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给我一间上房。”宁西锦艰难地掏出钱袋,难堪地别过脸不愿去看小二的表情,那小二也算是有眼色,认出辛云川大概是军营里某个统帅之类的军衔,也不敢说什么,帮着宁西锦把辛云川扶进了房。

宁西锦关上门,刚松了一口气,后面的男人便扑了过来,他的眼睛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因为情|欲,暗红一片,他亦不再温柔相待,有些粗暴地急切索取,宁西锦犹自挣扎,他却已撩开了她的裙摆,一鼓作气攻了进去。

她所有的挣扎忽然停止了,只剩下低低的喘息,这样的场景令人难堪,他身上衣冠整齐,而她却已将近赤|裸,随着他一下一下的节奏,他衣裳的冰凉的布料摩擦在她的肌肤上,引起了一阵异样的情愫,宁西锦仰起头,推着辛云川:“轻点……啊!”

他是故意的,重重地攻城,却又轻轻地磨捻,宁西锦恨极,却又不得摆脱,令人欢愉的感觉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涌上。这场情事如同窗外初绽的花蕾,涌动着令人颤栗的甜蜜喜悦。

使者

陈行关内的气氛近日来很有些低迷。所有的士兵经过辛少将军的房间时,都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没人敢看将军那张板着的脸。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天,终于有忍不住打听事情缘由的好事者从服侍宁大小姐的丫鬟阿璃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当天的情景。据说那一日,宁大小姐搀扶着醉醺醺的辛少将军回来,满脸红霞,咬着牙毫不怜惜地将将军往床上一扔,便再也没有搭理过他。这样的冷战在辛将军醒来后许多天仍无好转,宁大小姐甩脸色给辛将军看,笨口拙舌的男人不懂得哄亦不懂得安慰,于是便只能转而甩脸色给底下的人看,整治军律时严格了许多,让底下几个偷懒徇私的官兵叫苦连天。

好在这一天大约是老天开眼,辛少将军大约哪根筋终于开窍了,自关外摘了一把不起眼的黄花,守在宁大小姐门口,一杵便杵了一个上午,在他差点杵成一支烛台时,宁大小姐终于出门了,目光先是落在那把花上,而后又转到男人脸上,显然是等着他开口。

要说辛云川不会哄女人,那是真的不会哄。战场上诡计百出的男人一到了宁西锦面前,手足无措得像极了隔壁情窦初开的王二傻,冲口而出一句话:“西锦,这是我送你的花……我觉得它很像你。”

此话一出,躲在角落里偷听旁观的一群人差点儿血溅三尺,那一束不知名的野花如此普通,实在是不能用它来形容姑娘,何况这花随着辛云川杵了一上午,男人自然还是腰身挺拔,它们却已软塌塌地焉了下去,大约不会有哪个姑娘会愿意被人说像这些花。

于是一群人在暗地里捶胸顿足,当然也不乏有得利者,眉开眼笑地讨债:

“愿赌服输,钱拿来!我早说了辛将军不会成功的!从他去摘那些花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了!”

“咳,城里也不是没有花卖呀,那些小姑娘卖的水灵灵的花,蔷薇芍药,哪一朵不比那小野花美啊!”

“完了完了,你看,宁小姐的脸都绿了!”

一群人垂头丧气地掏出叮当响钱袋,正要抖出少得可怜的铜板,忽听有人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叫道:“哎!等等!宁小姐要说话了,咱先听听,也许我们不一定输呢!”

宁西锦的确是开口了,先是带着些许怒气,可余光瞥见辛云川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眼神,到底还是心软了,接过他手中的花:“我去让阿璃插起来。”回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娇嗔道:“以后可不许那样了!我的脸在落脚山的父老乡亲面前都丢尽了!”

