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他啐了一口,下令大吼:“放箭!”

可弓箭手们被浓烟遮住了视线,即便是放,也是漫无目的地乱放一气,谁都不知道自己的箭落到了哪里去。领军开始觉得胆寒,浓烟遮住了他们的眼睛,却没有遮住起义军的眼睛,也许在这黑烟中,起义军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城门下。

他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惊骇地打了一个哆嗦,然后便听到不知何处谁凄厉的呼叫声:“他们上来了!他们攻城了!”

攻关(五)

陈行关内一片浓黑的烟雾,不时有令人胆寒的呼救声和警告声在不同的角落响起,领军知道再这样下去不行,一咬牙关,下令:“开城门!出城迎敌!”

陈行关几十年来不曾被攻破过的城门轰隆隆地打开了,机括发出吱嘎吱嘎的转绞声,守城的士兵冲出烟雾,然而他们很快被横亘在眼前的金黄色潮水吓破了胆。

他们倚仗着陈行关得天独厚易守难攻的地势许久,从不曾见过有谁破过这天下第一关,于是历来的守卫练兵上都十分懈怠,当城门洞开,当对面的是蛮族的铁骑与闻名于世的名将,不曾动刀,他们便已败了气势。

这是一场惨烈卓绝的战役,男人们挥舞着不同颜色的旗帜,踏着血冲上城楼,大迢一马当先,战场与厮杀轻易地让他的血液开始沸腾,他一步跨上城楼,扫视一眼,很快就发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领军。他直唾其面,一把将领军揪出来:“呸!你的手下还在外面送死,你却躲了起来!”

领军被大迢一把摔在辛云川面前,颤颤巍巍地伏在地面上:“将军……将军请饶我不死!我有陈行关地形图!我、我还有——”

他话还未说完,被大迢一脚踢翻:“云川哥,这次攻城,我们损失了一万个弟兄,不能轻饶了这条狗,另外俘获了五千个俘虏,怎么处置?”

辛云川沉思良久,依他历来的行事,敌军主帅是要悬尸示威的,俘虏则全歼不留活口,这也是他赫赫战功上唯一的一个留给世人抨击的污点,他曾跟随着圣上去大兴皇朝的护国寺跪拜,寺内苍老的方丈亲手扶起了他,叹道:“阿弥陀佛。施主杀孽太重,万事皆空唯因果不空,种恶因得恶果,还望日后施主善待俘虏,善待万物生命。”

彼时他连眼也不抬,像是听到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他一贯来秉持的作风,可如今,他却有些迟疑了。他素来不信神佛,而此刻护国寺空灵的钟声仿佛就响在耳边,他想到老人们常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只这报应却未必是在本身,许是上天特意的惩罚,将报应降在周围最珍惜的人身上也未可知。

他想到了宁西锦,忽的有些不安,旁边的人沉默着等他下令,他几经斟酌,终于开口:“领军下狱待审,俘虏……”他忽的转向铁真王,“铁真王,你铁真部北部是否有大片荒地?”

铁真王正在心里感叹此次战役的壮烈,此时被辛云川一问,才反应过来:“啊?啊,是,北部是大片荒草地。”

“不如派这些俘虏去替你劳作,你可放心?”

铁真王不禁喜上眉梢,哈哈大笑道:“这自然是好的!”他的草场正少人开垦,草原上的水流连年减弱,资源越来越少,人口却越来越多,吞并小族的战争每天都在上演,若能将北部大片草场开垦,对铁真部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段华熹刚跨上城楼,皱着眉看着铁真王喜滋滋地去调度俘虏安排事宜,低声问辛云川道:“为何不杀?你这个活阎王,这时候搞什么假慈悲!”

