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芝生怕沈凤书一时心软,不由得捏紧了拳头。上回在医院五少爷扔下沈凤书的事她还记着呢,这才多久他好意思求上门?

外间除了五少爷的抽泣声外没有其他动静,明芝竖起耳朵,生怕漏过一星半点。过了一会,五少爷嗡嗡嘤嘤又开了口,这次听得明芝怒气勃发。要不是碍于偷听见不得光,她定然推开门跳出去给五少爷一脚。

五少爷在说,“大哥,连季明芝你都舍得给那么多。她算什么,不过是姑父在外头生的野种,你就舍不得伸伸手救救你兄弟?我们可是骨肉至亲,流的一样的血。我要是被人砍了一只手一条腿的,别人不说,让老太太心里怎么过得去?”

沈凤书给了五少爷一脚。

以上是明芝从声音中推测出来的:五少爷的哭声猛地放大数倍,“大哥,你这么狠心踢开我?!大哥,你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救我的!”

明芝在心里叫了声“该!”她听到沈凤书的声音了,他似乎气得厉害,牙缝里迸出个“滚!”

五少爷当然不会听话地滚,明芝在要不要出去之间犹豫了片刻,听到下人的声音。下人显然是松了口气,语气透着欢喜,“大小姐来了。”

语声刚落,初芝一阵风似的卷进客堂,干脆利落地替沈凤书下了逐客令,“五表哥,大表哥身体不好需要休息,有什么事你去找我爹,要不找仲九也行。”没等五少爷支吾出什么来,她提起嗓门,“送客!”

五少爷撕心裂肺地被下人们送了出去,初芝仍然是一阵风,三月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她让人把东西拿进来,有“乡下刚收的西瓜,今年梅雨短雨水少,西瓜比往年的甜,还是沙瓤的。”有“糯玉米,前年我和爹出门时吃到的,特意让人去淘的种子,去年收得不多,今年丰收了。”还有“上海那边送来的新书,果然比我们小地方的书店要强。”

明芝咬着唇,蹑手蹑脚回了厢房。自她毕业后,沈凤书兴起念头教她,主要讲日本语和英语,每天讲个三刻钟左右,其他时间让她自习。沈凤书这边有的是字帖,明芝挑了两本欧阳询的,临帖之余便是看书。她早上来,下午三四点钟回,中午休息时做针线。

初芝见沈凤书缓过来才嗔道,“明芝呢?她既然在这里,怎么还让五表哥放肆。我倒要说说她,不拿出厉害怎么做主妇,她自个不立起来,怎么让人瞧得起。”

沈凤书只是一笑,“她不是你。”

他俩的话叫门后的明芝听了个全。明芝一边厌恶自己又跑出来偷听,一边把自己的嘴唇当成了泄愤的工具。

“你也就这点本事。”到了下午徐仲九过来见沈凤书,说完正事帮他把明芝送回家,在车上忍不住嘲弄明芝,“敢和我说,没胆告诉他。你当我是什么?”

尽管有沈凤书的话,初芝在沈家时还是进去把明芝教训了一顿。训完她赶着去别的地方,留下明芝独自生闷气。

“当你是沈县长的好助手,贴心的好兄弟。”明芝冷冷道,“他要是知道五表哥那边是你弄的鬼,不知会怎么收拾你。”

徐仲九叫屈,“五少爷那么会玩,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地头蛇,那些地方还是他带着我去才知道的,我能搞什么鬼。”

明芝瞪他一眼,他回以一笑,唇角微翘,眉眼含情,是个勾勾搭搭的坏样子。明芝气道,“你有胆把这个样子在他面前做一遍。”

他俩不约而同称沈凤书为“他”,像守着共同的秘密,明芝无名地感觉到了些许平静。不管初芝如何不体谅她的难处,毕竟说得也是道理,既然将做沈家的主妇,必要的时候还是得站出来。她向后一仰,把头靠在座椅的背上,“你又不是外人,不必五少爷地叫。五表哥到底欠了多少钱,还不出会怎样?”

徐仲九报了个数字,明芝吓了一跳,坐直了追问道,“真的吗?”

徐仲九点点头,“可不是,现在只瞒着老太太。二少爷挪了点公账上的钱先还了部分,剩下的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明芝眼都不眨地盯着他,“怎么办?”

