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上辈子一定太子的肱骨之臣。”辛一来摸着下巴道:“不然,太子殿下不会打从我们一回来就往辛府跑,还特特地把我推到工部侍郎的位子上去。你说我最后会不会封侯拜相,比老爷子还风光?”一想到这里就有点小激动呢。

黄氏关心的却不是这个,“我就想知道我们家囡囡最后嫁了谁?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知道?”

辛一来犯难,“这个够呛。太子殿下连囡囡是个女孩子都不知道呢,他到现在还以为那是我们家三郎。”

他说罢,又叹了口气,等了半天,不见黄氏的动静,不由得抬头一看,却见她一张脸变得惨白。

“你这是怎么了?”

黄氏抓着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连呼吸仿佛都有些困难。辛一来被她吓得不轻,赶紧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一边抚着她的后背一边柔声劝慰道:“是不是胡思乱想了,好好的把自己吓成这样。”

黄氏双手颤抖地捧着杯子喝了口热茶,又深呼吸一口气,终于镇定了些,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如果我们猜的对,你上辈子果真备受重用,囡囡和二郎是龙凤胎,太子就算没见过,好歹也该听说过,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囡囡是个姑娘?”

“可是,殿下他真的…”辛一来不傻,他立刻就明白了黄氏方才为何会神色大变,如果太子果然不知道玳珍,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上辈子根本就没有玳珍这个人,甚至可能连瑞昌也不存在,不然,只要瑞昌在世,旁人总难免要提及他可怜的同胞姐姐的。

“是回京时的那场变故。”辛一来的心慢慢沉下来,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如果当时不是顾兴及时带着人赶到,他们家现在还能剩几个人?辛一来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这种痛苦和愤怒,一想到他鲜活可爱的儿女们本该在那场伏击中死去,辛一来的心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住,又像有利刃在一点一点地切割着他的内脏。

虽然他也曾经郑重地向徐庚和顾兴道过谢,可现在想想,相比起失去亲人的痛苦,那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也许是我们想太多了。”黄氏吃力地扶着额头,她头痛得厉害,“什么鬼重生,都是我随口一说。”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想法,到现在弄得夫妻俩心里又痛又闷。经历伏击的那一次,她们只觉死里逃生的欣喜,而现在,二人却真正地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可怕。

辛一来连忙附和,“说得也是,我们俩好好的瞎说些什么。幸好没人知道,不然非得以为我们犯病了。”

夫妻俩决定以后再也不提这茬事,可两个人心里头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发芽,甚至已经长成了树,就算太子什么也不做,他们与谢家已是不死不休。

长信宫里的徐庚并不知道自己的底细竟然被黄氏随口就扒了出来,他正拿了工部呈上来的海关建设图仔细研究。上辈子大梁朝并没有海关,事实上,在他登基后的许多年里,辛一来都不曾得到重用,辛一来的心思似乎也不在这上头,直到后来他被徐隆赶出京城,狼狈地在江南偏安,辛一来才像蒙尘明珠一般展露出他的光芒。

徐庚知道辛一来的许多本领,对他有一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所以就算上辈子没见过辛一来规划地图,可他对这本建设图纸的态度却不是审视而是学习。这么一看,果然发现了很多意外的惊喜,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这些意外当做惊喜,反正工部那位一向不管事的尚书大人来找他麻烦了。

第23章

“这简直就是乱来!”传说中不大管事的毛尚书在徐庚面前气得直跳脚,“下官在工部任职三十余载,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离谱的图纸。”他原本是找了皇帝陛下告状的,结果皇帝都没听完,就把他打发到长信宫来了。

徐庚对着老人家们一向脾气好,笑呵呵地问:“毛尚书觉得哪里有问题就指出来嘛,我们一起讨论。孤倒是觉得这图纸画得很好很清楚,我这外行都能看懂。”

“这分明就是哄骗殿下您这种外行的。”毛尚书拍着桌子大吼,然后一把抓过图纸,指着上头的建筑道:“殿下您看这房子,这哪里像房子?老夫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丑的房子,就活像个大马猴!”

