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有点怯怯的,仿佛不敢正视胤禵,“回爷的话,奴婢正是永和宫新来的宫女。”胤禵想了想,忆起那时十七阿哥的话,恍然大悟道:“你是秀女吧,哪一家的?”他瞥了绾绾一眼,长的确实有几分玉穗儿的影子,可惜终究不是她。

“奴婢家里是舒舒觉罗氏。”绾绾道,见胤禵皱着眉,似乎想不起来她是哪一家的,忙道:“奴婢的阿玛叫明德。”胤禵点点头,不再问她,掀开帘子进屋。

德妃歪在榻上看小宫女馥儿斗蛐蛐,正乐着,看见胤禵忙招呼他,“今儿总算得空了?”胤禵忙请了安,才又道:“额娘今天怎么好兴致,看起斗蛐蛐儿来了。”德妃道:“玉穗儿和秋婵都走了,我这宫里也不热闹了。没事看她们玩儿解闷,不过打发时间。”

德妃吩咐绾绾把早已准备好的奶茶、点心、干果端上来,问胤禵:“你看她像谁?”胤禵又打量了绾绾一眼,“我看不出。”

德妃心里一笑,道:“我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像玉穗儿。虽比不得玉穗儿明艳标致,眉眼间却比她多一分温柔,更难得的是性子柔顺,不像玉穗儿那般古灵精怪的。”

胤禵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有点烦躁,“额娘干吗拿这丫头和玉儿比,她也配!”德妃碰了他一个软钉子,有点不悦,讷讷不语。

胤禵知道自己说重了,惹德妃扫兴,忙转移话题道:“下个月便是您的寿辰,您想怎么过?去年是四哥操办的,今年该轮到我了。到时候让您好好乐一乐。”

德妃望着爱子,笑道:“你赶快成个家,生个孙子给我抱,我就乐了,比吃人参果都乐。”

胤禵笑了笑,有一丝轻愁笼罩心头,恰好绾绾端着茶盘子经过,他冷冷道:“这还不容易,额娘看上谁,我一并娶回家便是。”“你这孩子!”德妃不禁皱了眉。

胤禵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德妃向绾绾道:“你去换身衣服,顺便把老四上次送来的四部经书找出来带上,随我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绾绾依言而去。德妃向馥儿招招手,慈爱的说:“来,丫头,咱们出去逛逛。”馥儿很听话的把蛐蛐罐儿收起来,搀着德妃的手。

永和宫外的东二长街上,馥儿搀着德妃走在前头,绾绾捧着经书走在后头。三人一路往皇城的东北角走去。

宁寿宫里,太后翻看着德妃送过来的经书,称赞道:“这蒙文的《大藏经》不错,我瞧着不费劲儿。老四这孩子到底心细,知道我上了年纪,眼花了,看不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经文。”德妃忙道:“您看着顺眼就好,胤禛平时也喜欢看佛经,赶明儿让他再给您送几部蒙文的经书过来。”

太后点点头,放下经书,余光打量到德妃身侧肃立的绾绾,问道:“呦,这是谁呀,眼熟的很。”德妃道:“她是我宫里新来的宫女,名字叫绾绾。”她看了绾绾一眼,绾绾会意,忙给太后磕头行礼,“奴婢舒舒觉罗氏拜见太后。”太后又打量了她一眼,也就没在意。

宁寿宫后的花园里,馥儿正在蹲在花丛边逗小猫玩儿,忽然一张戴着萨满面具的脸从花丛里钻出来,吓了她一跳。

“妈爷子……”馥儿往后一退,坐倒在地上。戴着萨满面具的是个半大男孩子,见此情形得意的站在花丛中哈哈大笑。

馥儿皱着小脸儿,气道:“你……你是谁?躲在这儿吓唬人。”“我……我是你大爷!”男孩子摘下面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直转。

馥儿站起来,一把夺过那男孩子手里的面具,扔在地上踩了几脚,“我才是你大爷呢,我是你姥姥!叫你吓唬人,也不怕变燕巴儿虎。”

那男孩子看她气呼呼的样子,笑道:“你一会儿大爷一会儿姥姥,到底是男的女的呀?”馥儿瞥了他一眼,没理他。男孩哼了一声,“你这小宫女还挺厉害,敢踩爷的面具,来人——来人——”

