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回来的,但当下你还不能见,国舅府限进出。”他整了整马鞍,看着我道,“上马罢。”

我动作笨拙地爬上马,赵偱即刻便翻身上马坐在了我后头:“先送你回府。”

“今日之事,先前有人告知你?”并不能排除珠云提前告诉他的可能性。

他道:“没有。”

我又问:“皇上给你看的字条又是什么呢?”

他淡淡道:“与大宛的来往信件。”

我转过头,恰好看到他的嘴唇,我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中途换了字条?”

他微微张了张口,轻抿了一下道:“她写法隐晦,薛博士番文造诣虽高,但不见得能理解一些俗定的写法,若直译兴许觉得佶屈聱牙。”他停了停,又说:“连永,这件事还没有完。宋婕涉及多方利益,让她痛痛快快地死虽然容易,却有些便宜她了。”

我低头看着他的手:“先前觉着你为人太过温和优柔,从未见你狠心的样子,如今得见,倒觉得诧异。”

他叹声道:“你又何必说得如此生分。”

我道:“不是生分,我知道一个人有许多面,多了解你不好吗?其实细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短暂。你昨晚说,两个人可以试着分开过一段时日,可我们分开了那么久,还不够吗?珠云给了我一把钥匙,将我带去了连翘原先的住处。她说若我无处可去,便可在那里暂住。今日我进宫,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皇上要赏你,便给你赐了婚。不知道是真巧合,还是故意安排,我隐约觉得,似乎我要离开赵府,住回连翘原先的居所。我只问一问你,有赐婚这回事吗?”

我闭眼等答案,却等来一句:“是。”

我淡声问:“是冷蓉?”

“不是。”他顿了顿,“是邹之道的二女儿。现下朝争派别愈发明显,你和邹家其实是对立的,皇上是想以此牵制我,朝堂上我不能倒向任何一方。但若其中任何一方出事,最终我还是逃不掉。若是以后他想降罪,两边随意找理由皆可。”

“邹之道的二女儿?”我心惊,“邹敏的妹妹邹云吗?!”她不是溺水死了吗!难道真的是珠云?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猛地掐了一下自己:“你确定是邹之道的二女儿?”邹之道只有邹敏和邹云两个女儿,其余全是男孩子。可邹云已死,这个二女儿……难道是他收的养女吗?

“怎么了连永?不用着急,我会想办法推掉。”

“我认得她!”我回过头,紧盯着他的眼睛,“可她早就死了!”

“别慌,回府再说。”他一手握紧了缰绳,另一只手又握了握我的手。我一路上脑子乱得很,邹云这个人若是没有人提,我早就忘了。可珠云一出现,便迫不及待地让我以为她就是邹云,还总是神出鬼没,让人恍惚以为真的有死而复生一说。现下皇帝又赐婚,让赵偱娶邹之道的二女儿……

我不信鬼神说,因此珠云绝非可能是邹云,除非她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且被邹家收为了义女。可此举为何?先前我一厢情愿地以为珠云是帮我的,可现下……她又到底是什么心思呢?她背后的那个人,又是什么目的?

回到府里我定了定神,跟赵偱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疑惑。除去当日拉着珠云听墙角那段,其余事我皆悉数告知。赵偱听完道:“先不必着急,我再想办法。现下有急事,我必须立刻走,晚上回来再说好吗?”

我送他出门,在府里愣了会儿,蓦地想到一个人。

我决定去见成徽,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先见一见孙正林。

天色已不算早,出门时赵彰拉住我的衣服,问我往哪里去。我说:“婶娘出去见个人,若是叔父回来时婶娘还未回,便说婶娘去见孙讲书了,记住了吗?”

我出发前还担心孙正林今日值宿不在府中,可等我到了孙府时,他恰好回来。他从马上跳下来,看了我一眼,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府里的下人,许久才道:“你怎么来了?”

