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穗儿仿佛想起什么,“我倒忘了,你喜欢看猴子抹粉,最中意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金碧辉煌。”她似乎怕胤禵要打她,跑了几步,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胤禵也不扶她,在一旁哈哈大笑,“老玉米果然是老玉米,大头朝下。”

玉穗儿坐在雪地上,也不急着起来,依稀记得自己四五岁那年,也是这么大的雪,敏妃带她去给康熙请安,她吵着非要下地走,结果不小心也是这么摔了一跤,敏妃忙抱起她,柔声安慰她不要哭。如今慈母安在?那一刻,玉穗儿悲从中来。

胤禵见她迟迟不起来,以为她不高兴了,忙蹲下去扶她,见她眉毛睫毛上都落了雪花,关切的问:“摔疼了?”玉穗儿顺势站起来,淡淡道:“我想起额娘了。小时候我也这么摔过,她抱我起来,让我别哭。”

胤禵见她说起亡母,仍是一脸恬然幽静,心里暗叹,她的心要有多深邃,才能容得下这些忧伤。就算这个人间被冰雪覆盖,她给人也是温暖的感觉。

玉穗儿见他愣神,推了他一下,“怎么走神儿了?”胤禵笑意很深的看着她,“我想起一句诗而已,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你又没去过江南。”玉穗儿不以为然的一笑。“谁说非得去江南才能看见春天,看见你也一样。”胤禵笑着打趣。

玉穗儿脸上一红,忙转移话题道:“你还记得那年馨姐生辰,咱们去裕王府遇见的那个年轻乐师吗?”

“嗯?”胤禵一愣,撇撇嘴道:“这些年你还记得他?”玉穗儿抿嘴一笑,“你也没忘啊。”

“他怎么了?”

“他去了四哥府上当门人,你道是谁,就是那个戴铎。”玉穗儿听馨格格无意间提起,此时告诉胤禵。“原来是他。”他微微沉吟。

玉穗儿见他半晌不语,也不打扰他,两人默默走着。胤禵忽道:“我前几天送到你宫里的水仙,你喜欢吗?”

玉穗儿想着点了点头,“花儿开得很好,暖阁里一直香到现在。”胤禵淡淡一笑,“你喜欢就好,等到开春,我再送你几盆兰花萱草。”

玉穗儿瞧了他一眼,微有笑意,“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花弄草了?”胤禵回望她,“我一直都挺喜欢的呀。”玉穗儿不信的摇头,“你以前还说,摆弄花花草草的,是女人家做的事。”胤禵笑了一笑,没有答话。

玉穗儿脑筋一转,笑道:“嗨,我知道,投其所好嘛。皇阿玛闲时喜欢这些,常夸奖谁家的园子整治的好。”

胤禵只笑笑,“要投皇阿玛所好,方法多得是,何必走这样的偏门。我弄这些,只是想怡情养性而已,皇阿玛老说我心浮气躁。”玉穗儿赞同的嗯了一声。

“过几天,九哥邀我去俄罗斯传教士的教堂,你去不去”胤禵想起这事。虽然胤禟已经告诉他玉穗儿会去,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灵儿去,我就去。”玉穗儿故意道。“那我跟八哥说,让他一定去。”胤禵道。

玉穗儿展颜一笑,“我们是去给皇祖母祈福,又不是开宴会。你得带着一颗虔诚的心,老天爷会看到的。”

胤禵望着天边皑皑轻落的一缕新雪,自语道:“我的心只要自己看到就好,管什么老天爷看到不看到。”玉穗儿瞧着他桀骜的神情,心中丝丝点点的又是酸涩又是微甜。

康熙乘着肩舆从乾清宫出来往宁寿宫去,远远看见玉穗儿和胤禵并肩而行,命肩舆停下,向身侧的洛灵道:“你跟着去看看,他俩去哪儿。”

洛灵应了一声,心里虽有些好奇康熙这么吩咐的用意,但还是跟了过去。见玉穗儿和胤禵拐进了太后所居的宁寿宫,才回去向康熙回报。康熙微微颔首,“还是这两个孩子心细。走吧。”太监们抬起肩舆,继续前行。洛灵微微思量,才明白康熙的用意。

冬至节过后两日,玉穗儿想着一早碧萝差人传话给她,当天便要接她出宫去教堂,于是去乾清宫向康熙请旨。

康熙略一思忖,想着祈福这等事多多益善,何况他一向敬重的皇祖母孝庄太皇太后当年也颇信此道,传教士洪约翰还用金鸡纳霜救过自己一命,既然孩子们要去,就让她们去试试好了。因此玉穗儿一提到要带洛灵去,康熙一口便答应了。