一个嬷嬷样子的中年妇人闻声而来,看到男孩就大惊小怪的说道:“哎呦,我的爷,您哪儿弄得这一身泥,脏猴儿似的。”男孩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指着馥儿道:“这小丫头胆大包天,把我的萨满面具给踩个稀巴烂。”

嬷嬷回望着馥儿,瞪着她道:“哪儿来的没规矩的丫头,十七爷的物件你也敢踩。”“谁叫他忽然吓我,还说是我大爷。”馥儿不知道她说的十七爷就是十七皇子胤礼,只知道这个男孩儿吓唬她在先,凶巴巴的瞪着他。

嬷嬷见馥儿虎着张脸,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给了她一耳光,“没规矩,爷们面前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馥儿的小脸顿时红肿起来,眼泪吧嗒掉了下来,可怜巴巴的站在原地,完全被打愣了。平时在德妃宫里,别说打,连骂也没人骂过她一句。

十七阿哥微怔,对嬷嬷道:“我没叫你打她。”嬷嬷道:“这小丫头没规矩,见了爷也不磕头行礼,还尽说些没上没下、不着四六的话儿,今儿不教训她一下,她更无法无天。”

这时绾绾从暖阁出来,恰好见到这个情形。馥儿委屈的向她跑过去,抓着绾绾的衣襟,委屈的抽泣着。

绾绾蹲下身来问了她几句,牵着她的小手走到十七阿哥和嬷嬷面前,“馥儿,快给十七爷赔礼。”

馥儿心里虽恼,但也知道眼前的男孩子是皇宫里的主子,自己得罪了他以后麻烦就大了,屈膝拜了一拜,“奴婢见过十七爷,十七爷吉祥。”十七阿哥学大人的样子,摆摆手道:“免礼。”馥儿此时已止住了泪,低头撅着小嘴。

绾绾又向十七阿哥的嬷嬷道:“孩子还小,不懂规矩冲撞了十七爷,您教训几句也就得了,何必跟她动手。”

嬷嬷认出她是德妃身边的宫女,心里也懊悔刚才打急了,这时有点窘,讪讪道:“我也是气昏头了,这小丫头连十七爷也不认得,还把爷的面具给踩坏了。姑娘,你可别跟主子说。”绾绾淡淡一笑,“嬷嬷放心,这等小事我不会回给主子们知道。不过是两个孩子玩儿呢。”

“啊!我想起来你是谁了。”十七阿哥忽然大叫一声。在场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不禁齐望着他。十七阿哥指着绾绾,笑道:“我去年见过你,你就是那个长的像玉姐姐的秀女。嘿,你比那时好看多了。”

绾绾微微一笑,“十七爷好记性,奴婢现在永和宫德妃娘娘那里当差。” 十七阿哥点点头,下意识的看了馥儿一眼,见她斜着眼睛看自己,向她扮了个鬼脸。馥儿撅着嘴,白了他一眼。

十七阿哥见她向自己翻白眼,刚要说话,一抬眼瞥见康熙从宫门外进来,便顾不得和馥儿计较,兴奋的向康熙跑过去,“皇阿玛——”

康熙转过脸刚要看是谁大呼小叫的,见十七阿哥跑过来,心里高兴,慈爱的伸手摸摸他小脑袋,笑道:“老十七一会儿也不老实,尽是上蹿下跳的,跟玉穗儿小时候一样,哪儿弄的这么脏?”

十七阿哥抱住康熙的腿,亲热道:“儿臣刚才在后面园子里玩儿,皇阿玛,可有好些天没见到您了。”

十七阿哥的嬷嬷站在一旁着急,“十七爷,十七爷,您把皇上的龙袍蹭脏了。”康熙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惊慌,牵起十七阿哥的手向宁寿宫正殿走去。他忽然回过头来看了绾绾一眼,愣神片刻随即转了头去。

一直跟在康熙身后的洛灵见此情形,也打量了绾绾一眼,忍不住惊讶的啊了一声。绾绾见众人看到自己时的神情都是古怪,想起早上在永和宫里,十四阿哥胤禵大概也是认错了人,看见她的正面时才那么惊讶的表情,心里很是疑惑。

洛灵向绾绾和馥儿微微一笑,绾绾尚不知她是谁,馥儿见过她,忙上前行问安,“灵姐姐好。”她向绾绾招手,“灵姐姐是皇上身边儿的。”绾绾这才知晓洛灵的身份,两人互相问了个安,洛灵便跟了康熙走了。