徐仲九笑着摇头,“我也不是他啊,哪里有办法。”想了想他又说,“要是把你们名下所有资产变卖了也够了。赌场放债的多少有些虚头,不会把人逼到无路可走,可以打个折扣。”

那可万万不能!明芝收回视线,她绝不会为了五少爷放弃已经拿到的钱。

“这就对了,你管他死活,他快活的时候也没想到你,死到临头又与你何干。”

“他会管吗?”明芝不放心沈凤书。

“他?”徐仲九仍是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五少爷多半要吃苦头。”

管他去死。明芝垂下眼。

徐仲九笑眯眯地换了个话题,“我今天的衣服好不好?”

明芝扫了一眼,是白色棉布衬衫,袖管卷在手肘处,露出健康有力的胳膊。她迷惑了一下,徐仲九从春到秋,十天里有□□天这么穿,有何特殊?不过,他总让人联想到树,光是看着就生机勃勃,难怪沈凤书喜欢他。

而沈凤书……她悄然叹了口气,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活力了。

“在想什么?”徐仲九突然问道。

君生我未生。明芝对大表哥的记忆不多,但按曾经的众口称颂,想来他定然也是英姿勃发的少年英雄。只怪命运弄人,见不得花好月圆人间美满。

不过感慨片刻,明芝又想起如果不是如此,哪里还轮得到她。即使现在,在他心目中,恐怕初芝的份量远远大过她,她感觉得到。

“没什么。”她意兴阑珊,胸口空空的,好像永远缺了一块。

所谓暖饱思淫/欲,明芝想一个人的渴求真是没有底。比如她,从前只担心离开季家没有生活保障,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离开理由,有了钱,她又开始想要别的。沈凤书对她好是好,可她还想要多点再多点,最好在他心里没有别人,什么大表妹都旁边去。

最好,只有她一个。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明芝试试探探,打算捉摸沈凤书的心思,然而她哪里摸得透。

沈凤书论年纪差不多是她的两倍;论见识,她一个小城镇的女学生能和他比?

沈凤书对她并不严厉,但明芝隐隐约约觉得,他也就是对待自家养的小狗小猫一样待她,反而徐仲九,或是初芝,是他更看重的人。不过明芝并未灰心,因为有徐仲九给她支招,教她怎么才能在沈凤书那里落好。

至于徐仲九,明芝也不明白他的想法,他似乎更忙了。从他和沈凤书的交谈中-他们没有刻意避开她,她时常听到他们提到南京方面。在明芝看来,要是这个官做得这么累,那么不做也罢。就像她的父亲季祖荫,不也是挂冠而去,如今的日子只有更惬意,家人环绕,要财产有财产,要声望有声望。无论谁提到季老,不都得赞一声。

这些话明芝不会和沈凤书说,她和徐仲九说。徐仲九再忙,毕竟常在沈季两家出入,他俩仍有接触的机会。

徐仲九给她细细地画了张人脉图,“别以为你爹整天在家等着收钱,他要操的心多得你想象不到,好在他培养了几个好帮手。”他又报了些人名,明芝虽然没见过人,但也听过他们的大名,“你家老爷子想得远,到底他是从小被培养准备做当家人的,比我这种半路捡回家的强得多。”

明芝涨红了脸,她是什么也不懂。

“别多想,”徐仲九撕掉图,用打火机烧了,“你大表哥之所以能做圣人,跟他的环境分不开,他什么都有,得来全不稀罕,失去也不可惜。你大姐也是如此,她样样都有人手把手地教,自然不一样。”

明芝默默点头。

这一刻徐仲九的声音格外温和,“再说你也不差,懂得叫我替你跑腿,小富婆。”他懒懒地看向远处,“我也是撞了什么邪,好好一个人,不是帮他做事就是帮你,一仆二主想累死我自己么。”

不过也就这么一句,徐仲九便恢复了他在明芝面前一贯的油腔滑调,最后气得她沉着脸怎么也不肯说话才算完。

那天过后竟连着下了多日的雨,更有消息传来上游经不住江水暴涨发了水,难民一窝蜂地往下游来。梅城已近入海口,向来风调雨顺,但为了防患于未然,徐仲九领着一帮人四处巩固堤坝,来不及再顾他事。

天灰蒙蒙的没个亮光,沈家小院的香花被雨水打落,零零碎碎地凋谢在花树底下,小天井的两盆栀子也是一样,白缎般的花骨朵渐渐褪为铁锈色,抱着枝头枯萎了。明芝看着就心疼,冬天时沈凤书让人往盆里施了不少肥,原本以为定会盛放整个夏季。