他提的刀上还鲜血淋漓,有一串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刀槽低落在地,霎时间又覆盖了旧的血迹。辛云川别开眼,负手看向城楼下被血洗的城池:“没什么。大概是老了。”

段华熹一口气被堵在胸间,暗想你才二十岁你老个屁,转念间却又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变化这么大的原因,于是立刻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沉默地看着幸存的兵士打扫战场。忽然辛云川身形极快地一动,像是闪躲过什么,段华熹一惊,下意识地拔刀相向,以他的目力,仅能勉强看到一道黑影带出的流光,他意识到那时从暗处射出来的箭羽,射箭的人显然是冲着辛云川而去的,但却低估了这个名将的敏锐与警觉,被他躲闪了过去。

辛云川本能地躲过以后方觉出不对劲来,他忘了他身后是大迢,他闪过去,那么这支箭便是笔直冲着大迢而去的,他心下暗叫糟糕,这些心念不过是在电光石火间,他已经出手了,没人看得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片银光闪烁,他们只听到叮的一声,再看时,那支羽箭已经被辛云川的剑挡落了,落下在离大迢脚尖堪堪两寸的地面上。大迢已经惊呆了,却不想变故再生,第二支箭又紧追着破空而来,丝毫没有给他们喘息的余地,辛云川身手再快,此时也赶不上了,只能冲大迢大吼:“躲!”

大迢毕竟初上战场,经验太过薄弱,这样的突发变故已经骇得他忘了动作——

“嗤”的一声,那是羽箭划破衣衫扎入皮肉的声音,大迢却没感觉到痛感,他回过神来,差点儿被吓得跳起来:“云川哥!”

是辛云川飞身替他挡了这一箭,箭扎进了他的右肩。大迢手足无措地绕着辛云川打转,口中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什么,辛云川仔细一听,才听清他在说:“完了,云川哥为了我受伤,头儿一定会杀了我的!”

他不由得失笑,伸出未受伤的手臂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儿。我挡了,这支箭不过是射在我右肩,我不挡,它也许会射进你的心脏。我没事,你先下去帮我指挥调度,好不好?”

大迢哪里肯,仍是一脸哭丧地跟着辛云川打转,直到辛云川板了脸下了令,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城楼。

他的亲兵在第一支箭射出时已经迅速地开始搜寻射箭人,此时城楼上只余他和段华熹。段华熹收起刀,问道:“不要紧吧?”

“不要紧。”辛云川一把拔出羽箭,右肩很快洇开了一大片血迹,“箭头深入皮肉下一寸,真是彪悍的箭术啊。”他一边感叹,一边仔细地看着箭矢。

“怎么?”段华熹也察觉出辛云川的慎重,几步走到他面前。

“我以为这支箭是陈行关的散兵游勇射的,可你仔细看,这支箭虽然与陈行关的箭是一个制版,可箭翎却是不同的,这样的尾羽是专为增加箭的力度而设计。另外,一开始我亦以为这箭是冲我而来,可后来才知,它分明是冲着大迢而去,射箭的人知道这样程度的箭我容易躲过,干脆将目标指向大迢。大迢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人物,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兵罢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段华熹思索了半晌,只想到一个可能,猛地抬头:“大迢是宁西锦当做亲弟弟的人!他杀了大迢,宁西锦一定会怪你,那么……”

辛云川点点头:“如此清楚我与宁西锦的关系以及宁西锦与大迢的关系,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他深深地朝着箭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平南陆家以箭术闻名于世。平南王小世子,只怕也长大了。”

……

阿璃自早上开始,便不停地朝陈行关方向张望。此时她隐约看到了远处出现了一线黄沙,她揉了揉眼睛,怕是自己的幻觉,可那黄沙渐渐地扬上半空,大地也开始隐隐颤动,她伸长脖子瞪着眼睛,看到了那面绣着狮子的旗帜,顿时一跃而起,高声欢呼地回头跑进宁西锦的帐篷:“小姐!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宁西锦猛然冲出帐篷,撩着裙摆踮脚张望,凯旋归来的大军在营地前忽地一齐停下,千军万马的潮水前有一个男人,高高地扬起手:“原地整修!”

宁西锦忽然觉得眼眶湿润了起来,泪眼朦胧中看着那个男人跃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我回来了。”他一把抱住她,身上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战袍上还满是黄沙与灰尘,脏兮兮的如同一个泥人。

宁西锦又哭又笑地吻上他被寒风割得裂开口子的唇,满是铁锈与黄沙的味道。

他们旁若无人,部下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若无其事地转头各自干各自的事,段华熹在马上盯着他们良久,忽然策马奔向炊事营,高扬的马蹄下,炊事兵惊慌失措:“小齐王!”