从宁寿宫回来,康熙微感疲倦,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洛灵退了出来,只留下梁九功在一旁伺候。

洛灵坐在廊子上,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鼻间闻着春天青草的味道,心情也为之一爽。突然想起玉穗儿前阵子的来信,讲到多尔济对自己种种的好,处处容忍谦让,科尔沁草原如何的辽阔,草原人如何的热情好客。洛灵想着自己关在这座皇城里不得自由,真是羡慕得不得了。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头顶,洛灵吓得唉哟一声,一抬头,正看到胤禛低头看着自己:“想什么想得傻笑?”“呵呵。”洛灵听了这话故意冲他笑了两声:“想起格格前阵子来的信,真想去科尔沁看看啊。”

胤禛笑了笑,坐在她身旁。洛灵觉得不妥,忙站了起来,低声道:“四爷今儿怎么了?给我做祸呢?!”“皇阿玛歇着呢?” 胤禛见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被逗笑了。“我进去看看。”洛灵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暖阁。

过了片刻,洛灵出来冲他福了福:“四爷请吧,皇上传呢。” 胤禛起身抖了抖朝服,似是想对她说什么,望着她想了想,还是没开口,闪身走了进去。洛灵本想跟进去,但想着他的神情,又止住了脚步,继续坐在廊子上晒太阳。

不到一个时辰,胤禛走了出来,洛灵忙起身看着他。胤禛脸上挂着轻愁,见洛灵望着自己,忙掩饰地轻笑了一下:“皇阿玛刚有了旨意,有差事要办。”“很难办吗?”洛灵看他面露难色,有些担心。“没什么。我去找十三弟商议一下。”“那快去吧,你和十三爷一起,没有什么办不成的。”洛灵忙道。

胤禛抬手扶着她的肩胛,看着她的眼中掠过一丝担忧,洛灵心中一惊,忙握住他的手,给了他一个无比眩目的笑容。胤禛深深吸了口气,松开手,转身离开了。胤禛一向沉着冷静,办事稳妥,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愁得连脸色都变了,洛灵望着他的背影,隐隐感觉到他的担忧并不简单,而且多多少少跟自己有关。

梁九功走了出来,见她不知盯着什么发呆,忙过去捅了捅她:“万岁叫你呢。”洛灵忙整理了一下思绪,跟着梁九功进了暖阁。

康熙四十八年的中秋家宴,摆在畅春园里。除了玉穗儿和额附多尔济远在科尔沁没有回京,其他人全到齐了陪康熙过中秋。

康熙和众妃嫔、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陪着皇太后在蕊珠院中听戏、用膳。宫女、太监们都在院外候着。

洛灵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梁九功,也躲了出来,见绾绾远远看着自己,便笑着过去,拉着她的手,捡了一个清静处坐着说话儿。

“姐姐进宫几年了?”绾绾问。“算算都四年多了,时间过得真快。”洛灵不无感慨的说。

“可不,我进宫也大半年了。和家里人大半年没见过面,我好想我阿玛额娘。”绾绾向着远方叹了口气,眼圈儿一红。

蕊珠院中不时传来人声,和着院内的淡淡桂花香,清朗的月色下,绾绾这话勾起洛灵心事,两人

想起远方的家人均是默然。

“姐姐最初便是服侍皇上的近侍宫女?”绾绾打破沉默。洛灵摇摇头,“我原是十五公主的伴读侍女,公主要嫁到科尔沁,我才到皇上身边听差。”“十五公主……就是十三爷的妹子吧?”绾绾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玉穗儿。洛灵点点头。

“绾绾姐姐——绾绾姐姐——”馥儿站在廊子上叫绾绾,绾绾不得不走过去问她有什么事。“主子叫你呢。”馥儿拿着个鸭梨在啃,边啃边说。绾绾笑着看着她的吃相,向暖阁走去。

馥儿忙跑到洛灵跟前,洛灵瞧着她一副可爱的吃相,拢了拢她耳边的头发:“别一味儿的傻玩儿,快进去瞧瞧主子有什么吩咐没有。”馥儿倒是很听洛灵的话,嗯了一声就回到廊子边上候着去了。

暖阁里,德妃悄悄吩咐绾绾,“你回去看看,有什么事儿通报我。”绾绾嗯了一声,转身而去。

康熙的余光瞥见她,向德妃问:“那是谁?上次在太后那里朕就见过她一次。”德妃忙道:“回皇上,她是臣妾宫里的宫女,秋婵出嫁后,找了她来补上缺。”

