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
她看见张良娣就站在跟前,借着病气也骄纵了一点,只余光扫了眼,拿起药碗低头一闻,忙又推远了些:“不吃行吗?”
徐良玉是真不想吃,可她眼巴巴地看着李德,人家却是不轻不重哼了声:“然后把病气传给本王?晚上难受再抱着我哼唧唧?”
他挽起了袖口,一手扶在桌边,姿态慵懒。
要命的是这话说得声调微扬,这抬眼一瞥,眉眼间似有无限风情。
当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徐良玉眼角一颤,禁着鼻子端起药碗一口口喝下去了。
张良娣脸色如常,在李德跟前轻低着头:“昨个天后果然问起,我就如实说了,可不等我说,其实天后都知道,徐娘子是个什么身份,也知道檀笙的事了,让我劝着你些,人都有来去,保重身子少些挂怀。”
李德嗯了声,似嗤笑出声:“人都死了,有什么挂怀的,”说着看见徐良玉喝了药,苦兮兮的皱着脸,“你是小孩子吗?还怕苦。”口气虽然嫌弃,还是将手边的汤碗往前推了推,一点头示意她喝了。
青萝在旁看得清楚,也连忙劝道:“对,喝点汤去去苦味。”
徐良玉低头喝汤,张良娣看她一眼,气息难匀:“自满月走后,殿下还是第一次带人回来,天后为此很是高兴,也愿殿下多开怀些,婚事早成。”
自始至终,她语气当中,徐娘子的存在根本不值一提。
徐良玉在她这话里只听明白两件事,一件事是天后关注着儿子婚事,一件事是一个叫什么满月的姑娘,自她以后李德无心婚事,倘若真的是有心进这后院之人,怕是早介怀在心了,幸好她不是,也根本不在意。
李德向来对张良娣都是一般眉眼:“知道了,你去吧。”
这就是赶她走的意思了,张良娣低头告退。
她欠了欠身,转身就走,跟着她来的两个丫鬟都各自看了徐良玉一眼,眼中全是敌意,走的时候还有警示之意,喝着甜汤的徐良玉只当没看见一样,继续喝汤。
饭罢,荣生准备了车马,徐良玉不等别人先一步上了车。
她在车上坐着无聊,就挑开窗帘往外看,青萝等人随侍在车旁,去东宫备了许多礼物都在后面车上,听着叮叮当当的玉佩动静,就能知道什么人进进出出,李德有事,可是足足等了他快半个时辰才来。
依旧是张良娣等人亦步亦趋地送着他,出了门口,一行人纷纷大礼叩拜来送。
李德脚步不快也不慢,走路的时候,腰间的佩玉相撞,偶有乐声,听着很是轻快。
静下来看他,当真是人中龙凤。
李德站在车边,张良娣也上得前来,伸手来扶,可惜他多半不愿别人碰触,避开了。
才要上车,张良娣又是低眉顺目地叫了声殿下。
李德回头:“怎么?”
张良娣赶着道:“徐娘子初来雍王府,臣妾想着从贴己里省出些,给妹妹做两身新衣,她一直在殿下屋里也没得空量一量,不如请裁剪师傅过来,等你们回来刚好也给殿下做两身新衣?”
她今日未做新妆,不知是粉多了显得还是怎么,脸色也有点白。
李德翩然上车:“这等小事不必问我。”
张良娣知道这就是应了,欣然后退:“那殿下早些回来。”
徐良玉托腮看着她这副小媳妇的模样,不由失笑。
很快李德坐了她的身边来,他手一伸,窗帘吧嗒就掉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眉眼,见她立即坐直身体,才说了声走。
马车慢慢驶离,他闭上眼睛似在小憩。
徐良玉偷眼瞥着他,发现他眼帘微动,才是开口:“其实我从小很少生病,昨天晚上是个意外…”
话未说完,李德便是抬眸,不过很显然他根本没听她说什么:“离张良娣远一些,不要相信她说的任何话。”
这是…
他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不是始终有点怵,她差点就笑出来了:“我倒是看张良娣对殿下一往情深的,日后正妃进了门,她这般八面玲珑的作为侧室想必也很称职。”
最后称职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因为李德脸色已经冷下来了。
她抿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李德目光浅浅,垂眸瞥着她:“本王不会有什么正妃进门,张良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如今檀笙先走一步,你若安生,护着你些也无妨。”
什么叫你若安生,什么叫不会有正妃进门。
倘若真的拿她当了挡箭牌,天后一生气,恐怕几个脑袋都不够她掉的。
相互可以利用一段时日,等他成亲立即离开才是上策,徐良玉心底清楚得很,敷衍着他连忙点头:“谢殿下。”
雍王府距离东宫也不过就那么远,她无意再攀谈下去,见他也没有提及昨晚上的事也是松了口气。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夫才一吆喝,徐良玉便要下车。
只不过,李德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她被他拽住一下又坐了回去:“怎么?”
