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冷如冰寒如霜只是偶尔暴躁发发火的人,这几日居然把发火当成了家常便饭;

一个看不顺眼就直接把人丢出去,或者直接推下河的人,这几日居然养着她吃了一顿闲饭,还任她说些完全不在常理的话来把自已气个半死。

是自已突然间变了,还是她的功力太深厚了?

而此时的阿佑,在求教未果之后,趁着他呆愣的功夫,想想明天的一顿饭,又蹲下 身去洗衣服了。

用手搓,细细的从衣领到衣袖一处都不放过,搓完了之后,放清水中洗,要在水中将衣物抚平,拉直,再细细抖开。

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婢女,只不过工作地点从天庭改到了人间。

所以她做起来,无比娴熟。

她又去拿另外一件衣服的时候,一双脚阻止了她。

她眨眨眼,确认自已没有看错,的确是一双脚。

楚影已经平静下来,并且分析过了,他会生气的原因,只不过是不喜欢她洗衣服时专注的样子,尤其,那还是别人的衣服。

不再去想近日这纷纷扰扰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他顺从心意的脱下身上外衫,丢给阿佑,顺便再留下一句话,

“洗完了拿来给我看。”

走几步,又补充了另外一句,“除了我的衣服,不准再洗。”

阿佑拿着手里的衣服,欲哭无泪,那她自已的衣服要谁洗。

就算是草,在成人形的时候,也还是要穿衣服的。

“大人,你在哪里呢?”阿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家大人好。

至少,会让她吃饭,洗衣服,洗自已的衣服。

可是听说,出远门去了,很远的远门,归期不定。

是一家三口出远门去了,突起又起了疑惑,那为什么独独留下二公子了呢?

阿佑抱着衣服,兴冲冲的往楚影的院中跑去。

院中没人,连平时守着的侍卫都不见了,阿佑自是不知有什么规矩,一路畅通无阻的冲了进去。

“滚!”这一次是声音夹杂着怒气还有别的什么,阿佑还没来得及分辨,便被一股劲风托起,生生甩向院中。

紧接着,楚影的身形如鬼魅般闪出,一只手掌就牢牢的扣在阿佑的脖子上。

有些无法喘气,阿佑却只是乖巧的闭上眼睛。

人死了变成鬼,草死了要变成什么?

反正应该大仙也不会害她,她是不是要变成妖再回天上去修炼,这样想想其实也挺好的,原本她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能这么快就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一根筋的阿佑并没有想到,她其实并不确定她会不会变成妖。

可是就在阿佑的脖子轻轻作响的时候,楚影却突地放开了手,飞快地站了起来。

那一刻,居然会觉得心悸,楚影背在身后的双手,难以自制的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滚!”

这一次,没了火气,却足以把人冻成冰。

阿佑使劲的咳了一阵,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把还抱在胸前的湿衣举到楚影面前,“二公子,你的衣服。”

“我叫你滚。”

阿佑忍着脖子上的痛,去拉他的右手。

一时猝不及防,或者也是没想过居然有人在这种境况下还敢去碰他的右手,楚影的右手就被她拉了起来。

将湿衣服搭在他抬起的右臂上,阿佑指指他握成一团从未展开过的拳头道,“放放衣服的话,手臂就可以了,这里不用没关系。”

也不管他反应,自顾自的走了。

而楚影,呆呆的站在那里。

第一次,没有杀掉见过自已右手的人。

他的右手,天生就握成拳头,从来不曾打开过。

见面

阿佑自然是回去睡觉了,夜里,自然是梦也没有的。

只除了,有些饿。

早晨,起来,二公子居然没有来骚扰她。

阿佑出了屋,径直去找楚管家

“大叔,我昨天洗了衣服的。”

“嗯!”大叔一头雾水的望着她。

阿佑点点头,“所以我要吃饭。”

端着饭菜,嘴巴一张正要往里送,却突地想起昨日所见的一幕:空空旷旷的院子里,悄无声息的大厅中,二公子一人坐在长长的桌子那端,用着左手,极缓慢极缓慢的吃饭。

阿佑觉得那是缓慢,当然,人间的人,说那叫优雅。

二公子的院子里,这一次,有人。

一堆的侍卫,齐刷刷的跪在院子里,而二公子,正摆着个冰块脸,动也不动的坐着。

“二世子?”侍卫甲顶着满头的汗,声音都带着企求。

“滚!”这是他最爱用的一个字。

“二…”