康熙点点头,“长的面善,乍一看像玉穗儿。”德妃忙赔笑道:“臣妾也是瞧她像玉穗儿,看着便叫人喜欢,做事儿也是一等的麻利听话。”康熙只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第六十章

十七阿哥胤礼吃饱了到院子里玩儿,看到馥儿站在廊子上,心想这傻丫头又吃上了,想着去捉弄她一下。他四处看看,听到草丛里有秋虫的啾啾声,心念一动,猫下身子,一会儿便捉到一只蚂蚱。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馥儿身后,故意大叫一声。馥儿一哆嗦,回头看见是他,没理。

胤礼把蚂蚱藏在身后,故意眯缝着眼道:“馋丫头,见到你大爷也不下跪?”馥儿哼了一声,含糊道:“十七爷吉祥,奴婢给十七爷请安。”“跪下跪下。”胤礼道。

馥儿心眼儿一动,半跪着嘀咕道:“你姥姥给你大爷跪。”胤礼趁机把蚂蚱塞到她后颈窝,蚂蚱跳起来,馥儿吓得魂飞魄散,“妈爷子……”胤礼看她不住的跳着,费力的伸手去后襟乱抓,不禁嘿嘿直乐。

馥儿看见洛灵经过,哭着跑过去求助。洛灵看到十七阿哥举着手里的蚂蚱,扑哧一笑,安慰馥儿道:“虫子没在衣服里,别怕。”

馥儿抽泣着扬起小脸看她,哭道:“灵儿姐姐……”洛灵看她脸上挂着泪珠儿,小嘴一撇一撇的抽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拿帕子擦干她的眼泪,心想:这小姑娘长的真是可爱,难怪德妃娘娘如此喜爱她。

“好了,别哭。十七爷跟你闹着玩呢。”她柔声安慰馥儿,拉着她走到胤礼跟前,把他缠在脖子上的发辫取下来放好:“好好的,你吓她干嘛,把她吓哭了,你得意了吧。”

胤礼看着馥儿满脸的泪,嘿嘿一笑,馥儿气得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看他。胤礼两眼一瞪就要伸手揪她的辫子,洛灵忙拦了下来:“您也是位爷了,欺负个小姑娘你羞不羞?”

眼见洛灵略带埋怨的神色,胤礼泄气地扔了手里的虫子,撇了下嘴,“玉姐姐走了,也没人陪我掏鸟窝、爬树、抓蛐蛐儿,你们又不跟我玩儿。”

“你整天就知道玩儿,什么时候学点子正经的?”雍亲王胤禛的声音从廊下传来。胤礼看见他,向洛灵吐了吐舌头,转身跑了。

洛灵抿嘴一笑看向胤禛,见他虽绷着脸,眼里却含着一抹笑意,心里觉得好笑,冲他皱了皱鼻子。胤禛站在原地只是瞧着她,洛灵一愣,忙哄着馥儿回了暖阁,自己走了过去。

“想家了?”洛灵抬眼看了看他,委屈地点了点头:“每逢佳节倍思亲,古有名句。”胤禛怜爱地看着她,劝道:“宫里孤独的人多,想家的人多,要知道自己开解自己。人生在世,不要总是自苦。”

洛灵撅了下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只是有时忍不住。让你离开家四年试试,兴许还不如我呢。”胤禛不禁笑出了声,月光下,望着容颜如画的洛灵,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还真是。想想我几次外出办差,还真没超过一年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过来传话:“回四爷,太后正找您呢。”胤禛忙松了她的手,冲她笑了笑,跟着小太监去了。洛灵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过身,隐隐瞧见桂花树下有个人影正看向这边。

八月间,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桂花香,洛灵看了许久,干脆走近了些。树下的人见她走了过来,一直未动。洛灵越走越近,已经看清了他粉青色的袍子。

“什么人?”树下昏暗一片,见装着她已辨出是个男子,心知不好走得再近,便低声问了一句。那人闻声低叹了一声,慢慢步出了花影的掩盖。

“八爷!”洛灵惊呼了一声,心里一阵慌乱。胤禩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神色平淡地的看着她。“八爷吉祥。”洛灵欠身福了一下,想起刚刚自己跟胤禛说话的情形必是让他看得真切,有些不好意思。

