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怎么了?”

“说是昨晚上一场大火,将工部衙门给烧了!”

“不是有主事值宿的吗?”

“其余就不大清楚了,只晓得这件事闹得挺大,少夫人可要回一趟娘家?”

我蹙蹙眉,同管家道:“备马车。”

朱文涛温温吞吞地站起来,说:“先打听清楚了再说,别先着急起来,指不定是误传呢。”

我定定神:“我知道。”

“那我这就先走了。”他拎起药箱,又似乎想起什么来一般,同我道,“对了,赵将军的伤没养好,得关照着,别落了病根。我见他似乎还有些咳嗽,像是有些时日了。可他偏偏固执,也不让人瞧。”他看我一眼,又轻压了眼角慢吞吞道:“总觉得你们挺苦,但又说不出来。”

他背着药箱便走了,管家备好马车,我踩上脚凳正打算上车时,却被人一把拉住。

赵偱不知何时回的府,他握住我的手臂道:“你去了什么也做不了,何况此事还没有查清,不必这样急。”

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拿开他的手:“我自有我的打算,你不必管我。”

他搭住我的手道:“我陪你一道去罢。”

我淡声回了一句:“你随意。”

我坐进车里,伸手压好车窗帘子,看到他蹙着眉微微偏过头,也不知怎地就说了一句:“若是不舒服就不要去了,我不勉强你。”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微垂了眼睫,说:“我能有什么事呢。”

“没事?”我咬了咬下唇,“人总觉得自己能体会到旁人的痛楚,可伤不在自己身上,永远不会知道有多疼。你当然没事,因为刀子是往我心里扎的,不是你。”

我说完便觉得自己就像握着一把没有刀柄的刀在乱挥,伤己及人。

他的手方触到我的衣服,我便下意识地就往后挪了挪,蹙了眉道:“不要碰我!”他收回尴尬停在半空的手,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道:“连永,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我抿紧唇,停了好久才道,“你敢说你没有负疚感吗?你敢说你不怕我再被牵连进去吗?你无非是怕周顾不到我,又生出什么事端来。既然这样劳心劳力对彼此都不好,那为何还要在一起?这是头一次让我觉得……坚持是一件愚蠢的事。我矛盾过,也问过自己无数遍,我在你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不得不肩负的责任?还是你委曲求全维持人生的一部分?我算什么……我到底是妄自菲薄了还是想多了,或者根本就是我想错了,你就不能告诉我吗……”

我深吸口气,看着他的眼睛却非常非常难受。这又是在做什么?试图激怒他吗?这样的感觉太糟糕……

我偏过头,重重叹了口气:“你做什么都不同我说,你以为沉默就能解决一切吗?有时我自以为了解你,有时却又觉得你于我而言简直形同陌路。你总是瞒我,为什么我所有的伤口都袒露给你看,你却捂得严严实实,不让我知道你到底哪里疼。我不逼你……我常常想是自己要得太多了吗?不是的……许多事我根本不在乎。可沅沅为什么要成为牺牲品,她有什么错?!这是一个死结,是永远好不了的一个伤口,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若你觉得努力维持这样的关系太过勉强,那我们不如分开吧。”

不知是情绪太过强烈还是太冷,我说着说着全身都在发抖,便不自觉地抓紧了手边的一条毯子。近来我常常处于失控的状态,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病了,只会伤及更多,倒不如及时收手。我不敢去看赵偱,我恨他,却又觉得他可怜,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自顾不暇了为什么还要去为旁人心疼,不值得,不值得……

“她也是我女儿。”他说得冷冷静静,我看不到他的心。

“你痛着痛着就会麻木的。”我想我很久没有笑过了,我是真的累了,再也不会对你们笑了。

我们从一开始便不合适。

我们都是悲悯心泛滥的人,看到旁人可怜就想上前拥抱安慰。这样的婚姻里,哪一方更可怜,哪一方就赢。如此吊诡的、利用彼此的同情与惺惺相惜来勉力维持的婚姻方式,我之前竟未察觉到有任何不妥。兴许我们都是自欺欺人的高手,以为我们相爱,其实不过是看对方可怜,施舍一点温暖而已。

