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布洛夫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说:“嗯,若要做得巧妙,谋杀的嫌疑只会落在端咖啡的侍者身上。”

3

316房间内,陈佳影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王大顶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陈佳影一惊,连忙抱住胸说:“你干什么?”

王大顶哭丧着脸说:“我一整宿都想把咱的经历从头到尾捋一遍,所有细节我想知道有没有忽略掉啥,以后好补漏洞。可我想着想着就会想你,你把自己描述得那么细致,连胎记到偶有便秘,你不等于给我洗脑吗?我一大老爷们儿,正血气方刚,我还怎么集中精神想正事儿啊?”

陈佳影叹了口气说:“你别太焦虑了。”

王大顶说:“集中不了精神想正事儿,很危险呀,这一宿我废了,可敌人没废呀,他们肯定已经发现胶卷搞错了,肯定还要跟我们没完,咱俩如履薄冰,可我连脑子都废掉了。”

陈佳影温言劝道:“没事儿,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大顶说:“可我没法……”

陈佳影突然变脸说:“闭嘴!克制好肾上腺素,你自然就能精神集中。我们之前可以强行过关,以后也肯定能有对策,忽略了什么,哪里要补漏洞,我们一一分析就是,只要搞清楚每个人对内尔纳的死都什么反应,我们就能够探寻出自己可走的途径。”

王大顶愣愣说:“没懂。死了内尔纳别人啥反应,跟咱有关系吗?”

陈佳影说:“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内尔纳冤死得蹊跷,我敢确定是人为导致,这意味着饭店内有人因乱生乱,那么是谁?对你我来说是喜?是忧?是会形成障碍?还是可以借力?搞清楚这些,咱俩才能有的放矢,想搞清楚这些,咱俩就得把饭店里的人全都摸排一遍。我说明白了吗?”

王大顶说:“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陈佳影说:“接下来你就听我的安排吧。”

4

第二天清晨,换了一身新衣服的王大顶坐在轮椅上被陈佳影推着走了出来。王大顶说:“我假装膜拜你的专业,可以增进感情吗?”

陈佳影说:“记住是专业就行,否则,你会把我当成妖精。”

这时,他们看到巴布洛夫正低着头从电梯间拐出,不久,他放下了一直划着墙的右手,悄悄走了。陈佳影看到壁纸上留有划痕,小声对王大顶说:“行走时下意识用拇指划墙,代表此人正在做一个为难的决定。”

王大顶回过头看了一眼,巴布洛夫正站在314房间外按门铃。

王大顶说:“划墙这种动作一般都用食指吧?”

陈佳影说:“食指代表思绪在飞。”

314房门打开,陈敏章和陈敏正看到巴布洛夫站在门外都是一愣。

巴布洛夫说:“我做了个为难的决定,对手若是铁了心要撕破脸,就铲除掉。我想,你们是否参与,应能体现南京政权亲苏意愿的真实性。”

陈敏章惊悚地回头看陈敏正,陈敏正也一脸纠结,不知如何回答。

在电梯里,王大顶对陈佳影说:“你卖弄专业,是因为对我萌生出了一种征服欲吗?女人跟谁炫耀智商,就是对谁情不自禁。”

陈佳影说:“为什么?”

王大顶说:“昨晚听我透露自己是东三省唯一拥有高等学历的土匪之后,你的心就跟我有了一种莫名的接近。”

陈佳影揶揄地说:“呵,你学的是电影制景吧?”

王大顶说:“电影制景怎么啦?你可以鄙视我,不能鄙视我的专业!”

陈佳影笑笑说:“故作轻松调戏我,又开不起玩笑,你太过焦虑了。”

王大顶说:“从头到尾我们都是见招拆招,节奏快得都来不及细琢磨,我真害怕有哪个环节被忽略掉,而且是致命环节。”

陈佳影柔声说:“放松一点儿,只有放松,才能更好地进入角色,这是表演学的基本要求。”

王大顶说:“我是学制景的,没学过表演。”

陈佳影说:“但现在你必须学会表演。”

说着,电梯到了一楼,陈佳影推着王大顶走了出来。窦警长带着白秋成正好经过,窦警长看了下王大顶的腿,问道:“伤口没事吧?”

