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结巴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宋胜平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她就是觉得内心深处忽然有块地方无法控制地轻颤了一下,颤起一股陌生的热气隐隐地腾起,天,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他…他…

“好了,燕子那小丫头给我争取的时间有限,我就明说了吧?”宋胜平忽然起身撑在桌上,向苏尘凑了过去神神秘秘地说道,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内容却语出惊人,“嘿嘿,实话告诉你吧,当初在银角城,我是刻意接近你的。后来一路送你来京城,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现在前来送信,更是因为某人对你念念在心,始终放心不下…至于这个人是谁吗?嘿,想必你心中已有答案了,哦?”

“宋大哥…”

随着宋胜平最后一个刻意带着怪腔的“哦”字,苏尘心底的颤动和热气,突然瞬间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瞬间就将她白皙的面庞染成一片红霞。那张纸条在手中握也不是,放也不是,语声更平生第一次像蚊虫鸣叫几不可闻,因自己那个猜想被证实而吓了一大跳。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这一路来如此顺利平安竟都是因为他的事先安排,她还以为,她和他也许再也没有相见之日了…没想到,没想到…

苏尘下意识地再看了一眼纸上熟悉的笔迹,那将近一个月的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在瞬间回到了心头,恍惚中,她仿佛又感受有一弯坚实的臂膀环起虚弱的自己,在细心地给自己喂药,感到一根温热的手指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脉搏之上…感到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睛在关切地望着自己…感到一股淡淡的药香萦绕在周身…

啊…不…意识到自己忽然满脑子都是裴一涯的身影,苏尘吓得情不自禁地一哆嗦,那薄薄的纸条立刻飘飘忽忽地从她手中跌落,慢慢地坠到了地上。

“哈…”

看到苏尘方才还一副端庄稳重、十足大家小姐的模样,片刻之间就变成了手足无措、脸色绯红的窘迫女孩,一直暗中留意苏尘神情变化的宋胜平,忍不住开怀地大笑了起来。不过幸好他理***,嘴巴刚张开,忙又滑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也不见他**动,胖乎乎的身子竟瞬间已离开了椅子贴在了房门之上,倾耳细听。

苏尘忙趁机拾起纸条极速地转了个身,面对窗外抚着脸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喘着气势力压下这股来的毫无征兆的羞涩、以及…淡淡的甜蜜。这一切来的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地让她根本就没有机会理清自己的思绪,就在别人面前现了丑。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本该发现她离开之后,从此就和她再无交集不是吗?怎么竟?还有自己,现在也本该满心地考虑要如何更好保护自己、以及怎么办彬彬复仇不是吗?怎么也竟?啊呀,乱了,一切都乱了…

“呼,幸好这悦宾楼的菜虽然没我烧的菜好吃,这雅间的隔音效果却比我家楼里的好,规矩也比我哪里多,下人不敢随意前来询问。”宋胜平听了一下,没发现外面有什么动静,笑嘻嘻调侃着回身。回头一看,见苏尘仿佛根本就没听到自己在说什么,而且还背对着自己又还捂着脸,不由地暗笑。

嘿嘿,看来这个姑娘对裴一涯也不是没有感觉,很好,很好!想到这几日的调查,宋胜平的笑容不禁略顿了顿,但随即又回复开朗之色,小声地干咳了一下:“好了,不开玩笑。苏尘妹子,你且转过身来,时间不多了,还有些事我必须抓紧告诉你。”

“宋大哥,请说。”明白宋胜平接下来要说的话必定兹事体大,苏尘顾不得脸上薄晕未散,羞意残存,忙正起脸色,将纸条塞入袖中,心中又是动容又是感激地正视着宋胜平,对宋胜平的最后一点戒心更是早已烟消云散。