“你去吧。”胤禩看了她片刻,吩咐着。洛灵行了一礼,转身告退。才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他一阵急咳,洛灵连忙回头去看。胤禩右手扶着树杆,咳声还未止住,树上被风吹落的花瓣落了他一身。

洛灵见他不似往日的神色,忙走了过去:“怎么了?”胤禩见她去而复返,掩饰地笑了笑:“没事,多喝了几杯,胸口闷得难受。”

洛灵见他确是脸色微红,头上微微冒着薄汗,忙取出手帕想为他擦拭,胤禩有些惊讶地看向她。洛灵被他看得猛得缓过神来,忙收回了手,把手帕递给他。

胤禩低头看了看,却不接:“这不是我的。”洛灵一愣,低头看了看:“是啊,明明是八爷的。”胤禩接了过来,展开来看了看,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呀!”洛灵脸上一红,蓦然看到手帕上她前日绣上的一个“禛”字。胤禛的手帕和他的颜色相近,洛灵这两日一直带在身上,想逮个机会还他,可今儿一早急着出来,拿错了。胤禩望着她,刚想说话,就又被一阵急咳打断了。洛灵忙上前扶住他,有些心急地替他捶着后背。

胤禩好不容易忍住了咳声,闭着双目微微喘息,洛灵见他紧锁着双眉,一脸的痛苦之色,也顾不得许多,抬起手为他擦着头上的汗:“大热的天,斗什么酒啊。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胤禩睁开眼,注视着她担忧地神情,有些惊讶,曾几何时,她也会为了自己忧心忡忡?恍惚间,眼中竟有一丝酸涩,令他凄然一叹:“无限新愁,难对风前语。”

洛灵手停在半空,惊讶瞪着他,不知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真的喝糊涂了?”胤禩猛然清醒过来,掩饰地苦笑了一下,甩了甩头,推开她的手,向院里走去。

“八爷——”听到她的声音,胤禩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什么都不用说,你慢慢体会吧。”洛灵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方才的那句话,眼泪竟也不受控制地滑出了眼眶。

绾绾回到德妃所居的凝春堂,见西暖阁灯火通明,便向着西暖阁走去。暖阁里,宝璃见绾绾掀帘子进来,忙道:“十四爷喝多了,正在炕上歇着呢,主子命我照看他。”

绾绾见她皱着眉,知道她惦记着看戏,心思一动,“宝璃姐姐,主子离不开你呢,你不去伺候着,主子看戏也看不自在。你还是去前场伺候好了,这里交给我。”

宝璃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忙站起来道:“嘿,好丫头,这话可是你说的,主子跟前儿可别乱嚼舌头,不然她责怪我不好好伺候十四爷呢。”

绾绾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敢乱说的。”宝璃喜滋滋的出宫去,也没去伺候德妃,找了一处角落,跟着各宫的宫女们一起看起热闹戏来。

暖阁里,胤禵躺在炕上辗转反侧,胃里翻江倒海,怎么睡着都不舒服,稀里哗啦的吐了一地。绾绾耐心的把地上收拾干净,静静的守在一旁,见胤禵还要呕吐,忙拿了痰桶过来接着,秽物溅到她衣服上,也不以为意。

胤禵吐完后,绾绾端来一杯清茶给他,“十四爷,喝点茶醒酒。”胤禵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人影,也不知是谁,接过茶就喝,喝完又躺下睡着了。绾绾拿湿帕子擦去他额角的汗珠,又放了被子替他盖上,自己则拿了绣活儿坐在一边。

一灯如豆,室内静悄悄的,胤禵渐渐睡得踏实,绾绾不时瞧着他的面容,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幸福的感觉,但她很快逼着自己打消了念头,告诫自己不可胡思乱想。渐渐的,她也有了倦意。

等她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已不知过了多久。她振作精神站起来,走到门口看见宝璃进来。宝璃道:“十四爷怎么样?”

“正睡着呢。”绾绾看她打了个呵欠,忙道:“姐姐去睡吧,我刚打了个盹儿,这会儿倒不困了。”宝璃向暖阁内张望了一眼,见胤禵好好的睡在炕上,放下心来睡觉去了。

天快亮的时候,胤禵才醒过来,坐起来望望四周,睡眼惺忪的问绾绾,“我怎么睡这里儿了”醒过来便觉得头疼欲裂,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绾绾笑道:“十四爷忘了?您昨晚上喝多了,主子吩咐您在这儿歇了。”胤禵嗯了一声,见她脸有倦容,问:“你一夜没睡啊?”

