得紧,你少担心。大约是碰上什么熟人,被绊住脚了。”

萧迟说是这么说,但拧着的眉心却没见松开。

那小丫头只有几个人,年纪小胆子还大,而萧遇这人素来鬼祟阴险,万一真有套……

难免还是担心的。

眼见宫门下匙的时辰都快到了,已等了两刻,冯慎也没有第二则消息传回,他来回踱了两步,“啪啪”两枚黄玉把件往炕几随手一扔,大步往外。

“殿下,殿下!”

王鉴追了出去,犹豫想说或许裴姑娘真只是被绊住脚了,要不再等等,这么一出去肯定会引太子注意的,“这,这……”

最后一咬牙,闭嘴追上。

主仆二人匆匆而出,眼见就要跨出宫门,外面却飞快拐进一个小太监,炮弹似的冲进来险些和萧迟迎面撞了个满怀。

他大怒:“什么规矩?来人!……”

“是小的主子!”

小太监赶紧举手,“姑娘有消息了!她没事!……”

......

裴月明没事。

她遇上的并不是太子的人。

她就说,她这么小心谨慎,怎么就被东宫盯上了呢?

裴月明撩起帷帽的垂纱,眼前是一个三旬出头的陌生男人,乌巾束发,圆领袍子,是一个有功名小官打扮的文士。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榜单原因,明天更新得顺延到晚上10点了,不过就一天,后天咱就恢复正常哈!

第28章

这圆领袍退后一步, 长揖到地:“在下蒋弘, 见过姑娘。”

裴月明挑了挑眉。

蒋弘?

这不就是她这两日调查背景的三四十名文吏的其中之一?

这蒋弘就是第一批被查的,第一回合还入围过, 后来裴月明见他家境稍稍宽裕, 而自己并不需要挑这么多人,于是把他剔出去了。

现在这是……

蒋弘始终恭谨, 微垂睑任裴月明打量, 半晌,他看了看左右:“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裴月明略略忖度, 给了桃红一个眼色,而后领着小个子家人转身进了身后一间半掩门的空包厢。

家人叫裴平, 别看个子小,力气大得很, 这蒋弘文人一个铁定干不过他。

桃红转身飞快下楼, 去喊回裴忠他们。

不是东宫的人, 那就好办了。

裴月明进了包厢, 推开窗扇, 底下大街人流熙攘, 她看见桃红冲出酒家大门,裴忠勒停马车掉头。她坐下,看蒋弘:“蒋大人请坐,不知有何贵干?”

“蒋弘区区七品书令史, 姑娘客气, 蒋某愧受。”

蒋弘神色恭谨依旧, 仿佛不明白裴月明刚才一连串安排为何,拱了拱手,才小心坐了下来。

包厢就安静下来。

裴月明并未再说话,蒋弘等了一阵,于是先拱了拱手,主动说:“……听家人说,近日有人打听家里的事,蒋某冒昧,这才……”

裴月明眉心跳了跳。

裴忠作为旧日的裴家外院大管事,办事能力她还是很放心的。她千叮咛万嘱咐,宁可放弃目标转移,也切不可惊扰对方。

要么,这人确实很敏感很心细,又非常恰巧碰上了些微痕迹。

要么,……就是他事前就有所猜测,一直在等着!

裴月明蓦抬眼看他。

蒋弘霍地站起,双手抱拳长揖到地:“蒋某不才,愿为三殿下效犬马之劳!”

干脆利落的动作间,他飞快瞥了眼端坐圆桌对面的年轻女子。

帷帽未摘,只随意撩起,青色纱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半截白皙光洁的额头,清澄明亮很漂亮的一双眸子,眼神却很犀利。

正如她人一样,年纪轻轻甚至未曾婚配,他却一点不敢轻视。

能替三殿下办这事的,毫无疑问,必定是他信重之人。

他始终恭谨,未曾敢有一丝轻慢。

裴月明猜得没错,他确实判断萧迟很可能选择釜底抽薪,筛选这批普通文书小吏,从而选出一个作为突破口,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难。

蒋弘便一直等着,他想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自认有些才干,却无根无萍,兼会试那时出了点意外还导致他落入第三等同进士,入仕十年举步维艰,一直在七品小官里头徘徊。

他不甘心。

皇太子热灶烧的人太多,凑不上去他也不愿凑,恰深得帝宠的三皇子初入朝,他决心要抓住这个机会,以投入三殿下门下。

他撩袍一跪,既冲裴月明也遥冲皇城:“蒋某人句句出自肺腑,请姑娘待转告三殿下!”

膝盖骨叩在木楼板上“噗”一声清晰闷响,这蒋弘倒跪得铿锵有力。

裴月明挑了挑眉,示意裴平将人扶起。

她没正面答复,只笑了笑道:“这事,不知蒋大人有什么看法吗?”

既然有备而来,那该有全盘计划吧?说来听听。

蒋弘确实有,他抬头,拱手肃然:“此事,请殿下交予蒋某人。”

……

“那个姓蒋真没问题?”