“很好。”见苏尘很快就反应过来,并全新地信任自己,不再质疑,宋胜平难得地收起嬉笑之色,赞许地点了点头,简洁地道,“我知道你心中必定还有很多疑惑,可今天没有那么多时间解释,不过有些事情你可以先找燕子慢慢了解。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如今虽说已认了展家老太太为奶奶,又和蓝郡主有所交情,可并非就此完全安全了。所以,以后若没必要,你尽量不要离开展家,也尽量不要去蓝府。至于你弟弟的事,我们会设法帮你打听。总之一句话,事情远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复杂,一切小心为上…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嗯。”苏尘肃然地点了点头,“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这点她不明白,但她明白裴一涯特地请宋胜平告诉她这一切,必定百利而无一害。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这一回,她愿意选择听从自己内心的感觉相信宋胜平一次。

“裴兄弟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个极其冰雪聪明的姑娘,也不枉他到现在还为你操心。”宋胜平忽然又挤了挤眼闷笑了起来,忽然插了句题外话,仿佛方才的正经只是一时眼花而已。

苏尘一愣,才平下去的热气顿时又十分不争气地窜了上来,天,她何时变成这么容易红脸的女人了?

“好了,我该走了。”宋胜平不待她抗议,嘿嘿一笑,忽然打开房门像泥鳅一样溜了出去。

呃…苏尘阻挡不及,一只手硬生生地顿在空中。刚才被宋胜平那一挤眼,她竟忘了要追问他刚才那句话中明显的问题。

什么“也不枉他到现在还为你操心”?什么“到现在还”?还字后面还隐瞒了什么?难道…苏尘面色一白,难道裴一涯的处境很不好么?

“哦,对了,苏家妹子,忘了告诉你,你只管自己保重就好,裴兄弟那里不用担心,这家伙,本事要比你想的还大呢?你就安心地等待重逢的那一天吧!”苏尘刚皱起眉头,门口忽然又重新被打开,快速地伸进宋胜平那个胖乎乎的脑袋,向苏尘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笑嘻嘻地补充了一段,然后又突然缩回了头。

“我不是…”苏尘急忙张口,想分辨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辨,一迟疑间,宋胜平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两侧面颊红晕如霞,灼热不已。

卷二之

第四十九章 小试身手

当天夜里和其后几天,苏尘一直反复地消化宋胜平所带来的震撼,试图理清宋胜平,裴一涯以及燕子,还有他们和张淮俊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燕子这个小丫头年龄不大,个性却十分古灵精怪,该说的绝不隐瞒,比如她和宋胜平之间的关系就很爽快地直言以告。

但一问到裴一涯现在到底在何处,情况如何?宋胜平他们又打算怎么办之时,她就开始笑嘻嘻地左顾右而言他。问的急了,甚至居然还语气暧昧地说,只要时机一到,自然会有“某人”会对她当面详详细细、清清楚楚地解释,到时候不是想问什么就可以问什么么?何必着急?

她这么一取笑,苏尘哪里还好意思再问下去,只好窘迫地自动转移话题。她虽然是来自民主开放、恋爱自由的时空,可感情却一向很内敛羞涩,和勇敢主动追求所爱的蓝暖玉个性完全相反。倒像蓝暖玉才是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一般。

而另一方面,经过了最初几天的急剧起伏、变幻莫则后,老天爷像是终于玩得有些腻味、要到别处找会新鲜似的,总算让苏尘好好地平静了几天。然后,虽然展家和苏尘都日盼夜盼,派出寻找的人一批又一批,可展晟飞和彬彬却像石沉大海一般,始终毫无音讯。

苏尘情知这些事急也急不来,唯有将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心底,耐着性子继续等候。

每日里除了承欢老太太膝下,便是用心地学习朝阳园的各类知识,尤其是乐器一道,以便能为老太太去更好的欢笑,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而蓝暖玉则每日午后必来展府找苏尘聊天,或邀苏尘出府一起游玩。苏尘想到宋胜平的警告,一直都婉转地以初到北方,身不甚寒为由,始终没有答应出游。

“啊,小姐?你来的正好,送来了送来了呢!”

