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他高兴不高兴!”床上的贺侧妃咬牙切齿地恨道:“什么生儿育女,真是异想天开,可怜我们一家子都被他拉上了贼船,他却这般对我,简直猪狗不如。我而今恨他都来不及,还管他高兴不高兴。”

蒋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责备道:“你在瞎说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样的话如何能张口就来,这要是传出去,你以后怎么在王府立足?到底出什么事了,可是王爷训斥了你?他不是出京了么,莫非是王妃做了什么?”

“她敢做什么?”贺侧妃冷笑,“她也就是那混账东西的一条狗,还不都是那混账指使的。”她越说越是伤心,情不自禁地捂着脸大哭了一场,抽抽噎噎地道:“娘啊,反正我是指望不上了,您就当我死了吧。”

蒋氏还是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头也颇是心疼,抱住她道:“我的儿,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幼都跟心肝一般,娘看着你哭,心里头像刀割一般。你也不跟我细说怎么回事,娘如何帮得了你?”

贺侧妃两眼通红地道:“别说是您,便是把陛下身边的御医请过来也没用了。您道是谁对女儿下的毒手?可不是王妃,而是您那个好女婿!若不是当初父亲信誓旦旦地说慧王重情重义,将来登基势必不会少了我们贺家的好处,女儿怎么肯嫁到王府给人做小?而今想想,父亲也是被他诓骗了,他连造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心里头哪还在意什么夫妻情意,而且,女儿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妻,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罢了。不说他此事能不能成,便是成了,以他那薄情寡义的性子,女儿也不过是终老冷宫的结局,我们贺家也别想落着什么好…”

蒋氏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胡思乱想起来。可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听信别人的谣言?”

“什么谣言?明明就是真的!我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么,先前在娘家的时候一向康健,出嫁前家里头还特特地请大夫调理过,结果进了王府整整两年肚子里也没有动静,您以为我心里头就没怀疑过?直到昨儿小红偶尔听王爷贴身长随酒后真言,原来这一切都是那混账东西的主意,说是什么嫡庶有别,孩子多了,日后难免有争端,所我们一进府就被偷偷喂了绝育的药,您没见这么多年下来,整个王府也就王妃和他那心爱的江氏生了孩子么。其余的这些人全都不过是他用来拉拢人的工具罢了。”

蒋氏只觉得脑门上好像被人敲了一棍,整个人都懵了。女儿进王府后一直不孕她也曾疑心过,可到底只怀疑慧王妃和府里其余的几个妾室,哪里想到竟是慧王!这简直是太荒唐了!

“这…不可能。”蒋氏不敢置信地使劲儿摇头,“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人故意哄骗你,阿茹你可千万不能轻信。谁不想仔细膝下多子多福,王爷不可能做这种事。”

“女儿原本也不敢信,所以今儿大早就请了太医过来瞧过,太医先前还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被我逼得急了才承认,说女儿这身子已经毁了。我进王府这么久,连大病都没得过,怎么就突然坏了身子,这不是遭人暗算又是什么?若说是王妃下的手更无可能,我在王爷面前只是寻常,哪里比得上江氏受宠,她便是要动手也该冲着江氏去。结果呢,江氏接连生了一儿一女,这不已经是明摆着么。”

贺侧妃心中满是仇恨,咬着牙骂道:“什么多子多福,徐家的男人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个?他们只说什么嫡庶有别,嫡出的儿女比什么都金贵。太宗皇帝膝下没有嫡子,结果还不是把皇位传给了钦天女帝。徐彤真是好算计,不费吹灰之力地把父亲拉到他船上,将来用不着了,还不是说扔就扔。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真是让人恨不得食其肉、饮气血!”

“这…这可如何是好?”蒋氏早已乱了分寸,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倒是贺侧妃还勉强撑得住,“我们两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母亲还是早些回府与父亲商议才是。不过——”她眸中闪过寒厉之色,“若是父亲不帮女儿作主,我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蒋氏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气,打小就吃软不吃硬,若是跟她来好的,她也好说话,可若是惹恼了,她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蒋氏一点也不怀疑她会跑到皇帝面前去告状!