我觉得头痛,想不起来去年此时,到底是谁先迈出了第一步。是我可怜他,还是他可怜我?我靠在马车角落里,想了很久很久……

我听到他说:“我不知如何安慰你,但——”

“不必说了。”我打断他。

我知道你说不出来,你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言辞匮乏,不知如何表达。方才我这样咄咄逼人,难为你了。兴许等我们老了就好了,就不必再如此歇斯底里,任何事摆上桌,都能心平气和地一点点拆解,咀嚼,吞咽。

但那时,我们亦不再是现在的我们了。

马车到了国舅府,我匆匆下了车往府里跑。所幸府里没有乱成一团,我娘亲独自一人坐在前厅里,神色清寡。管家小心翼翼同我说,方才姨娘们全聚在这里哭,都被我娘给骂回去了。我走进去,她还闭着眼。她总是这样,心情不好需要梳理时就坐着闭目想心思。

我转过身,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赵偱,将前厅的门关了起来。

我娘听到动静,睁开眼慢慢说:“你来了。”

这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浓烈倦意。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拿过她的手,就这么握了一会儿:“怎么了……”

她忽然偏过头,抽出一只手去端右侧案几上的茶盏,可刚碰到杯壁,却又将手缩了回来,“茶冷了,就不给你喝了。”

她这模样让我更担心,我娘亲以前很彪悍,遇上挫折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也从不掉眼泪,不向旁人表露倦容。可她突然变成这样,真的令人忧心。

“我听外面传得乱七八糟,到底是怎么了?”

她低头看着我,竟然淡淡笑了笑:“这半夜里头一场大火,将工部存账房烧了个干干净净。旁的都好好的,偏偏要烧存账房……这不是欲盖弥彰,又是什么呢……外头不知道要将这件事传成什么样呢。”她声音里的倦意越来越重:“不过是昨晚后半夜的事,今天一大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若说是意外,可真是太让人意外了。工部事情那样多,素来不是个干净地方,谁会觉得你清白呢……”

我一惊:“太后呢?太后那里有传消息来吗?”

“别傻了。”她看看我,“她自保的心太重,当年入宫从贵仪一步步爬上夫人的位置,可曾给过娘家任何好处?如今老了,更是没有那份闲心。他们兄妹之间素来寡淡,你爹可曾靠过她一分?平日不去想倒还好,如今撇开那些面子上的东西,去细想一番,倒觉着血亲凄凉了。”

我听她絮叨了半晌,犹豫道:“这件事,同沈氏有关系吗?”

“说不好。”她想了会儿,“若真与沈氏有关联,你爹充其量被罢黜。若非沈氏所为,这污水会越泼越脏,到时候想洗都洗不干净,就不仅仅是被罢黜这般简单了。”

我又头痛起来:“那现下——”

“等。”

“等?”我抬头看着她。

“那能怎样?若是立刻奔走求助,岂不是更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是急着撇清就越有问题,你不懂吗?”

“父亲有与人结仇吗?”我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来我爹这般性格的人能得罪谁。

我娘紧抿着唇,蹙眉道:“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再重演一遍,最后死的那个,会不会还是沈应洛?”

“沈应洛犯的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是要被株连的。可现下发生这么多事,却没有一个是类似的,孙家充其量也不过是罚没贬黜,都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你知道什么?!沈应洛当年不过是被派去湖州做乡试主考,先皇帝揪着那几句考题就定了他的罪,后来又加了多少条罪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要你死还会让你有喘息机会吗?!”

她说得太急竟然咳嗽起来,我却不知如何开口,一口气憋在心里,一直疼。

“算了你回去罢,这事牵扯不到你。”她咳嗽完竟要赶我走,“等一等,你多留意赵偱。”

我一怔。

“他近来风头正盛,别抢了谏院的差事,对谁都不好。”

我猛地掉头就去开门,门外除了驼着背站着的管家,赵偱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将军去哪里了?!”

管家支吾道:“姑爷、姑爷他方才刚走……”

“往哪个方向走了?”

