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二小姐,你是打定主意不回家了?”

  “我为恋爱自由而出走,搁哪儿都是顶时髦顶进步的事,我为什么要回去,回去等着我父亲我祖父包办婚姻啊?”

  “确实是顶时髦顶进步,但恕我直言,你真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又进步又时髦的事吗?那么之后呢?之后的日子你真想过了?”叶棠问,“现下看着你过得挺痛快,住着万国饭店,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应花销皆记账,自有人去结账。你只需要应酬好一个年近不惑的男子就好,而无须听家里长辈的絮叨,被长姐管束。但那之后呢?难不成那间顶层套间能住个十年八年,你所谓的恋爱,能持续十年八年?据我所知,陈先生同你一样好贪新鲜,也同你一样最厌烦被管束,不然不会原配过身多年却一直不续弦。他能够玩到老,你能吗?”

  苏锦香笑道:“他老我还没老呢,我怕什么?”

  “是吗?”叶棠淡淡地道,“陈先生在各地的红粉知己可不少,省城这边就与一位享誉盛名的交际花出双入对,这件事还有小报当香艳新闻刊登过。难道二小姐倾心陈先生已到如斯地步,甘愿与交际花互称姐妹了?”

  苏锦香终于变了脸色,瞪着眼道:“关你什么事?”

  苏锦瑞忍气道:“苏锦香,你别糊涂了,同我回去吧,趁着眼下这件事我还能为你遮挡一二,回去吧。你还小,姓陈的人久成精,不是你的良配,更不是你能算计的……”

  苏锦香冷笑道:“姓陈的不是良配?你可晓得省城多少人盼着把女儿嫁给他?别人不说,单咱们那个好二叔就是,之前他还硬要将自己未成年的女儿许配给人家呢。要不是我当机立断……”

  她猛然掩住口,转了转眼珠道:“总之你别管了,我自有打算。”

  苏锦瑞头疼地看着她,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我二妈可还好?”苏锦香忽而问,“我这么走了,她定然忧心忡忡。你帮我替她带句话,我做什么心里是有分寸的,不会令自己不好过,叫她别担心了。”

  “你自己去同她讲,我才不管。”

  “你不是已经管了吗?”苏锦香笑了,带出几分真心实意,“你也别瞎操心,回去等我消息便是,左右总不会太糟。”

  苏锦瑞还想说什么,却见苏锦香看向她身后骤然笑容一敛。她诧异地转头,却见咖啡厅入口走来一男一女,女的年轻貌美,衣着华贵,男的却是老相识,正是邵家长子,她曾经自认为的未婚夫邵鸿恺。

  再见邵鸿恺,苏锦瑞以为自己会恍惚,会受打击,抑或会心痛如绞,可真的事到临头,她却发现自己已全无感觉,仿佛置身事外,像与己无关。她冷静地观察邵鸿恺和他那位正儿八经的未婚妻,从他们的头发丝看到皮鞋尖。她突然发现邵鸿恺竟然领带系歪了一点,身上的西服下摆有了皱褶,王小姐倒是没明显的破绽,只是头发大概是新做过,满头是生硬不自然的发卷,如同头发下藏了僵硬的铁丝一般。再仔细端详两人的脸,邵鸿恺眼睑下隐隐有青色,王小姐天生下唇比上唇厚,涂了口红更像无时无刻不在噘嘴撒娇一般。苏锦瑞看着看着,忽然就想笑,她想这两人原来也不过是凡人嘛,就像城隍庙里两尊被供着拜着的神像,你跪着从下往上看,尽看到高深莫测的表情,无从揣摩的微笑。可你若换个角度从上往下看,莫名地就看到神像鼻子已然裂开的木纹,看到烟熏火燎之后斑驳掉漆之处。你这时才明白,这神像原本就是泥胎,你信奉它,它才是神物,你不信它,那它便是死物。