许久不见,他面容清瘦,也失了当初神采,厚厚的官服压在身上,显得尤其没有精神。我看一眼府里,四下哪里还有以前的风光,虽然还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却委实冷清。

我们家现下兴许也好不到哪里去,而我甚至连家门都进不了。

近些日子,突如其来的变故太多,以我单薄的想象力和承受力,就快要觉得自己被压垮了。

孙正林看看我,叹口气说:“我去换身衣裳,你先去书房吧。”

我一个人沿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往书房走,周遭干冷得人都皱了起来。书房里也冷,我关紧门,缩着脖子对着双手哈了哈气,又搓搓手,想暖和一些。

过了许久,孙正林才过来。他换了一身灰白色的长袄,脸色也不大好。兴许是察觉到书房太冷了,他走到东边角落里,俯□拿了火折子点暖炉里的木炭,但木炭似乎是有些受潮,烧着时有烟,他咳了咳,站起来转过身看我一眼,轻描淡写道:“没法子,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俸禄也少。”

天色暗了,书房里的一切都昏昏昧昧,我也看不大清楚他的脸。

他又点了烛台上的蜡烛,同我道:“坐吧,椅子都干净的。”

我看看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笑笑,面容在不停摇晃的烛火下竟有一丝沧桑的意味:“不就是没给你上一杯热茶吗?至于这样看着我么?方才跟伙房说了,过会儿直接给你送晚饭过来吃。”

“对不起,这么久了,我都没有来看过你。”喉咙口像被卡了东西,说话的声音都教人觉得陌生。

“就你那张刻薄嘴,要看到我们家变现在这模样,还不得笑死我。”他坐下来,拿了竹签挑了挑烛火,“共富贵可以,同贫贱不好。人就应该想着自己怎么过得好。”

见我没有回应,他又瞥我一眼道:“话说回来了,你爹那事,怎么样了?”

【四八】一念间...

我低头看一眼有些脏的鞋子,回道:“软禁待查。”

“近来待查之事可真多,我今日回来的时候听说宫里也出了事,恐怕今年这年关,没人能过得如意。”他伸手从角落里拿过一只孤零零的橘子,说,“吃橘子吗?”

我摇摇头:“不吃了,我就想问些事。”

“你说。”他自己开始剥起橘子来。

“你见过一个叫珠云的姑娘么?”既然珠云曾说遇见过孙正林,若此言不虚,想必孙正林也是见过她的。

他猛地抬起头蹙了蹙眉:“你是说那个左眼角有一颗血痣的姑娘?”他顿顿,说,“她跟我说她是邹之道女儿,可把我给吓着了。我心说邹云不是已经……”

“今日赵偱同我说,皇上赐了婚,让他娶邹之道的二女儿。你也知我不信鬼神,人死复生这种事本就是胡扯,既然她非得让旁人觉得她是邹云,那事关邹家,这件事,成徽应当知晓一二。可你又让赵偱带话给我,让我小心成徽。”我停了停,“我产前你曾带着成徽到赵府来,当时虽气势汹汹,却无疾而终,你连到底是个什么事都没说就走了,后来也不曾来过。我虽不晓得你们之间到底有何过节,可你要我提防成徽,可是因为你舅舅的事情?”

他沉默良久,将剥好的橘子放在桌子上,也不吃,干巴巴说了一句:“就算是吧。”

“你舅舅的事,到底与当年的沈氏案有没有牵连?”我慢慢道,“不要瞒我,我信你定是暗中查过的。”

他答得倒是很利落:“有。”

我立刻问道:“成徽和沈氏有没有牵连?”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他应了一声,便看得小厮端着漆盘进来,在我右手旁的茶几上摆了些简单的饭菜,又匆匆退了出去。

孙正林道:“你趁热吃,吃完再说。”

我看他一眼,端起饭碗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吃,倒是真饿了。我不急,我给你时间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说,以及……到底要说什么。

我将碗里的米饭吃了个干干净净,搁下饭碗时,孙正林波澜不惊道:“不是牵连不牵连,是他根本就是沈氏后人。”

我还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

我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方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

孙正林慢慢重复道:“我说,他就是沈氏后人。”

“沈氏后人。”我平静地复述了一遍,“你说他是沈氏后人。”所以成氏长子的身份是假的,这么些年韬光养晦却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他是为了替沈应洛报这个仇才一步步往上爬,攀附权贵,与邹敏成婚不过是借一把力?”我皱皱眉,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暖炉子,“解释得通吗?他若是沈氏后人,将你们家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你都不去揭穿他那张假面吗?!他可是沈氏余孽啊,一个本该死的漏网之鱼,这种罪甚至可以将邹家牵连进去,不是一举两得吗?又替你舅舅报仇,又能够除掉政敌。你心慈手软了?还是这根本就是你一厢情愿的杜撰?”