天气酷寒,玉穗儿和洛灵穿了厚厚的毛皮大氅往宫门走去,看天边黑沉沉的,布满了铅色的阴云,猜想着恐怕又要下雪。碧萝早备了马车等在东华门外,等她俩上了马车,一路向东而行。

行至东郊一处古木参天的所在,树林深处是一座威严的教堂。玉穗儿下了马车,端详这有着尖顶的西洋建筑,别有一番美感,微微点了点头,搀了洛灵的手跟着碧萝往里走。

“我们爷和八爷他们都还没到,本来是该他们比咱们到得早,但十爷家里有点事儿耽搁了。”碧萝引着她们走在幽静的石板路上。“哦,十哥家里出了什么事?”玉穗儿笑着随口问了一句。

碧萝扑哧一笑,“十爷拿不定主意带哪个福晋来,还是自个儿一个人来。”玉穗儿也笑,“这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十哥也真是有趣。”洛灵道:“我看他最终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玉穗儿点点头。

三人一同进了教堂,见有几个外国人在做弥撒,往前排去坐下。玉穗儿仰望着四周的宗教壁画,和五彩的玻璃窗,感觉格外新鲜。

牧师走过来向三位女客问好,碧萝认识他,和他见了礼,并向他引见了玉穗儿和洛灵。牧师是个须发皆白的慈祥老人,向她俩微微的颔首。

不一会儿,人都走得差不多,碧萝请修道士关上了教堂的门。牧师站在讲坛上诵念《圣经》教义,十字架下,玉穗儿和洛灵并排坐着,默默祝祷。

胤禟和碧萝早已穿戴了俄国人的服饰,站在那里和胤禩、胤誐说话,洛灵站在一侧看着他们,只是笑。玉穗儿走过来,看到碧萝穿着吊钟一样的裙子,头发也一个卷一个卷的弯曲着,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差点要认不出,不禁笑了一声。

碧萝拿扇子遮住半边脸,向玉穗儿眨眨眼,“公主,你看如何?”玉穗儿上下打量,点点头,“跟西洋胭脂盒上的美人儿一样。”碧萝学欧洲人的礼节,提着裙摆向玉穗儿行了个屈膝礼,玉穗儿捂嘴一笑。

碧萝把头一扬,笑道:“我让灵儿也去换了这衣服,她还不肯,今天是洋人的生蛋节,好歹大家热闹一下嘛。”

胤禟听了这话,笑的喘不过气来,“什么生蛋节,生什么蛋呀。是圣诞好不好,是洋人上帝的生辰,好比我们的佛祖生辰。”一个修道士在旁边插话,“今天是平安夜,明天才是圣诞。”

“平安夜,这名字好。平平安安。”玉穗儿听了,不禁赞叹。“灵儿,你喜欢这里吗?”她问洛灵。洛灵点点头,“不错,有点像咱们的庙宇,让人心里很平静踏实。”玉穗儿四处打量了一下,见房间里布置的虽不豪华,但自有异域外藩的独到之处。

胤禟和胤誐等人说完话,走到玉穗儿面前,摘下帽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弧,深深一揖,“尊贵的公主,你九哥向你问好。”他向玉穗儿伸出手去,玉穗儿不明所以,却下意识的也伸出手去,胤禟托着她的手,俯下身轻轻在她手背上一吻。

玉穗儿猝不及防,吓得一缩手。胤禵一直站在她身侧看热闹,此时本能的在玉穗儿腰间一揽,把她搂在自己身边。“九哥,你干嘛呀这是?”众人也都觉得胤禟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匪夷所思,惊诧的看着他。

胤禟却叉着腰大笑,指着众人道:“我说你们可真是孤陋寡闻。这是西洋的礼节,男人见到高贵的夫人,为表示尊重,要行吻手礼。你们懂不懂,这是贵族的礼节。咱们还不算贵族吗,十五妹不是高贵的公主殿下吗?”他带着嘲笑的表情,看向胤禵,“难道你以为我是占她便宜啊?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在干什么。”