  她这里已释然,边上其他人却未必,尤其是邵鸿恺。见到她诧异中带了躲闪,踌躇不前的模样掩饰都掩饰不住。王小姐没见过苏锦瑞,却是见过苏锦香的,瞥了她一眼,两人也不知何时结了冤仇,王小姐当即冷哼一声,眼中尽是不屑。苏锦香却故意展颜一笑,对苏锦瑞大声道:“苏锦瑞呀,以前我老觉着你无趣又呆板,今天才发现跟某些人一比照,你简直是仪态端庄、娴雅静淑,堪称大家闺秀的典范。”

  苏锦瑞一听已知道她拿自己当枪使,顿时皱眉道:“苏锦香,别胡说了啊。”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苏锦香提高嗓门,“我就是奇怪,同样是大小姐,怎么咱们家能教出一个你,有些人家却金山银山也堆不出个像样的大家闺秀……”

  她话音未落,王小姐已一阵风冲到跟前,确实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没有,直接就抓起桌上的水杯要泼苏锦香。可她抓的杯子是叶棠的,叶棠眼疾手快,一下按住她的手,那杯水顿时泼了一桌子。

  苏锦香夸张地跳了起来,一边拍衣服,一边嚷:“哎哟,这样彪悍的女客人万国饭店也放进来啊,喂,我天天打赏你们的钱都喂了狗肚子里啊?连喝个咖啡都不安生,我看我还是赶紧收拾包袱走吧,这地方没法待了……”

  她一闹,领班侍应生们都围上去劝和的劝和,宽慰的宽慰。王小姐顿时大怒,从手袋里打开钱包掏出钞票尖声道:“你们几个,谁把她赶出去我打赏谁一百块!”

  “有钱了不起啊,你少拿钱侮辱别人的职业了你!”苏锦香骂回去,“你当这里的人都跟你们家奴才似的见利忘义见钱眼开啊?一百块?!哎哟好多钱哦,我呸!当我们省城的人没见过钱啊!”

  她这么一骂,万国饭店的侍应生们便真个是想见钱眼开见利忘义也不好做了,做了就是奴才,还是这位操异地口音的娇小姐的奴才,这怎么能行呢?他们万国饭店的人可都是省城见过世面的体面人,顿时跟同为省城人的苏二小姐同仇敌忾起来。领班出面,客客气气劝王小姐息怒,言语间都是请她离开的意思,气得王小姐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邵鸿恺在一旁满脸尴尬,看向苏锦瑞,鬼使神差地上前道:“阿瑞……”

  他一句话没说完,那边王小姐已尖叫起来:“邵鸿恺!”

  邵鸿恺脚步一顿,到底还是没上前,迟疑了几秒,转身随着她离开了。

  闹了这么一出,苏锦瑞感觉身心交瘁,她揉了揉太阳穴,再看苏锦香因赢了王小姐而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忽然觉出一种遗憾来。她从小没有同苏锦香促膝谈心、亲密无间的经历,长大后更是各有各忙,各有各的打算。事到临头,便是想为她打算也无从下手,说多两句已感力不从心。她不禁叹了口气,问:“玩够了没?玩够了就随我回家吧。”

  苏锦香笑道:“哎哟你好啰唆,要回去我干吗还出来?你看我在这儿住得好吃得好,衣服都穿不过来,首饰也戴不过来,人人都喜欢我,个个都待我好,我为什么要回去?放着众星捧月的日子不过,回去继续做你大小姐的陪衬啊?”

  她眼波一转,嘴唇一翘,拍拍苏锦瑞的手,娇声道:“我晓得你担心什么,可你也该懂得我是什么人,放心。”

  苏锦瑞还待说什么,苏锦香却一把将她拉近,凑过去低声道:“家里那边,你也不用费心替我瞒着了,最多这几日,父亲他们一定会晓得。不然,你以为我干吗吃饱了撑的要跟王小姐在大庭广众下吵?”

  苏锦瑞吃了一惊,皱眉道:“什么意思?”

  “就是我同你讲的意思,对不住了啊,拿你做了一回筏子,回头我送你两条时兴裙子做赔礼。”苏锦香幸灾乐祸道,“你刚刚也看到了,南洋的千金小姐岂是那么好相与的,邵鸿恺这回怕是哑巴吃黄连咯,呸,活该!”