这显然是给辛云川台阶下了,木讷的男人愣了片刻,急忙跟了上去:“我来,不用阿璃了。我记得那领军房间里有一个白底粉釉的花瓶,配上这些花该是很好看的……”

他说着,忽然低声道:“西锦,对不住,我那日……喝醉了,委屈你了。”

宁西锦叹了一口气:“你啊……”想再说些什么却说不下去了。她从前在落脚山因为没爹的缘故,没少被那些乡野的孩子嘲笑与欺辱,因此也极为敏感极为强悍,稍有冒犯,便将对方恨到骨子里去。偏生后来遇上了辛云川,心怎么也硬不起来,于是只能无限地包容下去,她想,这大约就是爱吧。

他们这边终于重又甜蜜如初。那一边偷看的男人们却炸开了锅:

“哇哈!老麻头,谁说我们输的?这叫什么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分明是我们赢了!钱拿来吧你!”

那赌输了的庄家倒也不恼,笑吟吟地任凭战友将自己的钱袋刮空:“钱财算什么,辛将军开心了,我们底下人也好过了,这才是正理。”

男人们一边附和一边喜笑颜开,这一片其乐融融中,却有人高兴不起来。小齐王在自己营帐里慢慢地喝下一口酒:“天下还未初定,他们倒有闲情逸致儿女情长,这可不是小俩口闹腾的地方!”他猛地将酒坛子一摔,迸溅声中厉声下令:“传令,明日起开拔!直取京城!”

大兴皇朝天禧二年初春,起义军的潮水终于开始缓缓向京城推进,沿途占领大大小小的城池不计其数,各州太守有的不战而降,有的自刎殉国,亦有的出动全州兵力拼死一搏,然而京城养尊处优的士兵们哪里敌得过草原强悍而精壮的蛮子,不过是起义军铁骑下的牺牲品罢了。

草长莺飞的三月,京城郊外依旧是一片春光明媚莺声啁啾,却再无贵族在阳光晴好的日子里林场围猎抑或煮酒赏花,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上方的天空已然被乌云笼罩,原因无他,只是起义军终于攻到了京城外三十里。那些明妍的春花在千军万马的铁蹄下碾烂成泥,如同京城里列位诸侯的心情。

段华熹与辛云川在营帐五里外的山坡上饮酒。旁边一树桃花开得绚烂,偶有风吹过,那些桃花瓣便如同剪裁好的冰绡粉缎,纷纷扬扬落在了林间。段华熹看着那树桃花许久,忽然嗤笑了一声:“我记得,几年前这个时候,我和你也来过这座山上赏花吧。”

辛云川轻晃着酒杯,杯中一片桃花瓣微微荡漾:“嗯。”

他们都想起了当年今日的情景。彼时两人尚还是膏粱纨袴,一个是小齐王,一个是辛家三少,便是偶尔出门去赏次桃花,也要叫上京城一帮子的贵族子弟,将他俩簇拥得如同众星拱月,彼时何等风光何等荣耀,贵族子弟们的华服衣摆铺陈满了整个山坡,笑语喧哗莺声不断,甚至还有人为了讨好小齐王和三少,令人在这个本没有水源的小山坡上硬生生凿出了一条水渠,自山下引清水入渠,只是为了卖弄风雅,学古人玩那曲水流觞。

几年后的今日,桃花依旧,人事却已非,如今的他们再赏花,却只有两壶薄酒,佐以过去一年满是惨痛的回忆下酒。

“打下天下后,我封你做个逍遥王吧。定国将军是武将最上位的官阶,我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封王才能表达我对你的谢意了。”段华熹沉默良久,忽然提起这个过去两人都刻意回避的话题。

“多谢。可是我答应西锦了,等你坐稳了位子,我便与她卸甲归田。她总和我提起,落脚山的那家卤味铺子多好吃,宫里御厨都做不出的味道。”

这回答其实在意料之内,段华熹却依旧不可避免的有些苦涩:“可有商榷余地?”