胤禵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有些失态,此时早已松了手,不屑的瞥了胤禟一眼,“洋人的礼节也未必就好,你这样对咱们大清的女人试试,不把你当登徒子拍扁了才怪。”胤誐嘿嘿一笑,附和道:“是啊,咱们不兴这个。得亏是咱妹子,换了别人早就一耳刮子抽过来了。”这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胤禟也跟着笑。

他转脸见碧萝拿扇子遮着半边脸,似乎也在笑,向她说了一句,“夫人,咱们是不是该跳舞了?”碧萝走上前,提着裙摆向胤禟行了屈膝礼,“贝勒爷,您先请了。”两人对着行礼。不一会儿,修道士和牧师、神父在一旁演奏西洋乐器,乐曲声响起,有几个俄国人跳舞,胤禟和碧萝也跟着跳,众人看着好笑,不停的拍着手叫好。

屋内人声笑语不断,玉穗儿跟着笑了一会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缓缓走到窗前,蒸汽氤氲中看着窗外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天色渐渐暗了,黄昏中窗外的一切幽暗不明。

洛灵见玉穗儿独自立于窗前,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她回过头来见是洛灵,淡淡一笑。洛灵道:“惦记宫里了?”玉穗儿点点头,“我担心皇祖母的病,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洛灵嗯了一声,“太后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恐怕药石难治,只能顺应天命了。今儿咱们到这里来,一则为太后祈福,二则是缓解一下这段日子大家紧绷的心情。你也别想的太多,好好乐一天。”

玉穗儿这才执了她手,笑道:“今日来了这么久,咱们也没在一处好好说话。你才刚跟我八哥跑哪儿玩去了?”洛灵余光瞥了胤禩一眼,见他正和胤禵说话,转脸向玉穗儿道:“没去哪儿,就在这教堂周围转了转。”

玉穗儿也看了胤禩一眼,“自从良妃娘娘去后,难得见八哥这样高兴,这都是你的功劳。今儿没外人,你快陪陪他去。”洛灵忸怩了一下,“我不去,我陪你说话儿。”玉穗儿笑道:“你还不好意思啊,说不定哪天就成我嫂子了。”洛灵笑而不语。

碧萝见她俩站在窗边,上前道:“咱们今儿在这里吃,我们爷和十爷带了獐子和鹿肉来,已经吩咐了,待会儿就摆晚膳。”碧萝已经换下洋人的衣服,改穿旗袍,玉穗儿见她穿的花团锦簇,不禁赞道:“洋人的衣裳哪里比得上咱们的衣裳,碧萝今儿穿的真精神。”洛灵也点头附和。

众人正吃着饭,宫里来了太监,传康熙的口谕叫众人火速回宫,皇太后已经弥留。玉穗儿叹了口气,忙披了披风,和洛灵一道坐马车回宫去。胤禩等人也各自打发人回府报信,让福晋们准备好进宫。难得的一次聚会就这样匆匆的散了。

当晚,皇太后薨,享年七十七岁,被康熙谥为世祖孝惠章皇后。次年三月,康熙特命诚亲王胤祉和雍亲王胤禛亲自扶灵前往遵化县皇陵,太后梓宫被葬在顺治皇帝孝陵东侧。

☆、第八十三章

三月里的一天,玉穗儿早起有点不大舒服,支撑要起来,却觉得有点头痛。素绮忙扶她躺下,

“昨儿下午变了天,你出去也没添衣服,想是着凉了。躺着吧,德主子那里奴婢去请安。”玉穗儿这才躺下,向素绮道:“你别去,陪我说说话,我就好了。让馥儿去永和宫。”素绮忙差馥儿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馥儿依言而去,德妃好些天没看见她,一见到她,夸她长的更漂亮了。馥儿高高兴兴的在德妃那里玩到晌午才走。临走时,德妃又让宝璃拿了好多东西赏给她。宝璃送她到门口,迎面遇上密嫔带着宫女进来,两人忙行了礼。

密嫔点点头,笑道:“我过来看看德妃姐姐。”她似乎想起什么,向身边的宫女道:“你去南熏殿跟胤禄说一声,让他今天不必到我宫里请安。”那宫女刚要转身而去,馥儿道:“我正要去如意馆帮公主取东西,顺道去一趟南熏殿,跟十六爷说。”

馥儿走到南熏殿外,看见十六阿哥胤禄正和其他几个小阿哥说话,叫了他一声。胤禄看见她,跑过来笑道:“稀客呀,你怎么来了?”

