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又应道,“嗯。”

怎么有人堂而皇之自欺欺人,明芝服了他,“滚!”

船身一荡,不多不少恰恰好,刚够他立足不稳倒下来。滚的是明芝,她侧身一滚避了过去。然而床太小,这一滚就得下去了。

徐仲九伸手拉住她,“小心!”

她不声不响一个肘锤,他吃痛,但不松手,“别闹。”

这人,还真是……

就在明芝要给徐仲九点厉害瞧瞧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约而同,她和他悄无声息地滑下床,双膝跪在地上,正是两个虔诚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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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门开了,几个日本兵冲进来,为首的上前两枪托,把徐仲九和明芝砸了个东倒西歪,打完人便翻行李。文书贴身收着,箱子里只有《圣经》,还有些衣物。日本兵用刺刀挑起黑袍,呜哩哇啦乱笑,又用刺刀去戳书。

徐仲九涨红了脸,把明芝护在身后,跃跃欲试地打算讲理:神的子民不接受侮辱神的举动。

日本兵不懂英语,凭身体语言知道面前的支那人已经气到极点,但那又如何-他们长驱直入占领了南京,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当然现在还不能惹美国人,可这两个信教的毕竟不是真的洋人嘛。

徐仲九又挨了两枪托,血从额头涔涔地淌下来。对方的油盐不进让他兴起真正的愤怒,论身手他一个人对付得了这五只矮倭瓜,更别提还有明芝在。杀掉几头畜牲,跳江逃跑未必没有活路。

然而他不能。

血糊住徐仲九的眼,望出去是腥红的一片。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脑袋又麻又烫,是伤口在作怪。好日子过得太久,忍耐力已经降得出乎意料的低,他咬紧后槽牙,暗暗发誓要用鲜血洗清此刻的耻辱。即使在穷到讨饭的过往,徐仲九也不是任人打骂的性子,他从来睚眦必报。

日本兵从徐仲九的敢怒不敢言中得到乐趣,嘻嘻哈哈地把视线转移到他身后的人上。那人静静站在那,大概是吓呆了,竟没有跪下求饶,他们打算让他知道懂点事。

“我们是美国大使馆的人。”明芝举起手中的纸张,继续用日语说,“去南京处理公务,这是松井司令官亲手签名的通行证。”她跟沈凤书学的日语,带了些东京口音,后来又因为纱厂的生意跟日本商人打过交道,普通对话没有问题。

日本兵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他们只是闲得无聊,并没有挑战司令官权威的勇气,现在玩也玩过,犯不着把人逼急,万一洋人认真抗议,事情就闹大了。

凶神恶煞的瘟神们退出去,留下满地狼狈。明芝蹲下捡起半截十字架,突然勾起一点久远的往事,她吃素拜佛求保佑,生生把自己饿出营养不良。这外国神仙跟本土的一样不管用,能庇护人的只有强权。

徐仲九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蘸了热水坐在床边擦脸上糊的血,一边冷眼看明芝,“也不早点放日本屁,存心的?”他一开口说话,疼痛便卷土重来,一张脸忍不住扭成苦瓜状。不见明芝过来安慰,徐仲九赌气道,“我真不知道我为的是谁!”

他额头上的伤口有七八公分长,皮肉分离,如同裂开的大嘴。

明芝伸指在伤口上用力一弹,徐仲九闷哼道,“痛快点,别零碎折磨人!爷爷怕了就跟你姓!”话虽这么说,他身子后仰,离床板也就半尺。

“好腰力。”明芝赞。

徐仲九本想跟她说两句顽笑话,但看她若有所思,便又把话吞了回去。三年后重见的明芝跟过去很不同,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怕她。他暗暗叹了口气,心知上次把她得罪大了,而这回不痛不快的没说实话,最后才把季家的处境抛出来诱她去南京,恐怕又是一个错。

“你是什么职位了?”明芝低声问,徐仲九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出一个职位名。

明芝点点头,“好。”她目光落到他伤口上,“一将功成哪!”灯光昏暗,又兼摇摇晃晃的,徐仲九简直摸不清她的心思了。他疑惑起来,按理明芝对他应该还怀着感情,可看样子又有点不像,但凡有心,这时候得照顾照顾他这个伤员吧。难道是顾国桓日久守着了,还是真和宝生那小子有瓜葛,或者……沈凤书?