辛云川不语,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段华熹正要说些什么,他的亲兵却自远处大汗淋漓地奔来,大约是跑得太急,到了段华熹面前,忽然跪倒在地:“京城来使者了!”

段华熹一拊掌,大笑道:“终于来了!我说呢,大兵压境,他们怎么沉得住气呢!”

他们一起回到营帐,远远地见到一个轻裘缓带的背影,那背影慢慢转过身来,朝他俩一拱手:“小齐王,辛将军,久违了。”

“……宁相?”

来人正是宁筱庭。这位风流才子纵使国难当头,也仍然是须髯飘飘温文尔雅,丝毫不见狼狈。段华熹与辛云川对视一眼,他们想不到皇帝会派这位人称老狐狸的丞相来,不由得对视一眼,彼此都多了几分警惕。

宁筱庭却似是十分怡然,不像是敌方使者来访,倒像是朋友相见:“小齐王,辛将军。老夫今受命于圣上,将圣上的意思传达给两位听,是十足十的诚心。还望彼此有商量的余地。”

“说吧。”段华熹率先开口,拔出腰间的刀有意无意地把玩,明晃晃的刀锋映射出一道反光,掠过宁筱庭的脸。

宁筱庭却是毫不在意他的威胁,洒然一笑:“圣上的意思,两位都是大兴皇朝的重臣,亦曾为大兴皇朝立下汗马功劳,实不忍与两位兵刃相见。若是两位肯就此罢兵,圣上愿为两位家族平反,封辛将军为外姓王,恢复小齐王爵位,赐免死金牌祖孙三代,两位,这可是浩荡的隆恩啊!”

他话里话外皆有些高高在上,仿佛皇帝既往不咎的恩赐是天大的荣耀,叛贼们便该感激涕零谢主隆恩,显然有人被激怒了,随侍在一旁的大迢先跳出来怒斥:“呸!放你娘的狗屁!说什么既往不咎,云川哥家里上下一百余条的性命是一句平反就能抵过的么!什么外姓王!咱们可不稀罕!现在就是要当皇上你们也拦不住,谁在乎那一点爵位!”

“大迢。”辛云川抬起一只手示意打住,他不怒而威,大迢虽仍忿忿,但也退回了原位。

“宁相。您是聪明人,应当知道我们的回答。事到如今,不是一些赏赐就能掩过去了,还请宁相代为向圣上传话,来日还是在金銮殿下兵刃相见吧。”

宁筱庭点点头:“我早知如此。不过仍希望两人能三思,我将在此住一夜才回宫,明日,等待两位最终答复。”

他看到辛云川与段华熹似乎是默认了,于是起身道:“既然两位无异议,我便先告退。”他已经走了一半,忽然回头道:“听说我的大女儿也随着起义军东征西战,我倒有些想她了。”

风起云涌

宁西锦尚无准备好以何种表情与何种姿态去面对宁筱庭,后者却已然站在了她面前:“宁西锦。”

连名带姓的称呼喻示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与越来越深的鸿沟。

宁西锦有些慌张地搓了搓手:“爹。”

宁筱庭冷笑:“受不起。想来日后待起义军攻下京城,我这个前朝旧臣还要依仗你这位建立新皇朝的大功臣。我们宁家还得靠你救命罢。”

宁西锦对他的冷嘲热讽无言以对,所谓话不投机,真是半句也嫌多。

宁筱庭亦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叹道:“罢了。你我父女不同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这个情势,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今日来见你,不是想来和你争吵的。只是有一事须得告诉你知道。你母亲的灵位在你离京不久后搬进了灵安寺,我请寺里的住持替她超度,在她灵牌前点了长生灯,每逢冬至清明,自有寺内的沙弥替她诵祝祷告。当年你母亲走时,我未能去送一程,今生今世都负她良多,这样做纵不能抵去过去所造罪业,但总归也是我一番心意。你来京两年,也就两年未曾祭拜过你母亲,此番趁京城尚未变天,随我去灵安寺拜一拜你母亲罢。”