他叹口气,用了罕见的语气说道:“连永,冤冤相报你明白吗?”

我沉默,屋子里静得只听得到呼吸声,我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连翘。”

连翘?!

他看我一眼,双手交握道:“你与她很久不通信了对不对?”说罢他又俯身拉开底下一个抽屉,拿了一叠信封放到桌上:“自己拿回去慢慢看吧,她写了很多,有事没事都往我这里寄信。她说,听闻沅沅的事,反而不知如何安慰你,觉得你需要自己冷却,兴许过了一阵子就好了。”

我起身去将信拿过来,却因光线太暗而看得模糊,我收起信,缓缓问道:“她在江南,过得好么?”

孙正林道:“她很好。”

我点点头,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我又问道:“我爹的事,你认为同成徽有关联么?”

“不好说。”他抿抿唇,“按理说你爹跟沈氏之间没有直接恩怨,不该招致报复。可就这情形来看,成徽又有嫌疑。连永我劝你想清楚,你爹这件事兴许只是朝争的牺牲品。我起初也觉着这事是成徽动的手脚,现在看看倒觉得蹊跷。成徽有他的心思,邹家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认为这事多半是与邹家有关,并且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

我听他说完,叹口气道:“你既然知道成徽的身份,真的不打算戳穿他么?于自己家族而言,这可是不忠不孝不义之举。”

“选择何其艰难……”他摇摇头,“可我得知原委的那一瞬,却是想将这事瞒着的。既然如此,不如就遵从自己心。上一辈的恩怨,做个了结也是好的。我舅舅说,贬去地方为官也无甚不好,至少自在。人老了,就图个安稳罢了,拼搏一辈子,到头来散尽家财,想通就好了,人反正什么都带不走的。”

“你倒是想得通透,我到现在还过得乱七八糟,摸不着头绪呢。”我站起来,揣着信正打算告辞,他却突然喊住我。

“连永,你如今是不是很在意赵偱?”

我背对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我说不好。”

“陛下赐婚,若是硬拒,恐怕不大好。而且此举看上去是为牵制他,若是拒了,便足以表明他不肯受控,一个不受控的将军,是很危险的,你明白吗?”

“我知道。”不论是对皇帝、还是对赵偱本身,不受控这一条都很危险,“如今你也变得正经了,连玩笑也不会开,兴致勃勃当起说客。你的意思我明白,赵偱非娶这位邹二小姐不可是么?那我倒要看看,背后那个人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那位所谓的邹二小姐,又是在想什么。我这就先走了,改日来我家吃晚饭。”

他道:“外面冷,天又黑透了,还是送你回去吧。”

“我得去一趟成徽那里,不弄清楚这些事,我睡不踏实。若是赵偱过来,你便让他去成府吧。”

孙正林最终只送了我一段路便回去了,兴许是不大想见到成徽。他和我一样,都是缩头乌龟。说起来,当年想要帮成徽那个人是我,后来还将孙正林一道牵扯了进来。想想他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对他的认知完全都是错的,我便觉得当初真是愚蠢。自己都顾不过来,还要悲悯心泛滥去周顾旁人。

——*——*——*——*——

夜色清美,天气冷得仿佛马上就要下雪。成府大门紧闭,我抓起铜环一下一下地叩着门,良久才有人匆匆跑来开门。成府的管家只与我有一面之缘,却还记得我,他道:“温大人?这么晚来有事么?”

“我找成徽。”

管家支吾道:“大人他……”

“不在府里么?”

管家赔笑道:“这倒不是……可、可大人身体抱恙,似乎不大方便见您。”

我厉声道:“探病也不行吗?”