马上的人不声不响地弯下腰来,掠起桌上的一壶酒,挑开塞子仰面先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唇角滑下脖颈,滑到胸前,冰凉一片。

宁西锦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犹想抱着辛云川黏一会儿,却被李先生拉开了:“小姑娘啊,想亲热呢,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差这一刻。倒是我再不给这小子医治,他大概又得躺一段时间了。”

宁西锦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辛云川右肩上的大片血迹,她指着那伤口:“这是你的血?我以为……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辛云川正想解释,李先生一掌已经拍了过来,“嘶!”他倒抽一口冷气,看着李先生不轻不重地在他伤口上按了一按,冷笑道:“小子不错嘛。中箭了都知道自己拔了!”

故意使坏的老头子欣赏完了辛云川惨白的脸色,才转向一旁既担心又不敢说的宁西锦:“小姑娘,老头子我先把他带走,你晚上再来看吧。啊,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人,随你折腾!”

在战场上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少将军一到了李先生手上,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李先生一路怒斥一路拖着走,他苦笑着转过头来,无奈地对宁西锦比了一个口型:“等我。”

等我。

宁西锦笑着拭去眼泪,其实是他在等她。等着她敞开心扉,等着她甘愿交出一颗心来。他这样百般珍惜,纵是失了心又如何呢。

坚定

这场异常惨烈的战役在史书上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寥寥几笔就将这一页翻了过去,然而笔笔皆是饱蘸了血泪,力透纸背。陈行关外的尸体铺满了关外空旷的荒地,食腐尸的秃鹫整夜在上空徘徊,发出凄厉骇人的叫声,足足盘旋了三个月,方慢慢地散去。

宁西锦端了一盆污水出来,她方才替辛云川换好药,这个男人身上的伤太多,每一场战役,都要在他身上留下几处记录。宁西锦不忍看他的伤痕累累,在帐篷外对着夜色发了很久的呆,才慢吞吞地回去。

营帐的毡帘没有放下,里头的一豆灯光如一汪流水倾泻出来,宁西锦正准备进账,忽然听到了里头隐约传来的语声。

那声音是一个女子的,莺声婉转,不知是因为夜色或是别的什么,刻意压低的语音中带着别样的诱惑与暧昧,宁西锦一滞,悄悄往里面看去,晕黄的灯光下是一个女子凹凸有致的窈窕侧影,她吃了一惊,正要冲进去,那女子却又开口了。

“公子,请要了奴家吧。”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霎时间就把宁西锦劈傻了,她愣在门口,一时也不知是该进去棒打鸳鸯还是该悄悄地退了让辛云川缠绵在温柔乡里。

然后她听到辛云川开口了:“出去。”

十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含着微微的一些怒意。

宁西锦被这两个字一惊,倒是想起来了,那女子应该是陈行关领军献上的,破关后,领军大约是想讨好起义军留下一条命来,于是搜了城内十几个貌美女子,分别送给了辛云川段华熹与铁真王,宁西锦只知道铁真王欣然笑纳,当天晚上便醉倒在了销|魂帐里;段华熹那边是将这些女子安置在一处帐篷内,也不见他有所动作,她还为段华熹如此的洁身自好讶异了许久;只有辛云川这边,是当下便婉拒了,又将那些女子送回了城里。

于是她便连这些传闻中绝美的女子的容貌都没见到,只事后从阿璃口中听说了这一件事。倒没想到这个姑娘颇有几分能耐,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她回过神来,倒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女子,的确是精心选过后送上来的,容貌长得十分艳绝,纤细的腰笔直的腿,肌肤如同莹润的白玉。而她这些日子来随着辛云川东征西走,其中艰难困苦自是不必说,她看着自己粗糙开裂的手,知道自己若和那姑娘站在一处,是高下立现。

“公子。”那女子的声音唤回了宁西锦的思绪,她一瞧,差点儿惊叹出声。

帐篷里的女子缓缓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衫,剥落的衣裙如同春花一般绽开在她的脚下,烛光照在她光|裸的肌肤上,是一种十分美艳的景致。

她迈步走出落在地上的裙子,走动间如弱柳扶风,修长的两腿间少女的私|处若隐若现,连宁西锦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诱人。

她就这么走向躺在床上的辛云川,细声细气道:“公子,奴家不求名分,只是仰慕公子威仪,愿长随公子身侧,服侍公子。”

