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钱佐,心中一动,这该不会是钱佐有意说给他们听的?我不知怎么就忽然想到这点。

是啊,以钱佐的聪明,怎么会允许我那样冒失?怎么会这样的不小心,即便他不知道慕容楚歌的存在,却也应该会想到有心人听去真格找到了合欢环,也是能以此做要挟的。那么钱佐那样说,不是有意说给人听,又是为何?

那么他是想说给谁听呢?又是想让谁去捷足先登呢?我一下子没了主意,忽而又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落在了谁的监视之中。

锣声传了过来,已然是卯时,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钱佐看了我一眼,忽而说道:“你去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就睡不成了。”他这话说出来,就好像天亮之后将会有一场恶斗发生似的。

我瞵视着他,却见他一脸凝重。心中不知又在计较着什么。但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坐在桌边,盯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灯火。

明明已经无话可说,可他就是不愿离开。

一想到他每夜都来坤宁宫,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就坐在床边守着我,我醒了就在廊前院中守着,如他这般,好久都没有睡个好觉了吧。

也不知道他的国事哪里有精力处理。我心里有些添堵,好在他与钱倧已经没了罅隙,这个口口声声要把钱佐拉下马的循王,现在已经成了钱佐的得力助手。

钱倧?我心念一动,这个智谋和武功都不逊的循王,最近的行为怎么变得如此温和乖巧,没有丝毫的偏驳差池。怎么就一下子转了性子,成了得力助手了呢?

是因为他一方面不愿得罪慕容楚歌,所以当初宁死不肯帮我救钱佐,为他找解药;他另一方面更爱自己的国家,所以把我找回来,想让我力劝慕容楚歌,让他劝阻辽王,不要轻易对越国用兵。

乍一眼看去,似乎每一条都在情在理,但事实上,情理太得当,则更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钱倧本就不服钱佐,之前处心积虑所谋求的,不过是要钱佐身死,不过是要把钱佐的皇位“正大光明”地夺过来,如今眼看着钱佐披上了弥勒佛转世这样一重金光,钱倧只会更不甘心,对钱佐更愤恨才是。

他在乎越国的百年基业是一回事,但他就真的这样甘愿屈居于钱佐之下么?我浑身一颤,想到钱倧那一双不甘示弱的眼眸,便觉得他的野心相比于钱佐来说,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回想起每一次他在我面前提到钱佐的样子,眼眸里的波光就像蓄势待发的山洪一样,只等着一刻之间流泻而出,他为了得到钱佐的皇位,费了多少功夫?

费尽心思让瓶儿与他一唱一和,假装成我的情人,被我识穿之后,又以泽新辰的病相利诱,为的是我能帮他从慕容楚歌身上拿到那枚银月玦,后来慕容楚歌出现,他却发现慕容楚歌根本就不买我的帐,之前的计划又全然泡汤,可是他布置了这许多,又在我身上花了这许多功夫,难道他就甘心这么算了?

不会的!他现在不愿得罪慕容楚歌,到底是惧于慕容楚歌的威势,为越国着想,还是他出于自己的角度,和慕容楚风沆瀣一气?!

第41章 何意

以他激进的性子,原本就是打算假借慕容楚歌之手,把钱佐的皇位夺过来的,自家兄弟的决斗,需要假借外族人之手,他不以为耻,甚至当作其毕生的心愿。现在又怎么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难道真的是因为辽国即将把石晋灭掉,越国唇亡齿寒,所以钱倧把自己毕生的心愿给搁置一边,一致对外?难道以他的狂妄不该是相信凭借一己之力就能抵御辽兵,而不需要屈居人下么?

我越想越觉得有问题,明明已经听着钱佐的吩咐,朝床边走去,却又忍不住走了回来,手伸入茶碗,蘸水在桌上写了个倧字。

我满心疑惑地看了钱佐一眼,钱佐则轻笑了一下,这算是默认么?

我心底一沉,恐怕他每日坐在这,不只是他关心我,而是怕我遇到危险。怕我和慕容楚歌接触,抑或是钱倧?

