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实为难过,她不想有这么个灾难,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劫数吗?这时日看来还不及三个月便降临在自己面前?她顿时情绪极为低落,她咬咬牙,确定地问:“可是无回转的余地。”

“是。”明珠直接粉碎了她的妄想。她只能从这不幸与幸中任选其一。她只能苦涩地问:“何能幸运地去宁古塔流放。”

明珠顿了一顿,“得看皇上开恩,要是皇上要杀鸡给猴看的话,那就难免成了刀下亡魂了。”明月一时无法言语,试图找出一个破洞去弥补这个缺口,却突然发现,是枉然。她只能甚是面前问道:“我父亲所犯的罪名,该是死罪还是流放?”

“他当时乃两广总督,广州之首,罪行严重,有损大清颜面,当然属死罪。”明珠再道:“而且现属皇上第一次整顿官风,许是有可能‘试刀’,死罪中的凌迟!”

容若一怔,“父亲,你可是…”

“阿玛,你为何这般大公无私。”明月低喃一声,有些悲恸起来。她无法想象她的父亲被凌迟处死,那个毕竟是她父亲。

她突然跪下,“求阿玛让我再见一见我父亲。”

明珠叹息一声,“今儿太晚了,明儿带你去吧。”

明月低声点头,略有一丝恍惚,好似这是一场伤心的悲梦,一觉醒来,她还是会那般幸福的人。那个爱她如斯的父亲,为何会如此?她实在难以想象,她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去面对。

回到琼楼,明月便痴呆坐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睖睁地盯着房门看,好似在等谁似的。容若站在他旁边,与之陪她坐在床上,轻轻搂着她,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说,他自是明白,她心里的难过,只言片语是无法表达的。所以他只能安慰的抱住她,静静地就好。

明月原本笔直的身躯,被容若这般一揽,忽而软了一半,靠在他肩膀上,静静的不言语。两人就这样在寂静的房间内享受着难得的安静,终于明月开口地道:“我父亲可能不是一个好官,可他是个我最爱的父亲,他把毕生的宠爱给予我,其实我极其任性,可是父亲从来都迁就我。我知那是溺爱,知那种爱不是很好,可是之于我言,有这么个人这般爱护我,我何以为报?我不孝,在他有生之年。”

容若道:“乖。”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好似怕她远去一半,只是紧紧地搂着她,“岳父会理解你的。”

明月悲恸地闭上眼,请允许她再次柔弱一次,她不能被打倒,她绝对不要被悲剧打倒,她来到清朝之时,便对自己说,不抛弃,不放弃。

她不抛弃尊严,不放弃理想。

“冬郎,我会好的。”她慢悠悠地说着,目光已比开始清晰许多,虽还是有些氤氲。

正文 难忘旧日情

翌日,明月便去大理寺见她父亲。 她父亲是被压上来的。她一时无法言语,见他穿着白色亵衣而来,蓬头垢脸,原本端庄的父亲竟变得如此,不禁让明月的心拧了一拧。明珠识相地拉了拉旁边站着容若,容若望了望明月,略有不安地跟着明珠离去。

此时牢房里,只剩下她和卢兴祖。卢兴祖笑道:“难为你来。”

“明月不懂,父亲为何知法犯法?倒卖贡书是死罪啊,父亲。”明月终于把心底那层疑惑给说了出来,她无法去释怀,她的父亲,为何要干这种事?