  “行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苏锦瑞白了她一眼,“你到底怎么打算,需要我从旁协助吗?”

  “不,我要你袖手旁观。”苏锦香端起咖啡杯,仪态万千地喝了一口,“我还要你落井下石,做得到吗?”

  “苏锦香!”

  “开个玩笑嘛,”苏锦香笑嘻嘻,“你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就好了,啊。”

  苏锦瑞看着她,认真问:“苏锦香,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想明白了?”

  “早想明白了,从我踏出苏家大门那一刻,我就想得再明白不过。”

  苏锦瑞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站起来对叶棠道:“叶二哥,咱们走吧。”

  她说完就不再看苏锦香,而是快步走出去,步履竟然有些仓皇。叶棠站了起来,对苏锦香道:“二小姐,希望你日后想起今日不会后悔。”

  苏锦香勾唇一笑,挑眉道:“叶二少爷,你有工夫讲这话,还不如快些追出去。以我对王小姐的了解,她此刻只怕终于想起来苏锦瑞才是跟她抢过男人的那个,没准儿故意留在外头想对她做什么呢……”

  她话音未落,叶棠已转身大踏步离开。苏锦香瞧着他的背影,嘻嘻一笑,低头继续喝咖啡。

  叶棠追出去才知道被苏锦香摆了一道,王小姐出身南洋的富豪之家,从小身边不知围了多少保姆和家庭教师,她的骄纵脾气仅止于在空空的咖啡厅里与苏锦香起口角,却断不会在人来人往的饭店大门口与苏锦瑞吵个不休。叶棠松了口气,却也有些困惑,不大明白自己为何担忧苏锦瑞受委屈,大概在那个圣诞夜目睹她的模样实在可怜,即便她咄咄逼人,寸土必争,可说到底,仍然是孤立无援。

  叶棠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等在饭店门口的不是那位王小姐,而是邵鸿恺。也不知邵鸿恺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王小姐先行离去,他自己等在饭店旋转玻璃门外与苏锦瑞面对面站着。从叶棠的角度看过去,他们俩相顾无言,连视线也未见得有交集。苏锦瑞斜侧着脸似乎盯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邵鸿恺低着头,似乎对自己鞋尖的兴趣大过眼前的人。他们俩如陌生人不得已站到一块似的,寒暄完了就没什么好说的。可就是这样,这两个人的静默以对中却有种说不出的默契,叶棠看得心烦意乱,他转过头,心想大概是玻璃橱窗的反光太烈,眼睛不舒服。他莫名地想来根烟卷,于是走向一旁卖烟卷的老头那儿要了一包烟,拆开了又想起身上也没洋火。老头笑眯眯地掏出一盒洋火递过去,叶棠接了,抽出一根划开点上,再把洋火递回去。老头接了,却扯住他的衣袖,被烟草熏黄了的手指抬起来,比画出一。

  “什么意思?”

  “一根洋火一个铜子。”

  叶棠忍不住道:“一盒洋火才多少钱。”

  “你买一盒吗?”

  “不买。”

  老头笑容不变,坚持竖起一根手指头:“不买就一根洋火一个铜子。”

  叶棠看着他,脸上的皱纹一道道仿佛是雕凿而成,眼睛浑浊,裹着辨不清颜色的长棉袍,却在里头穿了一件白色褂子,哪怕边角已经磨起了毛,可那白领子与白袖口仍然干净利索。叶棠定定看了他将近一分钟,那老头保持一模一样的笑脸,连纹路都不曾有过半点挪动,他固执地盯紧叶棠,固执地笑,固执地想要一个铜子。

  叶棠先撑不住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掏出一个铜板递过去放在老头的掌心,道:“多谢。”