宁西锦看着宁筱庭,这个负心的男人如今满脸歉疚诚恳,连日来的奔波与国难当头的窘况令他疲惫不堪,他向来注重仪容保养,此时鬓边却多了几缕飘萧的白发,到底是老了。

宁西锦没有告诉他,陈行关破后她曾去过落脚山祭拜苏兰衣,只是这几年来兵荒马乱,她的坟又无人祭扫,坟头上的荒草都长到了半人高,而那片地也成了一片乱葬岗,四处是荒冢,苏兰衣的坟早湮没在其中,找不到了。

宁筱庭还在等她的回答,宁西锦想了想,灵安寺离此处并不远,这个时间,辛云川应该在营后练兵,她来回一趟的时间恰能赶上辛云川收兵,或许还能带些灵安寺的素斋予他尝一尝。

于是她便应了下来:“好吧。你等我收拾些东西。”

“不用了,香烛冥纸,我都特意齐备了。你这就跟着我走吧。”

这样热切的宁筱庭让宁西锦无端端滋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然而她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她带着这心绪翻身上马,终于忍不住往后一看,只见练兵的营地上覆盖了黑压压的一片铁甲,辛云川的银甲只在其中倏忽闪了一下,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回过头来:“走吧。尽早赶回来罢。”

灵安寺离此处并不远,父女两个一路上沉默寡言,纵马到了寺前,有小沙弥上来牵住他们的缰绳:“施主,寺内不得纵马,请下马。”

寺内的住持早迎了出来,将他们引向一条小径:“女施主的灵位安置在后殿,施主请随我这边来。”

宁西锦一路走去,只觉得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然而环顾四周,却又是花木扶疏曲径通幽,一派安宁平和,她正四顾,前方的住持忽然停了下来:“施主,到了。”

宁西锦在沉思中被猛然打断,心里一惊,抬起头,眼前并不是什么后殿,而是一处僻静的竹林。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抬脚正欲走,前面竹林里慢悠悠地转出了一个人影:“西锦。”

一别已经年,那人的身形拔高了不少,从前宁西锦笑他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今日这孩子终于长成了少年。

陆仲之也在以审慎的眼光打量宁西锦,道:“你难看了许多啊,又黑又瘦,辛云川是没有给你吃东西么?”

宁西锦没有搭理他的挑衅,沉着地问:“把我骗到这里来,是想拿我威胁辛云川?”

“我当初就说过,宁相的两个女儿,大女儿的心机城府远远超过小女儿,果然如此。”这话却不是对宁西锦说的,陆仲之转向宁筱庭,赞叹道。

彼此已然撕破了脸面,就无需再维持那温情脉脉的假象,陆仲之拍了拍手,立刻从竹林里跃出几名大汉:“请宁小姐回京城。”

他说是请,倒也确实客气,并没有对宁西锦动粗,只是道:“宁西锦,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将你带回京城,云川哥的追踪术我知道,我自认敌不过他,所以这一路要委屈你了。”

他话音刚落,宁西锦已被捆住了手脚,扔进了候在一旁的马车里。那马车显然是特意设计过的,车轮与底板间隔了一个夹层,刚好能容纳一人。宁西锦便是被扔在这里头的,她只隐约听到宁筱庭与陆仲之的对话,像是在商讨进京的路线,然后感觉到车身一颤,车轮便开始缓缓地转动起来,一路颠簸着朝未知的方向而去。

逼仄的夹层闷热难以忍受,鼻端还充斥着马粪味,宁西锦的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衣衫,心里后悔起当初的轻率与轻信,她只是没想到,宁筱庭竟然连苏兰衣也可以拿来当做诱饵。

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灵安寺离京城不过三十里,马车只要半个时辰便能进城,而辛云川此时应该收兵了,从发现她不见再到追踪,不知能否赶得上救她。