然,卢兴祖只是很平淡地坐下,眼神中太多的淡然,似乎对于这个提问,没有多大的在意。他抬头示意明月跟着坐下。明月咬了咬牙,跟着坐下来。

“那年父亲病重,以为活不久了,那时你还未出嫁,心想,要是我这老骨头走了,我家人怎么办?”明月听卢兴祖如此一说,不禁顿住了,后又听他继续道:“朝廷上的俸禄只能维系家中大大小小的开支,这些明月你是知道的。”

在卢兴祖病重的那段日子,都是明月管理家里的事物,她不甚能理财,自诩节约,有时还超支。那时手上有阎罗的印章,盖一下,钱就有了,无需为钱担忧。可父亲哪来那枚印章,生活支出得精打细算。其实她父亲为官清廉,从未贪污或者中饱私囊过,家境不算太宽裕,可对她与妹妹确实是尽心的满足,她与妹妹是从不愁吃不愁,自然是不会像那么多。

卢兴祖接着叹息地道:“我怕我就这么去了,你们两个姑娘以后得怎么过啊?本来合计着‘诈赂’一把,给你们存点钱也好,这样我就去的安稳了。”说着,他苦笑,“当我事情好容易办好了,我这病竟奇迹般地好转了,而我心头肉也皆有了着落。虽你妹妹当时离家,但我从不担心她,她哥哥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我一点也不担心。本想你妹妹嫁给他也好,只是不凑巧发生那些事,也许就是上天对我的报应吧。”

“父亲,你别说了。”明月万万是想不到,给她的理由竟是如斯?她这个父亲,到最后想的还是她和她妹,心头难受不已。

“明月,你有机会去趟江南吧,替父亲我去看望一下你妹妹。”卢兴祖顿了一顿,“她在苏杭一带,父亲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明月咬了咬唇,轻微点了点头。只见卢兴祖忽而仰头,盯着天牢的房梁发呆,好似在沉思,又好似在酝酿,终究,在时间的光阴里,用泪划上了终点。

仰望,终究无法控制泪水的流动。 卢兴祖笑道:“明月,你父亲想你母亲了,是该走了。”

明月不言语,只是轻声点头。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包一眼的泪水,然后挥泪送别。这就是无能,也是无奈。人生本就那么多无奈,轮到你反抗的,大多不是无奈。

与父亲聊完以后,她本是想立即出去的,却在路过一间牢房之时,听见有人用英语在念《圣经》?她忍不住顿了一顿,转脸朝那间牢房一看,竟见到一位白发洋人在端着书,甚是庄重地在念着,好似古人和尚念经一般。明月愣了一愣,心想,这人是何许人?洋人居然被关在大理寺?难道也是犯了什么事?她本想开口问一问,却还是止住自己的莽撞。她退了退,想离开。

“夫人?”那洋人用极其标致的中国话在唤她。明月愣了一愣,转身看去,只见那洋人已然放下手中的《圣经》,朝她走来,两人之间隔着牢房的铁柱,那洋人道:“你是纳兰公子的俏娘子?”

明月又怔了一怔,这洋人竟认识她?她有些不自在的点头,只见那洋人欢喜地笑了起来,完全不像一个犯人该有的情绪,他道:“纳兰公子曾有一首诗,惹得徐乾学甚是不高兴,可是一首信手涂鸦的艳诗哦。”明月的脸顿时刷白起来,她已然知道他的意思了,认识她,是通过那首词知晓的。明月知晓那首艳诗,那还是她与容若初婚那段时间,无聊兴起,随便写的一首词逗弄明月。

艳歌:红烛迎人翠袖垂,相逢长在二更时。情深不向横陈尽,见面**去后思。洛神风格丽娟肌,不见卢郎年少时。无限深情为郎尽,一身才易数篇诗。

她当时不知横陈什么意思,问及,才知这首诗带点色彩的。她当时脸红不已,然却喜爱这首诗,毕竟这其中的韵意不言而喻。

“你是谁?”明月忍不住地问起他。既然认识容若又认识徐乾学,想必是个人物。

“汤若望。你可以叫我阿汤爷爷。”

“…”

汤若望却自个笑了起来,“在我离开大清之前,先皇叫我阿汤哥,现在回来,时隔太久,只能叫我阿汤爷爷了。对吧?汉语可是对的?”

“…”明月无话可说,只能点了点头,“你招呼我,有何事吗?”