他眸色漆黑,眼帘一动,长长的睫毛密密地扇了两扇:“他死了,你能这么想他,哭得这般伤心,本王很高兴。”
徐良玉:“呃…”
东宫门前,外面有人挂起了车帘,车厢内顿时亮了许多。
李德白皙的脸上似上染了些许的不自在,他拂袖起身,先一步错过她的身边,只给她留下了一个清贵背影:“他不在了也没关系,以后本王护着你。”
第44章四十四
第四十四章
东宫置太子师傅有六人:太子太师、太了太傅、太子太保各一人从一品,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各一人从二品。多以教导太子,以上诸职位崇高,但并不执掌具体政务,故常用以安置罢退大臣,用以安抚臣心。从前东宫官吏自成一派,设太子詹事府,又有詹事一人从三品,少詹事从四品,还有司直二人,虽从七品,但是却掌弹劾宫府僚佐及率府之兵,可比御史了。
从前东宫是一个令任何皇子向往的地方,还设有三侍,左右坊,十率府,下面直属官吏上百人,相当于中央正常的三省六部制,折帖子还较中书两省之上。自从太子监国以后,一直有荒情,他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各皇子间又是蠢蠢欲动。
李德回到长安城,兄弟之间还没有私下见过。
马车一停下,他立即先下车了,徐良玉怔怔地看着他背影,将他的不自在都看在了眼底,随即跟上了他的脚步,荣生和随侍都站在两侧,东宫门前的李德可是又恢复了平时的清贵模样,神色淡漠得很。
前面有人引路,徐良玉低着头就跟在李德身后,说不忐忑都是假的。
她无意参与到天家来,对于太子李弘只是从前看电视剧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最悲催的事是他从前的太子妃人选被贺兰敏之给截了,如今贺兰一家早已入了土,如今的太子妃是右卫将军裴居道的女儿,夫妻和美。
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后院内庭。
房门一开,先是少年一下跳了出来,他锦衣华服,笑容大大地,一下子扑到了李德的面前:“皇兄,可等了你好半晌啦!”
李德看他一眼,举步上了石阶,迎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温润男子。
徐良玉连忙跟着李德见礼,少年是见过的李轮,站在门口的是太子李弘以及太子妃裴娴。
一一见礼,裴娴拉过了徐良玉的手,直往出带:“让他们去聊那些厌烦的正事,咱们一边走走,我带你逛逛园子,近日也没什么人来看我,烦闷得很,贤弟能带你来见我们,我们真是高兴得很。”
贤弟?
这是什么称呼?
徐良玉被她拉得一动,回眸去看李德。
李德刚好也在看她:“去吧,和阿嫂一起。”
她点点头,又与太子告了礼,和裴娴走出了门来,青萝跟在她的身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丫鬟婆子都低着头在后面,徐良玉回头看了眼,裴娴拉着她的手,就笑了:“妹妹也瞧见了,我这成日的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日后得空了你就来,好歹给我讲讲外面都有什么趣事了,我也乐上一乐。”
她带着徐良玉进了后园,里面鸟语花香的,可是景色宜人。
看模样裴娴也和她差不多大,只不过妆容更是老成一些,二人走在园子里,后面拖着的一行人长长快到园子口了,亭廊当中,她站定,微微回头:“不用你们伺候着了,我和徐娘子在这里小坐片刻。”
丫鬟婆子们不敢上前,裴娴拉着徐良玉,让她坐在亭椅上面,她自己依靠在栏边。
长栏外,是一池清莲。
栏边是一棵不知名的花树。
徐良玉才一坐下,裴娴就弯腰扒开了花树的树娅,低头不知拿起了什么。
一摊开掌心,小石头子就袒露在了她的面前:“这偌大的东宫,无趣得很,妹妹坐着,看我给你变个戏法。”
说着回头瞥了眼那些低着头的丫鬟婆子,站起身来。
在徐良玉诧异地目光当中,裴娴对着她眨眼,随即对着池塘的水面扔出了小石头子,一池子的莲花,小石子啪地掉落进去就没了影踪,她失望地连续扔了三块,然后拍手坐下一是脸的失望:“总算盼来了一个能说上话的人,然而这还是这么无聊,我们家后院里的水面上,你知道吗,我能扔几个水花,像这样。”
她又比划了一下,头上的发钗随着她的动作很夸张地跳动了下。
徐良玉顿时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太子妃是想扔几个水花?”