她一会儿觉得辛云川是追不上了,一会儿又想起蛮族彪悍的骏马,觉得以那样的马力,追上中原瘦弱的马匹也并不难。这样反复的念头,使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她将耳朵贴在板壁上,想听一听外头的动静,然而车轱辘转动的嘈杂声掩盖了一切其他的声音,只有车辙碾在青石路上的吱嘎声,仿佛没有尽头。

黑暗中无法计时,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宁西锦昏昏沉沉中只觉得马车似乎是停了,而后出现了一线光亮,有人打开夹层的门,极其粗暴地将她拖了出来。

她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因为猛然的光线刺激而睁不开眼睛,抬手遮住额头,片刻后才慢慢地睁开,入目所及,是一方金黄色的衣角,其上一条金龙张牙舞爪,金丝银线在阳光下熠熠闪烁。

她心里一沉,知道完了。辛云川没有追上她,她被带进京城了。她慢吞吞地自地上翻身爬起,而后跪下:“吾皇……万岁。”

她面前的是皇位岌岌可危的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朕,当不起你这个称呼。朕,马上就不是君王了。”他说着,忽然愤愤一甩袖,宽大的袖子带着一片凌厉的风刮到了宁西锦脸上:“宁西锦!朕自认待你不错,因为苏兰衣而对你多加关照,可你竟然拿朕赐你的令牌起事!你竟敢!”

他龙颜大怒,而宁西锦只能无言以对。她从来就不是心怀天下的人,何况这天下本就是毁在天子自己手里的。

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略略平复了心绪,进而转向宁筱庭:“辛苦爱卿了。接下去还烦请爱卿往叛军处再走一遭,将朕的旨意,传达给辛云川。”

宁筱庭弯了弯腰:“臣遵旨。”他又转向宁西锦:“宁西锦,你叛国投敌,引蛮子入京,圣上宽宏大量不予追究,我宁家更该将功赎罪替圣上分忧解难。这段时间,你便回宁府闭门思过,待大局已定,自有你谢罪的一天。”他顿了一顿,又强调:“这次不要想着逃跑,好好反省你所作的孽罢!”

他说完便上了马,留下之前那些大汉将宁西锦捆绑至相府。

相府与从前一般并无两样,外头纵使再人心惶惶,相府里依旧是一派太平。宁西锦倒还有闲情欣赏府里的景致,那些宁梦衣精心侍弄的花草长得正盛,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然而这样繁华的景致放在国难当头的下,却不免透露出一些颓废的荒凉。

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身后的门立即落锁,她试着往窗外一看,立即有守卫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小姐,请莫为难属下。”

一个人捱时间最是无聊,因此当宁梦衣来访时,宁西锦倒出乎意料地有些高兴,还翻出了蒙尘的茶杯替她倒了一杯水:“喝茶。”

宁梦衣沉默无语地看着那杯茶,缓缓将其推了回去:“你回来做什么?”

她亦成熟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个刁蛮小姐一般嚣张跋扈,然而眼角眉梢依旧是掩饰也掩饰不住的敌视。

宁西锦有些无奈:“我是被捉来的。”

宁梦衣嗤的笑了一声:“你这个叛贼,丢尽了我们宁家的脸!我想不通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没有你,我们宁家也不会倒!我知道的,圣上他做不成皇帝了,大兴皇朝要改朝换代了,新的皇帝是段华熹,等他坐了龙椅,我就是他的皇后!我们宁家还是可以荣耀下去!而你能干什么?”