是了,慕容楚风到底不是越国人,不可能夜夜入宫在坤宁宫外徘徊,伺机见我,探听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让钱倧代劳,他对宫中地形十分了解,轻车熟路,又进出随意,所以钱佐防的就是钱倧——他的这个好弟弟!

我不禁掩住了口,钱倧和慕容楚风本就是一丘之貉,而从慕容楚风的角度考虑,钱倧有求于他的财力来夺取钱佐的越国江山,自然会帮他把血伏参搞到手。

慕容楚风上次没有从我口中探问出血伏参的下落,他临走的时候,我又故意表现出和钱倧暧昧不清的样子,慕容楚风怎会不好好利用钱倧来打探血伏参?

两人各取所需,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可是这一联系,却更是心惊。

我蓦地想到了这一段时间越国的动荡不安。

先是慕容楚风不吝财力,资助辽国攻打石晋,尔后钱佐未雨绸缪,全国上下戒备,而他更是大肆招兵买马,闹得国人颇有怨言,若不是灵隐寺弥勒佛降世,让越国百姓一时把钱佐当作了活菩萨,愚昧之下把钱佐的话当作上天旨意,尊奉虔诚,在三日之内有七万新兵投效帐下,只怕钱佐非但没有能凑齐新兵,闹不好在有心人策动之下,发动政变也未可知。

钱佐中毒之时,众人便推举钱倧监国,一旦策反,最大的受益人便是钱倧无疑!我想到钱倧为了不得罪慕容楚歌而对钱佐的生死不闻不问,不由心寒。

那么越国新兵七万之众,一夜之间被染上疟疾又是怎么回事?疟疾的传播乃是靠蚊虫,冬季蚊虫渐渐绝迹,新兵哪里会得?这定然是有人刻意把疟蚊放入新兵营地。慕容楚风能出入宫闱,但不见得能进入新兵阵营投放疟蚊,特别是新兵人数众多,能在一夜之间让疟疾横行,需要疟蚊之众,每一个营帐都不能错过。这样的事,非得有内应不可。

这样一说,钱倧实在是有莫大的嫌疑。他表面上对钱佐服服帖帖,为了越国的安危不同乃兄计较,可他定然是不甘钱佐募得新兵,于是想了个最绝的法子,逼得钱佐从大局考虑,不得不杀七万新兵。这样一来,天怒人怨,钱倧登高一呼,必定是一呼百应!取代钱佐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另一方面,他又让瓶儿劝我回去,名义上是让我去劝说慕容楚歌,实际上,却是借花献佛,把我送与慕容楚风!

用越国表面上的“岌岌可危”来逼钱佐和我就范乖乖交出血伏参,实际上不过是钱倧与慕容楚风合演的一出把戏!

真是演得一出好戏!我不禁喟然感叹,险些就被钱倧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给骗了。

再看旁边的钱佐,什么事都无法瞒过他的法眼吧,我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明明希望他没事,可见他这个时候还能如此冷静,却又不自在。不论钱倧的演技是否有了质的飞越,钱佐终究还是看出了他的阴谋,他就像一个游离在外的孤魂,冷笑着看待世人的一切。别人瞒不了他,却也好像与他无关似的。

只是他有意把合欢环所藏之处透露给钱倧,又究竟是何意?

我想要问,但钱佐却在我面前摆了摆手,所有的问题都重新埋在肚子里。

就这样坐等到天明,他坐在桌边,我坐在床沿,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看着太阳冉冉升起,屋子里充满阳光,但他的身子却在一片阴影之中,只看着都觉得寒冷。

他说:“起来吧,太阳出来了,去戴府看看。”这天早上,他没有早朝。

我在欣欣的帮助下,洗漱穿戴,喝了粥,尾随钱佐出了宫。

宫外依旧是一辆马车。依旧是太阳东升的时候,冬日的清晨,有些微寒。

回想起上次的心痛,面前的马车俨然成了一只呼啸的老虎,把我震慑在那不敢动弹。

钱佐显然也明白我的心境,他把脸别过去,以手加额,两只手掌来回搓动着他的脸庞,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脑袋轻松一点。他没有过来扶我,只是说道:“坐车安稳些。”声音有气无力。