“好了好了。”蒋氏拍拍她的手,柔声劝慰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当娘的能不帮你吗?既然慧王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只要能保住你,我和你爹什么事都敢做。”

蒋氏没多久就告了辞,临走前还不忘了向慧王妃道别。她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但精神还算好,慧王妃微觉有异,便唤了下人过来询问,“贺侧妃到底是怎么了,我看姜大太太脸色好像不大对。母女俩在一起哭过了?”

下人低声回道:“她们说话的时候把下人都屏退了,打听不到说了什么。不过贺侧妃身体的确不大好,听王太医说她子嗣方面似乎有些问题。”

慧王妃嗤笑,“竟然才知道,真够后知后觉的。”难怪母女俩要抱头痛哭呢。

慧王妃并不知道王府里的暗潮汹涌,更不知有一枚钉子已经悄悄钉进了府中,随时准备撕开慧王府的一切伪装。

避暑山庄里,鸿嘉帝正在翻阅奏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问:“徐彤那里有什么动静?”他平日里言行颇为注意,几乎从不直接称呼慧王的名讳,今儿却有些奇怪,许富昌心中意外,面上却丝毫不显,低声回道:“慧王殿下一直安分守己,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鸿嘉帝冷笑,“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愈发地厉害了,朕真是自愧不如啊。”

许富昌呵呵笑,谄媚道:“慧王也就只有装模作样的命了,哪能跟陛下您相比。”

“人家可不这么想。”鸿嘉帝把手里的奏折往书桌上狠狠一甩,“他可是打从心里觉得自己什么地方都比朕强,这皇位就该落到他头上才是。看一看,看一看,拉拢了不少人嘛,都敢在奏折里找朕要官了。”

许富昌摇头,“陛下您又何必把他们放在心上,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罢了,还是慧王卖身才拉拢来的,多不容易啊。”

鸿嘉帝被他这一句“卖身”哄得大笑起来,“卖身!对,你说得太对了,好歹也是大梁朝的亲王,皇亲贵族,为了哄几个人上他的贼船,真是什么法子都用尽了,连自己都给卖了出去,丢人不丢人。”

“父皇在说谁卖身呢,还说得这么高兴?”徐庚大老远就听到屋里鸿嘉帝的笑声,不由得高声问,又笑着上前请安,“父皇也跟儿子说说,让儿子也高兴高兴。”

鸿嘉帝看看忍俊不禁的许富昌,又看看一头雾水的徐庚,笑得愈发地畅怀了。

第77章

鸿嘉帝到底没明说这位“卖身”的到底是谁,虽然他对慧王早已没有了兄弟之情,可当着儿子的面编排长辈,说起来似乎有损他这个皇帝陛下的颜面和威严,鸿嘉帝立刻转移话题,“怎么瞧着好像清减了些?”

“苦夏呢。”徐庚解释道:“前几天的日头仿佛掉下来了,到处都热得要命,躲都没地儿躲,恨不得从早到晚地找个泉水泡着,吃东西也没胃口,所以才瘦了点。好在今儿下了雨,听说最近天气要转凉了,真是阿弥陀佛。”

“不吃东西可不行。”鸿嘉帝的耳朵里立刻被这句话吸引,叮嘱道:“没胃口也得用一些,不然身体可撑不住。”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凝重之色,“最近这几天你小心点儿,别到处乱跑。”

他说得隐晦,徐庚却立刻明白了,谢家的人恐怕已经按捺不住了,“人到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都在山里,只等人一声吩咐了。”鸿嘉帝面上渐渐阴沉起来,眸中杀气腾腾,“大梁朝多少年都没出过一个谋逆之贼,今儿竟接连被朕给赶上了。”一个是弟弟,一个是亲生儿子,要说鸿嘉帝心里头没有半点激愤是不可能的,但他到底是帝王,一旦舍下亲情,就立刻变得冷漠残忍起来,尤其是一想到日后史书上要记下这么一笔,他就愈发地把慧王和徐隆恨得咬牙切齿。

“父皇,您——”徐庚还待再劝,被鸿嘉帝挥手止住,“别说了,这都是他们野心勃勃,自寻死路,与朕何干?朕的江山也是他们可以觊觎的吗?”

徐庚生怕鸿嘉帝激动,果断地彩衣娱亲,“别提他们俩了,一说起他们父皇您又不高兴,不如您还是帮儿子出谋划策,想一想怎么把辛家娘子哄回来吧。”

“这事儿朕可帮不了你。”鸿嘉帝立刻摊手表明立场,“都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儿,连个小娘子都搞不定,还想让朕出面帮忙,朕可丢不起这个脸。对了,听说辛家那小丫头回京城了?”