她有些歇斯底里,宁西锦的归来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宁西锦离家的那一夜,那样的决绝那样的果敢,将她的懦弱与无能衬托得如此可悲。

宁西锦摇摇头:“这么些日子我以为你有所长进了,原来是我高估你了。”她有些怜悯地看着宁梦衣:“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而你即使做了皇后,也不过是得了一个虚名。我祝愿你享无边荣耀,空虚而寂寞的荣耀。”

一语成谶。

这段恶毒的诅咒如同噩梦,在以后的很多年,缠着宁梦衣,不得解脱。

阴谋

大迢勒紧了马缰,骏马发出一声嘶鸣,高高扬起马蹄,在紧闭的城门上重重一踢又落回地上,烦躁不安地踏着蹄子。

他回头朝辛云川大喊:“云川哥!来不及了!他们进去了!”

一路追着宁筱庭而来的辛云川看着宁筱庭的马车进了城门,而后守城的兵士转动轴轮,将厚重的城门快速地关上,将将把他们拦在城外。

他心急如焚,偏生大迢还调转马头问:“云川哥,怎么办?这狗|日的宁相,尽做些下三流的事,不知道头儿会怎么样!”

辛云川当机立断:“攻进去!”

起义军中有一支机动队,隶属辛云川麾下,行踪隐秘而调动快捷迅速,宁西锦被掳去的第一时间,辛云川便带着这支机动队一路追踪宁筱庭而去,可许是天意弄人,终究是在最后即将追到时眼睁睁看着对方逃入城内。

他在战场上从来不是一个仁慈的主,只是为了宁西锦才收敛了些许,如今被宁筱庭触了霉头,恼意上涌,霎时起了杀意,怒道:“攻!”

机动队齐声喝好,他们虽没有攻城的辎重,然而胜在每个人都轻功了得,敏捷得如同飞燕一般,轻飘飘地就掠上了城头。

辛云川抽出腰中软剑打马上前,那城门却自内缓缓地开启了。

辛云川挑了挑眉,看着从城里施施然走出的祸首:“宁相,我听说您带西锦去祭拜她娘,儿女尽孝道是天意,于情于理辛某都没有阻止的理由,然而此时也该祭拜好了,那么辛某就要带走西锦了。”

宁筱庭呵呵冷笑一声:“你虽与宁西锦情投意合,然而西锦毕竟没有过门,仍是我宁家人,我倒不知何时起她成了你们辛家的人。”

辛云川听闻,也不发怒,只是抿紧了薄唇,二话不说抽出软剑。那些跟随其后的兵士一看进攻的手势,霎时骚动起来,像是一头对着猎物狂躁不安的狼。

然而宁相终究是宁相,老狐狸从容地面带微笑,一手伸出止住:“且慢。辛将军,老夫还有话说。”他迎着众人狠戾的眼光昂首向前,附在辛云川耳边轻声说:“辛将军,老夫曾经听闻你的机动队以迅速敏捷而闻名天下,可老夫偏要来赌一赌。你说,是你的机动队快呢,还是守在宁西锦一旁的刽子手快?”

辛云川将紧握成拳而发颤的手悄无声息地放到背后去,淡淡地问:“什么条件?”

“辛将军是聪明人。圣上一向来仁慈,做事不会把人逼进绝境。圣上的意思,若辛将军愿意退兵至宁州,他愿封辛将军为外姓王,封地宁州,而圣上也会忘记宁西锦此人。但是,须得委屈辛将军交出兵权。权衡利益,其实辛将军也并不吃亏。”

宁州是距京城一天一夜马程的城池,宁筱庭也是聪明人,知道若要求太高,只会适得其反,而宁州

他微笑地看着辛云川:“辛将军,如何?若是辛将军硬攻,我知道凭京城那帮贵族子弟组建起来的羽林军,是分毫也抵挡不住辛将军的攻势的。老夫不惧死,只是老夫死的时候,也得带上我的大女儿。”

他们彼此对峙了许久,辛云川忽的一动,宁筱庭心里一跳,以为这一次谈判失败,却看到辛云川缓缓地将软剑收了回去,冷冷道:“我退兵宁州可以,可我想先看看你们的诚信。”

宁筱庭笑了:“辛将军放心。只要你遵守约定,我们一定也遵守。圣上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宁西锦搞丢自己的皇位,与宁西锦比起来,圣上显然更重要。”

辛云川没有说话,调转马头,高声喝道:“撤!”