我没再挣扎什么,我越在意,钱佐心里的痛便越深。

一路上,车行很慢,如同将死之老牛,虽平稳但却每走一步便更接近灭亡。

我与钱佐来到戴府,这一次,钱佐没有选择之前的方式,抱着我飞入那斑驳木门之中,而是一掌把将木门之上的锁链击了个粉碎,似乎从此再不进此处,更似以这种方式宣泄着心中的决然。

我看着漫天的铁屑,夹杂着电光石火所带来的金属锈味,只觉得钱佐的心便同那铁块一样冰凉。他到底在想着什么?

我尾随他进了园子,一切如常。

颓井、樟树与荒草。荒草之上还沾着露水,地上满是落叶,并没有凹陷下去的痕迹,而周围也没有泥土被翻开的痕迹,好像从来没有人惊动过。

难道钱佐不是有意说给钱倧听的?抑或是钱倧并没有来此地?我再仰头看那棵大樟树。这棵樟树果然比旁边几株要繁茂一些,而樟树底下的野草也比其他地方的更显郁郁葱葱。沾着露水的青草看起来就如同画里的,那样的不真实,一切都跟梦幻似的。

我环绕着樟树走了一遭,努力区分着野草的区别,那么,哪一株野草长得最茁壮、最茂盛、最青翠的,想必就是离合欢环最近!

我的心砰砰跳着,认真的看着这些野草,也确实能分出差异。终于,有那么一小撮草,夹杂着零星的野花最是葱绿,绿得有些炫目。

我高兴地对着钱佐指着那一撮杂草:“这里,你试着往这里挖一挖。”

第42章 西湖

钱佐于是走了过来,捋起袖子,就把地面上的杂草全部拔了去,裸露出黑色泥土。我对他说:“这里似乎没有人动过。”看他刚才拔草的力度,以及草根的情况,这里的青草绝对没有被拔起又安插回去。

钱佐没有说话,但也点头表示赞同。他刚才观察了许久,这个园子的确没有被人翻动过。莫非和我之前所料想的一样,钱倧现在拿到合欢环并没有用,而是和慕容楚歌躲在暗处,待我和钱佐把暗道法门打开之后,再突然袭击,把血伏参抢走?并非借此要挟?可既然如此,钱佐又想试探些什么呢?

正想着,钱佐已经用手刨出一个坑来,黑色的泥土之下,露出一块刺眼的白。钱佐看了我一眼,我则也正好看着他,两人都迅速地把视线汇集于那一抹亮白。

那是一块白色的丝绸,钱佐加快速度,把周围的泥土往旁边扒去,渐渐把那片白色暴露无疑。

是一方丝帕,丝帕包裹着鼓鼓囊囊的东西。

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尽管明知道这一方丝帕所掩盖的定然就是合欢环,但心里头还是止不住的兴奋。只因为离血伏参越来越近了!

钱佐小心翼翼地揭开丝帕的四角,那黑色的圆环,带着一抹幽蓝萤光的合欢环完完整整的呆在钱佐的手上。

我差点就要笑出声来,钱佐则把他的手掌往我面前一摊,我顺手把合欢环拿起来,只觉得这轻轻的合欢环拿在手里竟然是那样的沉重,压得我胸口喘不过气来。

一旁的钱佐则叹道:“还在这。”

我正要自夸地说,当然在这。但一撇头却见钱佐并非是对着我手中的合欢环发出的感慨,而是双目依旧没有离开他自己的手掌。

他手中还有着另一物事。那匹白绢所包裹的并不独独是一枚合欢环,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枚巴掌大的玉环。不对,应该是半片玉环,这玉环有一端缺失了一角,那一角形如弯月。玉环整体雪白晶莹,完全没有半点的瑕疵,更是打磨得圆润通透,绝对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好玉。只是这玉却也是十分地质朴,没有精雕细琢,仿佛是浑然天成,虽然圆润通透,缺失一角,但又好像看不出任何打磨的痕迹,那一角却也不像是被人剜出去的。

