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华的眸光微抬,扫了四周一圈,最后定在面前樱花树上,淡淡道:“你是何人?”

“咦?你是在跟我说话么?你能听到我的声音?”柔软香甜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

“嗯。”他微微颔首,他竟到今日才知晓这樱花树中困着一个人,想必是她之前的元神太弱,完全无法被察觉出。

“你真的能听见我的声音!甚好甚好!对了,那你能放我出来么?”

他的淡眸瞥向樱花树干,绯唇微启:“你是神族?”

“神族?”稚嫩的声音仿佛带着些许困惑一般,自顾自地说下去,“何为神族?是象你一般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总之自我一觉醒来,就在这颗樱花树里,我第一眼睁开眼睛看到就是你,我每日都和你说话,可惜你都听不见,如今你总算能听到我说话了,你可否放我出来?”她的声音带着些欢喜。

“你想出来?”

“嗯,我呆在这里整日除了困觉还是困觉,混混沌沌得足足困了五万年。”

他沉吟片刻后道,“我可以放你出来,不过你要答应我,我放你出来后,你要立即离开。”

“为什么?”她倏地一顿,小脸皱成一团,“你不想我陪你么?”

“我不需要人陪。”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她偏了偏头,定定地凝望着他。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脸廓,身影,还有眉心那颗小褐字,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算闭上眼睛,他的任何神情都能清晰地呈现在她脑海中,但她虽看了他五万年,却从来没有见他笑过。

她每日观察他,想了许多种可能,最终觉得许是他一个人被困在这里太久,又无人陪他说话,才整日无甚表情。于是老早就打定主意,要是她有朝一日能从这倒霉的树里爬出来,定要好好陪着他,他也不会那么寂寞了。

“可是我很想…”他倏地住了嘴,若她说想留下来陪他,他定然不会放她出来的,还是先答应再说。她笑眯眯地点头说:“嗯,我答应你。”

他眼眸闪过淡淡柔光,右手指尖向那樱花树倏地一点,一个粉嫩的孩童瞬间出现在他面前,身着月牙色衣袍,额上挂着一个月牙形状的宝石,眼似新月,鼻子秀挺,淡唇微翘,粉粉嫩嫩,倒也很是可爱。

她望了望自己的身子,拍了拍脸蛋,嗯,有感觉。又蹦了几下,心下顿时一阵惊喜,咦,果真出来了!

她抬眸定定地望着他,灿烂的笑容在唇边倏地绽放开,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注视良久后,白嫩小巧的手缓缓抚向他的脸庞,温温热热的,真好。

他也静静地凝视着在他面前出现的人儿,神色虽淡,却并未制止她的冒犯。

她放下手,安静地坐在他旁边,手支在膝盖上笑着问他:“你教我弹琴好么?你弹的琴好好听。”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立即离开么?”

“嗯,我真的说话算话的,那我走了,你保重。”她应声后就立即站起身,默默地朝山下走去。

他定定地瞧着她小小的身影在夕阳的淡光中一点一点地变小,直至消失,许久后,他才收回眸光,又开始抚琴。

两日以后,一抹粉嫩的身影倏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自发地坐到他旁边,一边在气喘吁吁,一边又叽叽喳喳地说:“以前在这檀云之巅,不知道这座山竟然如此之大!你看我从山上跑到山下就足足用了大半日时辰,到了山下,我又不眠不休地跑上来,着实是辛苦得很。我在想要是我会法术就好了,这一趟来回想必最多不过一溜烟的功夫,所以有法术真好。”

“你不是答应会离开吗?”

她甚是诚恳地点点头,笑得也十分纯良,“我说过会离开,就一定会离开的,这是说话算话,可是…我没答应你离开了就不再上来,所以我也不算违背诺言吧?”

他望着她,沉默了片刻后道:“你为何要回来?”

“多一个人说话不好么?我以前被困在树中,想找人说话都找不到。”她疑惑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我离开这里?”

他敛了敛眸,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你能呆,为什么我不能呆?若要说起来,说不定我还比你先到此地,只不过我混混沌沌地睡了五万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何时到的此地…”她的目光忽地瞥向他脚上的沉重镣铐,“为什么你的脚上会有这副镣铐,打不开吗?我能帮你么?”