徐庚被他噎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哪里也不像大马猴呀,这房子…”好吧,的确不算好看,难怪毛尚书会有这么大反应,要知道这位尚书大人平日里虽然不大管事,可一旦跟房子有关,老爷子立刻变身,不说徐庚一个太子,就算皇帝陛下来了也没辙。徐庚严重怀疑他父皇就是早猜到如此才把人给打发到他这里来的。

“反正,下官是绝对不会允许工部建出这种房子来侮辱本官的眼睛的!”毛尚书气得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肥胖的身体压得太师椅仿佛都沉了沉,看那架势是不肯走了。徐庚很是头疼,偏又不好发火赶人,谁让他现在走的是亲民路线?装了好几个月的温润里大家对他的评价正往上走呢,这会儿若一下没忍住跟毛老爷子吼起来了,他这几个月不是白费了。

徐庚看看毛尚书,老爷子稳如泰山地坐在原地使劲儿地喘粗气,一看就不好惹,徐庚想了想,吩咐金子道:“让人把辛侍郎请过来。”他是没辙了,能对付毛老爷子的恐怕只有辛先生——实在不行,辛太傅也成。

然后他又哄着毛尚书喝茶吃东西,毛尚书富贵不能淫,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徐庚再三邀请,他才勉为其难地吃了两碟子甜腻腻的栗子糕。

毛尚书吃完点心,辛一来到了,进屋瞅见弥勒佛似的老大人立刻就开始头疼,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僵着脸笑,“尚书大人也在呢。”

毛尚书摸了把嘴,生气地“哼”了一声。

徐庚求助地看着辛一来,“辛侍郎总算来了,正好,您向毛尚书说说你图纸上的事。”

毛尚书横了辛一来一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态度相当地不悦。辛一来也不恼,他是听说过毛尚书的性格的,这位老大人虽然不大管部里的事,可但凡事关盖房子,老大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谁要是敢逆了他的意,就等着挨骂吧。

不过辛一来表示这只是小菜一碟,挨骂这种事儿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要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挨一顿骂就解决,那就天下太平了。

“尚书大人可是哪里有异议?”辛一来陈恳地问。

毛尚书瓮声瓮气地道:“哪里都有异议。”他挺着个大肚子,身手居然很利索,哧溜一下就跳了起来,抓起桌上的图纸往辛一来面前狠狠一拍,“这图纸谁做的?有你这么盖房子的吗?你看看这屋顶,这墙,房子连斗拱都没有,这盖起来不是丢我们工部的脸么?”

辛一来面露为难之色,“下官明白了,尚书大人是觉得这房子不中看?”

“哪里是不中看,分明就是不能看,老子的眼睛都快被丑瞎了。”

辛一来叹气,“下官十分理解尚书大人此时的心情,说实话,下官也觉得这图纸确实存在很多问题,我也想把房子盖得漂漂亮亮的,决不能丢了我们工部的脸。可是,下官也实在是没办法。户部有多抠门您是知道的,这么大的场子就给了我们三十万两银子,还必须在半年内完工,下官算了算账,单是人工费一个码头就得七八万两银子,剩下的钱连买木料都不够,更别说盖房子了。”

毛尚书气坏了,“那钟老头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他给你三十万两银子你怎么就应了呢,猪脑子!”

“是是是…”辛一来完全不反驳,所有的批评照单接受,一旁的徐庚只觉得怪怪的,这和他印象中的辛先生可真不一样。

“你还说是!”毛尚书愈发地生气,“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然后辛一来就不说话了,默默地看着毛尚书,表情和眼神特别地委屈。

徐庚忍不住帮腔道:“辛侍郎到底年轻脸皮薄,哪里是钟尚书的对手。”