  他是真心实意说这句“多谢”的。一个烟卷摊老人尚且有自己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更何况曾经的邵鸿恺和苏锦瑞?他们各自成长在深宅大院里,在那么孤独而漫长的成长岁月中,肯定会格外看重对方,会为彼此的将来许下很多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诺言。那些都是外人无从得知,也无须得知的美好。叶棠想,也许自己应该庆幸,在自己的成长中没有一个那样的青梅竹马,不用背负“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的酸甜苦辣。有什么比诺言转身老、盟誓转头空更能催生沧桑?在稚嫩的年龄妄想永远,在没法担当的年纪预备担当,“青梅竹马”四个字毫无分量,因为它经不起成长与变故、流离与蹉跎。

  叶棠把烟丢了,拿脚踩熄后转身朝苏锦瑞的方向走去。他想就算不为别的,他将苏锦瑞带出来,便要将她平平安安地送回去,再也不能发生那种放任她一个大小姐蹲在马路边号啕大哭的事,至少在他眼皮底下不能。

  此时正是下午光线最柔和的时候,漫长的骑楼街宛若由一栋栋房子连接而成的回廊。日影斜照,玻璃橱窗将行人匆匆而过的身影映照其上,光芒金黄而柔美。一根根支撑起骑楼的廊柱被拖出长长的影子,整齐得如同规划好的平行线,却又在拐角处交叉,乱了开始时的秩序。就在前方,叶棠猛然发现苏锦瑞也同样朝他走来,因为看到他,她的脸上骤然绽开一个温暖至极的微笑。在这一刻,有些许阳光照在她脸上,令她下颌光亮,嘴唇鲜艳,而鼻端以上却笼罩在阴影之中,朦胧而柔和。叶棠不由得站定了,他看着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越众而出,如同画片中最亮的那一抹光,又像一尾灵动摆尾的鱼,溯溪而上,耀眼夺目。

  叶棠忽而就想靠近她了,他这么想的同时也在这么做,他走过去,轻咳一声:“跟邵大少爷谈完了?”

  “嗯,谈完了。”苏锦瑞微微叹了口气,“他也是好意,特地留下来告知我与苏锦香同居的男人姓甚名谁。我说我已知道了,他就没话讲,跟我斗眼鸡似的看半天才又憋出一句,大意是那位陈先生不会同苏锦香结婚的,他玩得很开,圈里没人不知道。”

  叶棠没想到她会坦然将两人的对话实言相告,问:“你怎么答他?”

  苏锦瑞瞥了他一眼,奇怪道:“我还能怎么答?只能讲听天由命了,难不成同他讲苏锦香贼得很,心里有算计着呢。”

  叶棠道:“你信不过他了。”

  “是啊,他也未必信得过我。”苏锦瑞叹气,“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如今我们还能客客气气的,不过是大家还念旧,还要点脸面而已。叶二哥,你说,人一长大了,怎么会变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叶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我们躲在我家楼里的隔间,挤在帐子里看《山海经》,看《列女传》,都是一幅幅木版刻的图,也没多好看,可我们俩读得津津有味。我还记得邵鸿恺看到曹娥投江,总疑心我会愚孝,特地告诫我不许太听父亲的话,不许独自跑到江边玩。”苏锦瑞哑声道,“怎么一转眼,大家就都不同了呢?”

  “你还是你,邵大少爷也还是邵大少爷,只是事不由人罢了。”

  “说什么事不由人,还不是因为不值得。你也别瞎安慰我了,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稍微感慨两句,感慨完了也就完了,没准儿过年的时候撞见邵家的人,我还会上前打招呼,他们也会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照旧亲亲热热。你看,这才是我们西关大户人家出来的人会做的事……”

  叶棠打断她:“锦瑞,你一定会过得好好的,比他们都好,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好。你不是要当一个作威作福的大小姐吗?”

  苏锦瑞哑然失笑,忽而就没了那种突如其来的感伤和自嘲,她道:“那我要雇司机和老妈子,还要养那种雪白雪白,一叫半条街都能听着的京巴儿狗!”