“先回了京城,现在又去了天津。”徐庚愁眉苦脸地直摇头,“她身上就跟长了翅膀似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儿子都远不如她自在。”

“这能比吗?你是大梁朝的储君,将来的九五之尊,每天要处理的奏折能堆一房子高,别说去天津,你看看朕这么多年,来一趟避暑山庄都不容易。人家是个没出嫁的小娘子,只要家里头不拘束着,想去哪里不行?”鸿嘉帝边说边摇头,“朕也替你发愁啊,那小姑娘若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也就罢了,偏人家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又幸好自由,怎么肯嫁给你,一辈子守在小小的深宫连宫门都难得出一回…”

“父皇求您别说了行不,儿子都要哭了。”徐庚作势抹了把脸,满面沮丧。

“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就哭哭啼啼,你真本事啊你。”

徐庚当然没哭,就是郁闷得很,“这哪儿是小事,婚姻大事婚姻大事,儿子这辈子就成一次亲,娶一个媳妇儿,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儿了。”

“那就自己去哄哄,女人还是要靠哄的。还有——”鸿嘉帝故意顿了顿,脸上露出狡黠神色,“作为过来人,朕有个诀窍,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徐庚立刻被吊起了胃口,“求父皇指点。”

“去找你丈母娘!”到底是亲生儿子,鸿嘉帝也没糊弄他,特意认真地建议道:“辛一来那边你是想都别想,朕还不知道他呀,把家里头的闺女看得比儿子还重,怎么舍得把闺女嫁出来。别看他嘴里说着要给女儿相看别的人家,根本就成不了,谁家郎君他都能挑出几百条毛病来…”

徐庚明白了,“敢情辛先生也不是故意冲着我来的?”而是对所有觊觎玳珍的男人们都怀有敌意,这么一想徐庚就放心了许多,起码玳珍不会速速定亲就是了。

鸿嘉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幽幽叹息,“天底下做父亲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徐庚从鸿嘉帝这里得到了六字真言,心中难掩激动,回屋后便开始左思右想怎么去讨好黄氏,贸贸然登门肯定是不行的,连辛先生那样绝顶聪明的人都被黄氏吃得准准的,丈母娘一定比辛先生还要聪明敏锐,寻常小伎俩在她面前肯定不够看…

当然,徐庚也不能从早到晚地琢磨这事儿,眼下来说,最重要的还是老二和谢家的谋反之事。等了这么久,徐庚都有点不耐烦了。谢家人到底来不来,,再不出现,他都忍不住想直接领着兵把人给逼出来了。

徐庚在这边等得发慌,慧王却在自己的殿里犹豫不决。

“殿下,那边日子都定了,我们到底是——”

慧王忽然抬手,“吩咐下去,按兵不动。”

“什么,不动?”幕僚又急又恼,“好不容易才筹谋到现在,怎么又不动了?殿下您真的眼睁睁地看着这大好机会错过了么?日后想要再举事可就难上加难了。”

其余的幕僚们也纷纷附和。

慧王沉着脸冷笑,“你们不觉得最近皇帝那边安静得有点过分了么?谢家在外头调兵遣将,虽说做得隐蔽,可我却不信皇帝没有听到半点消息。他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若是他对徐隆和谢家还有一丝顾念,就该早早地将他们训斥责罚,他却一直没有反应,这分明就是已经舍弃了这个儿子了。”

“兴许皇帝那边就是没听到消息呢?”有幕僚依旧不死心,“我们是一直盯着二皇子,所以才会发现谢家的动静,皇帝好端端的怎么会去盯着谢家不放。”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慧王坚定地否决道:“这几个晚上我总睡不好,心里头有种预感总觉得会出事。你们都给我消停些,别露什么马脚。宫变那晚,仔细管好我们的人。”他说罢又停了一会儿,脑袋看看天,仿佛在考虑什么天大的事。

半晌后,屋里的人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虽说我们不掺和宫变,不过,若是太子在混乱中被老二的死士给杀了…”

幕僚们立刻会意,“还是殿下考虑得周到。”只要太子一死,鸿嘉帝势必大受重创,说不住还会因此一病不起,直接见了阎王,到时候慧王殿下有太后做靠山,想抢得皇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两日后的半夜,众所“期待”的宫变终于来了。

深更半夜的,徐庚忽然被金子叫醒,他立刻就意识到出事了,竖起耳朵听,外头果然隐隐有些动静,也许是离得远了,声音并不大,听起来并没有想象中可怕。徐庚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直到金子过来伺候他更衣,他才揉了揉额头小声问:“是谢家的人来了?”