“不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立时冲到大门口,东西两边的路上皆是空空荡荡。我想想皇城的方向在东边,便往东走,可我方走了几步路,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我拉进了旁边巷子里。

我一惊,但看到面前的人又松了口气:“你来做什么?”

【四四】迷雾...

珠云眼角的红痣在这白天里头看起来更诡魅,她挑眉笑了笑:“为何不能来?”她拎了个腰牌在我面前晃了晃,笑笑道:“想出来,自然有法子。”

我同她不熟,潜意识里却又不知不觉将她当成邹敏的妹妹,连我自己都有些糊涂了。

她促狭地笑了笑:“温连永,我怎么觉着你有些奇怪?”

“怎么?”

“心不在焉,而且脑子不清楚。”她扬了扬唇角,“担心什么?你父亲?还是其他事?”她忽然凑过来,在我耳边悄声道:“太后娘娘说,静观其变,什么都不要做。”

太后的意思竟然与我娘亲方才说的几近一样,都是在等……可是等什么呢?我方蹙起眉,就感觉手心里被塞了一样东西。

我摊开手心,那是一只很细巧的竹管,以前府里养信鸽时,腿上都系了类似的竹管信筒。我方想看里头有没有装纸条,珠云握住我的手,低声笑道:“没人的时候再看,但愿你用得上。”

我看她一眼,那眼角酝着的笑意更深,旁边的红痣像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你到底是谁……”

她微微眯起眼:“你觉得我是谁,我便是谁。”

“你不是邹云。”

“是非与否不重要。”她弯下唇角,诡魅笑道,“不觉得人死复生是一件很惊喜的事么?”

我往后退了一小步,后背紧紧贴着长巷冷壁,竟被她吓到了。她偏过头无谓一笑,拉过我道:“不是要去集贤书院么?顺路,一起走吗?”

我还惊魂未定,她却已经拉着我往巷子那一端走了。她手劲大得出乎我意料,她走的是另一条路,明显是想避开国舅府的人。

可我如今哪里想去集贤书院,我是想知道赵偱去哪儿了!她带我上了马车,压好车窗帘子后她又瞧了我一眼:“啊,对了,路上我遇见孙正林。你同他许久没有见过了吧?”

“你认得孙正林。”

“小时候就看我不顺眼的人我自然认得。”

孙邹两家素来势不两立,为此当年我还义愤填膺地领着孙正林跑去和邹家的姑娘打了一架,起因不过是邹家的小姑娘毒舌了孙正林两句。

我清了清脑子,问回去:“你非得让我觉得你是邹云吗?”

“无所谓。”她弯弯嘴角,“我不是说过,信与不信都在各人自己的选择吗?”

“我近来情绪不稳定,想法也很乱,你会将我弄得更糊涂。”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下车罢。”

“别担心赵偱,这种人不会做看不到结果的事。”她的笑意陡然间又促狭起来,“你要相信,尽管有时候你觉得男人幼稚,但毕竟比你强大。”

我叹声道:“你都没有同他相处过,又怎会了解他。”

她身子突然往前探了探:“你以为自己了解他?你又与他相处多久?恩……几个月?你没有小时候那么讨喜了,倒有点说不出的哀怨味道。太怨妇了会遭人嫌弃的,来笑一笑嘛。”

我看她一眼:“抱歉,我还没能够缓得过来。”

“说出口就好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人生短暂,能开怀时何必满面愁容。再者说,你女儿见你这样,也未必安心。”她忽地偏头挑开车窗帘子,“今年冷得快,雪也会早些下吧,真期待呢。”

她又对车夫道:“这里停罢。”

我方要打开车窗帘子看一看,她却看我一眼道:“不下车么?”

我随她下了车,蓦地一惊,她怎么将我带到原先连翘的住处来了?她笑笑说:“既然路过,不来一趟岂不是可惜?”说罢捏着一把钥匙道:“受人所托,这里就留给你住了。若是觉得哪儿都不方便去时,这里也算得上是个能暂歇的住处。”

怎么可能?连翘明明在信中说这处居所转卖了!那珠云必不可能是受连翘所托。我犹豫着接过钥匙,打开大门上挂着的锁,推门走了进去。

一切如常,连翘走了那么久,住处竟然连灰尘都瞧不见,可见常常有人前来打扫。我仿佛置身迷雾之中,越走越远,却越发看不清前路。我猛地回头一看,珠云却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我飞奔至门口,门口却已是空空荡荡。

这处居所的东家,到底是谁呢?

