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浅笑笑,看了一眼窗外,叹声道:“天要黑了。”

我道:“阿彰快回来了罢。他学得很好,上回将《弟子规》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还自己寻书看。不懂时也知道问,当真是喜欢念书的样子。”

我生完沅沅那阵子,他还总是问“妹妹在哪里?为什么没有见到妹妹?”后来沅沅下葬,他方晓得原来有些人一面都见不上就变成了永别,沉默了好些天。小小年纪看多了生死,是要比同龄的孩子早熟的,我有时反倒担心他太懂事,失去了作为孩童的快乐。

赵偱却只道:“我希望他能走自己想走的路。”

我浅应了一声:“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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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包好时,阿彰也刚好回到府里,他先是去老夫人那里请了安,再匆匆折回了伙房。天冷了,他近几次到伙房里总是往灶膛口钻,说暖和极了,今日他抱着一本书窜了进来,然看到赵偱坐在灶膛口却又立刻止住了步子,垮着小脸站在一旁道了一声:“阿彰见过叔父。”

说罢又偏过头,看了看正准备下饺子的我,道了一声:“婶娘好。”

他一人抱着书坐在灯下看着,我站在灶前等饺子出锅。外面风声又大起来,揭开锅盖,腾起来的全是白色的水汽,我盛了饺子端上桌,将调料分好,又装了一盘子放进食盒,让人送去给老夫人。

阿彰放下书,趴在桌子上慢吞吞吃着饺子,赵偱揉了揉他脑袋,说:“坐正了吃。”

我坐下看着他们吃,随口问了一句:“好吃么?”

赵偱说:“你也吃罢。”

“晚上不要吃太多,差不多就行了。”他今日没有吃午饭,想必是饿了吧。

我吃了一些,听阿彰说国子监的趣事。末了,他又随口道:“婶娘,孙讲书如今不在童子科了,新来的讲书可凶了。”

“不在童子科了?”我愣了一愣,难不成……

赵偱伸手握了握我的手:“他调去兵部了,库部主事,升了品级,是好事。”

孙家正值多事之秋,他又怎可能在这个当口迁调呢?

赵偱看看我:“过会儿同你细说。”

阿彰看了看我们,搁下筷子道:“婶娘……阿彰吃饱了。”以往旬假时回来,他总要带一堆问题来问,我晓得他是又想问题目了,但今日太晚,似乎不大合适,我便伸手去揉揉他脑袋:“阿彰乖,看会儿书就去睡,明日早上再问婶娘好不好?”

他点点头,抓起桌上的一本书,跳下了椅子,一本正经道:“叔父安,婶娘安,阿彰这就走了。”然后就蹭蹭蹭跑到门口,开门出去了。

我站起来,同赵偱道:“你先回房罢,我去同奶娘嘱咐些事。”

天气愈发干冷,今年真是冷得太快,恐怕真要下雪了。走廊里不时有枯叶飘进来,花坛里萧瑟得很,枝桠嶙峋,墨色天空当布景,又显得生硬。

阿彰屋里的被子是白日里特意晒过的,我进屋时奶娘正在铺床,阿彰则坐在桌前认认真真地写着字。我同奶娘嘱托了几句,便关上门折了回去。

卧房的灯亮着,我推门进去,却不见赵偱人影。他从西北回来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好好谈过。每次不是我睡着,便是他在外周旋。我在椅子里坐了会儿,方要站起来,便见他推门走了进来。

他走近时我闻到一丝淡淡的药味,我想起早上时朱文涛说的那一席话,问他道:“你病了么?”

他摇摇头,说:“膏方熬好了,说是早晚温水送服一次即可。我加了不少蜜糖,应是不苦的。”说罢他将一直收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托了一只瓷罐子。我伸手接过来,还有余温,想必还未冷却好。

“还未冷透,那就明日再吃罢。”我将瓷罐子放在桌上,低头搭上了他的腰带:“我想看一看你的伤口。”

“没什么事,已经好了,在后背。”他说罢转过身,张开双臂,任由我拆他的腰带和衣服。

空气清冷,浮着隐隐约约的药香。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罢了,天气冷,别又冻坏了。”

他站在原地停了会儿,转过身索性将外袍脱下来,搭在椅背上:“孙正林的事,应当是成徽在背后动了手脚,但这小动作却并没有恶意,想必是念及同窗情谊。可孙正林却让我转告你,要小心成徽。”

我沉默了会儿,问他道:“依你看,成徽此举,又是为何呢?”