越是胡思乱想,徐仲九越是稳得住,他叹了口气,“等打完这场仗,我申请个文职,我们好好过日子。弄个大院子,生两个孩子,养花种草。”

明芝笑了笑,没有接话。她不懂形势,但外国报纸看得多了,如今自家这边被打得稀里哗啦,连求饶的资格都没有,等英美干涉?一来人家为什么要帮,二来如果真有用的话,刚才徐仲九就不会挨打了,他俩上船可是过了明路的。

“在想什么?”徐仲九柔声问。

她摇了摇头,“我们可是在一条船上了。”

***

虽则日本兵没有再来骚扰,但两人不敢大意,随便啃了点干粮和衣而睡。明芝还好,她怕耽于安乐,常常出门亲自押货,这点苦不算什么。徐仲九却是难熬,一会记起德大西菜社的炸猪排,一时又仿佛听到乐声飘散。好不容易睡着,翻身碰到伤口,他痛得醒过来,只觉舱房清冷,长夜无边。

徐仲九把行动计划在脑海中又过一遍。两位美国牧师原是安全委员会成员,但被鬼子屠城之举吓着,终究承受不住血雨腥风,下定决心要撤。回是陆路,他打算借接人的由头,把录像藏车上带出来,只是从宁返沪的数百公里,恐怕……不好走。现下沿路除了日本人外,还有溃兵无数,小型交火天天发生,哪怕有洋人做招牌,炮弹可不长眼睛,飞过来便是完蛋。

然而这点危险又比不上留在南京。他侧头看向明芝,她倒呼吸漫长睡得正熟。南京城已然没有一块静土,明芝想救家人,只怕……玉石俱焚。徐仲九的心微微抽痛。

是否说服她帮忙,他犹豫过。但是他想活,只有活下来才能享受权势。他也怕就此无声无息消失,而世人全然不知他做了这样的牺牲。徐仲九时常拿话勉励部下,可自己是不信的,拉上明芝,至少有人帮他挡住后背。

老了,他感慨,搁从前哪会瞻前顾后。

“看够没有?”黑暗里突然冒出明芝的声音。

“不够,一辈子都不够。”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说。

明芝哼了声。

过了会又听到他说,“到时……万事小心。”

徐仲九等了半天,也没有等着明芝的回应,只好自言自语,“睡吧,保存体力。”

话虽如此,许久后他才睡着。醒来时天已亮了,明芝站在窗边,身影单薄。

一夜之后伤口隐隐闷痛,徐仲九用手按了下,不用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定然又青又紫,十分好看,但这笔帐一时之间无法结算,只能暂时记下。他慢腾腾爬下床,走到明芝身边,随着她的视线向外看去。

他们所在的舱房仅有一扇小窗,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一点江面,何况冬季萧条,江水滔滔,完全谈不上景色。

只是这一眼!

他握紧拳头,片刻后回神,捂住明芝的眼,“别看!”

只为,江面飘满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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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冬日被水雾吸走了热量,虚留橙红的外表,有气没力地悬在空中。

徐仲九冷。

掌心冰凉,反觉出掌下温热。明芝一动不动,任由他捂着她的眼,很久,眨一下。她没有哭,尽管江面的一幕恍若梦魇,但这是早已知道的,当炮火倾泻在罗店,当各路日军登陆苏锡直奔南京,这些早就注定。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她知道自己逃不走,不管有多害怕,她属于这片土地,走不掉。

“为什么找我?”她嘴唇微动。

他在她耳边轻声答,“你是我的倚仗。”她总在那里,而他早已把能给的全给了她,这世上他俩彼此依靠,互相扶持。

她知道,然而就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江上如此,入城的道路也是如此,车子不得不从尸体堆上走。开车的洋人低声咒骂,一边叮嘱他俩千万别在城里随便行走,“危险。”他满脸凝重,“昨天威尔逊差点被枪杀。我们都说好了,万一谁被杀,还活着的人就把尸体抬到日本使馆门口放着。”

徐仲九见他中文流利,试试探探问他身世,原来此人出生在苏州,取了个中国名叫吴生,向来以老市民自居。此番南京陷落,各国安排撤侨,跟他类似的二十来个洋人坚决不走,留下为安全区出力。可日本人嘴上答应,却不断从安全区拉人,最早是放下武器的士兵,现在凡青壮年都不放过。

吴生叹气道,“都怪我们说下放武器可以避难,早知如此,反正是个死,还不如让士兵们跟日本人拼了,好过束手待毙,死得冤枉!”