她的声音软糯,宁西锦差点儿酥了骨头,心想自己若是个男人,只怕就瘫软当场了。这场景太过暧昧太过活色生香,因而男人的怒斥声就显得特别突兀。

“出去!”辛云川这次是怒斥了,他因为惹急了李先生,被后者用木板固定住了右边的整条胳膊,因此日常起居都不是很方便,全靠宁西锦帮着。

“公子……”姑娘愣了一愣,似乎有些瑟缩,然而还是决定继续往前走。

宁西锦心里暗叫不妙,看戏归看戏,辛云川如今起不得身的样子,倒真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她再不进去,只怕就要被那姑娘吞吃了。于是她整了整头发,心想总不能输给那姑娘太多,就要迈步进去,却听到一声刀锋铮鸣的声音。

她定睛一看,那女子脚尖前几寸,赫然稳稳扎着一把匕首,投掷的人臂力颇佳,那匕首扎在地上还不住颤动,发出嗡嗡的蜂鸣声。

“再不出去,军法处置。”床上的男人收回手,看也不看花容失色的女子,淡淡道。

“啊!”那女子本就是鼓足了勇气才敢来勾引这个铁面的活阎王,被那刀一吓,霎时失去了所有的胆子,惊声尖叫着拾起衣衫,掩住身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宁西锦被她的一惊一乍惊住了,愕然地张大了嘴巴,却听到帐篷里头一个冷冷的声音:“看够了吗?”

她呵呵干笑着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啧,那姑娘长得挺不错的……嗯,这么冷的天还脱衣裳,她也挺不容易的……”

这样的自说自话终于在辛云川沉默的注视下渐渐没了声息,辛云川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是挺不容易的。不过我更不容易,受了伤还得应付这些事情,偏生还有人在一旁隔岸观火,闲情得很哪。”

宁西锦皱了皱眉:“难不成刚才伤着了?是扯到伤口裂开了?你完了,明天被李先生知道,他又要给你喝那么难喝的药了……”她边念叨着,边查看辛云川的伤口,冷不防被他一把拉到怀里,仿佛带了惩罚意味的吻就落了上来。

宁西锦心里记挂着他的伤,想支起身子来,然而他却不放过她,这个吻因为带了故意惩戒的味道,就显得尤其的霸道与缠绵,当他们气喘吁吁分开时,她已然瘫软在了他身上。

“西锦,我只想和你……”他的声音十分低哑,抵住她的额头低声说,最后那些字虽然含在唇舌里没有说出来,然而其中意思宁西锦却到底是知道了。

她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含糊着迅速带过:“你有伤,现在不行……”

然而男人显然是不想轻易放过她,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掠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与异样的酥麻,宁西锦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捉住他的手指:“你的伤……”

“没事。”他的唇舌已经蜿蜒到了她的胸前,用牙齿咬住她的衣襟往旁边拉扯,她的衣衫早在刚才的激情中松了,被这么一拉,立刻敞开了大半,露出了柔软的胸脯,男人的唇舌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轻轻啃咬舔舐,很快在她身上撩起了一阵燎原大火。

“你……”宁西锦推他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她跨在他身上,这样的姿势令她羞愤,可情动下的抗拒显得软弱无力,反倒是带了一种别样有情致的欲拒还迎。

她的衣衫被撩至腰间,露出了纤细修长的大腿,他的手有力地在她的肌肤上游移,宁西锦却忽然想到这样的温柔这样的甜蜜,是不是是因为他从前经历过太多女人。

她稍微的这一迟疑,在辛云川看来却是一种慵懒,他再也忍不住了,轻轻扶住宁西锦:“上来。”

宁西锦迷蒙中顺从地慢慢坐了下去,两人同时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声,辛云川将手绕到她的后腰上,感觉掌下一片滑腻:“西锦,动一动。”

“嗯……”她口中轻轻发出呻吟声,慢慢的动起了腰身。

辛云川却忍受不了这样若即若离的折磨,他用未受伤的左臂圈住她的腰,顺势狠狠往上一撞。

“啊!”宁西锦猛然张大了眼睛,却又很快被他的攻城略地冲昏了神智,她隐约听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地伴随着他进攻的节奏,夹杂着激越的呻吟。

他们的身体无比契合,宁西锦在最后的巅峰时,只觉得他的气息与味道仿佛已经印在了自己身体内。

酒醉陈行关破,守关领军归降。消息连夜传到京城,龙座上的天子一怔,猛然咳嗽起来,内侍急忙递上手帕,拿回来时却见金黄色的手帕上一滩朱红,他双手猛地一抖,差点把手帕抖落,人已然跪了下去:“陛下!”