“你们三人关系太过要好,故而也从未有过猜忌与防备。你与孙正林兴许是同一个立场,但成徽却又是另外的立场。有些事我当下虽不能十分确定,但……我想你一样怀疑过,成徽与沈氏有所牵连。”他顿了顿,又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有时伸了援手,最后被反咬一口都不知道。”

我明白,可为何孙正林却一反常态不来找我?那日下大雨,他揪着成徽一道过来,是想将这件事挑明吗?既然如此,为何突然又退却了?被人威胁?还是想通了?

“我会帮你查。”赵偱停了停,同我道,“近来想通许多事,该狠心时必须狠心,不能拖泥带水。”

“是。”我应了一声,从床上抓了一条毯子过来递给他,“别冻着了,洗漱完早些睡罢。”

“连永。”他抓过我的手,慢慢道,“其实我有想过,为何近一年时间不见,我们之间就突然远了这么多。”

“无妨,都会好的。”我还曾说过,我们来日方长。所以急什么呢?

他踯躅良久,道:“若是你觉得这相处让你不舒服,我们可以分开一段时日。”

我弯下腰脱鞋子,沉默良久,回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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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素来起得早,我便起得更早,待他穿衣服的当空,我将竹管递给了他。

他抬头看我一眼,接过竹管道:“这是什么?”

“偶然间所得,但字条上写的皆是番文,实在不知道写了什么。我想你看得懂,便拿给你看一看。”

他蹙眉将纸条抽出来,摊开来看了一眼,遂立即收进了袖袋里。他这神色不常见,我便问道:“是什么?”

他却问我:“从哪里来的?”

我想了想,既然是珠云给我的,有很大的可能是来自皇宫,便回道:“宫里。”

“我知道了。”他又道,“这件事不要同任何人提起,只当做没有这回事。”他蹙蹙眉:“还有多少天到除夕?”

我算了算,回道:“还早。”

他将鞋子穿好,站了起来,轻叹出声:“今日就留在家里罢。”

我低头抚平他衣服上的褶子,道:“集贤书院有事,我今日得过去了。”

他微愣怔:“我不是替你请辞了么?我昨日还以为你只是念旧去了一趟而已……”

我抬起头,抿了抿唇角:“没有用的。你一走,请辞书就被驳了回来。近来七七八八的传言颇多,乔师傅说皇上想要修国史,徐太公又因为身体不好在家里休养。这样的事,集贤书院必当全力以赴,恐怕又要忙了。我去看看阿彰有没有起,你先去吃早饭吧,不必等我。”

等他走了,我带着阿彰去吃了早饭,天才亮。

到集贤书院时一个人都没有,四下冷冷清清。乔师傅姗姗来迟,见我来了,说:“又何必来这么早,以后有得忙,现下能歇就歇着罢。”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何况过会儿我想提前走,若是晚来便太不像话了。”

乔师傅指了指斜对角的座位,道:“替我做个摘录罢,该划的我都划下来了。”

我便坐下来埋头做摘录,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乔师傅似乎看出我有心思,便道:“你若有事就走罢……我这儿不忙。”

我想去兵部找孙正林,遂将手头的事做完,便告辞离开了集贤书院。

然我刚走到门口,便有一名宫人匆匆赶来挡了我的去路,他捏着一张腰牌道:“奉太后娘娘旨意,请温大人进宫一趟。”

“太后娘娘?”虽然这腰牌很眼熟,可这名宫人我却从未见过。往常温太后遣人过来都是熟脸,且昨日珠云才来找过我,何故今天又要召我入宫?他似乎瞧出我的疑惑,道:“温大人是不信?”

我看他一眼,冷冷问道:“公公知道是什么事吗?”

“太后娘娘的心思奴才如何晓得?还请温大人走一趟吧……”

“我若不去呢?”

【四六】血债血偿...

“那可就由不得您了。”话音刚落,便看得后面马车上跳下另外两名宫人。

我扭头朝书院里头大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那两名宫人拽住我,道:“劝温大人还是老实些好,别伤了自个儿。说是带温大人进宫,自然就是进宫,奴才们还能违抗旨意不成?”