馥儿四处一打量,没看到胤礼不禁有些失望,脸上却笑道:“十六爷吉祥,奴婢从永和宫过来,密主子也在那里。她让奴婢跟你说一声,今儿个不必去问安。”胤禄嗯了一声,看她眼睛四处看,调侃道:“找什么呢,他不在!”馥儿脸上一红,嘀咕道:“爷没事尽消遣奴婢。”

她刚要走,看见胤禄手里拿着一个草编的蝈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是什么,怪有趣的。”“我编给弟弟们玩的。你要,就拿去。”胤禄把蝈蝈递过去。

馥儿高兴的接了,仔细看看,蝈蝈编的很精致,活灵活现的。“谢十六爷。”“谢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物件。”胤禄笑道。馥儿抿嘴一笑,向胤禄欠了欠身,“我走啦。”

她侧目看到胤礼从另一侧偏殿出来,忙快步向他走过去。谁知胤礼却像是没看见她,只管阔步往前走。

“十七爷——”馥儿跟不上他的步伐,只得叫了一声。胤礼还是没有回头,脚步却放慢了。“你等等我呀。”馥儿一溜小跑才追上他。

胤礼回头看了她一眼,沉着脸问:“干嘛?”馥儿捂着心口顺了顺气,“让你等等我,你也不等我。我穿的这花盆底儿,哪儿追得上你。”

“有事没事?”胤礼故意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馥儿只得道:“有事有事,耽误爷喝杯茶的工夫。你看看我写的字。”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宣纸,给胤礼看,“这是我央公主教我写的,写得不好。”

胤礼见她脸上有点淡淡的红晕,好奇的接过去看,大概揣在身上好些天,纸都有些皱了。他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胤礼”两个字,不由得心里一笑,嘴上却道:“真难看,跟螃蟹爬一样。”

馥儿听他说这话,撅着嘴不乐,但见胤礼把纸折了放在袖中,才抿嘴一笑。

胤礼本来看见她和十六阿哥说说笑笑的有些不自在,这时见她低眉浅笑,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他伸臂抱了抱馥儿,馥儿忙推了一下,“嘿,小心给人瞧见。”

胤礼笑笑,颇不以为然,“瞧见就瞧见,谁还敢管我不成。”馥儿可爱的吐吐舌头:“你是爷,当然没人管你。可有的是人管我。”

胤礼嘻嘻一笑,“谁又跟你念经了?”“没谁。小女子自重。”馥儿笑颜如花。胤礼戳了她脑袋一下,“老鼠上天枰,自称自赞。这话你可别说给旁人听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犯了许多人的忌讳。”馥儿忙点点头,“好。”胤礼这才低头在她樱唇上深深一吻。

只听馥儿“呀”了一声,胤礼忙放开她低头去看,馥儿手里拿着蝈蝈,向胤礼道:“这是十六爷编的,我要拿回去给我弟弟玩儿,别给压坏了。”胤礼心里本来就有些疙瘩,这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抢过那蝈蝈就往地上扔。馥儿忙蹲下去捡,“你干嘛呀。”

她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胤礼推了她一下,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馥儿也怒了,“你又抽什么风?不过是个草编的蝈蝈,大爷脾气又上来了。姑娘我今儿偏也不受这个气。”她站起来抖抖袍子,就气呼呼的往回走。

“滚,赶快滚,去找十六哥去。”胤礼没好气的喊道。馥儿回头望了他一眼,满腹的委屈,嘴角一扁,负气而去。

胤礼站在原地,有些恼怒,又有些后悔。想到他额娘勤嫔跟他说起指婚的事,心里一阵烦躁。他叹了口气,心知这事是没法逃避的,喜欢不喜欢,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娶谁当嫡福晋由不得自己。就算从未照面,就算是个夜叉,他也得两眼一摸黑给娶回家。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点羡慕胤祥了,十三哥怎么就那么称心如意呢。虽然那时他还小,但胤祥和小湄的恩爱宫里宫外都知道,勤嫔偶尔和胤礼说起他们,也常夸奖小湄贤惠。他就这么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到了宫门口。

馥儿闷着一口气匆匆赶回来,玉穗儿正在歇午,屋里静悄悄的。她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想起胤礼刚才喜怒无常的举动,眼泪不争气的潸然而下。她低头抽泣了一会儿,又看了眼那蝈蝈,头已经歪了。她抹抹眼泪,将蝈蝈和德妃赏的东西一起收了起来。