五日后,年初七的一大早,苏尘例行请安,还未走到老太太房前,就见燕子兴冲冲地从里面跑了出来,见了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苏尘的胳膊就开心就往里头啦。

“什么送来了?”

苏尘笑道,被搞得莫名奇妙的。这丫头,自从摸清了她的好脾气后,仗着老太太的宠爱和宋胜平这层关系,常常没大没小的。不过,呵呵,见多了府里头其他人的恭恭敬敬,客气疏离,还是觉得这样没大没小最贴心自然。

“小姐你忘了,”燕子用力睁大可爱的单眼皮,好像责怪苏尘的健忘,“你前几日不是专门给老夫人设计了几款漂亮的首饰么?今儿个工匠终于全打齐了,老太太正欢欢喜喜地欣赏着呢?”

“这么快?”苏尘讶异地道。

那还是年初三的时候,苏尘依照这个时代的礼节一大早就去向老太太请安,却发现老太太正在抱怨盒子里的首饰,不是太淡了就是太艳了,不是太简单的就是太复杂了,要不就说戴腻了,怎么也找不出一个适合她这个老太婆戴的。

这本是老太太平日里素来的唠叨,可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燕子和丫环们抿着嘴偷笑,把老太太当孩子一样劝哄时,,发现“女人永远少一件首饰”这个定律居然在老太太身上也这么适用,苏尘在跟着偷笑不由忽然灵机一动,随即就要求丫环取笔墨过来,凭着记忆和想象,大胆地画了几副觉得比较适合老年人戴的饰品图样给老太太看。

以前她虽然只是个穷打工妹,只能在小公司混混饭吃,但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再加上小影酷爱首饰衣服,平时有空也少陪她逛街。。那些琳琅满目的饰品,没瞧过几千也看过几百了,现在不正可以派上用场么?

果然,待她画好给老太太看,老太太很是喜欢,并迫不及待地想看成品?当即命人将苏尘进一步完善后的图纸,送到展家自己的银楼去打造,这不,不过四天光景,居然就将样品送来了。

“那当然了,”燕子骄傲地说,“我们展家的玉华楼可是碧落城最好的银楼了,有着全城最好的工匠,每年都会向朝廷进贡最新的款式,多少贵妇千金都以能得到玉华楼的限量饰品为荣呢!只要小姐想的出来,就必定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东西。小姐走快点,那几副首饰做的真的好漂亮呢!对了,这次的首饰是银楼的鲁匠师亲自送来的,他听说图是小姐画的,一***拜见小姐呢。”

随着燕子嘀嘀咕咕连珠炮的一串说完,苏尘还没来得及发表任何意见,两人已来到老太太居所的外厅,看见了正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只见她一下子瞧瞧这个,一下子摸摸那个,眼睛中满是看到心爱之物的光彩,开心地像个收到好多糖果礼物的小孩子般。

“老夫人,大小姐来了。”燕子笑嘻嘻地道。

“奶奶,孙女给奶奶请安!”苏尘盈盈地施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经过这几日暗中的刻苦学习,她的行动举止已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免礼免礼,尘尘快过来帮奶奶选选,今天可戴哪个好呢?你设计的这几个奶奶都好喜欢。”老太太看见苏尘,忙招手让苏尘过去,又是开心又是发愁。

祖孙俩定下关系后,由于“尘”字和“晟”字同音,老太太怕展晟飞回来之后,要是都叫“CHEN儿”,两人会搞不清是在叫哪个,便孩子气地叫苏尘为“尘尘”。听到这个熟悉的昵称,苏尘当时差点又红了眼眶,还好及时地遮掩过去了。