王大顶说:“你说呢?”

窦警长似笑非笑地说:“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少安毋躁。”

说完,窦警长带着白秋成走了。王大顶显得很紧张地说:“窦仕骁阴阳怪气地想表达什么?他打心底里就没消除过对我们的怀疑。”

陈佳影说:“那是一定的。他比你更没底气。”

王大顶说:“凭什么呀?”

陈佳影说:“晚上的酒会现在就得准备,饭店工作人员需要各就各位,外部交互也会越来越频繁,午后开始相关人等就得陆续进来,封锁即将形同虚设,这一切他都无法掌控,心里的疑惑越多,他就越没底气。”

说话间,二人来到了大堂。陈佳影说:“窦仕骁刻意呈现得高深莫测,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虚弱,所以请你尽快摆脱这种跟你恶棍素质极不般配的焦虑,给我恢复常态。”

王大顶说:“你确定吗?”

陈佳影说:“他对自己的外观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可我刚才发现他连枪套都忘了按扣儿,这一痕迹传达的信息就是六神无主。”

陈佳影推着王大顶进入西餐厅,只见伊藤夫妇、老犹太各自坐在一张台边喝着咖啡。后门边的一桌,陆黛玲正欠着身子跟沃纳与该隐说:“我是电影明星,酒会不可能不邀请我的,一定是请帖寄丢了嘛,你俩就帮个忙呗,晚上带我一起入场。”

陈佳影推着王大顶走向一张双人桌边坐下。

这时,瑞恩与陈氏兄弟,乔治白与苏联夫妇连续走进西餐厅,几人都是一脸的肃然。接着,他们走到落地窗边的一个六人桌坐下。

王大顶逐一给陈佳影介绍那几个人:“美国佬名叫瑞恩,边上是他的搭档乔治白都是搞金融的;对面的苏联人巴布洛夫是北满铁路的工程顾问,他媳妇诺尔曼在饭店兼钢琴师、蒙古人;那俩南方人长得天差地别但据说是亲哥俩,左边儿的叫陈敏章,右边儿陈敏正,据说干的都是大买卖,这帮货色随便劫上一个就够黑瞎子岭吃三年。”

陈佳影转脸看王大顶说:“你什么时候查的户口?”

王大顶说:“昨晚你睡下之后,我为了避免荷尔蒙泛滥,就去前台唠嗑了,除了所有住客的来路,还嚼巴了后头那位三流影星的绯闻。”

陈佳影说:“焦虑到这个程度就叫恰到好处,再接再厉。”

在六人桌那边,服务生正要端着咖啡壶离开,却被巴布洛夫叫住:“咖啡壶放这里吧,我们人多。”

服务生放下咖啡壶离开。诺尔曼把咖啡壶往里侧挪了挪,并把壶嘴转对自己,陈佳影看着这个动作说:“掩饰该物体的重要性。”

陈佳影收回视线说:“奇怪,现在这些人比你和窦仕骁更为紧张。”

5

在重症病房内,日下步转过身对刚进来的那警监说:“疑犯很快就苏醒了,而且恢复得相当不错,一旦意识清醒,就可以注射较大剂量的吐真剂,让他在药物的作用下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出来。”

“大佐,和平饭店截获的胶卷已经——”那警监瞥了一眼病床那边,凑近日下步耳语起来。日下步眉头一皱说:“什么?”他思索了片刻说:“给和平饭店打电话告知情况。”

那警监说:“是。”

和平饭店总机室里,石原匆匆走到设备台边,抓起电话说:“什么?胶卷竟会是这样……这是日下大佐的意思吗?明白,我会照办。”

此刻的西餐厅,陈佳影正在给王大顶分析客人的行为痕迹。

陈佳影说:“局面变得微妙了,伊藤夫妇选择的座位,可以清晰地观察那六个人的情况,两位德国人跟小影星终止了交谈,而终止得有些生硬,看来他们也貌似无意地选择了一个观察位。”

这时,两名德国男子端着餐盘走到老犹太那桌,在老犹太对面坐下。

陈佳影收回视线说:“这说明,伊藤夫妇和德国人对那桌的情况都很好奇,但正如你所了解,这些人都是饭店的长期住客,相互熟悉,谁跟谁凑在一起吃饭都不算反常,所以,伊藤夫妇和德国人必是因为知道什么情况,才会好奇瑞恩他们的聚集。”

另一边,巴布洛夫开了口:“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内尔纳死得很蹊跷,我们很紧张。”

瑞恩说:“你们觉得我跟乔治与此事有关?”