毛尚书恨得直叹气,他和钟尚书相处了几十年,自然晓得钟尚书的抠门劲儿,依自己的嘴皮子,可真没法从那老抠门手里弄出钱来,于是越想越觉得悲伤,“老夫的几十年的名声就要毁在这上头了。”他又瞥了一眼桌上的图纸,愈发地觉得伤眼睛,赶紧捂着眼不再多看,“这茬事儿老夫是管不了了。那个…房子真要盖好了,别刻老夫的名字,丢人。”

尚书大人气呼呼地走了,徐庚顿觉轻松不少,佩服地朝辛先生竖起大拇指,“还是辛侍郎厉害,三言两语就把毛尚书打发走了。”

辛一来谦虚地笑,“毛尚书是个厚道人,这种人其实最好对付,三个字足以,就是‘没有钱’!真要算起来,六部里头最难打交道的就是户部钟阁老,那可是个狡猾的狐狸。”许是徐庚在他面前随意惯了,辛一来对着徐庚也自在了许多,说话时还会开玩笑,徐庚觉得这种感觉不要太好,遂也玩笑道:“我还以为辛先生会说太傅呢。”

辛一来脸上的笑容立刻就绷不住了,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小声道:“家父不属六部管辖,不算其中。”六部所有人加起来也没有辛老爷子可怕!不讲道理只爱揍人的亲爹谁也没有办法对付?

“那这图纸就定下来了?”徐庚忍住笑,展了展图纸道:“辛先生方才说码头的人工费就得七八万两银子,再加上耗材和杂七杂八的费用,就算有您的水泥,一个码头建下来少说也得十五六万两银子,户部那点钱恐怕真的不够用吧。”

辛一来却一脸淡然,“银子都是小事,只要别有人给拉后腿就成。”他就怕地方捣乱,徐庚联合吏部坑了某些人一把,保不准有人狗急跳墙来找他们麻烦,虽说海关有太子在前头顶着,可到底天高太子远,哪能管得了那么多。

徐庚想了想,正色道:“这样。等码头开工,我们就去天津看看。”

辛一来心中欢喜,面上却摆出一副不安神色,“这恐怕不大好吧。俗话说千金之子不垂堂,更何况国之储君,陛下定然不会同意。”

“古人也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呢。海关是我主张要建的,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到时候丢脸的还是我。且不说这个,海关建起来于国于民都有利,若是因为某些宵小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而耽搁了,孤绝不手软。”徐庚说到最后,眸中全是厉色,甚至连称呼都变了,霎时间竟有了帝王般威慑的气势,辛一来都被晃了一下,看得两眼直放光:太子殿下果然有一代明君的风范啊!

等临走时,徐庚却又有些迟疑地把辛一来叫住,略显担忧地问:“府上三郎那里…他可曾生气了?”

“三郎?哦,这哪能啊,三郎可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孩子,听说能与太子殿下合伙,高兴还来不及呢,直说自己沾了光,以后都不怕有人眼红使坏了。”

徐庚这才高兴起来,“那就好。我虽然知道三郎性子豁达爽朗,可到底还是担心他生气,毕竟是我欺瞒在先。”一想到辛家小三郎,徐庚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成天忙着朝中政务,找个聊得来的朋友说说话真是太好了,不如明天又去找他?

晚上吃饭的时候,辛一来跟瑞禾说了徐庚可能要出京的事儿,又道:“我估摸着到时候太子也会带上你。趁着这个机会,多看多学习。”

瑞禾连忙应下,玳珍颇为意动,“阿爹和大兄都要去天津吗?我也想去。”

瑞禾毫不客气地打破了她的期望,“想得美!你的杂货铺子不就是下个月要开张了,还有时间跟我们去天津?”