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觉得肚子有点饿,她才想起来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两个饽饽,想着到后厨找点东西吃。好在紫绡早就吩咐厨房给她留了蟹黄鸡蛋羹、油面筋炒笋尖、酒酿圆子,厨娘又给她装了一碗米饭,饭菜都是热的,她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李姐来了,快里面请。”后厨陶嬷嬷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馥儿愣了一愣,她知道陶嬷嬷口中的李姐正是胤礼幼时的看妈李嬷嬷,和陶嬷嬷是远亲,两人经常在一处说话。陶嬷嬷把李嬷嬷引到厨房外间,李嬷嬷说话还是那么高声大嗓,半里地都能听到。

馥儿在里间刚吃了一半,不愿听他们唠叨宫里的拉杂事,正要放下碗走出去,隐约听到李嬷嬷话里提到十七阿哥,不禁有些好奇,犹豫着要不要听听。

只听李嬷嬷道:“可不是,勤主子给我们爷选的这个福晋可真不错呢。听说是遏必隆大人的孙女。”“遏必隆是谁?”陶嬷嬷不解的问。

李嬷嬷不屑道:“妹妹,亏你也在宫里几十年了,连先帝爷当年指定的四大辅臣之一的遏必隆大人也不知道,他闺女你总该知道吧,钮祜禄皇后。”陶嬷嬷这才恍然,“贵戚啊。”

“可不是,我们十七爷的这位准福晋家世是一等一的。”李嬷嬷的话语间透着自豪。陶嬷嬷叹气道:“唉,人家是主子爷呀,可怜咱们宫里这位姑娘,还痴心想着要当福晋呢。”

“切!”李嬷嬷不屑的一笑,“爷看她标致,哄着她玩玩罢了,难道真会娶她。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内务府汉人包衣,还不是咱们上三旗的。我们爷眼高,就算当个庶福晋,只怕也轮不到她呢。”

馥儿知道是在说她,一字一句都像刀子刻在她心上。她紧着刨了几口米饭,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眼泪一滴滴落到饭碗里,终于呛了一大口出来。外面那两人听到人声,也没了动静。

馥儿何尝没想过自己和胤礼之间身份悬殊,根本就看不到未来,胤礼也从来没说过将来如何。他们有的只是现在,就算是现在,她和胤礼的关系也快崩了。

馥儿想起那时胤礼带她出宫去看望生病的母亲,母亲病床前拉着她的手说的话,“在宫里好好干活,伺候好主子们能吃饱穿暖就是天大的造化,不要心比天高,到头来命比纸薄。爷们的恩情是最靠不住的,你别痴心妄想,咱们配不起。”

她那时还不以为然,现在想起来母亲的话正是金玉良言。她在宫里的时日也不短,始乱终弃的事也听说过不少。秽乱宫闱,被赶出宫去算是轻的,罚到辛者库服役的也大有人在,不过是主子们一念之间。

几日后,玉穗儿想着勤嫔跟她提到十七阿哥胤礼的婚事,说要和她商议,让馥儿去把胤礼找来,馥儿磨蹭着不肯去。

玉穗儿拉了她细问,馥儿才老实道出原委,她听胤礼幼时的看妈李嬷嬷说,胤礼要指婚了。玉穗儿这才恍然,难怪这两日都不见胤礼来找馥儿,馥儿也整天没精打采,说话做事都特别迟钝,敢情是胤礼要娶嫡福晋了。

馥儿既不愿意去,玉穗儿只得差紫绡去请胤礼来。胤礼来后,玉穗儿问:“听勤嫔娘娘说,要给你指婚了?”胤礼没有否认,闷着嗯了一声。

玉穗儿见他情绪不高,猜到他必定不怎么满意,问:“是哪一家的女孩子?”胤礼道:“阿灵阿的女儿,钮祜禄氏。”他和玉穗儿说话,余光却瞥着馥儿。玉穗儿瞧见了,心里一笑,但又寻思,“是他的女儿?遏必隆的孙女,也是名门之后。”

胤礼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正是他,那年保举八哥不成,气得差点回家上吊那倔老头。”玉穗儿看了胤礼一眼,示意他说话注意点,以免隔墙有耳。

“你喜欢他家的丫头啊?我瞧那女孩子模样儿还行,其他的倒不怎么拔尖儿。”玉穗儿想起阿灵阿的女儿,不无担心的说。

“我瞧着顺眼还不够吗?长得再好,脾气跟母夜叉似的,谁受得了?我是娶老婆,又不是供大神。”胤礼故意这么说,见馥儿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只顾擦柜子,有点儿恼,叫道:“公主跟我说话呢,你在那儿擦来擦去的干什么?”