我锁上门,将钥匙和竹管收进袖袋里,便去了集贤书院。徐太公不在,只有乔师傅一人在书院里头。他的后背有些许佝偻,岁月真的催人老,幼年他当我师傅时,还是很精神的一个人。我不知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他微眯了眯眼,似乎又想了一会儿:“连永啊。”

我道了声“乔师傅好”,一如多年前。

他低下头重新翻手里的书,却真是老了,一页字得看上许久。握着笔写几个字,也一笔一划慢得很。他停了停,又搁下手里的笔,轻叹了一声:“你徐太公也称病回去了,人老了就这么一回事。”他看看我,又问:“你今日怎会想到过来……”

我回:“本来一早就要过来,可家中出了点事,来得晚了些。”

他缓缓道:“我方才听书院佣工说了,工部衙门失火,你爹又是刚当上尚书。一上任就把账房给烧了个干干净净,确实难逃咎责。但一切都得看皇上的意思。所谓证据,哪里有真的?想毁掉你,徒手便能捏造罪证;若不想让你死,不论怎样都会替你开脱。其实再怎样,你爹好歹是皇帝舅舅,不会太过分的。”

“乔师傅。”我偏头看了一眼门外,将门关了起来,“当年的事,能同我说说吗?”

他靠在椅子里,整个人毫无精神,过了良久才道:“你想问……沈氏的案子?”

我点点头。

“我不能同你多说,这件事太忌讳。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两条。一来,当年沈应洛本不必搭上全族性命,是定罪后有人煽风点火,有人设法营救。这两路人,虽看上去目的不同,但却都将这件事逼到了没有办法回头的境地,先帝早对朋党忍无可忍,见此状是更怒,便索性杀鸡儆猴,让这件案彻底定死,罚得也更重。但沈氏族人远在南方,有一两个漏网之鱼,太正常不过。”

“第二呢?”

“经这件事,朝中朋党派别一目了然。你祖父也是那时候开始慢慢收敛,再也不出头了。至于你爹,自然是随同你祖父一派。你祖父当时……”他顿了顿,皱起眉,“又与孙家是同一派。”

“所以您的意思,沈氏还有后人,且近来朝中这些事,若都与沈氏有关,那我爹也会落得和孙家一样的下场?”

他摇摇头,叹声道:“不尽然。近来这些事,既像寻仇,又像是党争。若是皇上心里明白,那这件事到最后必然是两败俱伤,他坐收渔翁之利。所以到你爹这里,也该消停了……”

自古君臣博弈,牺牲品不计其数。我将思绪理了理,想明白之后正打算告辞,却听得乔师傅道:“还有一件事也不知可不可信,皇上要修国史,届时集贤书院定会全力辅助。”

彼时我孕期的请辞书被驳回,说是可以给足时间休养,却不能说辞就辞。若修国史之事为真,那我必然逃不掉。

我深吸一口气,说了声“知道了,谢乔师傅。”便告了辞。我在集贤书院门口站了许久,官道上来来往往几辆马车,风愈发大,我裹紧身上的衣服正打算往回走。可我才走了一段,便听得身后响起马蹄声,我转过身,果然是赵偱。他勒住缰绳停下来,俯身将手伸给我:“上来罢。”

我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将手伸过去。他拉我上马,我坐在他身后,淡淡问了一句:“先前去了哪里?”

他却反问:“气消了么?”

我摇摇头。他忽然就偏过头伸手揉了揉我头发,哑声道:“有些军务急着要处理,本打算去国舅府接你,管家却说你一早走了。你身子还不大好,走这样长的路不合适。晌午都过了,饿么?”