“这是什么?”我刚刚发问,脑子里立马就有了答案,“是金日玦?还是银月玦?”所谓的玉玦,原本是君子示之以决之物,是玉环缺了一角。那么这枚玉玦想必就是金日玦了?!圆环表示太阳,缺失的月牙一角,则为月亮,想必银月玦正是那一角大小,若是把二者凑在一起,正好合二为一。

我恍然大悟,原来金日玦和银月玦合二为一便是这样的意思。只是,这枚玉玦怎么会在这?

我看了钱佐一眼,“这枚是金日玦?是你送给戴皇后的?”

钱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我顿时哑然。

这一枚玉玦就是有着神话色彩的金日玦?就是那个传言得之就能得天下的圣物?就是钱倧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

怎么看都不觉得这玉玦有什么特殊之处。说这玉价值连城,我倒是相信,但这玉能放什么异彩?

那么钱佐刚才说“还在这”又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猜到金日玦会在此处?”我问钱佐,他心中到底都藏着什么事?

“戴悠梦若是要是把合欢环埋在这里,那金日玦也会在此罢。”

我想想也是。一个是天下人人想得的宝物,另一个则是关系越国宝物的钥匙,都是至宝,戴悠梦既然要藏,也确实该藏在一处的。

只是,钱佐居然把金日玦这样的宝物送与戴悠梦,我多少都有些惊讶,不论金日玦是不是神物,但至少它有这层寓意,更是钱佐祖父与父亲毕生追逐的,钱佐居然毫不在意似的。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忍不住说道:“外面人你争我夺得厉害,费尽心思想要得到这两枚玉玦,却原来其中一个藏在此,废井颓垣之地。”钱佐是假戏真情混做一团,明明化身为黑衣人从钱倧手中把金日玦夺过来,却又弃之如草芥,转送给戴悠梦。

他是要告诉戴悠梦,他只爱美人不爱江山,还是他眼里根本就没把这金日玦当一回事?

我仔细回想,难道钱佐昨晚上故意拖延时间,就是想让钱倧来此地把金日玦拿走?是试探钱倧么?还是别的把戏?只是钱倧不知是觉察到了什么,还是压根没联想到金日玦也会在此,所以根本就没有踏入此园半步。

我心中疑窦丛生,钱佐到底要做些什么?“你要干什么?”

钱佐冲我一笑,用手绢把自己沾满泥巴的手擦了擦,低眉道:“你不是要血伏参吗?朕保证把血伏参原原本本送到你手中。”

“可是…”为什么钱佐有些不对劲呢?他到底在筹谋些什么?我猜不透他,因为我和他之间隔了一重鸿沟,可是为什么我会感觉到一丝不安呢?

“再信朕一次。”钱佐万分诚挚地对我说话。

我忘记点头,也忘记摇头。只觉得他这话一直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钱佐领着我,我和他,两个人,单枪匹马来到西湖畔。

钱佐站在堤岸上垂柳下,望着那雾气茫茫的水面,思索着,搜索着。在宫里的时候,他好像不积极似的,可一旦拿到了合欢环,却又急着打开。

难道他不怕慕容楚风和钱倧追来么?就他与我两个人,就算真的把法门打开,真的把血伏参拿到手,单凭钱佐一人之力,是否真的能确保血伏参的万无一失?