“什么杂货铺子,那叫做万家乐超市。”玳珍认真地反驳道:“大兄你要是再叫错名字,我就跟你急。”

瑞禾“哼”了一声,“反正你去不了。”

玳珍当然也晓得自己去不成,开口问这句也只是故意找话说罢了,可现在被瑞禾这么一挤兑,玳珍难免气恼,立刻找辛一来告状,“阿爹,你看大兄,他欺负我。”

辛一来斜睨了瑞禾一眼,表情淡然地道:“别这么幼稚。”

瑞禾的脸嗖地一下就红了,小声辩解道:“我跟阿珍闹着玩。”说罢,他又鼓着脸朝玳珍道:“跟你开玩笑你还看不出来,笨死了。”

玳珍不以为然地仰起脑袋,得意洋洋地道:“是呀,虽然我是个笨蛋,可人家太子殿下偏偏要跟我做生意。你就算是天底下最最聪明的人又怎么样,那也是个忙碌命,瞧瞧你现在的样子,那个叫消瘦憔悴,小心少年白头,以后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瑞禾被她气得不行,辛一来夫妻一边给俩双胞胎喂食,一边笑呵呵地观战,别提多高兴了。说实话,瑞禾有些少年老成,黄氏还总担心他心里头藏事儿把自己给憋坏了,眼下见他们兄妹俩笑笑闹闹,瑞禾终于有了些少年郎的样子,黄氏的心反而安定了不少。

第24章

徐庚和辛家父子一行赶在立冬之前出了京,之后没几日,六部衙门就开始翻修,若是动作快的话,在寒冷的冬季来临之前六部就能大变样了。钟尚书抱着热腾腾的茶盅站在户部的院子中样抬头看屋顶上作业的工人,心情十分舒畅。

眼看着就到了年底,正是户部一年中最忙的时候,衙门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人,见了钟尚书大家都要过来请个安,问个好,顺便感激地说一句,“咱们这房子总算翻修了,今年可不用担心被冻伤啦。”

钟尚书哧溜一口茶水,很是欣慰地点头,“要饮水思源啊。”

大家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好奇地想要问个明白,钟尚书却故作神秘地直摇头,“过几日就晓得了。”

于是,几天后,市舶司将要归属工部管辖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京城里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先前花了大价钱去吏部谋缺的都气得要命,嘴里喊着要去吏部找刘尚书的麻烦,可大家也都只是敢私底下骂几句,谁又敢真的去吏部撒野?刘尚书看起来是个软柿子,真要发起飙来,那股子不要命的劲儿可是连内阁几位大人都不敢吭声的,不然,就他那病病殃殃的样子能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一坐就是近十年?

当然,除了这些极个别的愤怒声音外,朝堂大体上还是很和谐的,虽然也有人拐弯抹角地去鸿嘉帝面前告状,可皇帝陛下就跟听不懂似的,压根儿就没反应。于是大家便明白了,这事儿分明就是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的,不然,以刘尚书那般谨慎的性子,绝不会做出如此明显的卖官鬻爵的事来。再加上六部官员上上下下都得了好处,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至于这当中起到了重大作用的太子殿下倒是无人提及。

十月底,玳珍的“万家乐超市”开张,一时在京城引起了轰动,生意好得连黄氏都被吓到了。虽然她也很看好玳珍的铺子,却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起初的客人多是普通人家,我们店里东西齐全价格又不贵,所以大家才都来捧场。没想到过了几天,竟有不少大户人家的管事上了门,先是拿了货单回府,后来索性就下了订货单,单是一户人家便是几十上百两银子的生意,铺子里理货的伙计忙得都没时间吃饭了…”玳珍眉飞色舞地向黄氏报喜,高兴得合不拢嘴,“您不知道,先前我为了进货简直就是求爷爷告奶奶,费了不知多少气力,现在呢,他们都上赶着要送货上门,生怕我不卖他们的东西。不过,我听说现在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地想要跟着学了,估摸着再过段时间,就会有更多的铺子跟风。”

黄氏闻言却微微蹙眉,“能拿到大户人家的生意自然是好,不过,记得吩咐铺子里的管事谨慎些,尤其是入口的东西一定要再三检查。铺子的生意太好,恐怕抢了不少人的饭碗,大户人家采购的差事油水最多,里头的弯弯道道也是最麻烦的。正所谓挡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有铺子跟风我们不怕,就怕有小人作祟,暗中使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虽说你这生意有太子撑腰,一般人不敢招惹,可若不是一般人呢?说不好有人正想借这铺子向太子殿下开刀呢。”