金子摇头表示不知,“陛下身边的侍卫过来报的信,让殿下去陛下那边,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除了谢家造反,还有什么事值得鸿嘉帝大半夜地差人把他叫过去?意识到这一点后,徐庚连忙飞快地换上衣服鞋子,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往鸿嘉帝的院子里飞驰而去。

大厅里竟然已经有了不少人,徐庚发现内阁几位大臣全都在,辛太傅和他的未来岳父安安静静地坐在鸿嘉帝下首的位置,表情很淡然。

鸿嘉帝脸色看起来十分平静,眉头都是舒展开的,仿佛外头的动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穿得很整齐,整齐到完全看不出他是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的,徐庚怀疑他昨儿晚上是不是压根儿就没上床。

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把这些心腹大臣们全都召过来,徐庚相信鸿嘉帝应该是早就得了信,知道谢家就选在今儿晚上。

“父皇。”徐庚匆匆见礼,脸上露出惊疑交加的神色,“外头是怎么了,闹哄哄的好像出事了。”

鸿嘉帝一改先前的面无表情,露出慈祥的笑意,“些许小事,不必担心。你到朕这边坐,大晚上的被吓坏了吧。”

徐庚摇头,“儿臣都多大了,怎么会被这些小事吓到,只是担心父皇身体。”说话的时候外头又陆续来了些人,门口黑压压地挤了一片,出乎意料的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竟然没有人说话,连大气都没人敢出。

徐庚定睛查看,发现这一批过来的朝臣身份都比较暧昧,而他们显然也不是自己主动跑过来向鸿嘉帝表忠心的,因为大厅四周乌鸦鸦地站了一大群带刀侍卫,甚至还有几个手里拿着怪模怪样的东西,徐庚估摸着这玩意儿十之八九又是辛先生捣鼓出来的。

杀气腾腾的侍卫们把这些朝臣押送进殿,向鸿嘉帝禀告了一声后便退了下去。殿中央的朝臣们吓得不轻,有几个胆小的已经跪下请罪了。

鸿嘉帝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慢悠悠地问:“请罪?你们倒是说一说,自己到底何罪之有啊?”

跪在底下的这十几个人面面相觑,再没有一个人敢吭声。让他们怎么回答?说自己跟谢家勾结准备造反?还是说自己跟谢家、二皇子没有半点瓜葛,请皇帝陛下明察秋毫——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都先起来吧,一窝蜂地跪在这里占地方,一会儿让别人跪哪儿?”鸿嘉帝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原本就噤若寒蝉的朝臣愈发地两腿发软。许富昌见他们一个个像没了骨头的软脚虾,心中颇是鄙夷,高声吩咐侍卫道:“都瞎了吗,还不赶紧过来把几位大人扶到座位上去!”

侍卫们连忙应声,快步踱入大殿,不由分说地插起地上的官员们往边上拖。终于有人脑瓜子一亮,想出了脱罪的主意,当先跳了出来,“陛…陛下,微臣要举报谢家造反!”

“微臣也举报…”立刻有人有样学样,“谢家与二皇子勾结意图谋反。”

鸿嘉帝的脸上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都这会儿了才想起重臣爱国这一套,太晚了。”

他忽然提高了嗓门,声音高亢而愤怒,“朕告诉你们已经太晚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头在打的什么主意,觉得朕顾忌着自己的名声不杀你们?错了,大错而特错!跟着谢家造反,想得个从龙之功,而今见事情爆发便又立刻弃暗投明,反正朕一向心软好说话,训斥一顿,顶多罢官了事,这点风险与从龙之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谋逆造反这样的事也敢做,你们跟谢家站到一条船上的时候就已经把性命断送了!谋反之罪当诛九族,你们一个个还是读书人,就不必朕给你们宣读律法了吧。不仅仅是你们,还有你们的父母儿女,亲戚朋友,全都因为你们的一己私欲丢掉了性命…”