绾绾道:“主子吩咐奴婢照看您,奴婢哪儿敢睡,总得等您酒气散了,方可安置。”胤禵向她点了点头。绾绾出暖阁去吩咐小宫女端水来给胤禵洗漱。

胤禵走后,绾绾打起精神去德妃所居的东暖阁听差。宝璃正在替德妃梳妆,德妃从铜镜中看到绾绾的影子,做了个手势,宝璃停了下来。

德妃转过身,向绾绾道:“听宝璃说,昨儿晚上你忙了一夜,这会儿一定乏了,先回去歇着吧。”绾绾依言而退。

暖阁里只剩下宝璃和德妃两人,德妃悄悄问宝璃,“你看她如何?”宝璃想了想,道:“勤快,老实,性子也不错。”德妃点点头,“我瞧着也是。”她瞧着镜子里的面容,摸了摸鬓角。宝璃思量着德妃的话,忽然悟出些什么,但是又不敢妄言。

德妃感觉到她的手顿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宝璃这才道:“奴婢本不敢妄测主子的心思,但既然您问起,宝璃平日也是心直口快,说错了,您别责怪奴婢。”

她和秋婵是德妃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宫女,对德妃最是忠心耿耿,秋婵走后,德妃便最信赖她,此时听她这么说,德妃倒想听听她的意见,忙叫她不必顾虑,有什么尽管说。

宝璃小心翼翼道:“绾绾心气儿高,和奴婢们不大一样。”她把上回在太后宫里十七阿哥的养娘打了馥儿,以及绾绾为馥儿讨公道和养娘评理的事一并告诉了德妃。

德妃不住点头,赞道:“这丫头不错,心眼儿正。”宝璃也一笑,“这一点奴婢也很佩服她,到底她是大家族出来的,一看就和寒门小户的人不一样。”不知怎的,德妃忽然想到洛灵,心里又有点不快。宝璃瞧出来,不敢作声。

德妃冷冷一笑,“有什么不一样,她就是比你伶俐点,也不见得比你高贵多少。”宝璃笑笑。德妃瞥了她一眼,“笑什么?”

宝璃忙抿了嘴,“您心里有打算,其实十四爷也知道,那天他问过奴婢。”“哦?他说什么?”德妃听了这话大感兴趣。

宝璃低声在德妃耳畔道:“十四爷问,这个丫头怎么进永和宫来的?奴婢说,是陈贵人来看望主子时,跟主子无意中说起秀女的事,十七爷在一旁提起有个秀女长的像十五公主,主子便跟内务府要了她。”

德妃忍不住一笑,心想那时跟儿子说起绾绾,儿子还一脸不屑,转身就去问宝璃,这小子倒和自己转起心思来。“然后呢,他怎么说?”德妃不禁追问。

宝璃神色中有一丝疑虑,德妃瞧见了,忙道:“你别怕,老十四是我亲儿子,我这当额娘的难道管他不得。他要是怪罪,也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宝璃顿了顿,才道:“十四爷说,一点儿都不像,然后哼了一声就走了。”说了这话,她自己先笑了起来,德妃也笑。德妃不知道的是,胤禵的原话是,长得再像,也终究不是她,宝璃替他隐瞒了这话。

德妃止住笑,末了说了一句,“绾绾那丫头确实不错,只可惜心思深了点儿,不够大气,不是当嫡福晋的料。”

宝璃似懂非懂的跟着她嗯了一声。德妃慈爱的瞅着她,道:“我倒是更喜欢你这样心直口快的,从来不动歪心思,也没非分之想。一个秋婵一个你,都是百里挑一的。”宝璃听了这话,忙道:“主子过誉。”

宝璃既知道了德妃的用意,也明白该怎么做。有意无意的,替绾绾和胤禵制造了不少机会。

绾绾自己本就存了心思,见胤禵对她一直无可无不可,既不讨厌也不表示好感,便下了心思殷勤周到。日子久了,胤禵对她渐渐也另眼看待,使她越发觉得自己和别的宫女丫头不一样。

眼见到了十一月,胤禛的生辰也近了,洛灵为了给他准备贺礼,下午亲自去了趟如意馆。回来时天已近黑,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太阳已经照不进高高的宫墙,微微透着寒意,洛灵总觉得一阵阵凉风直往领口里灌,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口。