玳珍立刻领会了黄氏的意思,正色点头道:“娘教训得是,女儿是有些太得意忘形了。回头我就去跟铺子里的掌柜叮嘱,让他们一定把好关,”她说罢,想了想,又有些担心地问:“可是,万一有人无中生有呢?”怕就怕有人在食物中下毒,一旦事情闹开就不好办了。

黄氏见她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显然是被吓到了,赶紧道:“我们且把自个儿的事做好,至于别的,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能因为这些连影子都没有的事儿吓得连正事都不敢干了吧。”

玳珍想一想,也觉得有道理,正色道:“我偶尔听大兄说话,似乎朝中群臣对太子殿下颇为满意,若说谁要与太子过不去,十有八九就是谢家了。不过先前因为刺客一事,谢家就被御史们牵连,风声都还没过呢,想必这会儿也不敢生事。”所以,暂时这段时间应该还算安全?至于以后,真要出了什么事,这不是还有太子来料理吗?

如此一想,玳珍便放心了不少,不过,该注意的终究还是要注意的,她又连夜把“超市守则”给编了出来,要求店里的掌柜和伙计全都要依例行事,决不能掉以轻心。

京城这边的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徐庚一行却不算顺利。他们出京后没两天就遇到了暴雨天气,官道被泥石流堵了,马车根本就走不动,无奈只得在半途暂停。等好不容易赶到天津,那边的官员却听说了市舶司要划归工部管辖的消息,一腔热情顿时被浇灭,虽然不至于特意作对,但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这还是托了徐庚的福,好歹是国之储君,地方官员们便是再有意见也不敢乱来,若此行只有辛一来父子,俩人能不能活着回京都说不好呢。

码头的建设还在筹备阶段,在此处负责的是工部派来的一个员外郎,听说太子和辛一来到了,当晚便奔过来诉苦,“殿下,下官无能啊,这都小半月了,开工的人都还没招够,拿着钱人家都不肯过来做事。想找地方官帮忙,他们一个个全都推三阻四…”

徐庚冷笑,“何止是推三阻四,照孤看,恐怕还在背地里拉后腿呢。不然,天津这般人口繁茂的城市如何会招不到干活儿的人?”

员外郎苦着脸道:“下官也早有怀疑,可这无凭无据的,也不敢乱说。这里到底不是京城,人家要使什么手段,我们可真是无力招架。不瞒殿下说,下官好歹有皇命在身,他们是不敢朝我下手,可我随行的几个护卫都遭了黑手,不是被人下了毒,就是被人套了麻袋,全都给躺下了。这分明就是杀鸡儆猴,想给我们工部颜色看。”

徐庚心里恨得要命,面上却还绷得住,反正天大的事儿有辛先生顶着,聪明人就该多担点事儿么,像他这样不聪明的,好好地做他的太子就好,千万别胡乱插手以免坏了辛先生的打算。

于是,太子殿下特别淡定地应了句,“孤知道了,此事孤自有主意,你且先回去,平日里怎么样就怎么样。”

员外郎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当他早有主意,顿时心中大定,暗道难怪太子殿下敢一力承当此事,原来是早有成算。就连辛一来也暗暗琢磨着太子殿下到底想出了什么解决的办法,真是很好奇啊。

等员外郎一走,瑞禾便受辛一来眼神驱使向徐庚发问:“殿下有办法对付眼前的困境?”

徐庚淡定地点头,“对呀。”

“愿闻其详。”

徐庚脸上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让辛先生来办。”

瑞禾险些背过气去,辛一来也被口水呛住,捂着胸口大声咳嗽起来。太子殿下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们俩,“辛先生怎么了?”

“下官心口疼。”辛一来欲哭无泪,他错了,他明明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德行,怎么还会傻乎乎地相信他能想出法子解除困境,敢情这小狐狸打从出京起就是打着让他卖命的主意,真是狡猾狡猾的。辛一来愈发地觉得黄氏的猜测十分有道理,这个年少稚嫩的身体里一定藏着一个成熟又奸猾的灵魂,上辈子自己一定常常被这混蛋算计!