小人的话素来不可信,但我根本没得选。这会儿应是到了府里人来送午饭的时候了,可门口一个人都没有,真是急死人。我被塞进马车里,两个宫人死盯着我,生怕我跑了似的。我打开车窗帘子瞥了一眼外头,顺着这条官道走到头便是皇宫,中途我有没有可能遇到什么人?不晓得是不是急昏头有了错觉,我竟蓦地瞥见珠云骑着马飞奔而过,我方将头探出去,一只手立刻伸过来将我拽了回去。

珠云方才回头看了我一眼……是我的错觉吗?她到底是谁?为何总是出没不定,像极了幽魂……

我靠在车窗边心急如焚,甚至担心这辆马车不是往宫里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倏地停了下来,我贴着车窗帘子听外头的动静,应是已到了宫门口,侍卫说话的声音传来,然奇怪的是,连车帘子都没有打起来查看,便准行了。

只行了一小段,车子便又停下来,宫人拉着我下了车,我看了下周围,两边皆是高高的宫墙。为首的那名宫人瞧了我一眼,道:“温大人,先去见见我们家主子吧。”

我心中猜到是宋婕,可却又猜不到她到底为何要见我,又为何假借太后旨意。我料到没什么好事,然当下境况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我忍下心中愤怒,握紧了拳跟着宫人往她的寝宫去。然我方进了殿,门就被关了起来,环顾四周连个人都没有。没有人正好,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将钗子拿下来握进袖中,过了会儿,宋婕的声音响起来,却四处不见她人:“吓坏了吧?文人屁个用处都没有。”

她走出来,笑了笑道:“你怕什么?本宫才不会污了自己的地界。不过是想找你聊一聊……”

我冷冷道:“言辞多为虚假建构,我既然不信你,又何必听你多费口舌。”

“只怕你是口中不信,心中却信得很呢。本宫呢,今日是特意给你道个喜。”她顿了顿,又走近了一些,“赵偱打了胜仗回京,皇上说要赏,却一直拿不定主意。本宫索性好心一回,做个媒人。据闻冷监丞对赵偱可谓一往而深,既如此,倒不如成全了她。无后乃大不孝,你一无所出,是不是该让个位?”

她笑了笑,站到我面前,诡笑道:“不过本宫呢,急性子,总觉得你们中原人太过磨叽。今日早朝结束,皇上召见赵将军的时候,本宫心血来潮去了一趟茶房,在赵将军的茶里加了些东西。冷监丞当时也在场,本宫是看着她扶赵将军回去的。据闻是去了官舍,本宫的下人不懂事,前一日偷偷将冷监丞香炉里的香给换了。”她笑意愈发浓,声音飘着一样:“那是一炉……合欢香。”

她偏过头笑得丧心病狂,连钗尖抵上自己的喉咙都未发觉。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按着她,抵在高大的梁柱上。我竭力压着自己的声音:“我说过不会放过你,就算我搭上自己这条命,也要为沅沅报仇。”

她冷笑笑:“你杀吧,赵偱现下不知道在做什么呢。本宫不动手,动手就输了……”

“你以为我说着笑的吗?!”钗尖已扎了进去,她从侧方抬起一只手来,迅速掐上了我的脖子。压痛和窒息感一齐袭来,我手上一使劲,巨大的推门声却突然传来。

一个熟悉的女声迅速响起来:“都在做什么?!”

她倏地放了手,我连喘几口气,珠云已经跑上来夺过了我手里的钗子。珠云道:“冲撞昭仪娘娘了,可太后娘娘有请两位,寝殿大门关死,珠云也实在迫不得已,还请昭仪娘娘恕罪。”

宋婕冷冷看了她一眼,从地上站了起来。珠云又不急不缓道:“您脖子上有血,还请擦干净了换身衣服再走,莫要吓着太后娘娘。”

珠云这副模样颇有些有恃无恐的意味,待宋婕往偏殿走了,她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白绢布,替我将钗子擦干净了,又替我戴上。

我顺了顺气,正要往外走,她却一把拉住我,在我耳边小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赵将军安好,你不必听信这个女人的胡言乱语。”

我一惊,蹙眉看了看她。她却浅笑笑,看了一眼殿外跪了一地的宫人,对我张了张口,声音极低:“一切尽在掌握。”

到了温太后殿内,我方晓得今日这一切皆是局,皇上皇后竟然也在场。我环顾殿内,气氛沉闷,行了礼之后,温太后也不说赐座,只淡淡道:“我老了,你们折腾你们的吧。本是想着许久不与你们一道用膳了,加之天冷,想热闹热闹,却突然查出这等事来。”

我听得皇上冷冷道:“宋昭仪,听闻你一直与大宛国主有信件来往,是这样吗?”