那些机动队如同来时一般,诡秘地又隐藏进了暗处。宁筱庭看着辛云川远去的背影,重重松了一口气,他差点以为摸不透这位少年将军在想什么,可老天毕竟还是眷顾大兴皇朝的,他这样想着,慢吞吞地又回到了城内。昔日游人如织的章台河畔如今只剩几株新发的柳枝兀自随风摇摆,百姓们人心惶惶,躲在自家门后朝外窥视,店铺的掌柜亦是一脸忧色,不知道这战乱究竟何时才会结束,这个繁华的城池如今只是一片荒凉的死寂,充斥着不安与暴动。

宁筱庭叹了一口气,苍老的背影瞬间佝偻下去,他为这个皇朝殚精力竭了一生,到头来却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对辅佐对象的选择,眼前的这一切仿佛都在嘲笑当年他的失误,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留下如今这么一个烂摊子惩罚自己当初的错误。

逆转

“你说什么?退兵?”铁真王一拍桌子,杯中的茶水溅出了大半,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桌沿,更惹人心烦。

相比之下,段华熹显得冷静多了,他瞟了一眼辛云川:“希望你不是开玩笑。”

辛云川只是淡淡地又复述了一遍:“我退兵宁州。铁真王放心,我只带走我的旧部,你的铁骑我不会带走一兵一卒。”

“锵”的一声,铁真王那把拖曳至地的大刀已然出鞘,掀起一股冷风,以雷霆万钧的力量劈头砍下,被砍的那人却不动声色,像是根本不会躲避也不屑躲避,兀自立在那里,腰身挺拔得如同一杆修竹。

“你!”铁真王的刀锋在辛云川肩上几寸堪堪停住,这把大刀是他狮子王的标志,刀身用生铁铸成,极宽极重,铁真王在刀锋疾速劈斩下的情况下硬生生停住,纵是狮子王也不免气如牛喘。

段华熹冷眼看着对峙中的两人,他搁下茶碗:“是为了谁?宁西锦?”

铁真王经段华熹的提醒才蓦然反应过来,瞪着眼大叫:“为了一个女人不要江山?辛云川,你真没出息!等我们打下京城,段华熹做了皇帝,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是和宁西锦一模一样的女人我都能给你找出一打来!”

他像是十分难以理解辛云川的做法与选择,迷惑地皱起眉头,他转向段华熹寻求支持:“段华熹,你说是不是?”

出乎他意料,段华熹既没有答是也没有答不是,只是沉默。

铁真王更吃惊了,他有些烦躁:“你们中原男人是怎么回事?我们之前的契约难道不作数了吗?”

辛云川开口道:“作数。铁真王若不嫌弃,辛某愿意将宁州双手奉上。宁州也是丰饶肥沃的城池,鱼米之乡物产丰富,铁真部的粮食供给便无后顾之忧;另外,宁州亦盛产丝绸,铁真王大概不知道一匹绸缎能换得多少金珠吧。”

铁真王被如此肥沃的诱惑打动了,他开始冷静下来,思忖着宁州换秦州的利益得失,他也看出了辛云川的决心,知道这个我行我素的男人不会被他的武力所屈服,而他的铁骑没有了辛云川的领导,在地形陌生的异乡并不会占到多少好处,更可怕的是假如谈判失利,辛云川率着旧部在他后方突然咬他一口,前后夹击的情况下,逃出生天的希望十分微薄。他在心里盘算了又盘算,面上却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唉。这一路过来如此曲折,你们的变卦我也习惯了,既然辛将军如此坚定,且等我再回去合计合计吧。”

他叹着气,慢慢走出了营帐。留下了辛云川与段华熹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