“陛下,微臣该死,微臣绝无谋逆之心,全都是被谢家给逼的呀…”立刻有官员当朝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别的官员们见状,也纷纷跟着学,殿内一时哭声雷动。

其余的大臣也各有反应,有人义愤填膺,有人面露不忍,有人犹豫不决,也有人低头惶恐。至于几位内各大臣,全都不约而同地面无表情,倒是有人想请几位阁老说句话求求情,只可惜无论怎么朝他们使眼色,几位老大人都视若无睹。

第78章

在所有朝臣的心目中,鸿嘉帝一向是个温和而仁慈的君主,继位这么多年,朝中甚少有被处斩的官员,便是犯了再大的错,也顶多是罢官抄家了事,久而久之,他们便忘了徐家人血统里自带的狠劲儿,更忘了二十多年前钦天女帝在位时朝中的腥风血雨,那女帝的位置可是她老人家活生生用鲜血铸就出来的。

徐隆和谢家有这么大的胆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鸿嘉帝惯出来的,尤其是那些附逆的朝臣们,心里头都做着美梦,事成自然是好,便是事情败露,依着鸿嘉帝的脾气也断然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们谁也没想到无论鸿嘉帝平日里如何温和,可真正当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受到威胁时,骨子里徐家疯狂的血性终于爆发了出来。

鸿嘉帝那一字字一句句犹如带血的利刃扎进逆贼们的心头,砍头,诛九族,字字带血,不说这些逆贼,就连与此事没有半点关联的普通官员们也被鸿嘉帝今日的狠厉吓得腿软,别说出声劝说,就连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而内阁几位大臣早就猜到了鸿嘉帝意图严办的心思,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吓得瘫软的官员们都被侍卫拖到墙脚,也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手段,这些官员们全都老实起来,要么耷拉着脑袋作痛不欲生状,要么就索性紧闭双眼晕死过去。

徐庚见鸿嘉帝越说越激愤,生怕他心疾复发,壮着胆子上前劝道:“父皇息怒,这些乱臣贼子们全都罪有应得,自有国法处置,都是将死之人,您实在不必在他们身上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划不来。好歹朝中诸臣多是忠心贤良之辈,几个弟弟也多孝顺懂事,您看看他们,是不是心里头就舒坦些了…”

鸿嘉帝到底要给他这个面子,而且自己确实也骂得嗓子痛,便借机下了台阶,脸色终于不复先前的冷厉。

但殿中的气氛依旧凝重,时不时地有侍卫进来禀告外头的情况,徐庚朝金子使了个眼色,悄声问:“慧王那边没动静么?”

金子缓缓摇头,“奴婢还没来得及打听。”他与徐庚一道儿进门,哪有空儿去打听外头的动静,而今方才一进殿就被鸿嘉帝一通怒火吓得不轻,虽说那通火不是冲着他来的,可也着实可怕,反正金子都快被吓傻了,方才若不是徐庚招呼他,他都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奴婢这就出去看看。”金子轻声回了一句,尔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将走到殿门口,就见慧王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惊恐地高呼,“皇兄,皇兄,外头发生什么事了,您可还好?”

徐庚眉头一拧,旋即冷笑,真不愧是徐彤,都这会儿了还晓得要当机立断,看来这次要把他揪出来真得费点工夫了。要对付他这种卑鄙无耻、狡猾阴毒的人,寻常手段可不成,非要比他更无耻,更狡猾才行。

鸿嘉帝见慧王冲进屋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与慧王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自然晓得这个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也没期望这一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见状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带一丝温情地回道:“没什么大事,几个不要命的混账东西谋逆造反罢了,一会儿就好了。”

慧王大惊失色,“什么,竟有这样的事!这这…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竟作出如此违背天理的事来。”他的目光投到墙脚那堆吓软了腿的犯官们身上,脸上顿时生出愤怒之色,指着他们高声喝骂道:“竟是他们这些逆贼么?你们一个个真是——”

“行了!”