徐仲九见他真心抱憾,便宽慰了数句,心下却不以为然……自以为放下武器就能脱身,想得倒美,日本人在北边便不曾放过士兵,怎么可能转性。

说话间到了金陵中学附近,此处已属安全区范围。但并不安全,光天化日之下,三个日本兵正在追逐一个女学生。女学生人虽瘦小,行动却算敏捷,但哪里比得上成年男子的体力,眼看将被士兵围住。

汽车急刹,明芝被惯性带得向前一冲,徐仲九更一头碰在前窗玻璃上,撞了个眼冒金星。吴生来不及管他俩,跳下车奔向前方,连拖带拽拉着女学生跑回来。他一把把女学生推上车,急急忙忙上车,猛踩油门,不管三七二十一飞驰而逃。女学生虎口脱险,呆呆怔怔,好半天没有声响,及至车子兜了个圈绕到文理学院才放声痛哭。

这一哭,惹得吴生连连叹息。等送走这女学生,他才告诉徐仲九和明芝,前几日也是如此,路上遇到日本兵追杀中国男子,他和同车的另一牧师下车劝阻,却毫无用处,眼睁睁看着日本人当面杀了那几人。

“能救一个便救一个,跟畜牲讲不得道理。”

吴生此人心思极为灵巧。他带着徐仲九和明芝去见拍下录像的牧师,他们已经做好手脚,把胶卷缝在大衣内衬,到时只消把大衣穿在身上,不经细查决不会被发现。而沈凤书,却是被转移到了金陵大学的密室中。

“他的情况不太好。”吴生坦诚地说。

沈凤书被弹片击中,终日高烧,牧师冒险把他送到鼓楼医院,由医生威尔逊做了手术,但伤口拖得太久,加上缺少药物,沈凤书始终没有脱离危险期。如此一来,绝没可能把他运走。至于季初芝,此段日子在看护伤者,倒比沉浸在家人去世的悲伤来得好。

吴生只知道季初芝和沈凤书是表亲,却不知道眼前明芝乔装改扮的单薄青年也是季家之人。他摇头叹气,“轰炸,炮弹掀翻车子,活下来的只有她。小的妹妹送来时还有一口气,可惜没救过来。幸好季小姐是位了不起的女子,一直帮我们做事。”他又深深叹了口气,“什么都不够,没有粮食,没有药。”

徐仲九留意着明芝的反应,顾不上应和,吴生只当他俩已被南京城的惨状吓住,当下再不多言,领着他俩又去见沈凤书。

一行三人行行走走,到金陵大学的管理楼悄然进了密室。此处只有三四平方大小,仅够放一床一椅,无窗,照明靠一盏三瓦的白炽灯,沈凤书昏迷不醒,初芝还好,只是瘦得没有一点肉了。

初芝知道委员会的成员均是冒着风险收留沈凤书-一旦被日本人发现教导大队的参谋在此,后果不堪设想,可大恩不言谢,因此见到吴生来便起身迎接,却没把感谢的话挂在嘴头。吴生介绍两人身份,等她看清徐仲九的脸,当下一愣,再往后一看,虽然抹得面目模糊,却清清楚楚正是明芝。

“你们-”她喃喃道,突然有些疑心是在梦里。

徐仲九顶着半张青紫的脸,打断了她的话,“不必客气,季小姐,我们为救你们而来。”

***

初芝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声音,低下头,落入视线的是沈凤书的脸。他为高烧所困,静静地躺在那,气若游丝。

“老南京”吴生身为委员会副总干事,每日事务不断,当下并不多言,把地方留给三人商量。回沪的车明早出发,在十个小时内他们要拿定主意。来之前,徐仲九和明芝想过不少变数,其中最稳妥的方案是带走沈凤书,明芝留下。等录像公布,英美人士多半要出面干涉,局势必定缓和,彼时明芝再带季家大小离开南京。