诺尔曼说:“我们无意追究,只要二位不再争抢内尔纳的那枚胶卷。”

瑞恩说:“害怕西方世界了解到你们的秘密交易?”

诺尔曼说:“不信谣、不传谣,对二位没有坏处。”

瑞恩说:“抱歉,大家对于情报的热情都是一样的。”

诺尔曼顿时板起了脸,没好气地靠到椅背上,从拎包里掏出方形化妆盒,补起妆来。

陈佳影给王大顶继续分析着:“陈氏兄弟及苏联夫妇对瑞恩和乔治白一直呈现对峙态势,代表双方爆发了巨大的冲突急需解决,那么在饭店还被封锁的情况下,什么冲突急迫得连暂时搁置都做不到?唯一的解释,就是燃发冲突的事件本身也正在倒计时。”

“内尔纳的胶卷?”王大顶咽下口中食物,“诡了!胶卷有秘密,他们在争抢,没准内尔纳就死在这上头,也许这就是你猜测的因乱生乱。”

陈佳影说:“你焦虑保持在这程度,可算物超所值。”

王大顶说:“那你啥结论哪?该喜该忧哇?”

另一边,陈敏章说:“瑞恩,大家在和平饭店这么久了,都有很深的友谊,何必要为一些小事扯破脸嘛。”

诺尔曼边看着瑞恩,边扣上化妆盒的透明盒盖,而在她转开化妆盒底部暗匣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将一抹粉末抠进小指甲盖内。

“小事?”乔治白转脸看陈敏章,“你们上来就买美国的援助,我俩稍一犹豫,买卖就调头给了苏联,面儿上还忽悠着我们,这么玩弄政治,你说是小事?”

瑞恩说:“何止是在美苏之间摇摆啊,让德国牵线跟日本亲和,南京也在尝试呢。”

陈敏正忙辩解说:“这都是谣言。”

诺尔曼阻止说:“停!停止这种话题,它对我们的交流毫无益处。”

乔治白、瑞恩、陈氏兄弟都不再说话,各自喝着咖啡。

诺尔曼抓过咖啡壶为陈氏兄弟续杯,咖啡却没倒出来,便打开盖看了一眼,喊道:“咖啡不够了。”就在这时,她的小指在扣回壶盖的瞬间轻磕了下壶口,甲盖中的粉末悄然落入壶中。

巴布洛夫随即转身招手说:“服务生,给我们加点咖啡。”

陈佳影微蹙眉头收回视线说:“巴布洛夫叫服务生时,陈敏章不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说明那一刻他非常惊恐,之后,陈敏章的目光就再没给过瑞恩和乔治白,这意味着他知道对方将面临某种不可挽回的结果。”

王大顶说:“那啥结论啊?和平饭店都是大角色,他们因乱生乱,要乱到局面无法控制,日本人就顾不上排查共党,咱俩也可以走了,对不对?”

陈佳影却是一脸凝重说:“结论恰恰相反,若要乱到失控,和平饭店里最无路可走的就是咱俩!”

这时,服务生陆续为六人桌的客人续上咖啡。巴布洛夫说:“德国和日本建立同盟恐怕将是必然,苏美面对着共同的威胁,不该再对立下去,两国乃至你、我,都应积极营建包容的合作关系,事实上,南京政府如它统治的国家一样脆弱,它倒向哪个阵营无关痛痒,真的无须介意。”

“巴布洛夫!”陈敏章顿时涨红了脸,“请您说话注意分寸!”

巴布洛夫冷冷地说:“南京真会从反共变亲共吗?主心骨都没有了,谁能重视你们?”陈敏正捶了一下桌子,与陈敏章起身离席。

随后,巴布洛夫与诺尔曼也走了。

陈佳影心悸地窥看着他们说:“这四人离场意味着什么?”

王大顶说:“谈崩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