然而我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尽管他今日的举动实在让我不得要领,他那一句“再信朕一次”,还有他认真又真挚的表情,让我无从质疑。或许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吧。

我也把目光投向雾中的西湖,西湖虽不大,但一眼望去,却也是不见水端。合欢环对应的机括又究竟会在哪里?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从水面深处悠然飘来隐隐歌声,这歌声穿过层层的水雾,送到耳畔,却正是应了此情此景,我听着这声音,不禁有些心酸。差一点就没有忍住喷出眼眶的泪水。

钱佐不知为何忽然回转头来,却正巧见着我这一副哭丧着的脸,他盯着我的脸,眼眸中什么闪烁着。他想要笑,却也没有笑出来,只是说道:“雇一艘船吧。”

我点点头,想要找到机括,并不容易,绕湖行舟,或许会有所收获。

远远看着一叶扁舟,钱佐招了招手,扁舟徐徐而来,那船家摇橹靠岸,却有些面熟。“呀,是您二位呀,又来游湖?嘿嘿,游湖好啊,游湖好,这冬日的湖跟往常的不一样,冬天也有冬天的看头。”船家有些高兴,更喋喋不休了。

这船家竟然是上次载我和钱佐的船家。我冲他努力笑笑,他倒是先一步把我和钱佐认出来了。

钱佐先上了船,摇摇晃晃地,他朝我伸出了手:“小心点。”

他拽着我的手很紧,或许怕船家像上次那样开玩笑吧。

但船家似乎在冬日不敢再开那样的玩笑,只是好意叮嘱道:“夫人,这冬天湖上有些寒气,您二位可小心些。”

我朝他点头道谢,却觉得身后风顿时小了,钱佐身上的貂裘已经加在了我的肩上。我一愣,想要把这件貂裘退还给钱佐,他则不由分说地已经帮我从前面系上了。

我身上的狐白裘最是暖和,但厚度偏薄,加上钱佐这一件厚厚的貂裘,身子顿时火热起来。钱佐牵着我的手往乌蓬里钻,我正要和他说些什么,他已经从另一头出去,站在船头。

第43章 中央

我只有顺势坐下,同上次一样,他立在船头,我坐在船里看他的背影。

冬日的湖面果然寒冷,即便我躲在乌蓬里,依旧能感受到外面凛凛呼啸的风,船家见我和钱佐已经安顿好,船篙一撑,已经换了桨子,划开水面,朝水中央去了。

船家心情大好,“嘿,我家老婆子说冬天没客人游湖,我偏要出来,没游客咱自个儿也赏赏湖不是?可巧,又碰着您二位,今天回去又可以打二两酒。嘿嘿。”船家说到打酒,老脸一红,想是他接了客,捞了外快,所以有兴致去喝酒。

或许是看着船家高兴,我本来低沉的心倒也轻松了些,忍不住莞尔一笑,不自禁地对那船家说道:“每日可以欣赏这西湖的美景,若是兴致来了,喝点小酒,倒确实是一番乐事。”

船家摇着橹晃着脑袋,“我这算是哪门子的乐事哦!好多天没拉到客,冬天连鱼都不好打啰!今天好容易有了客,回家可以让老婆子准备个像样的下酒菜,我就心满意足啰!”越国地灵人杰,多富庶,但山野渔樵之辈,却也富庶不到哪里去。如今已经入冬,游西湖的人多半也不会坐这样的乌蓬小船,那船家想来也只是刚够吃饱。

船家看了一眼我身上的狐白裘,虽然不知其价值连城,但也早知我和钱佐是富贵人家,眼中带着羡意说道:“不像夫人少爷你们,不用为生计发愁。我这一辈子就在船上过了,啥世面没见过,啥好吃的也没尝过,嘿。”船家许是今日高兴,许是有了我的回应,话匣子跟水龙头一样,拧开就关不上了。

我苦笑,船家做梦都想吃好喝好,却不知吃好喝好了,更有别的困惑,我幽幽叹了一口气,“若是有的选择,我宁愿和船家你换换。”

船家一愣,差点忘了摇橹,船头的钱佐也动了动,想把身子扭过来,但身子拧了一半,又别过脸去。我连忙冲船家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那船家也挠头笑了,在他眼里,傻子才会放着有钱人不做,每日早出晚归去打渔吧。

只是倘若真的有得选择,我真的希望自己能过普通的生活,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朝廷争执。只是,事实上,我有得选择么?

我忍不住看了钱佐一眼,他没有返转头来,他一定也知道我说的不过是梦话,既然无法实现,又何必去假设那么多?

眼眶有些湿润,却听到钱佐忽而发出一声低沉的声音,说着三个字,“找到了!”