慧王的怒骂才刚开了个头就被鸿嘉帝给止住了,鸿嘉帝脸上明显十分不耐烦,一改平日里的和颜悦色,冷冷道:“这会儿不是骂人的时候,他们犯的事自有朝廷国法处置,何须慧王你当堂唾骂,弄得跟个妇人骂街一般。你且先找个地方坐下,看看失态发展就好。”

慧王顿时噎住,尴尬地朝左右瞥了一眼,朝臣们却仿佛都没有看到他似的,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在考虑什么天大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方才太子殿下进来时鸿嘉帝是什么态度,慧王进来时又是什么态度,这对比太明显,众人心里头早就有了数,看来皇帝陛下对慧王心有隔阂,而且还不止一点点。

换了以前,某些爱倚老卖老,又觉得慧王才华横溢的官员恐怕早就跳出来替慧王说话了,可刚刚才见识过鸿嘉帝的雷霆之怒,再怎么“刚正不阿”的官员这会儿也都哑巴了,鸿嘉帝摆明了这次要杀人,而且还不止杀一个,他们只要脑子没烧坏都不会自己把脖子递过去。至于慧王有没有遭受池鱼之殃——鸿嘉帝这样仁慈温和的皇帝,若是没有半点理由,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给慧王脸色。

一定是慧王手底下不干净,大家纷纷这么想。

慧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憋,心中恼得厉害,却不敢再吭声,生怕吃错了药的鸿嘉帝再损了他的面子,同时也暗暗庆幸今儿没有昏了脑袋跟在徐隆后头举事,不然,今天就完全给栽进去了。

“大家怎么都在这里?”慧王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话,不然,依着鸿嘉帝方才的态度,朝臣们一准儿觉得他与此次谋逆有关,“这大晚上的,莫非原本是在夜宴?皇兄怎么也不给弟弟下了帖子?”

他自以为说得幽默,自己还笑了两声,偏偏殿里静得吓人,愈发地衬得他的笑声尴尬极了。鸿嘉帝看来是打算不给他好脸色了,闻言压根儿就没理会,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殿门口,倒是徐庚接了话,“皇叔想太多了,侄儿也是刚到的。”

慧王干巴巴地笑笑,“是么?”

“怎么,皇叔不信?”徐庚故意道:“若是不信自可问一问殿中诸臣。”

群臣齐齐地朝慧王看过来,目光颇为复杂。慧王本只是随口一应,哪里晓得徐庚如此难缠,一句话就把事儿推到了他头上,倒显得他心胸多狭窄似的。慧王只觉得胸口顿时涌起一团怒火,偏又发作不得,只得强挤出笑脸回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太子怎么就当真了。”

徐庚态度愈发地真诚,“都是侄儿不好,不该把皇叔的笑话当真。哎,也实在是方才气氛凝重,外头还有叛军喊打喊杀,侄儿没想到皇叔竟是在玩笑。”

慧王只觉得一口老血堵在喉咙,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气得脸都白了,心中暗骂:这混账兔崽子,就容着你这会儿逞些口舌之强,回头有你好看。

他决定不再与徐庚说话,沉着脸索性把脑袋扭到一边去。朝臣们见了,愈发地觉得慧王今日十分不不对头,阴阳怪气不说,还颇没有风度,就算是太子的叔叔又怎么样,太子殿下可是将来的九五之尊,他竟然还给太子脸色看,皇帝陛下真是把他给惯坏了。

徐庚当着众朝臣的面给慧王使了个绊子,心里头直乐,面上却愈发地不动声色,老老实实地在鸿嘉帝身边陪着说话,朝臣们看着,愈发地觉得太子殿下真是颇有先帝风采。

外头的叛贼人数不少,再加上又是晚上,便是鸿嘉帝早有准备,想要把他们全部杀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徐庚估摸着今儿一晚上大家是别想睡觉了,当然,这会儿殿中也没有人睡得着。

殿中不断地有朝臣们进来,女眷则多由侍卫们引至安全地方躲好,虽说性命无忧,可到底还是不少人受了惊吓,见状辛一来反倒庆幸起来,幸好早就将玳珍送回了京城,不然她今儿晚上可要吓得不轻。

一念至此,辛一来不由得瞥了徐庚一眼,不想徐庚也正正好抬头朝他看来,四目相对,徐庚咧嘴傻笑,露出满口白牙,方才端方大气的气度杳然无踪,辛一来简直扶额不起。

“你干嘛呢?”辛太傅见儿子又在作妖,不悦地狠狠瞪他,“这可不是在家里,大庭广众之下又来丢人了。”

辛一来特别委屈,“我又做什么了?”