我又摇摇头:“没胃口。”他欲言又止,却还是转过头去。

我从袖袋中摸出竹管来,将塞在里头的纸条抽出来一看,却懵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小字尽是番文,完全看不明白。珠云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又是受谁指使……我纳闷良久,看了一眼他的后背,将纸条重新收进了袖袋里。

回到府里是下午,天冷了,伙房里正在准备晚饭,却很是暖和。我进去要了一碗热汤,坐下来捧着碗暖手。赵偱跟进来,在我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来,淡声道:“我们许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伙房里的小厮连忙端了饭菜上来,我却只顾着我手里这一碗热汤。不会太烫,也足够温暖,恰到好处。

我走了会儿神,伙房里的厨子和小厮陆陆续续都走了。赵偱坐在对面给我盛饭,将饭碗递到了我面前,说:“吃一点好吗?”

我伸手接过来,看着冒着热气的米饭,问他道:“是不是觉得我可怜?可怜到只能无理取闹,与所有人怄气。”我语气很缓,没有发火的意思。这两日他根本不着家,能说上两句话都算是奢侈。可为何,今日一早,我却要发那样的火?

我多希望见见晴空,安安乐乐地生活。

他忽略我的问题,却慢慢道:“我们之间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摊开明说,没有必要憋着自己。”

我亦慢慢回:“你的意思是,百步有笑五十步的资格?”

“你不必这样堵我。你情绪激动、自我封闭时,我永远不知如何开口。有时我想,若我回驳你的抱怨,是否会让你更激动?我习惯冷却,但我也忘了,我早已不是一个人,我要顾及你的感受。你也说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会有多疼,因而这旁人无法体会的痛楚,若没有倾诉,若不说出口,旁人即便试图理解,也无能为力。”他的神色黯了黯,接着道:“连自己都会与自己矛盾,又何况是两个家世、经历、性格迥异的人相处?尝试躲避或是不顾对方的感受强势起来,都不可取。我能做的只是弱化自己。”

他蹙了眉微微低头:“对不起,你心平气和时我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手心里的温度渐渐凉下去,汤要冷了。我稳住语气慢慢问:“可是你做到了吗?尝试躲避不对,隐瞒自然也不对。你有太多事我不知道,如今与你相处,我感受不到安稳,心总是悬着,怕自己随时都会被卷进无辜的争斗里。这是我的担心,也是我想重新考虑的部分。我不止一次地经历满怀希望最终幻灭的过程,于是到了现在,索性不再抱有希望,这样就不会难过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汤碗的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油皮。时间真是个好东西,能将一切都冷却。

他道:“可你知道我在瞒你,是因为你已经知道我瞒着你的是什么,你不过是在等我开口。可这要怎样说?事情太多了,我都理不出头绪。你如果问,我一定相告。可你一直在等……”

是啊,你们都能一语中的,猜中我心中所想。我当真是这世上最自以为是,最喜欢和自己以及旁人闹别扭怄气的人,是活了这么多年,到开始反思自己的时候了吗?

万事都会冷,就像碗里的汤。我知道终有一天我可以与当下握手言和,即便心里有梗,不去刻意回想,也不会觉得有多难过。路不就是这样吗?走啊走的,不小心摔一跤,脆弱者哭一阵子,坚强者拍拍灰,都还是要站起来继续走。我们的人生就这样一条路,总要走到尽头。

我说:“饭菜凉了,不吃吗?”

他说:“凉了就不要吃了,重新做了热的再吃罢。”

【四五】天又冷...

他起身打算去外面喊厨子过来,我按住他的手道:“今日放旬假,阿彰要回来,我本是预备了包饺子的。”

“那我去接他罢。”

我摇摇头:“我同管家嘱咐过,兴许现下已经安排人去接了。”我顿了顿:“想吃饺子么?一起动手罢。”

他去柜橱里将准备好的馅料和饺子皮拿过来,说:“要不你再教我一次?”

我将饺子皮摊在手心,低头道:“你这样聪明,当初还嫌弃自己手笨学不来。”我看看他,将馅料放在饺子皮上,慢慢将饺子皮捏起来:“你试试?”

他学得甚快,却突然停下来看我道:“你似乎怀疑我先前就会包饺子。”

我偏过头,继续包饺子:“无妨,我全当你是偷偷跟我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