“没有人能打开,”他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不应该回来,若是留在这里,这和之前被困在樱花树里有和区别?”

“自然是不一样的,起码我出来可以和你说话。”她想了想又道,“我在檀云之巅呆了五万年,如果真要离开,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而且你弹得琴很好听,会法术,我想跟你学。”

他瞥向她,问:“你想做我徒弟?”

她望着他清冷的侧颜,有刹那的晃神,他长得如此好看,为何不常笑呢?忽然回过神来,连忙胡乱地点点头。“嗯,嗯,做你的徒弟甚好。”

“我从来不收徒弟。”

“这是为何?有徒弟不好么?”她心底约莫着他兴许是不知道有徒弟的好处,于是煞费苦心地劝说,“你看,如果你收了我做你的徒弟,我定然就会尊师重道,凡事听师父的话,凡事为师父着想…”

她见他不言语,眼睛忽地咕噜一转,又说:“其实你非坚持不收徒弟原本也是可以的,我倒是很想做师父,让你做徒弟,不过我实实没有什么可教给你的,这五万年来我合共就只学会了困觉这么一件事,而且啊困觉这事也委实不用学就会,这么一来,我更没有什么东西可教给你了…”

她越讲越滔滔不绝,到最后约莫真有些说累了,才停下来下结论说:“所以只能你当师父,我当徒弟。”

倾华静默地望着她,神色依然淡漠,“若是我不应许呢?”

她笑眯眯地说:“这也不碍事的,我应许就行了,师父。”

他默不作声,不再理睬她。之后的几日,她一步不离他身边,总是师父师父地叫,他虽冷着脸不应声,但她倒自得其乐,丝毫不以为意。

最后倾华见她实在不死心,便用法术把她拂到了山下,她却笑眯眯地自己走了回来。

可是他的法术仅被限在了檀云山之内,就只能一次次地把她拂下山,不过她却很是锲而不舍,每次都爬了上来。

十余次下来,她原本月牙白的衣袍染了许多尘土和泥浆,许多处还被荆棘或是凸出来的利石划破,脸上、手掌上还有衣裳破洞口处的皮肉都清晰可见上面的添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红痕,有的仅是一点点破皮,有些血肉翻起,连看起来都颇为狰狞。

倾华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冷,一次比一次淡,即便见她受伤也从来不闻不问,视若不见,她却并不气恼,每次出现都笑脸盈盈地唤他师父,帮他取水,给他讲山下的某种某种草是如何如何好看,某个小动物又是长得什么样子,却再也不提让倾华留她下来。

总之不管多少次,她自己一定会再跑回他身边。

其实她也沮丧过,心想师父若是实在不肯认她做徒弟就离开,可是每次只要这么一想,心中就会觉得空空的,然后又忍不住跑了上来。

这一次终于爬上来了,却看到了除了他们两个以外的“人”。

一个手持道道的莽汉鄙夷地扫向他,讥诮道:“哈哈哈哈…你们知道吗?如今被着缚神链锁住的曾是整个三丘九荒之上法力最高的神,天神的第七子倾华,如今却如此卑微落魄,你们说他惨不惨?”

另一个满脸尘土的大汉接口说:“呸!这不是自讨的么?谁让他为夺天神之位,一夕之间竟心狠手辣地连诛我们凡间数万生灵,连灭数千神族兵将,被锁在这里是罪有应得!哈哈哈哈…”

“哼!只把他困在这里是便宜他了,应该将他千刀万剐!”

“对!为这三丘九荒除害!”那个七尺莽汉手中的大刀马上就要向他砍去。

“住手!”她立即冲到了他面前,月牙似的星眸不再是一贯的晶亮带笑,取而代之是一脸冷寒之色,“你们不准伤我师父!”

“你师父?”大汉愣了愣,随即口中阴狠狠地说,“你竟然认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神族败类为师父?看来你也不是好东西,不如你也一块去死吧!”

话还没说完,大刀就生生地断成了两截,几个大汉瞬间被弹到几尺以外。

几个人脸上瞬间闪过惊骇之色。“你、你身上还有法力?”