宋婕跪着还没起,她淡声回道:“曾与母亲写过几封信。”

皇上道:“你汉文好,听闻你生母也是汉人,写信是用汉文还是番文呢?”

宋婕朗声应道:“随心而已。”

“好一个随心而已。你当宫里的人都是瞎子吗?”皇帝偏过头看了一眼苏公公,苏公公即立即捧着漆盘走了下去。

“方才皇后娘娘说你在宫中养鸽子,还不止一只。朕以为你不过是喜欢,哪里晓得你竟违反宫规,私自用信鸽与外头传信。谁晓得你是写给谁,又是写了什么?!”

漆盘上摆着的是一张字条,皆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竟与珠云给我的那张字条分外相似。我听得皇后说道:“陛下何必空生气,若宋妹妹真是与自家生母写些贴己话,倒不是冤枉她了么?既然这上头写着的是番文,那便请懂番文的师傅来看看便好。”她看向我,停了停又道:“这朝中会番文的,赵将军也算得上一个罢。不如就请赵将军前来看看罢。”

皇帝依旧沉着脸,默声了半天道:“传赵偱。”

宋婕道:“皇上只请赵将军,莫不是有偏信之嫌?若赵将军诬陷臣妾,那臣妾岂不是百口莫辩。”

“放肆!”皇后娘娘道,“赵将军乃忠良之后,一国良将,又怎会诬陷你一介女流!”

宋婕不卑不亢:“陛下,人心叵测,兼听则明。”

皇后方要回驳过去,却被皇上制止了,他沉默了会儿,道:“再请薛博士。”

这个决定充分表明了皇上对赵偱的不信任,以及对宋婕偏爱。那种即便你犯了错,我也宁愿相信你有苦衷的无奈心情……真是万分复杂。

薛博士对番文多有研究,虽说得可能不如赵偱流利,但就文本上的造诣,恐怕是非常之高。

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这其中太后还说外臣不方便进来,要不要移至前门殿审,却都被皇帝给驳回了。出乎我意料,赵偱竟然先到了。他只看我一眼,神色无比沉静。他行完礼,皇帝也并未让人将字条拿给他。

皇后道:“就让赵将军先看看罢。”

皇上道:“先不急。备好笔墨,爱卿将字条的内容译成汉文写下来罢。”

赵偱应了声,坐下来提了笔,接过苏公公递过来的字条,慢慢写着。

待他写完,苏公公将他写的纸拿走呈给皇上,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赵偱,他依旧神色寡淡,却做了点小动作。然所有的人注意力皆在皇帝手中那份译稿上,谁也没有注意他中途偷换了字条。

我看皇帝的脸色稍变了变,紧接着便听得外面传:“薛博士到。”

薛博士进了殿,瞧见这阵势似乎有些懵,他过来行了礼,手还是哆哆嗦嗦的,仍是老样子。他坐下来,苏公公将字条从赵偱处拿过去给他,他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开始写。

译稿方呈上去,素来谨慎的薛博士哆哆嗦嗦道:“陛下,细节之处微臣兴许译得不到位,还请见谅。”

皇帝铁青着脸不说话,将两张纸扔了下去,冲宋婕道:“枉朕这么偏袒你!先前说大宛只是假意归附,这么看倒是当真的事了!你大宛狼子野心,竟敢假称归附,却对我西疆虎视眈眈!你与大宛国主通信,字字显出你不过是大宛细作!朕……”

他有些气急,皇后紧接着道:“皇上仅凭一张字条就断了案,外人只怕得说皇上武断了。既然宋昭仪免不了嫌疑,不如去搜一搜。”

皇上似乎是狠下心,沉声道:“搜!”

宋婕却倏地站起来:“皇上要臣妾死有的是理由,又何必再费心思去搜臣妾的寝宫!”

“宋昭仪不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么?”皇后发话道,“来人,先押着她,别伤到皇上。”

我看了一眼温太后,她竟慢悠悠地吃着点心。这一局棋,是她布好的吗?