外头客厅来了客人,还是五少爷,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帮不速之客。

他们来的时候沈凤书正在房里教明芝日本语。

听说来人气势汹汹,沈凤书也不多话,只让明芝继续看书,他自己回房拿了东西往客厅去。明芝哪里看得进书,守在厢房门口,见沈凤书出来连忙跟在他后面,“大表哥,我担心你。”

她不知道沈凤书怎么想,但他没反对就是同意。

两人进了客厅,明芝一眼看到缩在一旁的五少爷,他愁眉苦脸,弯腰偻背,失去了少爷样。押着他来的人见正主来了,头一点开始说正题。

沈凤书面无表情,听他们说完掏出薄薄一叠纸拍在案上,“各位的来意我知道了,既然找到我这,想必对我的产业早已计算得清清楚楚,一物换一物,拿去便是。”他的反应出乎众人意料。五少爷是大喜,蜡黄的脸绽开浓浓的笑意,只差没扑上来抱住沈凤书的大腿叫大哥。明芝虽然不高兴,但尚有三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不了沈凤书的主。

事情解决得快,来人自然也高兴,上前就想拿那叠契证。

沈凤书却没放手,“阁下,一物换一物,借条呢?”

来人一笑,“沈大先生放心,我们也是上海滩有名堂的人,绝不会诳你。”一边说一边拿出借条递给沈凤书。

沈凤书接过借条,粗粗一览,认得是五少爷的笔迹。那边来人拿过契证,摇头道,“沈大先生,这点不够呢。”

沈凤书看向五少爷,“我只有这些,不信你只管去查。”

五少爷急了,扑上来探头一看,“大哥,你在新昌路的两套房子?还有青浦的地?救救我啊。”沈凤书不语,五少爷转向明芝,“大嫂,你拿出来救救我,将来沈家公账上的钱和物,我一点也不要,全归你们。”

他说得急吼吼,口沫溅出来,有一星半点喷到了明芝手上。

沈凤书静静看着五少爷,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他扬手朝天花板开了一枪。

枪声震耳欲聋,石灰悉悉掉下,五少爷尖声大叫,不速之客们或是摸向腰间或是退到门口。明芝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眼睛却忍不住连连眨了几下。

沈凤书淡然道,“不是说不给钱就卸掉他的一条胳膊,现在给了大部分,剩下的切他手指来抵。没带刀的话,我这儿有。”他对站在门外的下人道,“拿把水果刀来,五少爷这里用得着。”

这下连明芝都觉得,咳,大表哥,你是存心的吧。

五少爷苦笑,“大哥我知道错了,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他向那群人作揖,“各位,五天之内我定然将余数补上。”

沈凤书垂眼看着手里的枪,“各位今天来跟我开玩笑的?我以为你们要卸他的胳膊,他虽然不好,但也是我兄弟,因此愿意拿出家产替他还债。既然没这回事,把东西给我放下,否则就算我答应,只怕你们也走不出这小小的梅城。”他抬起头,“不信?阿成,警察来了没?”

阿成应道,“大少爷,他们守在门外,只要你说几天,就请客人们去吃几天牢饭。”

沈凤书说话声不大,也不快,“吃敬酒还是罚酒,你们自己定。”

到这个份上,来客只好客客气气切掉五少爷一根手指,然后把嚎哭的五少爷带着一起走了。

明芝有点想笑,又有点害怕。沈凤书,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沉默寡言的大表哥、解救她的未婚夫之外,他还是他,曾经带兵吃军粮,也曾因变革在梅城搅起扑天大浪。

“二小姐,”阿成提醒明芝,“你扶大少爷进房休息,这里乱糟糟的,我们来收拾。”

明芝应了声。但是沈凤书坐在那纹丝不动,她不敢鲁莽,轻声叫道,“大表哥?”

沈凤书用手背掩嘴轻咳了数声,等放下时明芝发现,他手背上有一抹红。她不声不响,拿出手帕抹去那道血迹,又端过桌上的茶盅,送到沈凤书嘴边喂他喝了几口茶,这才扶着他起身。

“要不要让医生过来一趟?”进了房明芝问道。

沈凤书半靠在床上闭上眼,“不用,这是支气管破裂,没事。”

明芝替他盖了幅薄毯,悄然退出来。外头的雨势越发大了,屋檐上白茫茫连成一片看不出天与地的界限,院子的地面积了一层水,落下的枝叶浮在水面上,缓缓晃动着。

再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她渴望着徐仲九就在身边。

但此刻他不在。

数天后明芝听到吓人的消息,上游来的灾民来得太多,下游城市承受不住,纷纷发生冲突。梅城有个乡也是如此,在那里办公的徐仲九陷在里面出不来,还受了伤。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在这个事上,季家分为两方,老太太和季太太力主安全为上,赶紧把徐仲九拉出来,犯不着扛上灾民。季祖萌和初芝是另一方,尽管徐仲九只是代理县长,可在其位谋其政,灾民也是百姓,安顿灾民、安抚地方是他的责任。

季太太说不过季祖萌,转头看见明芝,皱眉道,“凤书今天怎么样?”