“这……”

他正犹豫要不要放我进去,就听得邹敏的声音传来:“让她进来。”

我微偏过头看邹敏一眼,距离有些远,加之灯笼的光线着实昏昧,看不大真切。管家让我进门,又匆匆将门关上,我回头看一眼,便跟着他往前厅去。

我方才隐约瞧见邹敏进了前厅,难不成邹敏是想先会会我?我跟着管家进门,他要带门出去时,邹敏道:“去温一壶酒送来。”

“不必了,我不喝酒。”

“天气冷,喝点小酒又不碍事。”她微微扬了唇角,“成徽病了,不方便见你。有什么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既然是一样,那下臣就问一问邹大人,成徽是谁?”

她微微眯起眼,身子靠着椅背慢悠悠道:“温连永,再过些日子,邹云嫁过去,你我就是一家人了。皇上真是考虑周到,还允许赵偱娶平妻,多好啊,左右都是美人在怀,身为女子的我也同样艳羡。”

我就知道她会避而不谈成徽身世,那好,既然提到邹云,那就先邹云的事情说说看。

“不知是我们当年都记错了,还是你妹妹当真有本事,自己死而复生了。难不成到时候你们家是想送一个牌位来拜堂吗?”

她笑笑:“我妹妹那么好认,你不是已经见过了么?”

我看着她道:“不知邹家何时变得如此随意,街上找个左眼角有血痣的姑娘就称是自己家的闺女。”

“按说这是家事,我本无可奉告,但既然你如此想知道清楚,我倒是想说一两句了。自从小妹早夭,我姨娘就再未笑过,我爹遂从族中过继了一名女儿过来,亦叫邹云。这名养女一直都当亲女儿养着,你敢说她不是我邹家的二小姐吗?”

“竟有这等渊源。可不知为何,邹家要将宝贝的二小姐送进宫呢?”

“邹云自小伶俐,却不懂规矩,去宫里学一学规矩又怎么了?”

很好……

如此说来,珠云当真便是他们口中的邹云。可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呢?她为太后做事,除掉宋婕兴许只是她分内之事。我先前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帮我,如今细想,倒是我想错了。提前将连翘住处的钥匙交给我,除掉宋婕,再嫁入赵府……她是预料到我届时我会赌气搬出赵府?

按照我以前的性子,倒是极有可能这样做。可她与我相处时间这样短,又怎可能将我的脾性摸得如此清楚。因此定是有我的熟人相佐……那么,会是成徽吗?

我正琢磨着,就察觉到一阵冷风灌了进来。我转过头去,看到门被推了开来,管家推成徽进了屋,从小厮手里接过漆盘,上头摆着几碟子点心和一壶酒。他将酒杯食碟都摆好之后,关门退了出去。

成徽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轮椅里面色清寡。他微微偏过头,同邹敏道:“你出去。”

邹敏走过来轻拍了拍他的肩:“别聊太晚了,你还病着。”

待邹敏走后,我倒了一杯酒递给他:“先喝了这杯酒。然后告诉我,你既然知道孙正林的家世,当初我们向你伸出援手时,你为何不拒绝?你这么做,让人觉得这么些年的交情都被狗给吃了。你骗取同情和信任的本事太厉害,以至于我们都错信了你。可你知道孙正林怎样说吗?他说上一辈的事就这样让它过去,至于你到底是谁,他不打算追究也不打算戳穿你的假面。”

他接过我手中的酒杯,目光黯然地将酒一口饮下,缓缓道:“你们与我不一样。你们小时候热热闹闹,长大了依旧不甘寂寞。可我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当初我养父同我说:‘沈氏一族于我成家有大恩,现今却遭致如此横祸,我费力将你救下,便是希望你能替你族人报此血海深仇,就算最后,将整个成氏都牵连进去,都在所不惜。’离开江南,到国子监的第一天,我便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那时我已不知道何谓温暖,你与孙正林伸手过来时,我一时贪恋这温度,遂……”他皱皱眉:“是我太贪心。但我却能发誓,这么些年,我们的情谊却都是真的。”

我看着空空的酒杯,又给他重新斟满,叹气道:“这杯你随意。”

他的目光依旧黯然,低声道:“你今日过来,是因为邹云么?”

我握着酒壶的手又是一滞,真好,这是不问自答,要自己来说清楚吗?