  叶棠看着她,眼里满是柔和,摇头笑道:“出息。”

  “我就这样嘛。”

  “行,随你。”

二十四 过年

  年关将至,整个省城都沉浸在一种被人硬生生堆起来的欢愉之中,似乎连长堤倒夜香的工人干活也格外痛快,连桨栏路药油店的伙计待客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西关一带每家深宅大院都似乎活了过来,往日里静悄悄毫无声息的地方,突然间冒出来许多人,有雇来的短工,有用人乡下来的亲戚,有主家各种迎来送往的亲朋好友。加上每年祭祖过节要养的鸡鸭、牲畜,后院到大厨房,一路都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就连养在大水缸里的鲤鱼鲇鱼也来凑热闹,每每有人影经过,就会扑起来摇尾巴,溅人一身的水。

  年节下的礼单是当家太太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哪家亲哪家疏,哪家沾亲带故却无须奉承,哪家远着八辈子血缘却要上赶着送礼,哪家是客气中带着距离,哪家又是寻常中带着亲密,这都是考验太太们的耐心眼力和交际手腕的。有那八面玲珑的太太们,早半个月便拿签纸以簪花小楷拟好了名单礼单,斟酌良久,删删减减,到最终送礼时才不至于有纰漏疏忽。而那做事马虎大意的太太们,年礼送重漏送的都有,转年便成为亲戚朋友间的笑谈。

  苏家的太太们是两个极端:一派走的是稳妥路线,比如二太太,但求无过不求有功,她经手的礼物四平八稳,多是应节常见之物,没有什么稀奇,却也不至于扫了谁的面子。另一派却是喜欢剑走偏锋,如大太太和三太太,大太太在世时,一草一木,一花一鸟,只要她来了兴致都可以加入礼单,只是这花草树木鱼虫需要改头换面,拿诗词歌赋的名称来配,风雅又新鲜,收礼的人喜不喜欢都不会表现出来,越是商贾人家越喜欢附庸风雅,因而大太太的年礼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三太太相比之下显得精明过了头,她想花小钱办事,便往实用上下功夫,往往拿吃食点心等小玩意儿充门面,偶然间送些参茸,也多是陈年旧货,送出去还不如不送。三老爷为此不知跟她吵过多少次,但三太太小算盘啪啪啪拨得响,丝毫不做打肿脸充胖子的蠢事。久而久之,对那些生意场上往来的重要商户,三老爷只得自己筹办礼单,这礼单还得背着三太太偷偷摸摸办,要让她晓得又会生疑心——这等事不交给嫡妻去做,反要自己做,难不成实际是拿着东西去讨好哪个狐狸精?于是又有一场大闹。

  可今年苏家情况反常,二老爷闭门不出,二太太自己的一应用度都能减则减,到年礼这块更是能不送就不送,不能不送的一律简朴,全不遵循往年旧例。三太太前段时间刚刚犯蠢,自己上缴了八百大洋和好些旧首饰,这会儿冷静下来深觉上了老太爷的当,正懊悔心疼得不行,三老爷只稍稍同她提了“年礼”二字,便换来她一阵呼天抢地。倒是东楼这边,大老爷不想让人觉着苏家没落,小洋楼抵押出去了,现在连份礼单都凑不齐,他自己掏了私房,让二姨太照往年的规矩,务必办得体面风光。而二姨太一心记挂着在外头不知流落何方的苏锦香,哪有精力办什么年礼?最后还是苏锦瑞看不过眼,主动把事情揽了下来。

  她同样看不过眼二姨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托人乱找一气,终于还是说听人讲隐约在万国饭店撞见过苏锦香。二姨太一听再也坐不住,当天就让用人扶着上了车,急匆匆赶往万国饭店。也不晓得她在万国饭店遇上什么,回来后,二姨太将自己关在房里头不声不响,苏锦瑞以为她一时想不开,便也不在意,只吩咐将二姨太的膳食和药按时送过去。

  可到了第二日午后,她正在算年下花销的账,阿秀女突然掀开帘子进来道:“大小姐,伺候二姨太的妹仔来说,二姨太从昨天到现在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