夜深人静,重华宫内殿挑起灯火,王鉴往砚台里添了点水,边磨墨边问。

裴月明铺了张纸,蘸墨:“理论上该是没有的。”

否则的话,太子这套下得也太曲折太费劲了,没必要。

他完全可以将裴月明一行直接扣下,先断了萧迟消息再把单子上最后这几人弄个“病假”,拖延上个一天,萧迟就算再成功突破,时间也不够完成任务,这就成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最后她下结论:“这蒋弘姑且信,但也不能全信。”

蒋弘给她说了自己的计划。他在户部十年又参与整个核算全过程,可谓对内外情况了如指掌。哪些人和吕侍郎和梁国公府有亲眷关系,哪些又格外殷勤早被笼络,哪些性子油滑不易下手,又有哪一些人是如他一样没根没底,萧迟找上去绝对不敢拒绝的。

甚至哪几房手上的事已经差不多,正好可以拉过来核算糯米和芦杆。

他还说清楚了具体有哪些,算算大约能拢到一半的人过来,这样的话任务肯定能顺利完成。

说得还挺清楚的,没有因为裴月明是个女子不识户部事就漏简,她心算了算,确实是那么回事。

因此,裴月明心里偏向这蒋弘是真心想投的。她在信上给萧迟说了一下自己的推测,然后将蒋弘提议的计划详细写出来,接着再另起一张,除了那四个人名外还添了七八个备选的,是原来他们自己这两日查出来的。

写着写着,额角有点点熟悉鼓胀,她忙加快速度。

萧迟回来好,明天硬仗,他摩拳擦掌,正好她这两日累得不行真不想上了。

写得飞快笔迹凌乱,不过时间还是差了点,最后关于明日她的建议还没来得及写,算了,让他自己来吧。

眼晕了晕,萧迟就换回来了。

王鉴忙一扶,又赶紧禀:“主子,裴姑娘说那蒋弘姑且信,但也不能全信。”

萧迟坐直,捏着那叠信纸飞快看过。他把桃红叫醒已大致问了蒋弘经过,他和裴月明看法差不多。

蒋弘姑且信,但也不能全信。

那就先观察用着,倘有不妥,他们还有自己考察的人备用上。

假若这姓蒋的没有弄鬼,那正好一主一辅一起上。

就这样!

萧迟想定,便把信纸扔铜盆里浸润毁了。还是深夜,他却精神奕奕,完全不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他恨不得立时天亮,天知道他这两日憋得有多辛苦。

……

萧迟倍觉这半夜漫长,辗转一个多时辰好歹天光放亮,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起。

“王鉴,伺候更衣梳洗!”

萧迟憋足了劲,登辇汹汹出含庆门,往户部而来。而这时的户部大院,一如既往地忙碌又清静。

吕侍郎听闻三殿下一下辇直奔甲号院,挑了挑眉,心下暗笑,这是要垂死挣扎了?

由于这两日萧迟寻衅碰壁小动作不断,以迷惑敌人,故而不仅吕侍郎,就连户部上下都认为,看来,三皇子是不行了。

深得帝宠也没用啊,皇帝都扶到这份上了,还是个阿斗之流的人物,果然传言不假啊。

吕侍郎捋须:“走吧,我们去瞧瞧,看咱们这位三殿下如何最后拼一把的。”

垂死挣扎啊,虽徒劳无功但估计杀伤力不小,司度又笑又叹:“唉,怕又耽误半晌功夫了。”

“是啊,这么一耽误,只怕期限内是完成不了陛下的差事喽,……”说是这么说,却不见慌,这正是准备要给萧迟背的锅。

吕侍郎领着司度大步往甲号院而去,眼见太子殿下吩咐就要完成,二人心情颇好,捋须而行有说有笑,刚好缀着萧迟后脚进门。

听到脚步声,萧迟回过头来,见吕侍郎仍旧毕恭毕敬见了一礼,而后捋须踱步,还是那个严肃板正的模样:“陛下给的期间在即,我们是该抓紧些。”

说着领着司度开始巡视诸值房。

这是来看他笑话的?

萧迟冷哼一声:“吕侍郎说的是。”

他居然不慌甚至还没了前两日的恼懑?

吕侍郎不禁暗笑,和司度对视一眼,倒要看他能做什么?说不定一气之下还把这摊子给毁,那就好玩喽!

萧迟冷笑,直接站定环视一圈,扬声问:“今日是第四日,本王再问一遍,都有谁完成了手上的事?”

就这样?不气不闹?吕侍郎诧异和司度对视一眼。司度暗嗤一声,他还以为这位天潢贵胄有什么大动作呢,也不过如此嘛,整得他如临大敌。

司度摸摸唇边的小胡子,乐呵呵抱拳,作势给吕侍郎请罪。吕侍郎摆了摆手。

可不等这两人诧异嗤笑完,突兀一道嘹亮的声音忽起,骤打断了他们的动作。

“禀殿下,我们房核算沙土和石灰,如今已将要完成!”

谁?

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