又是等待,又是沉默。太后道:“今年冬天新做的点心,都不尝尝吗?”说罢珠云将点心盘分下去,皇帝似是压着怒气,一直沉默不语。

直到宫人抬着一个鱼缸进了殿,他的眉才舒展开些。

“这鱼缸又怎么了?”

奉命搜查的领头宫人道:“宋昭仪处旁的倒是没有,但诡怪之物颇多。奴才瞧见这鱼缸里头的水似乎不大对劲,便将它抬了来。”

“胡闹!不过是一缸鱼。”

皇后娘娘道:“陛下,听闻宋昭仪的生母曾在曲山待过一段时日,曲山巫道盛行……臣妾偶然听闻,不寒而栗。”

皇上道:“薛博士,你见识甚广。可知道曲山巫术?”

薛博士回道:“待微臣看一看罢。”他走到鱼缸前,低下头看了看,“呀”了一声道:“陛下……这是降头术啊……微臣曾听闻,有青楼女子为求恩客一心一意,下此鲤鱼降。”

皇上紧蹙起眉,薛博士接着道:“微臣不敢妄言,鲤鱼降乃是以女子经布浸泡之水养成的鲤鱼,只要对方服食此鱼,便是中了此术。”

皇后冷声道:“宋昭仪,你竟用巫术争宠!”

【四七】死而复生?...

宋婕冷笑道:“陛下真信吗?觉得臣妾是因用了这降头术,才得到恩宠?降头一说毫无根据,不过是薛大人胡编乱造罢了。臣妾人在这里,皇后娘娘若是有心要诬陷臣妾,让人放一块污布到臣妾的鱼缸里,那臣妾可当真是百口莫辩。若陛下非得给臣妾定罪,臣妾恐怕也没有法子。皇后娘娘平日里便处处为难臣妾,现下看来,可真是忍到不能再忍的地步了。皇后娘娘若真要置臣妾于死地,臣妾不过是俎上之肉,任人宰割罢了。”

皇上看看她,又指着薛博士厉声道:“你这说得可有依据?!”

薛博士哆嗦着跪了下来,方要开口,温太后便懒懒道:“连永,薛大人老了,记错了也是有可能的,你师从他这么些年,想必也学了不少,你倒是说说看这降头之事,是否胡编乱造。”

我猛地回过神,看了她一眼,却听得宋婕故作惊讶道:“她如何在这里?!”可真会转移视线,说我出现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我正琢磨要不要将事情原委说出来,却惊觉若是说了实话会将赵偱一起牵连进去,说不定届时这件事要追查得更深,对于谁都不是好事。

温太后将杯盖重新盖上,偏过头道:“哀家想念侄女了,请她进宫聚一聚还犯了王法不成?!”她又道:“苏公公,定罪前还是不要让她说话的好。”

苏公公应了声,便取了布团堵了宋婕的口。温太后看向我道:“连永,怎么不说?难道真未听过降头之事?”

我跪下来回道:“薛博士所言确有依据。降头术乃佛经小乘中‘谶’之小部副本,方才皇后娘娘说宋昭仪母亲曾在曲山住过,曲山邪术较之降头术乃更为高明,据闻是‘谶’之正本。宫闱之中邪术巫蛊实乃大忌,大多未听说过民间歪门邪术,然确实有证可考。下臣虽不才,然集贤书院中记载降头邪术之事也是有的。听闻宋昭仪在民间住了十几年,且又与母亲一道在曲山居住过,耳濡目染也是常情。”

温太后慢慢道:“皇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从她进了宫,宫中奇谲之事还少吗?押下去严审罢……哀家倦了,这儿闹哄哄的,连个饭都吃不安宁。”

她站起来,留下跪了一地的人走了。珠云扶着她离开,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眨了一下左眼。我轻蹙了眉,却听得皇帝寡着一张脸道:“宋婕押下去候审,其余人都散了罢。”

我回过头,看到宋婕狠狠瞪了我一眼。待皇帝走了,我方要起身去扶薛博士,赵偱已是将他扶了起来,道了一声:“薛博士辛苦了。”

薛博士看看我,垂着头便往外走了。

我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跟着赵偱也出了殿门,由宫人领着往宫门口走。一路上赵偱一言不发,只顾着走路。到了宫门口,他牵过侍卫手里的马,带着我往前走。我问他:“打算走回去吗?”

此刻宫门口距我们已有一段路,他停下来道:“连永,你爹回来了。虽是软禁在家,但也好过先前。”

我急忙问:“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