徐庚笑眯眯地看着辛一来,“辛先生身体不适?我让金子去请大夫。”

“不必了。”辛一来痛苦地阻拦道:“下官的痛苦不是大夫能治得了的。”

瑞禾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们俩,内心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不管辛一来多么不情愿,这事儿终究还是落在了他头上,当然,其实他也是早有准备的,出京之前就开始在想了,这一路过来基本上已经十分完善。

“下官的意思是,码头既然建起来,日后这几处地方必然成为要塞,朝廷需长期驻军在此维持治安。反正早晚要派人过来,倒不如提前几个月…”辛一来这才刚起了个头,徐庚立刻就明白了,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欢喜道:“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其实上辈子辛先生也干过类似的事,只不过那会儿调用的不是正规军,而是组建了一支建设兵团,一面练兵,一面务农搞建设,当时还被朝中其他官员笑话来着,后来被辛先生打脸打得啪啪的。

一旁的瑞禾也觉得茅塞顿开,想了想又提出质疑道:“就怕掌兵的官员有异议。”毕竟,武官们都觉得最重要的事就是练兵,好好的士兵被叫去干粗活儿,他们嘴里不说,心里头恐怕还是不高兴的。

“又不是不给钱。”辛一来嗤道:“若是调到天津来,以后打仗就少了。士兵不打仗,就靠军中那点儿薪俸,不说养家,自个儿用都不够。只要这带兵的不是傻子,就知道什么事儿该做,什么事儿不该做。更何况,这海关的修建还是太子殿下主持,谁敢不给您面子?”

“您把我说得就跟土匪似的。”徐庚笑起来,顿了顿,又道:“反正都要调军,不如调个熟人,我看顾将军就挺好。”

一说起顾兴,三人齐齐地露出笑脸,辛一来捋了捋下颌的短须,点头道:“顾将军自然是极好的。”

第25章

徐庚当晚便写了信进京向他爹求助,同时又给武英侯府修书一封,表达了想要请顾兴帮忙的诉求。顾兴眼下在京城都别憋出病来了,徐庚估计他应该不会拒绝。

不过,就算顾兴同意,皇帝陛下立刻下旨将他调过来,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到的,辛一来算算时间,再这么拖下去,想要半年内把码头修好还真是有点困难,于是便索性先将这些事丢到一边,招呼着他们从京里带来的下人先将水泥场子搭建起来。

为了保密,水泥厂的所有工人全都是辛家和徐庚的人,签了卖身契的。这玩意儿太敏感,不仅关系着整个码头的建设,还是日后数十年经济发展的关键之一。辛一来并没有要独吞利润的想法,不然,也不会主动提出与朝廷合作,且还轻易被户部分去一成力,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是个冤大头,任谁都能沾他的便宜。

辛一来是干实事的人,徐庚也不虚,再加上从京城带来的人也多是能干的心腹,没几日水泥厂这边就有了雏形,样品也做了出来,徐庚立刻吩咐工人们在码头里建了一条马路。除了辛一来和徐庚外,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水泥这玩意儿,尚有些不信,等水泥一浇好就忍不住想伸手去摁,结果摁出一个大大的手掌印,顿时就有人担心起来,“这…这个能行吗?”

辛一来淡定地道:“行不行明儿就知道了。”说罢,他又吩咐工人晚上记得给路面浇水,省得路面开裂。

大伙儿见他如此成竹在胸,心中略定,可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第二日早晨天不亮就跑过来验货了。

“咦?”员外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头在路面上戳了戳,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真硬了,戳不动呢。”他说罢又加大了力气,索性伸手去拍,啪嗒一声响,拍得手掌都红了,路面依旧坚硬如铁。

徐庚干脆抬脚踩了上去,闲适地在上头走了一圈才下来,点头笑道:“干得差不多了。”