馥儿听到这话,也没吱声,停下活儿往外走。胤礼又道:“没叫你走呢,坐了半天,也不给我们上茶。”馥儿仍不理会,去端了茶盘来。“茶怎么这么凉?倒掉重沏。”胤礼故意挑刺儿。馥儿只是垂着眼帘。

玉穗儿见胤礼有点反常,看不过眼,嗔道:“你干吗呀这是?什么毛病,呼来喝去的。”胤礼歪着脑袋,“给丫头立点规矩。”

玉穗儿冷冷一笑,“要立规矩你回自己府上立去,这儿是我的地方。”胤礼以为她生气了,忙赔笑道:“玉姐姐,生气啦?我说着玩儿的。”玉穗儿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正经的呀?”

“得,你别跟四哥似的。”胤礼摊摊手。玉穗儿这才一笑。

馥儿端了热茶来,侍立一旁。玉穗儿道:“既然勤嫔娘娘替你选定了嫡福晋,我再跟皇阿玛说说,你放心吧,一定让你称心如意。”胤礼笑笑,“玉姐姐最好了。”

玉穗儿瞧了馥儿一眼,见她脸上虽无异色,但眼睛里明显有了一层忧郁,仿佛随时都能哭出来,不禁心里一叹,向胤礼递了个眼色。胤礼看到了,却倔强的不出声。

玉穗儿只得打岔道:“宫里好久没办喜事儿了,到时候我送你们什么礼好呢?”胤礼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指着馥儿随口道:“你把这丫头送给我,伺候未来的福晋。”

玉穗儿和馥儿皆是一愣。馥儿神色一黯,转身向外走去。玉穗儿叫了她一声,她也不回头。

“姐你看她,当丫头脾气都这么大。”胤礼忍不住道。玉穗儿正要跟出去看看,听了这话,回头瞪着胤礼,指了他一下。胤礼便不再出声。

玉穗儿走到院子里,却没看到馥儿的影子,心里叹息一声,想着让她自己待一会儿也好,毕竟胤礼要大婚这事看来是无可转圜的。玉穗儿回到暖阁里,胤礼还坐在那里,神色却不似刚才那般玩世不恭。

☆、第八十四章

“把她气走了,你心里好受了吧。”玉穗儿拿起剪子,剪着案桌上摆的一盆茶花的花枝。胤礼走到她身畔,“我是没有办法。”

“你没办法就拿她出气呀,这么着,我还真不放心把她给你呢。好嘞,你十七爷气性大,一不顺心就拿女人出气。”玉穗儿故意揶揄他。

胤礼两眼望天,讪讪道:“姐,你明知道我不是这种人。”玉穗儿笑了一声,“你是哪种人我还不知道,自小你就喜欢恶作剧捉弄人,调皮捣蛋你最拿手,馥儿一直是被你欺负大的。”

胤礼哼了一声,“我都是跟你学的,你忘了那时你在十四哥脸上画老鼠,把他气的吹胡子瞪眼。”玉穗儿想起往事,淡淡一笑。

“别扯这些啦,眼看着你要指婚了,馥儿那边你打算怎么办”玉穗儿知道他为难,又不得不说。胤礼眉头轻锁,终于对玉穗儿说出了心里话,“我是挺喜欢她的,可是她出身太低,她家也不具备抬旗的资格,我当然不会嫌弃她,但额娘和皇阿玛那里都不好说。”

玉穗儿点点头,思忖着,“嗯,娶她当你的嫡福晋是不大可能。当侧福晋倒不必讲究那么多。只是我看馥儿那丫头,虽然不声不响的,心气儿却高,给你做小,她还未必答应呢。”

胤礼当然深知馥儿的性格,嘴上却不肯承认,“切,跟着我难道委屈她了,她想当皇后还是贵妃?就算是上玉碟的侧福晋,我都怕她不够格呢。她不嫁,我还不乐意娶呢。”

玉穗儿白了他一眼,放下剪刀,胳膊捣捣他,“别介,又胡说八道了。十七,你这话太伤人,要是给馥儿听到了,她非跟你掰了不可。你就是死鸭子嘴硬。好,你不要她,我明儿就跟十六弟说,让他把人领回去,他都跟我说过两回了,我就不信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没人要。”