“给你打声招呼,过几天见面,我们就熟了。”汤若望这般说着,好似不大对劲啊。明月觉得甚是古怪,蹲在大理寺的犯人可是重罪,能出去微乎其微,为何这搞笑的阿汤爷爷就这般笃定自己能出去呢?

明月欠身,“那么阿汤爷爷,我先回去了,以后再见。 ”

“好的。夫人拜拜,请代我向你丈夫问好,说以后还找他作画。”明月顿了一顿,点头离去,还未走多远,便听到汤若望念念一道:“怎觉得又有点像阎罗那厮的。”

明月当即僵硬一下,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举步离去。

出了大理寺,见容若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明月此时站着的出口。他举步朝她走来,“怎样?”

“等着收尸。”明月此话一说,容若脸色大变,欲想伸手握住她,然,她先一步离开,朝着明珠走去。明珠见她向他走来,便知她将要脱口而出的话,他连忙制止道,“多说无益,得看皇上的。”

明月抿嘴道:“发配到宁古塔不行吗?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嘛?阿玛,你与皇上说一说,看在父亲多年…”她请求的话还为说完,明珠便答:“一切只看皇上,求情对于重犯而言,无任何作用。”

她憋了一口气,吞进自己的肚里。明珠语气极其冷酷,已不想当初来卢府,与父亲笑脸盈盈的模样了。官场上的事就是如此,见风使舵。当年她父亲还有一丝用途,便与她父亲结交甚好,还乐颠颠地联姻。此时明珠恐怕是嫌弃这门亲事了。她不再发作,平静地站回容若身边。容若见明月失望地表情,抿了抿唇,轻声地道:“还有我。”

明月睖睁地将他望去,只见他风轻云淡地笑了一笑。甚是淡然。

半个月后,终于最后裁决出来了,她的父亲被发配到宁古塔,不得再回京。这个消息无疑是让人吃惊的消息,就连明珠知晓此时也甚是觉得神奇。康熙会如此大发慈悲去宽恕一个重犯?明珠顿时阴沉起来,总觉得事有蹊跷。明月得知此时后,心头情绪总是忐忑,她不认为这是一种宽恕,而是一种交易。只是她的意象,却如此强烈。容若回府后,明月便质问起他。容若淡然而道:“没什么,只是求了求皇上,皇上看在岳父忠良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

真是这样吗?明月不禁惘然,希望不是自己多想,而是事实如此。因属朝臣流放,不能送别,明月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去眺望,她真是不知这一眺望,会是一眼万年那般冗长吗?

他们站在长亭目送着她的父亲,咬了咬牙根,她不知死罪与流放宁古亭,父亲会喜欢哪一个,只是她明白,人总是活着便是好的。她希望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活着,这样便是最大的安慰。

她,卢明月已无靠山可依,已无身世背景所仗,然却是霸占着纳兰大奶奶这个位置,是否会岌岌可危?她不知晓以后会如何,她只求,身边这个人,能一直陪她即好。

而她身边这个人,现在以及未来,不离不弃。

自卢兴祖的风波以后,便是波澜不惊了。虽整个纳兰府都不甚提及关于明月家事问题,只字片语也未提及,可他们有时眼神中的交流,总是让人看得出来的。容若在家时,明月还能转移注意力,但白日家中只有她一人时,她总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好似没了家事,成了流放重罪之臣的女儿,便什么都不一样了。不禁是她这般认为,就连平时粗线条的前雨都不禁抱怨起来,“那些烧火丫头真是该扇嘴巴子,整天聊着以后的新奶奶什么的,把我给气的,我们姑爷对小姐一心一意,怎会纳妾?真是没见识。”

明月这般听着,脸上淡然,然心中不免有些不悦。这世道既是如此,丫头能端详这些,也是主子的原因,这俨然是一种规矩。她也知晓,古人特别看重“门当户对”,她现与容若已然不是门当户对,自己只不过是重罪之臣的女儿,显然是不够协调的。而她自己又无所出,大婚两年,实为说不过。婚书有所明指,婚后三年无所出,便是所犯七出中的“无后”。

想及如此,明月不免想到势力的明珠,可是会另有所谋?她不得不这般想象,不是她多心,而是…官场上的利益,大多是用婚约来联系的,当年她与容若的结合,也是她的父亲官职正符合明珠。

明月想得多了,开始整夜的失眠,容若本喜欢抱而睡,见她半夜还睁着眼看自己,给予她安慰地道:“怎么了?”