倾华淡淡地凝睇了他们一眼,“要对付你们易如反掌,还不走?”

几个人连忙爬起来落荒而逃。

倾华扫了一眼她身上的伤口,把手覆在上面,伤口竟然瞬间愈合,无一丝痕迹。

她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倾华,蹙眉问:“他们都不是好人,我以前在树里时就见过许多人来找师父麻烦,可师父为何每次都放他们走?”

“为什么说他们不是好人?”

咦,师父终于愿意和她说话了吗?她心下颇有几分欢喜,想了想,然后理所当然地说:“师父是好人,其他和师父作对的自然就不是好人了。”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了她许久,才道:“做我徒弟,便什么都要听我的,你做得到么?”

这算是答应了么?她高兴得立即点头。“好,我都听师父的。”

“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当我让你走时,你必须要立即离开。但若到时你不听我的话,我此生就再不会理会你了,就当从未收过你这个徒弟。”

那如果她没犯什么错,师父便不会让她离开吧…她想了想后,还是觉得眼下比较重要,便立即点头应承下来。

“你唤什么名字?”

倾华淡淡一笑,她看得微微发愣,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师父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什么夕阳彩霞、云絮飞花都比不上丝毫。她也跟着笑起来,“师父,我第一次瞧见你笑,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常笑。”

随即又蹙起了秀眉道,“你问我名字么?我也不知道呢。”

倾华思量片刻,“那我唤你瑶心如何?”

瑶心?她轻声垂首念着这两个字,忽地抬眸浅笑道:“师父取的这个名字甚是好听。”

倾华自此便每日教她弹琴、修炼法术,可惜她的元气太弱,能习得的法术也是有限的,大多是一些调理内息,巩固元神的心法。

瑶心对练习法术之事不甚上心,但对其他却是好学得很。

檀云之巅有一面浮生镜,上面经常掠过三丘九荒之上有些凡人一生的缩影。

瑶心常常看得津津有味,因着她觉得自己白白困睡了五万年,脑袋空了许多,对许多事情都不甚了解,自然需要多看。

不过她有些看得明白,有些却看不甚明白,是以倾华常常听到她问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

“师父,为何有个农夫明明自家有斧头,还要偷了隔壁家的斧头却死不承认?”

“为何那个人很善良,却要被绞死?”

“师父,为何凡人不能如我们活得那么长?”

“为何有个凡人的夫人被神族之人抢了去?”

…如此种种。

倾华亦不能每个问题都回答她,最后只能禁止她看浮生镜,再慢慢给她讲解世间万物的道理、世事及因果循环。

久而久之,瑶心倒已明了了许多世事,不再那么喜欢问问题,不过偶尔仍是语出惊人。

她平日最大的嗜好就在山中这里逗逗飞禽,那里追追走兽,檀云山并不大,可她每日都能找到新鲜的玩意儿,常常乐此不疲,连竹子也能被她拿来慢慢捣鼓,最后做成漂亮的竹哨儿。

有一次在山底见到一块玉石,就喜滋滋地带回来非要把它雕琢成玉佩,见她每日打磨,做得甚是辛苦连小手都磨出了血泡,却不肯让他帮忙,直到有一日她拿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玉佩要他刻字才明白,她是想亲手做样东西送给他。

更是经常在浮生镜中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一听到她叫“师父”、“师父”,就知道她又找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其他大多时候则十分喜欢呆在他身边,听他弹琴,看他写字,她本性虽然活泼好动,但是一旦在他身边之时就极其乖巧听话,有时静静地呆在他身旁陪他看云海,一呆就是整日,他以前从来没留意过云海也有那么多变化,那么多形状,她却总是能时时告诉你她眼中的云、霞、夕阳、日出和昨日的有何区别。她知道他不能离开檀云之巅,就把自己偶尔到山下看到的花草鸟兽,或是在古书或浮生镜上看到的有趣故事都讲于他听,看到他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意,整张小脸都刹那生动起来。

他有时候想若是能一直陪着她,能随时听到耳边响起“师父”“师父”的声音,也是好的。并非没察觉到自己的元神越来越虚弱,可下意识里却总是想能多陪她就多陪她一段时日,等到他要神魂寂灭之前,一定让她离开。

总是这样想着,越是想着,日子越是一日一日的过去,若不是今日蛊妍的到来,或许他依然狠不下心来,抵不过自己的心。

如今…再由不得他了!