“好好,算我说错话,玉姐姐,你可别跟我开这个玩笑。十六哥的福晋那么多,我只有馥儿一个。”胤礼懊恼的说。

“你早这么说呀,逞什么口舌之快,这会子把她气跑了,她抵死不嫁,我也不能勉强不是。虽是

主子,也不好仗势欺人啊。”玉穗儿笑嘻嘻的故意拿话激他。

胤礼撇撇嘴,“那可由不得她。”“这会儿她不知跑哪儿去伤心了,你倒是哄哄她去。”玉穗儿推胤礼出门。

胤礼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看见馥儿独自坐在假山旁的一树花荫下。他悄悄走过去,想吓唬她一下。谁知她仿佛背上生了眼睛,不等他靠近,便站起身要跑走。胤礼拦住她的去路,“躲什么呀?”馥儿也不答话,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胤礼抢步上前,伸臂一拦,“嘿,看见你大爷在此,怎么也不下跪?”他不等馥儿开口,便模仿她平日的语气,“你姥姥给你大爷跪下。”之前馥儿听他这么说,总是娇笑不止。可今天非但没有笑,还一把推开胤礼,负气而去。

胤礼见不得她这轻慢的态度,皇子的傲慢劲儿又上来了,“你这丫头还来真的了,平日里宠着你、不跟你计较,你倒越发不把爷放眼里。你给我站住!”馥儿犹豫片刻,站在原地。

“你过来!”胤礼歪着脑袋看向馥儿,见她不动,像往日玩闹时那样轻轻踢了她一下,“爷叫你靠近点儿听见没有!”

馥儿忽然冷冷道:“您是爷,就别跟个丫头过不去了,也辱没了您的身份不是。奴婢给您跪下磕头,往后奴婢见到您就绕道走,绝不碍了您的眼。”她说跪就跪,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胤礼心中一惊,想去拉她已经来不及。

“你这是——跟我较劲儿呢。”胤礼懊恼的说,心想这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丫头。他俯身握着她肩胛,软了语气,“起来吧,这么跪着干嘛?”馥儿倔强的一扭身子,甩开他的手。

胤礼强压怒火,冷哼一声,“好大的气性,得亏是个丫头,要是个主子,不知得霸道成什么样子。你乐意跪着就跪着,我不拦你,我他妈拦你我就是你三孙子。”他恨恨的望了馥儿一眼,拂袖而去。

馥儿跪在原地,心痛如刀绞,终于掩面而泣。胤礼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见此情状,终究狠不下心就此而去。他叹了口气,回身走到她身侧。“有本事,你就别哭!”馥儿拼命忍住泪,拿手背抹了抹脸,站起身来。

胤礼拉她坐到石凳上,见她轻轻抽泣,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便道:“我语气重了么?”馥儿垂首不语,胤礼见她秀美的侧脸上仍有泪痕,仿佛玫瑰花瓣上晶莹的露珠,楚楚可怜的叫人心疼,轻抚她的背,“平时你总是有话就说,今儿怎么闷不出声。你再这样,我可真要走了。”

馥儿这才转过脸来,柳眉微蹙,望着胤礼道:“你刚才跟公主说的话可是真的?”“什么话?”胤礼不解的问。

馥儿小嘴一扁,“就是你说,找我去伺候你福晋。”胤礼“哧”的一笑,“原来你惦记的是这事儿,可不真真儿的,玉姐姐都同意了。”

馥儿信以为真,眼泪又要涌出来。胤礼忙揽住她,低声安慰道:“我逗你玩儿呢,你不用伺候福晋,伺候我就行了。”

馥儿听了这话,心知他的婚事已定,心中难过,默默的抽泣着。胤礼尚不知她心中所想,“我不过说几句气话,你就生这么大的气,至于吗?你这脾气,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我知道我出身卑微,是个最没地位的奴婢,进宫来人人都是我主子,见了谁都得点头哈腰陪小心陪笑脸,一不留神小命就不保。以前有德主子护着,现在公主对我也很好,可我心里明白的很,那不过是主子们慈悲,没人从心底里瞧得起我们这些奴婢。”

馥儿恹恹的说出这番话,胤礼听了,心里仿佛生了根刺似的刺痛,“你这么说,真是不识好歹,白瞎了德妃娘娘和玉姐姐的一片心,也白瞎了我的心。我们何时瞧不起你了。”

馥儿听他语气愠怒,知道把话说重了,“刚才那话是我说错了,公主和德主子都是慈善人,我再没心没肺,也不会不记她俩的恩德。”