那日之事季太太得知后,不免嗔怪侄子跟她见外,竟不商量一声便做了决定。再者明芝也有不是,既然在场,理该早早报信。说是这么说,季太太立马叫了大夫上门给沈凤书看脉,自己也连着去了几天,把明芝和下人们指挥得团团转,总算布置出一个舒舒服服的养病之处。

这会听明芝说完,她挥了挥手,“没事就好。你去看看厨房的晚饭怎么样了。蛮长蛮大的人,不要什么事都等我吩咐你,自家也该有些眼色。”

明芝应了退出来,先去厨房看了晚饭。连着下了十几天雨,菜地全被淹了,市面上蔬菜贵不可言,季家近郊种菜的园子也有些青黄不接。大师傅巧手难为无材之炊,只好煮了些干货作为替代,笋干老鸭煲、香菇炖蛋之类的,一碗碧生生的鸡毛菜被珍重地摆在中间。

大师傅在季家做了多年,并不用明芝费心。她听了会厨房的抱怨,转身去了观花楼。那里地势高,能够看到外面一角街景。

徐仲九被锄头误伤到腰部,现在搬到了一处民居,由房东照顾,季祖萌和初芝已经去探过。那里乱得很,跟徐仲九下去的一帮人日夜忙碌,既有巩固堤岸这样的体力活,也得解决乡民和外来人员的纠纷。季祖萌和初芝呆了两天,一个有年纪,一个是妇孺,旁人得照顾他们,所以还是回来了。

这回水势是大,不要说乡间稻田低洼处,连城里也有多处积了水。季家还好,但为防水漫进来,在大小门口都放了稻草包。

明芝想去看望徐仲九,她想了又想,终究得了个主意,决定从沈凤书那里开口。她边想边给自己打气,徐仲九对她照顾甚多,如今受了伤,她去看看他也没什么。沈凤书不是不讲理的人,应该不至于阻拦她。

第二天她和沈凤书一说,他不但没有阻拦,还叫了人开车送她去。明芝心想也好,要是用了家里的车,即使打了沈凤书的招牌,恐怕季太太也会说她。再者,被初芝知道也不好。

乡间道路泥泞,明芝忍着颠簸。好不容易到了村口,见到站在那冷眼看着车辆的三两人群,司机不敢下车,怕走开后车子会被人搞坏,明芝只好一脚高一脚低往村里去。

她一路穿过人群时暗暗地出了身冷汗,那些异乡男人衣衫褴褛,看着她的目光分明不怀好意。老幼妇残者也多,面黄肌瘦,坐或躺在草席上,朝她晃着脏兮兮的破碗,请她行行好给点吃的。也有孩子扯住她的裙摆,低声细气地叫,“好心的小姐给点钱。”

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空气变了味道,臭味固执地往鼻子里钻。还有苍蝇,明芝原以为泥墙上沾着了脏东西,走近才发现是密密麻麻的蝇虫,它们也在躲雨。地上到处是一滩一摊的污迹,其中蠕动着不明生物,明芝不敢看。

梅塘也变了样子,它原是条温柔的河,静静绕着村落流淌。现下已经漫到岸上,浑浊的水流奔过村庄,带来垃圾,也带走新的垃圾,那些也是明芝不敢看的。

明芝见到一个县政府的工作人员,他声嘶力竭地劝灾民们不要在河里取水,也不要随地大小便。显然没人理他,至少明芝见到有几个人蹲在那边拉边听他嚷嚷。她没做停留,踮起脚小心翼翼走开了-泥地上有几团细长条的虫子,她想应该是书上说过的蚂蟥。

徐仲九住在村里最好的一处房子里,明芝进去时他正在和人说话,对方样子像是灾民的头。那人来来去去只有一句话,“大老爷,我们家里水淹了,我们也得活啊。”

明芝敲了敲门,等徐仲九转过来她才进去。

“你怎么来了?!”徐仲九又惊又喜。

原先那人倒也识趣,默默把地方让给明芝。徐仲九东张西望了一会,没找到可以擦凳子的物品,随手拿了自己的外套,“拿这个垫着,你坐。”他见明芝不动,不由笑道,“傻站着干吗?快坐。放心,这衣服干净的,房东家姑娘每天都帮我洗了烘干。你哭什么?我还没死,也死不了。”

他瘦了许多,面颊凹了下去,只剩一双眼闪着乌棱棱的光。

明芝细心地注意到“房东家姑娘”,用力眨眼想把眼泪收回去的同时呸了他一声。也只有这个人,能够让她既心疼又讨厌了。她问,“能让我看看伤口吗?”