然而却没想到这边这么个情形,无论如何沈凤书是别想瞒过日本人眼睛的,至于初芝……顷刻间徐仲九已有决断:不是他们不救沈凤书,他留下说不定还有条生路,而初芝也是同样道理,回程并不太平,不如躲在这由洋人护着。

他环顾室内,靠墙摆着一捆铺盖,估计初芝晚上休息用的。

“我睡会。”徐仲九指指脸上的伤痕,“明天还得赶路。”他翻开铺盖,把被子往身上一裹,靠坐在墙角,竟真的睡觉了。

初芝没想到他如此“熟不拘礼”,抿了抿唇,终是什么都没说。她站在那张望了数秒,然而这里不是梅城的季家,也不是旅馆,没茶,没有水果点心,甚至连热水都没有,她拿不出任何东西招待明芝,只能把椅子转向明芝,“坐吧。”

明芝没听见似的,伸手去掀沈凤书身上的被子。初芝一愣,阻拦道,“干吗?”

“伤在哪?”明芝见她情急便停手不动。

初芝替沈凤书收紧被角,“大的伤口有两处,一处在腿上,弹片已经取出。还有一处在腹部,医生不敢动,怕大出血,现在什么都缺。”日本人连粮食都卡,安全区二十来万难民就是二十来万张嘴,每天两顿薄粥裹腹,委员会的成员们也是这样。吴生想办法给沈凤书弄了点奶粉,偶尔有碗肉汤。

明芝皱眉,“拖着不是事,或生或死总要有个痛快。”话刚说完,初芝凌厉地瞪过来,她坦然回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初芝先收回目光,自顾自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垂头不语,也不搭理明芝。

明芝看了看椅子,并没坐,反而走到徐仲九那边,像他那样靠墙半坐半躺合目而睡。冷不防徐仲九把她扯了过去,分出半幅被子盖在她身上,更伸出胳膊让她枕着。明芝抬眼看他,他对她笑了笑,微微用点力把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快睡。”

明芝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倒是真的困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依稀初芝进出过两次,有水声,也有一点食物的香味。徐仲九和明芝昨晚分吃了一小卷饼干,闻到水米的味道,两人先后醒了。但谁也没动,徐仲九仍搂着明芝,而明芝也抱住了他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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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明芝偏瘦,可抱在怀里就能感受到她年轻身体的活力。徐仲九把下巴抵在她头顶,心猿意马,但仍有理智:她还没原谅他,所以……

“别傻。”

初芝去了外头,此时一室黑暗,徐仲九在明芝耳边低语。他隐隐约约猜到她的打算,可觉得不值,成事要看时势,现下明摆日本人占上风,为今之计无非是撤,等实力变强再卷土重来。沈凤书对她和他都不错,但不是他俩不救他,而是不好救,难道为救他要赔上他俩?徐仲九宁可将来替沈凤书报仇,也不愿意一起送命。

她沉默着,正在徐仲九以为她已经想通,她问,“你这边有什么人可以用?”

徐仲九坚决地一摇头。

明芝没有再说话。

“不会有事。”他安慰她,自己也知道言语中的空洞无力。缺医少药,沈凤书在缓慢地死去。他犹豫着,“有两个人,但不知道行不行,受训才半年的学员,会战前刚调拨过来。”明芝明白他的意思,要是好用,他也不至于请她出马。

“想怎么做?”

明芝想了想,摇头,她需要摸清南京的情况再做决定,仓促行事还不如不动手。

徐仲九一下又一下,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头顶,她的短发划过他的脸,有些痒。好半天他自言自语,“他比我重要?”回程并不安全,从南京到上海,一路溃兵无数,他要防的不止鬼子,战火之下洋人的面子早没从前值钱。有明芝在,他俩可以并肩作战。

可他也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她来救季家大小,他们却死得只剩一个初芝!

他俩辛辛苦苦取得的那些,尊严,金钱,权势,……仿佛细砂筑成的城堡,潮汐轻轻一卷,全都垮了。付出过多少,现在就有多愤怒。

明芝没有回答,他叹口气,用力抱住她,“一定要小心!”