“是的,奶奶。”苏尘顺从地走了过去。

“小人鲁甲,拜见大小姐!”出声的是苏尘一进门就看见的、在场唯一的一个男子。

只见他一副平常容貌,打扮的也不出奇,但他一拱手,苏尘就立刻发现他的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他的手,这歌看起来在大街上随便一扫就可以扫出一大堆的普通中年子,却有一双修理地十分洁净、保养地极好的手。

“哦,尘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玉华楼的鲁匠师,你这次画的首饰就是他亲手做的,呵呵,这几年来,能让鲁匠师看的上的图样可没几个呢?”老太太笑咪咪地道。

“鲁匠师您是碧落名匠,行中翘楚,苏尘怎敢担当!”苏尘忙假装微微惊讶,客气地回了一礼,心中却微微一笑。其实方才燕子一说鲁匠师亲自来送首饰,她就已洞察鲁甲的来意,看来自己的运气不错,这无心插柳可有望成荫也!

“大小姐此言差矣,”看见苏尘走进来,鲁甲虽然已自我压抑了许多,但一双明显熬了几夜的眼睛中依然看的出内心的激动,此刻听苏尘自谦,忙肃然道,“鲁某自十八岁学成出师,二十余年来设计制作的首饰不下千件,自以为就算未得此行真味,也已有八九分触及,直到数日前见到大小姐的图样,才知何谓惊艳,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浩海沧海…”

“行了行了,鲁匠师你就不要在那里吊酸了,”看到鲁甲大有滔滔不绝恭维下去的趋势,老太太哈哈大笑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鲁甲的自谦,“你的意思,我就帮你说了吧,你不就是想说你活了一辈子,都从没见像我乖孙女这么别致独特的设计,想问问她都是怎么想出来的的吗?有话就直说好了,哪来这么多文绉绉的废话,还耽误了我老太婆打扮。来来来,乖孙女,咱们先不理他,先看看奶奶今天戴哪件合适?”

苏尘抿嘴轻笑,对鲁甲歉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后再聊,便俯身细看那几件首饰。

这可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苏尘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对鲁甲的敬意立刻上升到一个全新的台阶。

左手第一件是个枫叶型的翡翠扣。只因苏尘当时看到老太太已有众多华丽繁杂的饰品,就像人么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会想要来点清粥小菜一样,也许会喜欢这样简简单单的设计,才顺手又增加了一个图样。这件饰品本应算朴实无华之类,可没想到到了鲁甲手中,竟成了一片如嫩叶初展般、苍翠欲滴的翡翠琉璃珍品,最奇的是,枫叶上那些脉络竟仿佛都隐隐地流动着光华,正合了神采内敛这一个成语。

再看另一件打造的犹如满天朝霞的并蒂天堂鸟花饰,更是令人一见就移不开眼睛。火红的萼托,橙黄的花萼,天蓝色的花瓣,苞紫色的佛焰,都无不在原先的色彩上再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连成完美的一片流光溢彩。整个造型看来虽只是花类,却宛如仙鹤翘首观望。说不尽的华美,说不尽的吉祥。

老太太拿在手中爱不释手的,便正是这一件。

卷二之

第五十章 初步青云

苏尘一边惊叹,一边拿起其他几件首饰继续细细观看。

说实在的,她虽然占着过去生活经验的便利,许多知识比起这时代的人来说,可谓是不知博览广识了多少倍,但对饰品设计一行,终究也不过是个外行人。因此所画的款式新则新矣,可毕竟不够细致更不够专业,仅凭图纸就要让另一个时空的古代匠师按样制作,难度肯定不小,更不必说能完全抓住苏尘想要体现的神韵了。

可没想到,鲁甲亲手做出来的这几样首饰,竟非但自发地完善了图纸的缺陷,更是在根本就未曾和苏尘商量的情况下,就将苏尘的一丝进一步的升华和美化,将古代的雕刻和现代的设计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令得苏尘连番惊叹之下,几乎忍不住就要当场问他是不是鲁班的后代,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巧手呢?