众人见状,也纷纷走了上去,只不过大家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路给踩坏了,脚步放得很轻,以至于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怪怪的。

“真的很硬呢。”员外郎激动得一脸通红,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竟然蹲下身体从路边捡了块砖准备往路面上砸,被辛一来眼疾手快地拉住,“唉哟,现在还不成,你要想砸,等过几天这路面干好了再来。”说罢,他又挥手把众人往路边赶,“都下来都下来,路面还没干透呢,被踩坏了。”

员外郎犹觉不过瘾,只是到底不敢逆了顶头上司的意思,只是心里头暗暗下了主意,一会儿吃了饭,趁着辛侍郎不在的时候他再来仔细研究。

天津城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里,码头上发生的事自然瞒不住,到中午时,大家便知道了工部发明的能在短短两天内就建好一条大马路的好东西。除了某些立场有些微妙的官员外,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老实说,天津城的地方官员们为什么故意跟海关过不去,还不就是因为工部要抢了他们的摇钱树,任谁心里头都会不痛快,所以,就算知道海关后头站着太子殿下,他们也敢拖后腿,目的不就是想着把这事儿给搅黄了,只要工部逾期没能把码头修好,到时候他们就一窝蜂地上谏把市舶司给抢回来。

只要码头招不到人,别说来个工部侍郎,就算太子殿下亲临又能怎么样?地方官员很是笃定这一点,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真的来了,而且,辛侍郎还祭出了这么个大杀器!

某些胆小怕事的官员们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工部能拿出水泥这种逆天的玩意儿,天晓得还藏着什么?那辛侍郎既然胆敢夸下海口说半年内建好码头,就一定有十足的成算。他们这般推三阻四,若能将市舶司抢到手里还好说,若是抢不到,得罪了工部侍郎不说,恐怕太子殿下那里还记了一笔,日后前程有碍啊!

于是,这天晚上,天津城里许多人都彻夜未眠。

首先偷溜过来战队的是林阁老的侄子林彤,虽说为了这个实缺家里头不仅掏了不少银子,还累得伯父欠了人情,可是,临出京前,林阁老可是悄悄把他叫过去特意叮嘱过,让他千万莫要与太子和工部作对,原因却是没明说。

林彤先前还有些恼,说实话,他对太子殿下和工部辛侍郎都一无所知,一个是十五岁养在深宫的少年郎,一个是固执暴躁的太傅之子,在京城里也没有什么能干精明的名声,就这么两个人,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心疼自己的银子还来不及呢。

所以,直到徐庚一行人进了城,他依旧一言不发,虽然没故意作对,可也没有出面帮一把的意思,冷眼旁观地等着徐庚认栽。

结果,太子殿下不仅没认栽,看这样子似乎还挺如鱼得水,林彤稍一思忖,暗道不好,不管这码头到底能不能建好,此事到底是太子主持,就算差事砸了也影响不了太子殿下继承大宝,可他若是在太子这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饶是他伯父林阁老再怎么帮忙,恐怕他将来都不会有什么好前程了。

更何况,这差事真的会黄掉吗?林彤狠狠一拍脑袋,这怎么可能!这可是太子殿下涉政后主持的第一桩差事,皇帝陛下能让他黄掉?就算为了太子的名声着想,皇帝陛下都一定会全力支持,谁要是敢拖后腿,就等着皇帝陛下收拾吧。

林彤觉得自己之前真是脑袋里进了水,被那些同僚们一糊弄,竟然还想着跟太子作对。他可不想某些人暗地里跟谢家有牵扯,就算要战队,那也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这一边,不然,就等着回京被他伯父打死吧——林阁老虽然在内阁显得有些拘谨低调,可若是因此就认为他是个温柔的老实人就大错特错了,老实人能坐上阁老的位置?

同理,成天在朝堂跟人吵架,看起来似乎特别没心眼的辛太傅也是一样!