明月有些失神地回抱着他:“冬郎,你可发现有什么变了吗?”

容若不禁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有何变化?”

明月不想明说,以为他会懂,然而他的表现告诉她,她的冬郎是不谙人事的人,缺了根筋。她只能叹息,委婉地道:“你以后会纳妾吗?”

容若身子立即紧绷起来,怔了好一会儿,也未回答她这句话。明月却依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焦灼地等待他的回答。

容若最后只是抱了抱她,“你想太远了。”

果然…她本不该奢求的,不该去奢求能一生一世只有一人的看法,只是当她用整个人生的话,那便希望对方给予她的也是同样整个人生,而不是她给予整个,而他却撇下一些残羹冷炙。

“冬郎。”她想了许久,还是道了一声,“要是你纳妾了,你可知我会怎么做吗?”

容若略有不安松开她,惊异地注视她那平静如水的眼眸。她安静起来,一般分为两种,幸福与不幸。当她幸福时,容若总会有种无言的踏实,倘若要是不幸的话,他未曾体验过。

“我要是乐意地笑纳了,你可会高兴?”明月忽而脸带笑意对着容若,让他好一阵惊愕。

回神的容若,从惊愕到了无奈,刮下她鼻子,帮她纠正睡姿,掖好被子,嗔怪地道:“没事找事,要是心里烦得话,我们去别的地方散散心吧。”

“去哪?”

“你挑吧。”

“冬郎有公事在身,能去哪啊。”

“皇上体恤,放我三个月假。”

“啊?”明月显然一惊,这也太“体恤”了,这么长的假?明月一脸不置信。然,容若却给了合理的解释:“你救了皇后,皇上本是欠你一份人情,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变禀告皇上,你最近身体不适,想照顾你,皇上便允可了,放我三个月假期,好生照顾你。”

明月觉得这个理由不错,也便接受了。她想这三个月的假期该如何利用?容若出差两年之久,聚少离多,得好好利用一番才好。她思及这般,忽而又想起了与父亲的最后一番话,顿了一顿,她便道:“容若,我们去江南走一趟吧,我想去看看江南有着怎么的好景色,让前人好一番赞扬。”

容若怔了片刻,不想她想出远门,心想该是呆在府上太过压抑了,便想出去散散心。其实他对江南也有一番好奇,他认识的诸多朋友也大多是江南人士,他们的风情与气质,皆是他好交的。

“好吧,就去江南,明儿我们去打点一下行装,便立即出发。”

“这么快?”明月大惊,可是比她还要着急?

“是啊,我想完完全全利用好这段江南之行嘛。争分夺秒。”容若这般说着,自个嘴里还带着傻笑。明月煞是无语,感觉不是她去散心,而是陪他去散心去了。

在他们告知家长去江南散心之时,觉罗夫人是第一个反对的,她认为江南蛮子多,去那种地方不适宜。倒是明珠干脆,不去干涉他们夫妻的行踪,没有任何意见。倒是那多嘴的锡三奶奶,她又多嘴说了一句:“啊,好似福珠叔一家子在江南呢,冬郎可是要去找他们?”