“大小姐,请问鲁某的手笔可还贴近小姐的意思?若有不到之处,万请不吝指点啊!”看到苏尘专注和惊叹的目光,鲁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何止贴近,谈何指点,”苏尘转头面对鲁甲,衷心地称赞道,“这几件作品都简直完美的超乎我的想象,鲁匠师,您真是太厉害了!”

“大小姐过奖了,如果不是大小姐镂玉裁冰,匠心独具,鲁某就算穷尽一生也做不出这样的作品来。不知大小姐稍微可否有空,赏脸赐教在下一二!”见苏尘面色真诚,鲁甲心下受用,不过得意之色却只闪了一下,随即就充满期盼地注视着苏尘,恨不得苏尘立刻当场再画几副图纸给他研究研究。

“鲁匠师,你这可是第二次扰乱我老太婆选首饰了啊!”老太太见他们两人又开始扛上了,不由地假装愠怒地笑骂,“告诉你,今天我的乖孙女一天都被我老太婆包下了,你休想再打她的主意,你要讨教,改天再来。”

“是啊,鲁匠师,您为了打造这几件首饰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好好休息啦,您还是先回去休息休息,明日再来请教吧!”燕子也跟着在旁边笑劝,不由分说地就和其他两个小丫头推推嚷嚷地将鲁甲请了出去。

“不是,这个…哎…燕子姑娘…你别…大小姐,大小姐?”鲁甲话还没说完就被三个小姑娘推出去,顿时急了。

“鲁匠师,来日方长,您还是先好好休息,明日苏尘定当恭候大驾。”苏尘笑着扬声道。

“那好吧!鲁某明日再来拜见大小姐。老夫人,小人先告退了。”

鲁甲被不由分说地推到门外,情知今日怕是不能如愿了,只得苦笑着整了整衣裳,对着门口恭敬地施了一礼,算是告辞。

不论哪个朝代,女人对于服饰一类,总是敏感的,尤其是一直自诩是上流人士的各位贵妇太太小姐。苏尘设计的造型独特的首饰深得老太太喜爱,并大受一代名匠鲁甲的崇拜之事,很快就像风一样吹遍了展府。

先是各房妻妾趁着请安的时候,特地地前来观赏那几件首饰。而后几天,这个房里的奶奶、那个房里的太太,仿佛全都得了健忘症,好似以前从未对苏尘百般回避过,都藉着各种各样的名头、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来了,令得苏尘礼物都收的手软的同时,也结结实实地见识了一下什么叫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的虚伪。

只是,这些人来虽然来的时候都带着各样的珍玩和绫罗,心里头有什么目的也是一猜便知道,可那来意放在嘴上说出来,态度和口气却是天差地别。

那些偏房小妾辈分低的还好,脚还没迈进门就笑声先闻,一口一个大小姐,嘴上抹了蜜似的和苏尘套近乎,那个亲热劲,好像苏尘和她们已有多熟似的。而有些身份尊贵、辈分大的,则虽然心里很想要苏尘的设计,表面上却仍把架子摆的高高的,倒像是苏尘主动要求着帮她们设计似的,让人看了就满心不舒服。

不过,无论她们态度是好是坏,是谄媚还是高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女人今日为什么会突然“降贵纡尊”的相继来访?她们想要的,难道仅仅是苏尘的设计么?不,她们想要的,不是一两件首饰,而是拥有这首饰背后的骄傲,以及那颗不甘落后的攀比虚荣心。

掌握了这些人的心态,接下来就好应对了。

你的态度是骄傲也罢。是讨好也罢,总之我一概以不卑不亢、不宠不骄的态度,矜持地接待。你的要求,我不一口答应,也不直接拒绝,而是技巧地一律以设计首饰需要灵感和时间为由,留下一定的空间。