她闭上眼,感受他胸怀的温暖,生他的气吗?并不-他利用她,还不止一次,然而她付得起那些代价。她不需要亲人,也不需要朋友,是因为有他在。没有他,她再威风都是锦衣夜行。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是初芝和吴生。夜已深,吴生过来问他们的决定,初芝知道明芝和徐仲九早已是夫妇,却仍觉得当着外人面他俩搂搂抱抱的不成体统,因此在门口故意拖延片刻,估算两人应该已经清醒,才打开密室小门。

“明天我带她先走,她留下想办法带他走。”徐仲九告诉吴生。

“也好。”

三人同时看向初芝的长发,她退后一步,“我不走。”

吴生有数,一旦沈凤书死去,支撑这姑娘的力量也就消失大半,难民中同样情形的多了,尽快换个环境对她是好事。他温和地劝道,“你放心,这里交给我们,沈先生一定会平安。”

明芝言简意赅,“季灵芝去了香港,我让人看住她,时间一长不知道看不看得住。”

灵芝留下书信,说要参加游击队打日本人。季太太气得病倒,家里乱成一团,加上不停歇的轰炸,连换数处住所,两下便失去消息,没想到灵芝被明芝送去了香港。初芝的目光满是感激,明芝环顾室内,“头发得剪掉,否则出不了城。有剪刀么?”

初芝从棉垫下掏出把剪刀,她留着防身的,没想到会用来剪去头发。她迟疑着问,“我走后,谁来照顾大表哥?”明芝有丈夫,偏偏又和沈凤书曾经订过亲,由明芝照顾很不妥当,“要不,等请到护士我再走?”

徐仲九微微一笑,“大小姐,等不了,我这边另有任务,关系到南京城内所有中国人的死活,早一天就能多救些人。”

初芝看他一眼,轻声应道,“嗯。”

吴生帮手,他们一起把初芝拾掇成基督教学徒的模样,她太娇小,不能扮成年男子。弄完头发,徐仲九用剪刀剃掉她的眉毛,这里弄一下,那里整一下,猛一看很像半大孩子。吴生看在眼里,又看看明芝,心里有了数,这也是个姑娘,还是个漂亮姑娘。只是走一个,换一个陷在这里,到底值不值得?见明芝坦然,他心里渐渐生出怜悯。

第二天明芝把牧师吓了跳,她要请威尔逊医生取出沈凤书体内的弹片。

“不成,会大出血,说不定会感染,没有足够的药。我们得等,等救援到了就好。”吴生头摇得像拨浪鼓。初芝后脚刚走,明芝立马提这个要求,老于世事的牧师忍不住怀疑她没耐心看护病人。

他的眼神透露了他的想法,明芝静静地不说话,牧师又觉得自己委屈了她,沉吟半天,“就怕万一……”明芝知道他的意思,接口道,“军人为国捐躯是死得其所。”她不想拖,就在昨晚,日本人冲进另一个安全委员会干事的家里,把那个干事打了一顿。吴生不说,有人说,她已经知道。与其窝囊等死,还不如拿命一搏,是生是死,早见分晓。

吴生终于答应去和威尔逊医生商量。

至于药,明芝也有了打算,她请吴生找人来照顾沈凤书。比起缩在这里,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她的出尔反尔,吴生满面孔不以为然,他忘了明芝从未应承,一直是他和初芝自以为她会接手。但一个年轻姑娘,不愿意替陌生男人擦洗身体,也是能够理解的,牧师继续用他宽宏的胸怀原谅了明芝。

直到半夜明芝才回来。

照顾沈凤书的护士睡眼惺松,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来自明芝身上的黑袍。

明芝千辛万苦才找到一个落单的日本卫生兵,差点回不来,因此动手时格外狠,划烂那卫生兵的脸,又把他切成几段,分别抛在河里。

黑袍上的血也有一些是明芝的,护士目瞪口呆看她喝了两口二锅头,然后扯开衣袖,往伤口上小心地倒烈酒。护士不知道自己在做噩梦,还是面前的人是魔鬼,好半天才回过神,“安-全区不能够有武器!”

到第二个字,护士就压低了声音。

明芝抬头看她,听到她在说,“你会害死这里所有人!!!”

明芝用脚挑起地上的□□,轻轻巧巧端在手上,扬起眉毛,“是吗?那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你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