额,江南还有亲戚在?只见容若笑道:“必当拜访。”

明月略有一愣,好似这次江南之旅,会遇见一些人,发生一些事。

而她的预感总是那般灵验的。

正文 我亦飘零久

马车嗒嗒行使在官道上,忽而行疾,忽而变缓,毫无规律,如生活的节奏一般。 马车上,明月正为容若剥荔枝吃。一颗鲜嫩晶莹的白白果肉送至容若嘴里,容若一边嚼着吃一边专心看着自己手里的书,许是吃得太多了,他摆摆手地道:“不吃了。”

明月望向身侧还有一箩筐的荔枝,一脸惋惜地道:“再吃些吧。”

“你吃吧,我吃得嘴有些涩了。”容若望着手中的书,淡淡地道。明月凝望着容若这幅表情,略有写怏怏然自个剥起荔枝自己吃了起来。他们之间仿佛已然没有新婚那般甜蜜了,时隔两年,有些生活细节之于他们而言,已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子。他们没有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担忧过,然夫妻共有的生活琐事已然磨灭得圆润,激起不了一层涟漪。曾经新婚时,他们窝在书房吃着一整框荔枝,她为他剥一粒,他会偶尔顺手也剥一粒喂她吃。一来一回,一整框就这么消灭了,吃得可是一点涩尽未有。如今几粒下去,他便叫涩了起来。明月默默吃着荔枝,不消几粒,她吃得也涩了起来,放下手中的荔枝,无趣地抄起一本书翻页起来。

一路上,两人极其安静,其实明月甚是想与他交谈几句,奈何他专心于钻研于西夏历史,要不是陪她散心,他定会闷到书房不出,着实是为难他了。

路经济南,他们便停了下来。济南是一处大城,容若毫无犹豫地逗留济南三日。听容若说,在济南有一位知交,是在乡试认识的,后殿试中甲,调任老家当知县。容若总是与汉人交际甚好,也许中间的媒介便是汉学。两人特意去了济南附县——商河县。容若算是慕名而来,来到衙门才去禀告被告知,他所谓的故人被调到江南苏州了。本来两人的计划是选择苏杭之一,最后因去拜访杭州的福珠,便放弃去苏州。而特意来济南,也是为了这汉人知交,却扑了空。容若最近在研究西夏历史,知晓这位知交甚是懂,所以他不得不改变计划,先去苏州一趟,再去杭州拜访。也便是他们的安排,重点在苏州。

明月未有任何意见,她只是出来散散心,身边有他便可,无甚要求,反正天堂是“苏杭”,去哪个天堂她都无妨。直到以后,她常常后悔为何去苏州,那是她一生的煞地,遇见自己命里的所有劫数。所谓的天堂,之于她而言,是地狱。

他们到江南之时,已然在八月上旬,正值南方最酷暑时节,坐在马车上,浑身总是会闷汗,让她总是粘腻得很。容若笑道:“明月,你褪下衣裳吧,这样便不会热了。”

明月愣了一愣,见他眼底的笑意,便知他暧昧的意思。她嗔怪他一眼,“冬郎想看直接说便是。”

容若脸一羞红,轻声咳嗽几声,不言不语,装模作样地继续看书。明月见他还是老样子,还是这般害臊,不禁扑哧笑了起来,有时她以为他们进入了坟墓,不想还在棺材旁喘息着,还有得救?

她方想说些什么,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马夫撩开帘子,对容若道:“爷,苏州到了。”

容若放下手中的书,往外瞅了一眼,回身转向明月,“天堂到了。”他脸上充满了惊奇,好似第一次来。

明月问道:“冬郎第一次来吗?”

“不是,这次是第二次,上次从广州回去路途苏州,逗留一会儿。苏州确实是个繁荣的好地方,确有天堂之意。”

原来他不是第一次来啊,而她却是第一次。容若熟门熟路地带她去了一间客栈,名为“天水蓝”,这名字起得甚是有意境。他们一进去,便有位热心的小二跑来招呼,一面掸着手上的汗巾,一面笑道:“客官,吃饭还是住宿?”