有道是,此刻不摆“中国贵妇”的身份,为以后引流京城时尚做好先前准备,还待何时?等到那些女人盼了又盼、盼了又盼,才终于拿到了苏尘精心设计的图样,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找名匠亲手做成成品之后,京城里第一新潮首饰的攀比开始了。

展家的各房妻女,就连平时没有什么地位,不过守着一个名头的妾室,但凡拥有了一件苏尘设计的首饰,哪怕不是鲁甲亲手制作而是请银楼比的师傅打造的,也纷纷一概往日畏畏缩缩的形象,昂首挺胸的开始串门了。

不出几日,京城中便传遍了展府老太太新的孙女不仅如何美丽聪慧,还如何心灵手巧,天赋奇才。加上蓝王府的蓝郡主每日所带的首饰,也都是出自苏尘之手,一时间,人们纷纷以能得到苏尘的亲手设计,以及鲁甲的亲笔作品为傲。

甚至有不少贵妇命妇也按耐不住,纷纷以祝贺为名,亲自登门拜访老太太和苏尘,旁敲侧击地也想让苏尘设计一款。苏尘本人也无形之中,悄然地跻身到京城的名媛行列开始和众多的官家太太、富家小姐来往。

这样热烈的反应,是在苏尘当初的希望之中,却又大大出于意料之外的。因此接下来展晟飞和彬彬虽然还未有消息,苏尘却几乎一日也未曾得空。

等到又过了几日,这股由老太太的新首饰所引发的时尚潮流不仅没有冷淡下去,反更有愈演愈热之势时,苏尘终于开始第二步行动了。

虽说只凭房中那些礼物,将来要过平民小家的日子已绝对足够,苏尘再也不用担心以后离开展府之后生计没有着落。但随着彬彬依然的音信渺茫,苏尘心中的危机和压力也一日比一日重,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还会梦见那个已被自己砸死的恶棍又死而复生,狰狞着向惶恐的彬彬一步步逼去,每每令得她一身冷汗地惊醒。

她绝对不能再满足与等待了,不管彬彬现在是否平安,她的复仇之序幕都可以揭开了。

当然,要报仇,这点小钱就远远地不够了,所以,她还需要去见一个人。

“没用的奴才,笨手笨脚的连杯茶都泡不好,天生只配做粗活的命。来人哪,把这该死的丫头给我拖到柴房去饿上三天,再排到厨房去干活。”

这日午后,刚刚从银楼回来的展父展应亭才踏进主屋的院子,就听到自己的结发妻子,展家的当家主母顾娇娥正在厅中大发脾气,而顾娇娥平时最疼爱的贴身丫环巧兰,正花容失色地匍匐在一地的碎片之中,拼命地求饶。

“这又是哪一出啊?”展应亭板着脸重重地走进,不悦地扫了一眼满目狼藉的客厅。

“老爷,老爷救我啊,老爷…”巧兰闻听展应亭的声音,就好比溺水之人看到了救星一样,立刻跪爬到展应亭面前,涕泪纵横地抱住他的大腿,“呜呜…巧兰不要去厨房做事,巧兰想一辈子服侍在老爷和太太身边,老爷…你劝劝太太吧?奴婢知道错了,呜呜…”

“死丫头,还敢向老爷求情,你别以为我以前宠你,现在就不会办你。”见巧兰居然去抱自己丈夫的大腿,顾娇娥顿时更加风度全无地跳了起来,就要命令边上的家奴把巧兰拉出去。

“够了!”展应亭厉声喝道,顾娇娥和巧兰吓了一跳,一个气焰顿消,一个哭声立止地忙放手。

“都给我退下。”展应亭冷冷地屏退了左右,走向上首寒着脸坐下,“娇娥,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每日总要闹上一两回?难道你还嫌我忙的不够累吗?”