第59章扈桑

倾华心里清楚得很,蛊妍所言也并非危言耸听。这檀云之巅上有震神塔,下有缚神链,十万年已是他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而再过不久,他的元神也将被侵噬殆尽,最后消失在三丘九荒之内。

瑶心完全不知道这些,他也不想她知道,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离开。

但瑶心对于自己真正认定之事向来执拗,如果他真的象以前一样用法术把她拂下山,她依然会一步一步地再爬上来。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不管她说什么,他都清冷着脸色默然不语,想着日子一久,她总会受不住的。

可是她依然和以前一样,只是以前她还时常会跑出去逗逗那些小动物,有时候也去溪边淘些漂亮的石头,捉捉小鱼,如今则完全哪里都不去,寸步不离得守在他身边。

他不和她说话,她就自顾自地说她的,专挑有趣的故事说给他听。他的表情冷淡,她就当做没看到一样,依然笑脸盈盈得象没发生过任何事,整日里师父师父地叫。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一定要叫她离开,但她知道师父一向对她极好,只要她乖巧听话,师父早晚会心软,不再赶她走。

总之他们就这么耗着,他在等着她熬不住离开,而她也坚持等师父总有一日会心软。

而缚神链非一般神器,十万年来将他的大部分元神侵噬掉,如今开始愈加厉害得噬咬他仅存的最后一丝精魂。渐渐地,他感到自己目力日见不清,耳力也有时有,有时无,但又怕瑶心察觉到,就强行以法力压制住缚神链的侵噬,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与平素无甚区别,但这样反而更虚耗了元神,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檀云之巅,终年雾霭不散,湿气潮重,早晚都是极寒的。

不知是何缘由,瑶心自她在樱花树里之时元气就一直十分虚弱,虽有神体,但是身体却极差,尤其受不得寒。天气一寒,气色便苍白得吓人,所以一直以来,她每夜都是倾华怀中睡去。

如今师父对她完全置若罔闻,她也不敢再象以前一样赖在师父怀中,只得自己找个角落,双手环抱着膝盖,瑟缩成一团,蹲坐着睡。但哪里抵得过檀云之巅的寒气,她单薄的身体常常被冻得瑟瑟发抖,又怕师父知道她如此没用更不要她,只得咬着牙忍着。

常常想着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师父就会回心转意,不再让她走。每夜几乎都是这样想着想着,然后渐渐沉入梦中。

檀云之巅每一丝寒气都寒彻骨髓,以前她在他怀中睡,有他的法力护体自然无碍,但如今象她再这样熬下去,迟早会极寒入体,元神日渐衰竭。

倾华只能等她每日睡沉后,再缓缓给她体内输入灵力御寒。

此夜月色如洗,洒在两抹素白的身影上,静谧而柔和。

瑶心靠在石壁的小小身体已经蜷缩成一团睡沉,倾华曜黑的眼突然睁开,缓缓走到她身边,蹲下。手刚要碰到她的背上却顿了下来,恍然间,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样子,低垂着头,好像不相信自己真的出来了,但一抬眸,却从晶亮的眼到弯弯的眉梢都带着笑,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到了他眼前,如此真实的触碰,连他都微微一怔。

他还来不及反应,那双温软的手便拂到他的脸上,他原本以为此生再不会触碰到的体温,那一刻居然连拒接的念头都没有。

想想,他已经拥有这样的温暖太久了,必须该放下了吧?

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凝在半空中,渐渐变得冰凉,他敛下眸,专注地瞧着身下的单薄身体,唇中轻溢出一声叹息,手掌轻轻覆在了她的背上,为她输入灵气御寒。

片刻后,淡淡的薄光包围住她,他移开掌起身。身下的长袍突然被攥住,他顿住不动,半晌后才敛眉低看,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放开。”她缓缓抬起眸,眼光中带着蒙蒙水雾,仿佛稍微一眨就会掉下来,却不说话也不做声,只安静地注视着他,手攥住衣袂的一角怎么也不肯放。

许久后,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仰着头问他:“师父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一定要徒儿走?”