“我还要问你呢?给老子坐端正点!”辛太傅简直就是辛一来的克星,只要他一开口,辛一来必然偃旗息鼓,一秒钟变老实,挺了挺背,让自己看起来像座稳稳的钟,“这回行了吧?”

辛太傅哼了一声。

说话间,殿外又有了动静,嘈杂声仿佛近了许多,靠大殿门口坐着的官员们伸长脖子往外看,瞥见南边火光漫天,齐齐变了脸色。

殿外很快有侍卫回报,说是走了火,不过距离主殿还远得很,请鸿嘉帝不必忧心。

鸿嘉帝面色如常,徐庚的脸上也同样平静如水,叛军本只想逼宫,而今却是被逼得狗急跳墙,无奈之下纵火引乱,分明已是强弩之末,逼宫不成,唯有趁乱逃窜了。

但殿中大臣却并非全都想得明白,尤其是殿门口的那几位,耳朵里听着外头的打杀声,吓得两腿发软,终于有人忍不住出言劝道:“陛下,眼看着外头的叛军就要杀进来了,不如赶紧逃吧?”

几个内阁大臣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当然也有脑子不大好使的跟着附和,徐庚见状,心中一动,立身上前,“父皇,请容儿臣带人平息叛乱。”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嘛!虽说他眼下已经是太子,可有机会在朝臣们面前刷一刷功绩他还是很乐意的。

鸿嘉帝显然也乐得把这功劳安到徐庚头上,闻言略一考虑,便点头同意,又特特拨了五百亲兵给他。

慧王低着头,紧握的拳头缩在袖中,指甲赫然扎进了肉里。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本以为今儿恐怕捞不着机会了,没想到徐庚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第79章

夜晚的避暑山庄带着微微的凉意,有风吹得头顶的树叶呼呼作响。

天空的火光看起来很近,其实在距离大殿很远的地方。徐庚出殿门后便上了马,领着一群全身武装的侍卫气势汹汹地直奔南门而去。侍卫们心里头都清楚自己的使命,打压叛军那是别人的事,他们最重要的只是保护太子殿下安全而已。

打杀声越来越大,甚至还能隐隐听到兵刃交接的声响,侍卫们立刻拦住徐庚,不肯让他再往前。徐庚哭笑不得,“我特特地率军过来平叛,却连叛军的人影也不让我见,回去怎么向父皇交待。”

侍卫头领却道:“殿下远远瞧着就是,属下让人去前头打探消息,有什么动静立刻向殿下禀告。”反正朝臣们又没长千里眼,哪里晓得太子有没有亲自上阵,只要他们说是,谁又敢说个不字。

徐庚想了想,到底没有辜负侍卫们的一片好意,点头道:“那也行,我就在这里候着。你让人去前头看看,叛军现在到什么地方了。”话刚说完,一支冷箭嗖地射进院子,侍卫们大惊,一面慌忙举刀将箭格开,一面又簇拥着徐庚往屋里躲。

徐庚脸上倒还镇定,面不改色地道:“不过是支流箭,慌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请殿下后撤。”虽说只是流箭,又有许多侍卫防护,论理怎么也不可能伤到太子,但侍卫终究不肯冒险。不说伤着了太子,即便只是蹭破了皮,弄断了几根头发,那也是他们这些侍卫守护不利,侍卫们想想鸿嘉帝方才在殿中的雷霆之怒,忍不住一阵腿软,苦口婆心地向徐庚建议道。

徐庚苦笑摇头,无奈地看看前方紧闭的大门,到底策马转了身,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往回走了一程。

依着众侍卫的意思,恨不得太子殿下能找个屋子躲起来才好,但见徐庚挺直腰杆地坐在马背上,沉着脸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侍卫们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出声相劝。

也不知等了多久,南边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本漆黑的天空渐渐渗出些淡青色的亮光,黎明就要到了。

徐庚在露水中坐了半晚上,困得厉害,好在侍卫时不时过来回报前头的动静,他这才勉强撑住了没睡着。等到东面的天空露出一丝橘红色曙光,胜利的消息终于传了进来,来袭叛军全部伏诛,徐隆与谢家头目皆被抓捕。

“出去看看。”徐庚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惺忪。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徐隆的狼狈模样,当然,如果慧王也能一齐被押上来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