“老爷,妾身哪里有闹,都是下人们…”顾娇娥作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还要分辨。

“你心里在别扭什么我清楚,不就是嫉妒那个苏尘在京城名媛之中比你还吃香吗?”展应亭习惯性地想伸手去茶杯,发现桌上空空的才想起刚才把下人全都赶出去了,再看乱七八糟的地面,心中更是不悦,叱道:“这么多年了,一点脑子都没长,你和她比较个什么劲?你放不下架子去找她,可她不是亲自给你送过首饰来吗?娘亲那里六件,你和蓝郡主各有五件,够给你面子了。”

“妾身就是不服这个来历不明的寡妇,凭什么所有的人都说她好,都向着她?凭什么妾身几次三番地求见户部周侍郎夫人、工部范侍郎夫人,都没有如愿,她一来,这些夫人竟都主动来邀请了?”

“那是因为人家比你有本事。”展应亭毫不留情地喝道。

“老爷…”顾娇娥受伤地睁大了眼睛,顿时泫然欲滴,“妾身是你的结发妻子啊,你不想办法帮妾身出气,怎么还这样地说妾身,妾身…”

“好了好了,收起你那套长篇大论,我有正事要跟你说。”展应亭不耐烦地道,“实话告诉你,这个苏尘,不能动。不但不能动,而且我们还要利用她,为我们展家扩展财富、拉拢各位官家大员的关系。”

卷二之

第五十一章 入股

“利用她?”顾娇娥眼泪立止,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贵人命妇、名门闺秀为什么会来拜访她?”当初他怎么会认为她会是个贤内助而娶她呢?展应亭有些无奈地提醒道。

“不就是仗着她会画几副首饰图吗?”顾娇娥嘴硬道,完全忘记了当时自己收到打造好的首饰时,表面虽然极力地装冷淡,心里却早已欢喜得要命,苏尘一离开,便迫不及待地试戴。

然后一时的热乎过后,她忽然又大发脾气地命人把所有首饰都收了起来,并严令当时在场的丫环再也不准提及首饰一事。一些深知她脾性的丫环,自然清楚主母之所以这样,不过是出于不肯承认自己魅力和能力都比不上苏尘的嫉妒之心罢了。

果然此后,顾娇娥从来没有在人前戴过那几样首饰,好象一旦戴了,就是承认自己以前错看苏尘,先向苏尘低头了。可要是不戴吧,人家还以为她占着近水楼台反倒要不到苏尘的面子画几件新款式,那更没面子得很。

因此,尽管这段时间那些平时她一心想要巴结的什么周夫人、范夫人啊,时常聚在一起,她却一反常态地天天缩在家里生闷气,拿下人当出气筒。

“糊涂,这可不是几副画的问题。你忘了这个苏尘来自哪里了么?她的祖先虽说也能是朝阳国的人,可她本人却一直都居住在海外异国。那个国家既然和我们朝阳国隔着大海,世代不通航船,肯定有很多和我们朝阳国完全不同的事物,否则她脑子里哪来那么多的花样?又怎能凭区区首饰式样而在碧落一炮而红?”

“那是老太太…”看到丈夫隐怒的眼神,这一回顾娇娥总算及时地把话收了回去,做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听展应亭细细分析。

“所谓物以稀为贵,尤其是商业一道更是如此。只要你的东西够新鲜、够独特、够别致,拿着大把的银子排队买的人也会多得是。也就是说,除了首饰,她肯定还会许多我们朝阳国人也许几辈子都从未见过的东西,她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财富,这样说,你明白吗?”

“妾身明白了,”顾娇娥半懂不懂地点头道,随即又有新的疑惑,“可是,她会愿意把那些财富平白地送给我们吗?”

“你…”展应亭简直被妻子的不开窍气得语塞,习惯性地又伸手去取茶,还是落空,不由长叹了一声,一语不发地走向房外。

“老爷,您去哪儿?”顾娇娥连忙追出。

“书房。”展应亭头也不回地道,只觉身心俱疲。

人都说展家三代都是京城首富,如今又和掌握一半朝政的蓝王府来往密切,将来时代都必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谁又知风光背后,他背负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重负?