然他却道:“可关于邹云,我却没什么可说。”

我蹙起眉:“没什么可说?我以为她是你与邹家的棋子……”

他的目光轻掠过我的脸,将杯中酒又是一饮而尽:“信与不信,在你心中早已论定。即便我说了,你也是将信将疑,不会全然信我所言。因此,这与不说岂不是一样吗?”

我冷笑笑,摆弄着漆盘上的点心盘:“连翘去江南一事,你是早就知道的吧?她说有人帮她打点一切,你又知道吗?连翘在京城的那个住处,背后的东家,又是谁呢?”我看向他,他却仍旧神色淡淡,一如既往的平静。

其实问题很简单,能拿到连翘住处钥匙的人势必就是珠云背后之人,我思来想去,这屋子的主人,除了成徽,似乎再无他人。

“连永,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他将空酒杯重新搁到我旁边的茶几上。

屋子里浮着一丝淡淡的酒气,外面黑漆漆,想必夜已深。我又给他倒满酒:“那好,这件事左右也问不出来。我就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爹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道:“没有。”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爹仅仅是党争的牺牲品而已?那么依你看,如今他被软禁在家,兵部衙门这件事到底何时才能水落石出?若是永不能真相大白,那么最大的得利者又是谁?”

“很多人。”

“是邹家对吗?朝堂上的事我素来很少关注,但就近来零零散散获知的消息,拼凑起来,我也能大概猜到一二。我爹这一派倒了多少人,算是元气大伤,获利者当然是另一派。你与邹家,就是典型的为了利益而相互勾结。成家为了报仇,当是费了不少财力吧……”

他喝完杯中酒,又将酒杯递给我。

我晓得他其实并不能喝,指不定我走的时候他就醉了,可他又何必这样放纵自己?

我接着道:“可你知不知道,就算没有孙家和我父亲这一派,沈应洛当年也逃不过死的下场。而且沈应洛为何成为牺牲品,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一派的人将他推了出来。且获罪之后,还积极奔走营救,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先帝不过是杀鸡儆猴,邹家这一派难道是无辜的吗?!”

“都一样该死,不过是早晚。”他蹙眉道,“帮我倒酒。”

我看他一眼,低声道:“你是想要拉邹家替你陪葬?”这个人已太过偏执……

我方偏过头,他却一把拽过我的衣领。我吓一跳,身子被迫前倾,酒气在鼻尖萦绕。我压低了声音道:“你做什么?!”

他身子亦往前倾,贴着我的耳朵道:“我这一生毫无意义,从来都没有为自己活过。我自私、固执,觉得这世道不公之处太多……我这样的人,活着做什么呢?”

“你先放开!”我用力地去掰他的手,可他手劲却突然大得出奇,我有些急,忽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管家的声音随即传来:“大人,赵将军在外头。”

成徽似乎攥得更用力,偏过头冷冷道:“让他等!”

【四九】吉贴...

我怒斥道:“你喝醉了,放开!”

“区区几杯酒还不至于让我醉。”他方说完,另一只手便倏地卡上了我的脖子,“我知道他会硬闯,但不知道为何,我突然觉得以后再没有机会见到你了,因此今日有几句话我必须与你说完。”

我呼吸一滞,咬牙去掰他的手,外面传来脚步声,我焦急地等着赵偱,却听得他道:“你要知道修国史并非秉笔直书之事,古往今来因修国史死的人不计其数,你不要蹚这个浑水。你当下的处境自己也是知道的——可迁调,却不能请辞。年后江南府要修府志,西京会有人过去,你去那里是最稳妥的……”

他还未说完,前厅的门便被撞了开来。管家作势要拦,成徽却在此时愈发卡紧了我的脖子,目光冷冽地掠过赵偱的脸,厉声道:“你往前一步,我立刻杀了她。”

我喘不过气来。赵偱倏地止住步子,扫了一眼打翻在地的酒杯,却依旧冷静道:“身为朝廷命官这样做合适么?”

成徽不理他,依旧紧拽着我的衣服,压着声音同我道:“温连永,你没得选,你会走的。去了江南就再也不要回来……”他贴着我的耳朵低低道:“真不明白我自己……看你过得不好我会难过,你过得好我却依旧不开心。真想就这样让你死算了……”

卡在脖子上的力道倏地松了,我方喘了口气,就被人给推了一把,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