我蓦地一惊,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心突突地跳,刚才与船家对话,倒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更忘了此行的目的,但终究是暂时的,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做的事总是要去完成。

我再按捺不住,也探头出去。只见前方是一座如白玉般的石桥,我和钱佐便在这石桥门洞外。

“断桥?!”即便不见全貌,我还是一眼把断桥给认出来了。“你说机括在断桥下?”我看了钱佐一眼,立马把视线投向断桥桥拱,可是凭我良好的视力,却硬是没在桥体上发觉两个凹下去,或者凸出来的地方以供合欢环安放。

钱佐没有说话,而是叫了一声船家,船家刚刚答应,一枚银锭子就从钱佐的手中抛了出去,落在船家的怀里。

那银锭分量不轻。

“一会儿你赶紧回去,别在西湖上呆着了。”钱佐面色凝重,说出的话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那船家得了好大一锭银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钱佐这句话,似是感觉到什么,但又不便说出口,于是只知道应承着。

钱佐吩咐完毕,这才对我说道:“看到那块匾额没有?”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桥体正中央写着四个字,“好風如水”,这四个大字苍劲有力,苍劲中又透着一股绵延,一笔一划,根本不像是用刻刀刻的,倒像是哪个书法家凌空一指,点在桥上的。

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在桥上写风似水,顿时让人生出一种感觉,站在桥上,俯瞰水端,微风徐徐而来,好不惬意。只简简单单四个汉字,就把西湖的美景给升华了。平添了几分诗意,让这诗般的景致更加如梦如幻。

只是,这样的一块匾额,又和机关暗阁有什么关系?我摇了摇头,还是不明白。

钱佐提醒道,“你看那风字。”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风字竟然少了一点,是个错别字。我原本对繁体字便只是认得,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眼睛晃了半天,愣是没发现区别。

现在听钱佐一说,我立马就看出端倪来。再看那“風”字,虽然深凹下去的一横旁少了一点,但该有一点的地方,却又和周围的色泽有些不同,隐隐地能看到有一圈缝隙。

钱佐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忽然凌风一跃,人已经飞了出去,还没触及到桥身,一掌已经御风往那拍去,另一手用力一按,身子已然趁势一转,一百八十度的转弯,离了桥身,轻轻往下回落。

双脚一点,船剧烈地晃了晃,船尾的船家看得是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惊呼钱佐的轻功卓绝,居然能凭空飞跃,他就已然又回到船上。

我再看那“風”字,缺失的一点,居然和其他的笔划一样,凹陷下去,浑然天成,看不出任何痕迹。

钱佐所料果然不错。那一点正是触机。

在水上飘摇的船只稍稍平稳,忽而又晃动起来,这一次,却不是钱佐所引起的,而是由远处的水波传导而来。只见原本粼粼微扰的波光,此时却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剧烈地颤抖,整个湖面都起了轩然大波,原本贫瘠安静的冬日却让人觉得动荡和激烈。

即便是船家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景况,一下子乱了阵脚,想要划船,却不知应该把船往哪里划开。

钱佐用手轻轻环住我,好像这样我就不容易滑入水中。他的眼睛已然从断桥身上挪开。而是望向了西湖水中央。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禁掩住了口,瞪大了眼,实在是怀疑自己眼花,只见西湖中央一股水柱从底部往上直冒,变作团团的浪花朝外翻涌。

怪不得整个水体会动荡起来,那水柱从无到有,到半米,到三米,船家一着慌,只当是水怪出现,刚才还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船划走,现在干脆弃了桨子,灵活如泥鳅的身子,霎时间已经缩进了乌蓬里。

那水柱到一定高度之后,却又渐渐隐去,水华退去,裸露在外的,竟然是一个长宽各两米的高台,水柱也被一根白玉砌成的圆柱所代替。

我和钱佐对望一眼,只听钱佐对那船户喊了一声:“赶紧家去罢!”便一用力,右手揽我入怀,奋力一跃,腾空而起,踏着水花就往高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