徐仲九摇头,不过仍是揭开身上的薄被,给明芝看了一眼。他穿着土布褂子,腰间缠了绷带,但没有难闻的气味,想来伤口收住了。

“你既然来了,帮我做点事。”

“什么事?”

徐仲九看了一眼房门,明芝会意,起身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徐仲九压低声音说了会,又叮嘱她,“记住了没?”

明芝怔怔地看着他,徐仲九好笑道,“我脸上开花了?”

明芝想了又想,艰难地开了口,“不行,我做不到。”

徐仲九的脸色慢慢地沉下来,最后只有眼角的一点笑意,“帮我打电话,其他不用你。”

“不行。”明芝下定决心,她不知道也算了,“你另外找人。”她视线落在徐仲九的枕套上,那是一幅大红的真丝枕套,绣着鸳鸯戏水。绣工很好,鸳鸯栩栩如生,明芝掉转头,“比如那位房东家的姑娘。”

徐仲九让明芝打电话联系阿荣,叫阿荣带了人来这里赶走灾民,正是因为不想此事被人知晓。只有明芝,他知道她不会出卖他,更不会拿这个作为把柄要胁他,所以见面就将此事托付给她。听明芝这么说,他虽然气她不上台面,脸上却是重新浮起笑容,“好啊,那我找她。谢谢你来看我,二小姐,现下你看过了,回城吧。反正我就算伤着了,就算惹了麻烦,也找得到人来帮我。”

明芝心乱如麻,她知道徐仲九生气说的反话,但这事她下不了手。别说让她带路,光是通风报信也是罪过,那些壮年灾民倒也罢了,孩子妇女老人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徐仲九想把麻烦驱逐出自己的地盘,可麻烦是活生生的人,这件事她做不得。

她低声道,“那好,你好好休养。”

说完明芝几乎逃一般离开屋子,直到走了小半的路她才发现手里还拿着徐仲九的外套。

要不要回去还掉?

她犹豫不决,终是没有勇气面对他的失望。幸好远远瞧见一个男的,像是刚才河边那个工作人员,明芝追过去,想让他代为还衣。

谁知刚转过屋角,她眼前一黑,头上被蒙了不知什么东西,更是有人在她身后抓住了她。

几个嘁嘁喳喳的男声商量完,扼住她的脖子拖着她往后走。

明芝心知不妙,一颗心落到了底处,头脑反而不知怎么清晰起来。那几个分明是外地口音,估计动了歪念,她要是落在他们手上就惨了。指望有人来救的可能性也不大,她喊不出声音,光凭挣扎声很难惊动村民。

她感觉到自己的小腿沾到了泥水,难道他们在往河边走?这倒好,完事后把她往河里一扔,谁会跳下来救她?

明芝啊明芝,你要冷静。明芝透不过气,但脑海有个声音在对她吼,别急,总有机会的。

大概到了他们选定的地方,嘁嘁喳喳又响起来,似乎在商量谁先谁后。片刻后定了,明芝听到有人走远,望风的望风,做事的做事?她定了定神,任自己被抱住放倒在地上。

又是嘁嘁喳喳,伴随着奇形怪状的笑声。

没等笑声停下,明芝动了。她一把抱住对方的脖子,弯起膝盖狠狠撞过去。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对方发出一声惨叫。

明芝团起身子在地上滚了一周,同时迅速地扯掉蒙住脸的东西。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连臭味都没那么明显了。

三个粗壮的男人朝她跑来,刚才惨叫的那个也站了起来,恶狠狠的眼光像要吞了她。

她跑不了。明芝清楚地意识到,她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也许跳河?死也死得清白。明芝闪过扑来的人,返身朝河那边跑。

只有几步路。

河水荡荡,她瑟缩了下。那四个男人同时意识到她的软弱,反而放慢了步伐,慢慢逼过来。

“滚!”

就在这个时候,明芝无比感谢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