“咳咳。”龙座上的人喘了很久才缓和下来,一瞬间仿佛老了好几十岁,他疲惫地朝内侍挥手:

“下去吧。不要传出去。”

“陛下!”忠心耿耿的老人跪着往前膝行了几步,重重磕了一个头,“陛下!奴才去传太医!”

“算了吧。”天子看着跟着自己十几年了的内侍,“小喜子,当初朕第一次见到你,你真的还是一个小孩啊,如今,都要成老喜子了。朕,大概也老了。”

匍匐在地的内侍老泪纵横,却不敢抬起头。

“小喜子,朕大概不适合当一个君王。当年上战场,齐王就比朕彪悍许多。而朕的手,治不起这天下,合该是吹吹箫下下棋当一个悠闲王爷的。如今陈行关已破,朕只能坐在龙椅上,等着他们攻进来了。”

“陛下……陛下乃天子,天佑福泽,大兴皇朝将国祚绵长,况且,陛下,我们还有敕王御林军啊!”

“呵呵。”天子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些御林军,大都是世家贵族的子弟编制,那些孩子,在京城寻衅滋事走马斗酒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可上了战场,却不过是起义军爪下的一块肥肉。

“陛下万万不可灰心,事不至此,相信陛下定能想出万全之策来。”

上位的男人沉默了良久,忽然睁开眼睛,精光暴涨,像是濒临绝境的放手一搏:“朕就是灭国,死前也得抓下他们一块肉来!”

在所有的诸侯都胆战心惊屏息等待着起义军的潮水席卷整个大兴皇朝的时候,起义军却出人意料地在陈行关扎营休整了。一方的天子没有动静,一方的起义军亦没有大动作,平静得令人以为几月来的烽火连天不过是一场幻觉而已,然而没有人能放下心来,朝中风云诡谲,每个人心中重又摆了一副棋,步步为营,算计着那蛰伏在陈行关虎视眈眈的起义军和皇位上无能懦弱的天子。

陈行关内。

血战过后的将士们终于迎来了初春,之前缺乏粮食和医药的窘境也在攻下陈行关后得到了缓解,他们在陈行关内挂起了金黄色的狮子旗,城楼下支起了一口又一口大锅,大火煮着粘稠的肉糜,虽然是春寒料峭的初春,然而男人们脱去衣衫,露出精壮赤膊的上身,围着锅子热火朝天地笑语喧哗。

段华熹在营地里巡视,时而停下来同将士们共饮一壶水酒,他是天生的当权者,懂得如何收服人心。这场持续了一整个冬天的战争让百姓们闻军色变,他们打下陈行关的时候,整座陈行关如同一座死城,家家闭户人人自危,可段华熹却处理得极为巧妙,安顿民生整治军律,初春恰逢播种,他甚至还抽出了兵力帮助战争过后贫乏的百姓们耕作,因此不出半月,百姓皆拥戴起这位横空出世而又拥有皇室血统的小齐王,民心所向也不过如此。

铁真王却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他不明白为何万里江山唾手可得,辛云川和段华熹却选择在此刻停下脚步,反而是一派安居乐业的样子。感觉被戏弄了的狮子王暴怒之下找到段华熹,劈头就问:“不是说陈行关一过,便是毫无阻碍的万里平原吗?你们不一鼓作气杀到京城,却在这里盘踞,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是否在给中原皇帝喘息的时机!”

段华熹却只是冷冷地打开了他揪着自己领子的手:“将士们苦了这么多时日,需要休整。粮食药水的调配,伤兵的救助以及分队的编制,都需要时间重新调整。何况,”他看了铁真王一眼,“中原人不比草原上的民族,谁强大就拥护谁。我们中原还有一批人,他们的名字叫书生,或者说是酸儒。民心所向是十分必要的,我不想在日后的史书上,我的名字被文人口诛笔伐成一个逆贼,世世代代被人唾骂下去,这些,铁真王可曾考虑过?”