她悄悄看了胤礼一眼,见他皱眉不语,哀婉道:“可我终究是个奴婢,再怎么心气儿高,也低人一等,不是我自己瞧不起自己,事实如此,你是主子爷,大家都说我痴心妄想,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李嬷嬷说,就算是庶福晋,也轮不到我。”

她眼圈儿一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胤礼皱皱眉,“何必听别人怎么说,咱们的事不要他们管。你放心,我会娶你的。”

馥儿看了他一眼,侧目不语。头一回听他说要娶她,不知道他是戏言还是真心话。

胤礼揽住她道:“怎么,你怕我信口开河?你大爷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馥儿推了他一下,嗔道:“什么你大爷?你是谁大爷?我大爷好好儿的在南苑看林场,给你家当奴才呢。”胤礼抿嘴一乐,轻轻握着她的小手。

馥儿淡然道:“我们一家都给你们当奴才,可我并不觉得自己就比你们低一等,各自的命不同罢了。自幼我爹娘也是很疼我的,可惜我五岁就被内务府选到宫里来给德主子当宫女。自懂事起,我就盼着赶快长大,到了二十八岁便可以出宫去,哪怕日子过得穷点,也不再当伺候人的奴才。谁知,竟遇到你……逃不了一辈子的奴才命。”

她黯然的绞着手里的帕子。胤礼望着她,见她神情凄婉,心里很不是滋味。

馥儿见他不语,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奇怪。我也知道宫里人都不明白我的想法。那时我对紫绡姐姐说,我就算不嫁人,也不给爷们当小。紫绡姐姐说我心高,可惜没投胎成主子命,我们这些宫女,能沐皇恩成一宫主位的是凤毛麟角,几辈子的造化,给哪位爷当侧福晋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秋婵姐姐和碧萝姐姐都是例子。”

“可你不稀罕这些是吗?”胤礼当然明白她说这番话的意思,心想着玉穗儿的话果然不错,这丫头心高的很。

馥儿叹了口气,幽幽道:“可是命该如此,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你别当我是为难你,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只是为自己难过罢了。”

胤礼冷笑一声,“我娶你当侧福晋,你还觉得委屈吧,不必勉强。”

馥儿知道他不悦,抓住他胳膊摇了一摇,“你怎么误会了,我哪是这个意思。你和别的爷们不一样,我心里很明白的。从前我想着将来要怎么怎么样,但现在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便心甘情愿跟着你服侍你,当妾还是当丫头都无所谓,但你别叫我伺候你福晋。”

胤礼脸色和缓,望着馥儿笑道:“好馥儿,你不就是我福晋,我只认你一个。”他伸头过去吻了她一下。

馥儿轻轻推搡了一下,“切,我算什么。我爹又没有气得要上吊。你老丈人的女儿姓钮祜禄,我姓孟,你别搞错了。”

胤礼嘿嘿直乐,“原来你竖着耳朵一句也没少听,还在那里装腔作势擦这个擦那个。”馥儿撇撇嘴,“你嚷嚷那么大声不就是说给我听的吗,我耳朵又不聋。 ”

胤礼又是一笑,站起身来整了整袍子,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件交给馥儿,“拿去玩儿。”

馥儿接过去仔细一看,是一个玉雕的蝈蝈儿,翠绿的颜色,连眼睛都雕的活灵活现,心里很欢喜。胤礼向馥儿道:“你好生在玉姐姐那里待着,不要再闹别扭。我还有事,先走了。”

馥儿站起来送他,胤礼故意像打发小厮那样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馥儿止了步,向着他的背影耸了耸鼻子,手里紧紧握着那玉蝈蝈儿,依依不舍的站在原地遥望,直到胤礼走远了。

☆、第八十五章

片刻之后,馥儿忽然想起来,素绮一大早交代她把公主的夹袍找出来,以备晴天的时候拿出来晒晒,自己和胤礼磨蹭这半天竟把这事儿给忘了,忙加快步子往回走。

胤禟和胤禵哥俩儿正并肩走在去乾清宫的路上,馥儿从他俩身旁经过,忙屈膝给两位爷请安。

“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胤禵随口问了一句。

“回十四爷的话,素绮姐姐早起交代奴婢做事,奴婢给忘了。”馥儿听胤禵问起,只得停了步。

“去吧,好好伺候公主,别尽想着玩儿。”胤禵道。馥儿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