容若道:“住宿。”他话一说完,瞅了一眼在一旁着月白色衣裳的明月,对容若笑道:“客官,小店没有挨着的两间上房,你看…”

“不用两间,一间便可。”容若也煞是奇怪地将小二望着。小二一听只要一间,再望向明月,忽而甚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原是夫妻啊,实在不好意思。”

容若浅笑:“无妨。 ”

明月扑哧一笑,看来自己还是年轻。虽她已成婚了,但她不穿戴妇女装,容若也嫌老气,便自新婚至今都是着少女装,可算是装嫩。两人方想举步上楼,忽而听到一酒客甲对酒客乙道:“阎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好似前几个月就回来了吧。”酒客乙道,然后神秘地凑到酒客甲耳边继续道:“真是了不得,去了大不列颠,好似带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明月当时偏巧从他们身边经过,灵敏的耳朵偏偏听了进去,她不是故意地去想那个叫阎罗的男人,只是每次思及到那次曾经自作聪明的事,还有他那句决绝的话,总会让她有种难以释怀的情绪,一直能闷在胸口之上,让她挥之不去。有时自己能对别人狠时,认为是情势所逼;可当自己成了被动者,便是另一种情绪,好比此时的明月,一提到“阎老板”还未说全名她便想到了“阎罗”,然后脑子翻江倒海想起往事。她忍不住停了下来,容若回身瞅了一眼明月,“怎么了?”

她蓦地抬头,连忙举步向前,“没事。”不是永无见期吗?她在想些什么?她懊恼地甩去自己所思所想。原来觉得心里欠着谁的,便会想起得多一点。

推开的上房算是整洁,小二带他们进屋观摩,招呼着,“可是还好?”

“不错。”容若回身看向小二,“上点小菜,拿出江南特色的菜即可。”

“好咧。”小二依旧笑容如花般,向他们行礼便退出房,顺手帮他们关上门。一下子,屋里便只剩下明月与容若了。容若眼神深窘,嘴角挂着微笑将她望着,好似别有深意一般。明月给了他一记白眼,“冬郎,你这眼神,让我会以为我进了狼窝。”

容若扑哧一笑,那种欠扁的目光已然消失,恢复平时的淡然,“要是你我还未成亲,你说,要是只有一间房,你会与我住一间房吗?”

“冬郎可以试试,把我休了,看我是否愿意与你住一处。”

容若一下子吃瘪了,无不委屈地将明月望着,“你说话真狠。”

“是冬郎说话太狠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清白女子要是与男子一起同榻,这可能吗?她虽有时不同于古代女子,但她也是讲究这些的。

容若见她脸上挂着笑容,然这种笑意还是让他毛骨悚然的。他只能找个位子坐下,又端坐看着自己的书来。明月觉得无趣,自个便褪衣睡觉了。

她也不知睡了多久,只是起来只是发现自己躺在容若的怀里?她惊了一惊,身子微微一动,容若低眉将她望着,嘴角带着笑意,“醒了?”

“几时了?”她找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的胳膊下。容若圈起胳膊,把她更收纳自己一分,“申时。你谁了一个半时辰了。”

“呀,你点的菜。”

“我全吃了。”容若眯起眼,笑得好一番天真。明月一听,装着委屈地道:“也不唤我来吃。”

“看你睡得香,怎忍心?”容若好笑地刮着她的鼻子,“逗你呢!”他朝外努了努嘴,“饭菜在桌上,等你起来一起吃呢。”

明月往后瞅了瞅桌上的一桌子菜,不禁笑起,“冬郎该打,又在戏弄我。”

冬郎反扑上身,“饿吗?”

他没头没尾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明月眨巴地道:“不饿。”

“委实好。”冬郎浅笑,身子渐渐向她俯去,明月这才得知,这没头没尾的这句话是何意…

明月总会想,日子要是一直这样过,至少平淡却真切,然命运告诉她,她的这一生,总是会有大大小小的坎坷,命运的转角回廊处,似乎天际潮红似火?