“下官初至天津,于本地事务并不娴熟,生恐贸然建议反而误了殿下大事,故一直不敢建言。近日下官使人在城里城外到处调查,终于有了些线索,这才贸贸然求见太子殿下,请殿下恕罪。”林彤心里头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战队的时机,不过,相比起天津城里那些作死的同僚,他应该还算是迷途知返比较早的了,只求太子殿下能既往不咎,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徐庚自然不计较,他觉得自己扮演了这么久礼贤下士的贤德太子,心胸好像真的宽广了许多,对着林彤这样明显是审时度势投过来的人竟然一点也不生气,那话怎么说来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名利之心在正常不过,合理利用就好,他可没指望天底下所有人都能忠君忠国,就连辛先生,他上辈子跟徐隆和慧王死磕也并非是因为他这个没用的皇帝,而是为了替自己枉死的家人报仇。

“都打听到什么了,说说看。”徐庚虽然不计较林彤的态度,但也不会给他太好的脸色,毕竟他是太子么,不能太软了。他的语气越是严肃凝重,林彤就越是恭敬,甚至还十分紧张,额头上明显渗出了一层细汗。

“回殿下的话,码头建设一事确实有人在暗中作祟,此人便是天津知州严举。严举在天津任职近十年,早已将天津州内外把持得密不透风,治下几个县的县令都是他的人,只要他一句话,别说让码头招不到人,连工人的面都别想见着。至于新近调来任职的,要么就似下官这般有心无力,要么就被严举的人怂恿跟着落井下石。”

徐庚冷笑,“严举是吧,胆子还真不小啊,把主意动到孤头上来了。”

林彤暗搓搓地告状道:“要说这严举算什么,既不是高门大户世家子弟出身,又没有什么过人的学识,不过是个屡试不中的举人,走了慧王殿下的门路谋的缺,据说为了这个把自家闺女都送进王府了。这背靠大树就是好乘凉,一个小小举子竟然步步高升爬到了知州的位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事呢。”

“慧王叔?”徐庚先是意外,旋即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那个慧王叔可是个有城府的人,这些年里一直装得无欲无求,仿佛十分满意于眼下清闲亲王的状态,成天不是吟诗作赋,就是与门客一起编书,还时不时地传出些诗册来,颇得朝中清流们的好评,就连他父皇也觉得这个弟弟毫无野心。若不是徐庚重生一回,恐怕也会被慧王的表象骗得团团转吧。

林彤虽然告了状,却是针对严举而来,他对这个顶头上司十分不服气,无论家世背景还是学识出身,这严举哪一样比得过他,不过是痴长了几岁,又走了些不入流的门路,竟然压在他头上,这让林彤如何服气?虽说他这次调来天津也是伯父林阁老出了力,可好歹他也是两榜进士出身,那严举算什么东西。

至于慧王,林彤倒是没有生出什么阴谋论,毕竟慧王的名声太好,他只是觉得这位殿下实在太不食人间烟火了,怎么能被枕头风吹一吹就干出这种事来,传出去岂不是要丢了他的脸?

“行,我知道了。”徐庚端起茶杯刮了刮茶末,“一个小喽啰而已,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还不值得孤王亲自动手,自有人会去料理他。”别人不说,辛先生的脾气也是很大的,上辈子连身为太子的他都敢骂敢打,严举敢来坏他的事,就等着被辛先生收拾吧。

第26章

林彤在会馆门口遇到了辛一来,连忙上前行礼问安,他消息灵通,自然知道辛一来是太子殿下面前的大红人,再加上辛侍郎不仅是辛太傅之子,又是正经两榜出身,相比起顶头上司严举来,显然面前这位更加符合林彤结交的范围。

对于林彤的示好,辛一来自然没有往外推的道理,笑呵呵地寒暄了几句,这才相互道别。

“林家这位郎君比下官想象中来得还要快。”辛一来道:“别看他来天津不久,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徐庚面露微笑,“到底是林阁老器重的侄子,不至于脑子不好使。”虽然林彤的反应十分功利,但好歹也说明林阁老不曾将内阁议事的内容传出去,否则,林彤根本就不会等到水泥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才会跑过来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