裴娴点头:“嗯哼,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会?”
这就是她从小逗弄青萝玩过的把戏,她怎么能不会,徐良玉在她手心拿起了一个石子来,对着一池子的莲花掂了掂,看准一个空当扬臂扔了出去。
水花一闪,小石块跳了两跳一下跳进了莲叶里。
裴娴低呼一声,再掩饰不住脸上的雀跃,上前来挨着她了:“啊哈,我喜欢你这样的人,你是不知道,我耶娘都是习武之人,家里丫鬟婆子许多都会耍两下子,一打进了东宫,可是真的很没意思。”
一天天的都被一群丫鬟婆子跟着,真是闷透了。
进了东宫连怎么走路都有人看着,裴娴无聊透顶,得见的每一个人都能生出些期盼来,没想到徐良玉才一来,就入了眼,两个人先还都试探着装了会文雅,不多一会儿,就说开了。
东宫太子并没有别的女人,好容易抓到了一个徐良玉,可是背着丫鬟婆子说了许多趣事,这一聊竟是过了快一个时辰,裴娴带着她在后园转了又转,好半晌就有人来叫了,太子身子不适,来了御医。
徐良玉也早就听说太子身体不大好的样子,还时有担心。
裴娴却早已习惯了,还直安抚着她:“没事,太子殿下就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日后你得空要常来,也陪我说说话。”
她连忙应下,随着她往出走。
心里还想着,太子妃倒是单纯得很,才第一面就如此敞开心扉,很是亲和,裴娴倾身过来,在她耳边轻轻咬起了耳朵来:“许是你不知道,贤弟能带你来东宫,那必定是有娶你的心,他自少年起便不近女色,如今能开窍了,我们都很高兴。”
她神情是当真欢跃,徐良玉眨眼,干笑两声将尴尬遮掩了过去。
裴娴撞了一下她的肩头,笑得很是轻快:“怎么?不相信啊,我阿兄曾是太子伴读,从前常带我过来的,我和他们兄弟几个从前都很熟,算是玩伴吧,谁能想到阴差阳错地还嫁了东宫来,世事就是这样惊奇。”
是太熟悉了吗?
徐良玉心防渐放,也被她这副亲厚模样感染到,笑了笑。
笑意才绽,身边才还俏皮的裴娴立即又面无表情了起来,她脸上的活生气一下子老成了好几岁的样子,端端正正地站定了,又变成了很有距离感的太子妃。
徐良玉随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太子和李轮站在一处,送了李德出来。
也是抬眸看见了她们,太子李弘对裴娴笑了下,她连忙板正了脸色,端端正正走了过去。
御医还在一边候着,本来想一起的晚宴也不能一起了,李德走下石阶,李轮在他后面不顾形象哀嚎着:“好容易凑一起了,就都这么忙吗?嗯?”
他扁着嘴,像个不甘被忽略的顽童。
太子李弘抬手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下次吧。”
李德也是回眸看他,难得能在他脸上看出些许宠溺来:“对,下次,等皇兄身子再好些,有空了我们一起去东山。”
徐良玉在他眼底看见了淡淡的笑意,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温润的,没有任何棱角的笑意。
出了东宫,他还挑着窗帘看着外面。
即使徐良玉尽量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也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暖意。
不同于平时的淡漠与独孤,是一个不一样的李德。
走得远了些,他才放下窗帘,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笑什么?”