迎面来了一乘软轿,看看随行的人,洛灵忙闪向一旁,低头静候。“停下。”经过她身边,轿中人吩咐了一声,软轿停了下来。洛灵意外地扬起头。

轿中,良妃正掀着轿帘看着她。洛灵忙恭身见礼:“良主子吉祥。”“自打去了皇上身边,人变得稳重多了。”良妃慢声细语地道。

“谢良主子,奴婢不敢。”洛灵听了这话,皱了下眉。“走吧。”良妃又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唇边闪出一丝冷冷的笑,放下轿帘,一行人缓缓离开了。“恭送良主子。”洛灵恭身相送,半晌,才抬起头,看着远去的一行人,疑惑不解。

回到自己屋里,已到了传晚膳的时候,洛灵净了手,拿出了前日为馥儿绣的小荷包,拣了淡紫色的丝线,打着穗子。

打到一半,门外传来一个宫女的喊声:“灵儿,去吃饭啊。”洛灵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线笸箩,准备起身出门,眼光过处,一眼瞥见了胤禩的手帕。

愣了一下,她走过去,拿在手中端详,想了想,坐了下来,拣线挑针,半晌,一个天蓝色的禩字被绣在了手帕一角。

洛灵手指轻抚着那个字,心里猛然想起他在桂花树下所说的话,心里猛地一抽,懊恼地把手帕丢在一旁,转身出了屋子,摔门而去。

☆、第六十一章

这一日,胤禵接到玉穗儿写来的信,看到她说不日将起程回京,心里一喜。再细看她字里行间幸福之情溢于言表,不禁也替她高兴。尤其是信的末了写的那句,“彼时九月之后将有婴儿呱呱坠地”,更是充满了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胤禵将信叠好放进袖子里,转过永和宫的殿门。绾绾在廊下看见他,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难以启齿。

胤禵打量她一眼,眼里有征询的意思。绾绾却只是轻声道:“四爷和十三爷都在。”胤禵点点头,看她转身而去,有点意外,但并没有往心里去。

德妃歪在炕上,胤禛和胤祥陪坐一边,三人拉着家常。德妃眉宇间有一层喜色,“皇上要是知道玉穗儿要回来,一定高兴地很,改天得打发人把玉穗儿原来的住处洒扫一番。”

胤禛笑了笑,“额娘怎么忘了,十五妹自己有府第,她不会住宫里的。”德妃嗯了一声,思忖道:“我光顾着想她在宫里住着我们照应方便,倒忘了这一层,多半她也觉得在自己府上住着自在。一转眼,连玉穗儿都要当额娘了,我如何不老。”她不禁有些伤感。

胤禵走进来听到这话,忙道:“额娘不老,您怎么会老?还年轻着呢。”德妃见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心里高兴,“今儿遇到什么好事了,这样高兴?”“没什么。看到您高兴,儿子心里也痛快。”胤禵说着坐下了。

德妃慈爱的看着他,以为他还不知道玉穗儿的事,忙告诉他,“玉穗儿要回来了,写了信来。”她看了胤祥一眼,胤祥道:“玉儿说,她怀了身孕,多尔济署理科尔沁事务繁忙,派人送她回京来。一来怕她在草原上诸多不惯,二来京里物产丰富,也便于咱们照顾她。”胤禵只是听着,并不接话,胤祥便已猜到,玉穗儿已经写了信给他,不再多言语。

绾绾端着茶盘进来奉茶,见众人正在说话,把茶放到炕桌上就退了下去。走到门边时,下意识的又看了胤禵一眼,那眼神中似乎满怀心事。胤禵注意到这个细节,陪着德妃说了会话,就走到永和宫的院子里。看见绾绾站在海棠树下,向她走过去。

“有心事?”胤禵望着她。绾绾咬了咬嘴唇,始终有点说不出口,半晌才低声道:“有。十四爷,我……我有……”她脸上一红,羞于启齿。

她的声音太小,胤禵没听清她说什么,纳闷的问了一句:“有什么?唉,你别吞吞吐吐的。”绾绾怨恨的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些爷们怎么这么傻。