“这……”铁真王一愣,草原上的民族不如有几百年根基的皇朝,注重历史与传承,他们的民族并无史书史官一说,唯一流传下来的关于民族的起源,也不过是代代口口相传的诗歌,倒是从来不曾想到过中原还有这么一说,他有些烦躁:“不过一批文弱书生罢了,这要是在我们草原,老子铁血镇压下他们一个屁都不敢放!”

段华熹轻笑:“文弱……铁真王莫要小看他们,书生的傲骨不是你能想象。”

铁真王沉下脸来:“总之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等你当上帝皇以后,割秦州等城池给我们铁真部,如今我草原的铁骑已经深入中原腹地,倘若你遵守约定,那么我们彼此脸面都好看;倘若你毁约,那么中原大地将被你们子民的血染红。”

段华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也说不清为何不一鼓作气直接杀到金銮殿上去。从前他落魄潦倒的时候,夜夜做梦,皆梦见自己手刃了那个逼他父亲自尽、陷害他差点葬身草原的仇人,日日想着的也是该用如何残忍的办法去折磨与报复,可当真实的胜利与唾手可得的复仇就在眼前时,他却又忽然踟蹰了。

他对自己说:再等些时日吧。

在段华熹与铁真王就大兴皇朝的未来以及国土的分割与出卖上协议的时候,辛云川正与宁西锦悠闲地躲在落脚山一处小酒馆内。

“这里的青梅酒,是老板自酿的。”宁西锦替辛云川又斟上一杯,“你尝尝,可能是比不上京城的名家,不过也是自有一股风味的。”

“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金贵。什么酒,我都是喝的。”

宁西锦今日显得尤其的热情,一杯接一杯地劝酒,辛云川不疑有他,欣然饮下,这酒一入口并不甚醉人,然而后劲足,纵然是辛云川,喝了这么多,也终是有了薄薄的一丝醉意。

宁西锦打量着辛云川醉得差不多了,开始试探:“云川,昨天那姑娘后来去哪了?你认识吗?”

“嗯……”辛云川抱着酒坛子沉思了片刻,摇头:“后来……被我送回家了,她如果硬要算起来,也算是我辛家分支的一个后辈,远房亲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她啊,心性太傲,不是一个安于平凡的人,大概是她听说这次领兵的是我,所以才想出那样的办法……”

“哦。”宁西锦又问,“那我问你,这次攻下陈行关了,你日后怎么打算?”

“……”辛云川眼神迷茫,像是在竭力思索,半晌才道:“嗯,卸甲归田……”

宁西锦听到了自己心仪的答案十分满意,又开始试探:“那,云川你看,落脚山这地方如何呢?”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诱哄孩子的人牙子。

“不错……就在这里吧。”他说完这句话,垂下头软软地摊在了桌子上。

宁西锦这才觉得有些棘手,她只想着套这个心计谋略颇深的男人的真话,却没有想到后果。她对着这么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犯了难。

幸而辛云川总算没有完全醉倒,趴了一会儿又主动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于是堂堂一个少将军就这么被宁西锦搀扶着,踉跄着走出酒馆。

“西锦……西锦……”他全身大半重量压在宁西锦身上,宁西锦看路只余还要分神应付他,于是便有些敷衍:“嗯,我在这儿呢。”

醉了的男人却还不依不饶,嘴里继续念叨着宁西锦的名字,宁西锦干脆没有搭理他。可她没想到他就如同一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身子一偏,唇就压了上来,唇舌交缠间还不忘模糊地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宁西锦顿时臊得通红了一张脸:“辛云川!你给我站好!”

他们如今在落脚山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辛云川把她压在墙上,唇舌先还是含着她的,渐而竟然蜿蜒下去,很有要往下再挑|逗的意思。

落脚山民风再奔放,也开始为这对男女的热情所震撼。宁西锦又气又恼,使劲全力推开身上的辛云川,恨得想一走了之,然而她岂能敌得过醉酒男人的力量,很快便又被裹进了他的怀里。

宁西锦翻了一个白眼,知道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是回不到营地了,她一边应付着辛云川,一边跌跌撞撞走进了街边的一家客栈。

见惯了各色人等的小二都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位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