更令人悲哀的是,外人只瞧他展府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却不知他虽有妻妾一堆,却个个不是愚就是笨,整日只会争风吃醋,没一个贤德能妇能帮助自己的。而唯一的两个儿子,又一个太过任性古怪、性喜逍遥,一个太过懦弱无主张,只会埋头读书。至于其他房里的,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个家主之位,就是好吃懒做的败家子,偌大的展府,竟无一个可心之人能帮他分担稍许。否则,也不会未满不惑之年,两鬓就已隐见白发,不得不定期染药水以遮盖之。

唉,他展应亭也是个血肉之躯,凡夫俗子啊,这二十多年来日夜班为了展家操心,又如何能不累不心力交瘁?可是…

展应亭脚步沉重地踏进书房,及时地在下人迎上来之前收起了满脸的疲色,目中重新盛满精锐的光芒,既然生在展家,当了这一家之主,他就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而绝无后退之理了。

进,则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便可平步青云,从此真正的世代荣华,再无敢暗地敲诈欺凌之人。而退…展应亭冷冷一笑,他还有退路么?此生唯有一搏而已!

“老爷…”成功地被提拔为二总管的展关右小心地亲手奉上提神的香茗,待的展应亭接手后,立刻绕到其后为其拿捏肩膀。

“可有大少爷的消息?”展应亭连呡了两口,稍解了方才的口渴,方慢悠悠地问道。

“回老爷,还…还是没有。”展关右微微颤声道,这半个月来,他没少为那个已离家出走的任性少爷头疼,可是这人找不到他也没办法呀。

能派的精锐府卫都已派出去了,每一批都携带了苏尘的画像,各地分行分铺更是早已下了几次三番的命令,一旦见到展晟飞的踪迹立刻飞鸽传报。甚至连江湖上能找的朋友也都找了。悬赏花银抬高了又抬高。官府那边,蓝王府也一直盯着,实在是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做的事情也都做了,怪不了他办事不利啊!

展关右这边在心里嘀咕,为自己辩护,展应亭却没有马上接口,或是叱责他,而是沉稳如山,稳稳地喝了半杯香茗。这才放下茶杯,淡淡地道:“知道了,一有情况即刻禀报。你可以出去了。”

“是。”展关右没想到今日这么简单就过关了,忙停手向书房门口退去。

“等一下,叫大管家来见我。”

“是。”展关右恭声道,身体却不可察觉地微动了动。

“这么说,宝庆、朋金两家卖的都还不错?”展应亭随手翻了翻新呈上来的的账册。

“确实不错,大小姐设计的那些样式深得各层喜欢,其名早已流入民间。百姓们虽买不起玉华楼的正品,但凡是家中稍具殷实之户,莫不都以能得其他银楼的一件仿制品为荣。只是他们又有谁知道,明着是独门独户的宝庆、朋金两家银楼,实则却也都是我们展家的生意?”说话的是展府的第一总管,也是最接近展府实际财富势力的总管——展公为。

此人看起来不过是个脸型四方、鼻挺眉正、双目清澈的中年书生,说起话来声音清雅、不疾不徐、语句中明明带着恭维之意,却又丝毫不显谄媚。再加上他平日里总是一身儒袍,长衣宽袖,不识他真面目之人,必定将他当成一个博学鸿儒不可。

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看起来温和近人的白面书生两寸微须之下,藏的却是一座深不可测的城府,和任何人也猜不透的心机。十年前展关右初到展府之际,年纪轻轻的展分为就已是展府的第一总管,十年之后,他的地位依然丝毫不可动摇。

“嗯。”展应亭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将账册扔到书桌上,站起来走了两步,“依你看来,大小姐之才可仅在这一项上?”

“大小姐来自异国,见识自然与我朝阳人士不同,老爷问出此话前,心中早已有答案,公为就不献丑了。”展公为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