胤禵看她忽然有怒色,心中一动,惊讶道:“你不会是……真的?”绾绾用力的点点头,侧过脸去不看他。

胤禵扳过她身子,抱了抱她,笑道:“好,我这就跟额娘说去,你别担心,一切有我。”绾绾听到这话,心里不禁有一丝羞涩和甜蜜。胤禵拍了拍她的背,就转身向德妃所居的暖阁走去。绾绾满怀期待的望着他的背影,垂首沉思。

当晚,德妃把绾绾找去问话。绾绾见暖阁里只有她和德妃两人,心里不禁忐忑。德妃端详着她,笑意很深的问:“你别怕羞,老十四都跟我说了。这事儿,我准了。”绾绾赶忙下拜谢恩。

德妃拉她坐在身侧,轻抚着她的手背,见她羞涩的低着头,温和道:“赶明儿找个御医给你瞧瞧,开几副安胎凝神的药。你是头胎,要好好照顾自个儿,别指望胤禵,他还是个大孩子,又是男人,粗心的自己都照顾不过来,更别谈照顾你。你有什么尽管跟我说,以后你就是我儿媳妇了。”

绾绾点点头,“奴婢全凭娘娘吩咐。”儿媳妇这话让她心花怒放,脸上也有了笑容。

德妃望着她的神情,知道她心里所想,似笑非笑的又加了一句,“胤禵还没有大婚,嫡福晋进门之前,只好先委屈你一段时间。等他和完颜家那位姑娘大婚之后,不管你生男生女,立刻给你侧福晋的名分儿。”

绾绾心里一惊,先前大喜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顷刻间她明白了德妃找自己谈话的真实目的。她强忍失望,再次下拜谢恩。德妃忙道:“你现在有喜,以后这些俗礼都可以免了。等我回过皇上之后,你便可以跟胤禵出宫去他府上住。”

绾绾回到自己住处,也不梳洗,躺下就睡。宝璃还没有回来,房里只有她一人。想起德妃刚才的话,心里一痛。

“侧福晋”这三个字深深的刺痛了她,此时她才深刻感受到这座威严的禁宫森严的等级果然不容一丝僭越。

只怕在胤禵心中,从来也没想过娶她当嫡福晋,只不过她怀了身孕,又是他第一个孩子,便对她另眼相看。给侧福晋的身份,在德妃和胤禵的眼中已经是对她的恩赐。也罢,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绾绾的脑海里浮现出胤禵年轻英俊的脸,怨恨渐渐消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眷恋。十四爷……她默念着,心情复杂的闭上眼睛睡去。

玉穗儿从科尔沁起程时秋意正浓,四野茫茫草原风吹草低。多尔济送她二十里,才下令回程。玉穗儿从马车上下来,和丈夫道别。

多尔济扶着她走到一旁,轻抚她的秀发,嘱咐道:“一路上颠簸,你不要急着赶路,让他们慢着点儿。”他望着玉穗儿美丽的容颜,紧紧搂住她,深情一吻,始终不舍放她远去。

玉穗儿抬头问,“你舍不得,干嘛还送我回京去?”多尔济低头看着她,“草原上到了冬天冷得不得了,我怕你受不了。在京里有人照顾你,我放心。你先回去,不出两个月,我便去京城看你。”玉穗儿点点头,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玉穗儿坐上马车走了。

多尔济站在原地,眺望爱妻的车驾远去,深深叹了口气。远远地,玉穗儿掀开马车的帘子也回望着他,直至远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和天地化成一片。

回到京里已是初冬,官道上一片片五色的胡杨林,风吹树叶的声音哗啦啦,玉穗儿遥望着马车外熟悉的景象,心里充满归乡的愉悦。皇城巍巍,萧索肃杀,空气冷得要滴下冰来。

玉穗儿先去拜见了太后,又去看望了惠妃、良妃等人,最后往德妃处向她请安。德妃拉着她嘘寒问暖一番,又命人找御医来给她诊脉,折腾了大半天。直到四福晋和十三福晋也来了,玉穗儿才得以出暖阁喘口气。

玉穗儿掀了帘子站在德妃所居的凝春堂外,远远看见胤禵走过来。胤禵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蟒纹袍服,外套黑色的毛皮大氅,戴了一顶黑貂的帽子,帽子上镶了明灿灿的一颗东珠,神采奕奕。

“今儿怎么这样精神呀。”玉穗儿笑嘻嘻看他。胤禵把大氅解下来扔给随行的小太监,向玉穗儿道:“听说你今儿回宫来,可不精神了。你怎么不进屋去,外头怪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