晚上,万家灯火之时,两人出了天水蓝,出去溜达,明日去找容若的知交。苏州不愧是繁华如锦的城市,即使没有任何节日的赔偿,也能人声鼎沸,盛况空前。

他们行走此,明月道:“这些地方好似有些…”

两人跟着人潮走,可越深入,发现位置不大对了,好似走到花街了。只见人群中偶尔强势插入几名看似花姑娘的女子来回抛媚眼,惹得有些群众不免傻眼了。

容若轻咳几声,“确实是个好地方。”

明月“哦”了一声,“冬郎可是想去看看?”

容若笑道:“其实那种地方并无全数烟花之地,而那里面的女子也不一定是风尘之伎,她们可能也有自己的一番情非得以。”

明月愣怔一番,不明为何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自然对这些烟花女子没有成见,容若这般说来,她也甚是同意,只是作为妻子,听自己丈夫这般话,心头难免有些不自在。

容若目光飘向他斜对面的一座花楼,怔了许久道:“这楼的名字,很有意境。”

明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愣了一愣,确实,这名字着实太有意境了。“天上人间”,太有遐想空间,可是醉生梦死,方恨休?委实有些意淫之意,而这座花楼在这花街一条街里,好似生意是最为红火的。

明月煞是好奇,然还是被容若给拽归去了。她踉跄地跟他走了几步,略有局促地道:“冬郎,你很想看看所谓的情非得以的女子?”她这话说得绝对是无心之词,只是被冬郎的强势弄得有些不悦。

容若回瞪她,“我方才见到你妹了。”

明月当即傻掉,“在哪里?”

容若指了指前方那座“天上人间”,“她方才进去了。”

明月顿时失了颜色,微张着嘴,目光有些呆滞,唇开始颤抖起来,“走。”

这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正文 水榭同携欢

“天上人间”算得上一间奢侈过尽的地方。 一进去,里面金光四壁,脚下踩的是上好的香木地板,上面漆得也是上好的青石。眼前晃动着许多艳丽的妩媚女子。他们目光好似带着钩子,与他们见一面,就会被钩去魂魄。容若许是第一次来此,竟愣在原地,不再迈步。

明月见容若这模样,不禁好笑地问道:“冬郎没来过此种地方?”

容若向她瞟了一眼,顿了顿,点头。

其实这种地方,女子也不宜来的。要不是见她妹妹进了这里,她真是难以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迈进这种地方,也许她考虑欠佳,不该拉容若来此,虽她对容若有着不一般的信任,但男女之间,产生的感情,有时是不言而喻的。容若是不经人世,不会理解风尘女子骨子里的妩媚,要是禁不住的话…

明月这般想着,便担心起来了。她拉住容若道:“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容若略有迟疑,“怎么了?”

她不好说怕污了他,只能另找个借口地道:“方才我好似看错了。”

容若不甚理解她,他也见到了,正是她妹妹卢青田,难不成他们同时着了魔,皆看错了?他虽满脸狐疑,却乖顺地点头,与她一起转身出去,方一转身,偏巧与来人打了个照面,两两相对,竟无言…

他说过,天荒地老,永无见期。可不消三年的时光洗礼,他们还是在异乡相逢了,他比以前更甚是深邃许多,眼窝也深了许多,也许是瘦了的原因,然,皮肤更加白皙,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扑鼻而来,许是喝了点酒,脸颊粉扑,好似染了胭脂一般。不得不说,阎罗三年的气质好似换了一般,原先的温吞看透一切的腹黑商人此时倒有一番男子不该有的妩媚。

他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眼前的两人,直接跳过明月,对容若作揖,“纳兰公子?”

容若稍一怔,“阎老板?”

难得他们还认识彼此。三年里的记忆里对他们而言可是过眼云烟?好似他们是昨日认识一番。阎罗眉角带着隐约的笑意,“纳兰公子怎会下江南?”

容若当即把目光转向明月,“陪夫人散散心。”

阎罗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即使现在话题转向明月,他也不把目光飘向她,而是继续对容若道:“江南是个好地方,尤其是这些类似‘天上人间’这样的人间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