她也很为他的这份生活人气感到高兴,竟是不自觉地笑了,见他问及忙收敛了笑意:“那个…太子妃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才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一路上他的心情都似不错,回到雍王府时,张良娣来迎接他的时候,徐良玉甚至发现他没有像往日那样冷着脸,唏嘘不已,她进了亭兰院,整理了下从前的板样,开始回忆刚才的暖心瞬间。
在车上,李德望着窗外的时候,侧颜极美。
他那时的惬意,就像缠绕着的蔓藤,就像他脸边的那一抹阳光毫无防备地穿透过来。
徐良玉开始刻画版样,她下笔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的尽头,一时间所有的灵感都延顺着她的记忆攀爬起来,所有的疼和痛都已变成过往,一朵小花悄然开放,在素白的纸上一枝独秀。
裙摆上是蜿蜒的蔓藤,裙上直抹胸上,是折过来的一朵蓝花。
浅淡的颜色,挣脱开来的是一片欢愉。
整整画了五六幅,才是满意,徐良玉在亭兰院坐了两个时辰,才是完成,此时晕染的版样多是需要折叠后的重复花图,像她这般单帧的,还未曾尝试过。
在裙子上比划着,心情也愉悦起来了。
才卷了画,一个小丫鬟便匆匆进了亭兰院:“张良娣请了裁剪师傅来,让徐娘子去一笑坊一趟。”
她也就敷衍地欠了欠身,也不说缘由,青萝不由翻了个白眼。
徐良玉心情正好,瞥了她一眼,也不应拿着卷着画这就往出走去,小丫鬟本来也没将她放在眼里,不耐烦地跟了上去,可惜徐良玉出了亭兰院,直接进了旁边的院落。
小丫鬟再想着叫她,却被人拦了下来。
徐良玉匆匆进了房间,李德坐在桌边,单手撑着脸,闭着眼睛似在小憩。
阳光在窗口映进来,他另只手在桌子上面,不知按着什么。
她一眼瞥见,轻手轻脚地自他背后走近,近了跟前了,拿起画卷在桌子上面轻轻敲了一下:“殿下!”
李德果然被吓了一跳,蓦地睁开眼来。
徐良玉对着他笑:“谢谢殿下今天带我去东宫~”
或许是她笑得太过于真诚了,他心底也有了些欢喜,本来带她去东宫的时候还曾犹豫过,但是看着她竟然这般感激,也生出些许被需要的满足感来。
只不过,徐良玉打开卷画,摊在了他的面前:“我依照着太子妃的喜好做了版样,到时出了新衣送过去,依殿下看,太子妃会喜欢吗?到时候能不能请殿下帮衬着些,若能在贵女圈中传开,云裳坊也一定出名。”
说着,她还在画上点了点。
原来是这样,李德扬起脸来,神色渐冷。
巧了荣生这个时候亲自给徐良玉送了汤药过来:“徐娘子,该服药了。”
汤药还热着,被他轻轻放了桌上。
徐良玉看着就头疼:“这个药可真的是又腥又苦,很不想吃。”
荣生看了眼自家殿下:“之前,殿下不是让我准备蜜饯了吗,我记得送过来了的…”
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李德目光如刃,正是冷冷地瞥着他。
徐良玉重新卷起画来,才要去捧药碗,眼尖地发现李德桌上的手指尖下,露出一点纸包来,小小的一角,她看了眼荣生,想起他才说起的蜜饯,顿时踮脚指了指,看向李德:“那是给我准备的,蜜饯?”
荣生也不知道怎么了,不敢开口,侧立一旁。
李德却是拂袖站了起来,这个小气鬼抓起纸包在手心掂了一掂,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负手而行,那小小的纸包还抓在他的手心。
荣生连忙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叮~女主开启副线了哟!
叮!男主开启主线了哟!
第45章四十五
第四十五章
李德突然来了客人,荣生也赶紧过去随侍在旁。
徐良玉过了晌午,觉得头有点昏,本来想倒掉的汤药一口喝下去了,实在是又腥又苦,苦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不由得暗暗骂了李德两句小气鬼,虽然她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青萝忙张罗着给她要甜汤去了,这边嘴里的苦味都还没去呢,那边房门一响张良娣匆匆带着人疾奔了进来。
徐良玉自从进了雍王府这个大门,就瞧见过她扬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她总是温顺的,平日带着点小委屈的那种小媳妇模样,此时想也知道李德不在,不必遮掩了,不可一世的模样便过来了。
她径自坐在桌边,似乎就是眨眼间,张良娣就站了她的面前。
今日的张良娣也是精心装扮过的,她比李德大了十来岁,从小就是小心翼翼伺候着长大的,他越是年长了些,她就越是惶恐,因为自少年时起,满月死去以后,他就再未好好和她说过一句话。
此刻满目的怒火,全都狠狠盯了徐良玉的脸上了:“徐娘子可知道雍王府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请你过去是抬举你了,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的给脸不要脸!”
她身后就跟着白日里来叫她的那个丫鬟,看着徐良玉也是怒目:“我们良娣好心好意给你做衣裳,怎地不识抬举!”
徐良玉本来也不愿和她们纠缠,不过看这阵仗,好像还躲不开了。
没想到雍王府竟然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她扬起脸来,眨眼便笑:“良玉真是不知张良娣竟来请过我,还要与我做衣裳,真是有点受宠若惊呢,在这给张良娣认个错,对不住了。”
她还笑着,脸上哪有半分对不住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