带着哀伤的声音在没有丝毫声响的寂静夜色中飘荡开,就象在沉寂很久的古井中投下一颗石子,沉郁的声响回荡在他的耳边,却一直沉到他心里的最深处。

痛,蔓延开。倾华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除了寂然还是寂然。

他想只要转过身,就能走开。只是没想到要挪开一步,哪怕只是一步,心都萧瑟得痛。

僵硬着身子,沉默着,许久后他重复着同样的话:“放开。”

她默默地垂下头,手松了一下,却又好像怕他马上就消失一样,就立即攥住,紧紧地攥住,眼神里有哀求,有无措,有茫然,最后艰难地吐出:“师父,你真的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一阵剧痛突然袭向他的全身,四肢百骸突然象被扯裂了一样痛入骨髓。

忍着缚神链带来的剧痛,他冷冷地撇开她的手,“我做的任何事都要向你解释么?我在收你为徒时就说过,我让你离开时,你就必须乖乖离开。早知道你如此不听话,我当时就不该心软收你为徒。”月华的清辉照在他流泻在他脸上,衬得他的脸色越发的清寒,就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一般。

她觉得自己突然间没了力气,连看师父的力气也没有了,缓缓地垂下头去,两人都沉默不语。

“好,我听师父的,明日一早我就离开檀云,师父好好保重。”许久后,她涩涩地开口。

他瞥了她一眼,完全不带感情地冷冷说:“记住,如果你以后真的想再回来,也要等到三千年后,否则我再也不会认你是我徒弟,我们从此再无瓜葛。”

瑶心努力吸了口气,但胸口仍然闷得发疼,觉得再也忍不住了,眼角的泪水如断了线一样扑哧扑哧地径直掉下来。

她伸手拂去脸上的泪,抬起眸再望着倾华,脸上扯出一个笑来,“好,我听师父的话,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明日一早我就会走,师父千万保重!”

瑶心转过身,蹲坐在一旁的角落里,娇小的身体蜷缩着,头埋进膝盖中,却没有再出声。

倾华努力让自己不多看她一眼,但背脊僵硬着地转过身的瞬间,却控制不了心如刀绞的痛。

这一刻他才知道数十万年不曾有过的感觉,原来可以在一夕之间全部尝遍。

他从来没有象此刻这样,那么迫切得想拥有更多的时日,陪在她身边,哪怕多一日也是好的,可惜他已经没有了,所以只能放她离开。他不想让她一日日看着自己失明、聋哑、直至最后元神寂灭,如果这样,她一定会比此刻更难承受千万倍。

生冷的风刮在他的脸上,他却丝毫没有知觉。摩挲着岩壁静静地坐下来,目光定定地望着远方,只觉得天地间是无边无际的黑,所有的光亮都没有了,连模糊的影子都最终消失。

他的眼下意识地投向瑶心的方向,眼中已无丝毫神采。

一路上,瑶心一直恍恍惚惚的,脑中乱糟糟的闪过许多画面,只是每一副都是师父。

该去哪里呢?她怔怔地站在山脚的岔路口上,突然觉得眼前水蒙蒙的一片,一抹眼角才发觉全是泪水。

她觉得自己倏得再没力气往前走,蹲在地上,埋着头。忽地手背上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她抬起雾气氤氲的水眸,骤然瞥见一直毛茸茸的小狐狸正在眼带悲悯地望着她。

“白狐,怎么办?师父不要我了…”她一把勾住小狐狸的脖子,抱着它失声痛哭,小狐狸顿时发出类似于哭泣的呜呜声。

“你抓得它太紧了,它快喘不过气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徐徐传来。

瑶心抬眸,看到一个身穿浅灰色衣袍男子正站在他面前,一脸笑意地望着她。

“你是谁?”瑶心擦干眼泪,望着他问。

她打量了他片刻,觉得整张脸并无甚特别。其实她十万年来统共也没见过几个人,不过既然师父在她眼中是好看,那么其他的自然就变成了寻常。

他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问:“你为什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哭?”

“我师父不要我了,我不哭,还要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