没有机会说完了,都没有看见他怎么出手的,一连串的人就不见了。

“扑通”,”扑通”…片刻之后,湖中心响起了人掉落的声音。

阿佑看得眼睛都不转。

楚影这才转过头来看她,直看到她手上的盘子,脸色变得更阴沉了。

阿佑这才走过来,将手中的饭菜将他面前的石桌上一放。

也不说话,开始吃饭。

只是,她这才发觉,用左手吃饭很辛苦的。

楚影沉默着,看那丫头笨拙的左手执筷,夹起一个土豆,又哧溜溜的滑了下去,再夹,再滑…如此反复好几次,终于晃晃悠悠的夹起一个来,脖子伸得长长的张着嘴去接,那土豆却又跳跃着从另一头滑下去,直直掉到桌上,还弹了两弹。

阿佑气鼓鼓的瞟了他两眼,又去碗里重新作战。

千辛万苦的,终于吃进口去了一块。

抬起头来,努力朝他一笑,“我们那里,都是这样吃饭的。”

所以没有什么好丢脸的,不用躲起来一个人吃饭那么凄惨。

那可是和大人一样厉害的影刹呢!

不知道大仙有没有在天上看着,应该会算阿佑已经慢慢报恩了吧?

阿佑在心底暗暗叹气,虽然她一点也不知道,影刹大人何时对她有恩了。不过大仙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楚影看着她,视线慢慢地从筷子上,移到她的额头。

那光洁的额头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疤。

让人看着那么不舒服。

“丑八怪!”他说。

很傻很笨很难看很奇怪的丫头,让他每每看到心头就又酸又痛又怒火冲天的人,明明讨厌得咬牙切齿,却忍不住总想看她。

总想,靠近一点,忍着讨厌和愤怒再靠近一点。

楚影看着她,清晨的阳光暖暖的洒在她身上,她专心致志的吃着饭,用着不协调的姿势。

这样的寂静里,仿若能听到风微微拂过的声音。

这样的场景,竟觉得似曾相识,是在梦里见过么?

这个念头一起,楚影立刻从恍神中清醒过来。

自嘲地一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何曾相信过梦境,更何况对像还是这么个让人讨厌的丫头。

他于是站起身来,再不看她那笨手笨脚令人发笑的样子。

“吃完饭跟我出去。”

“去哪里?”嘴里还含着饭,模糊不清的问他。

“不许问。”

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弯,阿佑在马车里被摇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掀了帘子探出头来,阿佑被那突然撞入眼中的颜色给晃花了眼。

虽然她来人间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还是知道,这金晃晃挂着招牌“花满楼”的地方,是男人的销魂之所。

这样想着的时候,阿佑就着面前突然伸出的手,跳下马车去。

楚影斜眼看了她一眼,便抓着她的手,大踏步地走进去。

门口花枝招展的姑娘一扭一摆地过来,却在看清来人时,收敛了脸上轻佻的笑,微微俯身,沉默着退了开去。

楚影一路目不斜视,脸不红气不喘地一路往后院走去。

阿佑倒是好奇地东张西望,有后来所谓男人的销魂之所,就是抱抱搂搂,嗯,再顺便嘴对嘴交换一下口水?

“不准看。”耳边传来森冷森冷的声音,阿佑立马乖巧地低下头,只看着眼前的路。

完全没有发现,自已是被某人拉着手牵进来的。

或许,那个某人自己也没发觉。

两人都没发现地不妥之处,当然有第三人发现了。

花翩翩斜倚在卧榻上,笑意盈盈的望着由远及近的两人,在阿佑清秀的小脸上多转了几圈,在感受到旁边射来的数把眼刀之后,才聪明地将视线转移到两人相握之处,随便看了那么两眼之后,才定格到脸色已经非常不好看的楚影身上。

“你怎么来了?”

楚影轻飘飘的瞪他一眼,寒意更深了,花翩翩不自觉地笑得更欢畅了。

将手中还牵着的阿佑往前一放,“把她额头上的东西,去掉。”

花翩翩看着两人,轻笑不语。

清凉的药涂上额头的瞬间,阿佑抿了抿嘴。

“痛?”花翩翩的脸近在咫尺,

“有一点。”阿佑眼睛都没眨一下。

花翩翩有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就那样捧着阿佑的脸,那眼睛,越发灿若星辰。

楚影倚在门口,眼眸微抬,让人看不清楚神情。

而阿佑,伸手轻碰了一下额头,咧嘴而笑,“现在真的舒服很多了呢!”

眼中波光潋滟,花翩翩缓缓松了手,将脸拉开距离。

楚影稍稍直了身子,看着阿佑,若有所思。

将一个小瓷瓶丢入阿佑手中,花翩翩又懒懒地躺回去

“回去再擦几天就没事了。”

“哦!”阿佑点点头,随手放入怀中。

“可要仔细了,女子破了相,当心你未来相公不要你。”花翩翩一手拨弄着榻旁的琴弦。

阿佑愣了愣,方才脆声答道,“不会。”

她无意于世间情爱,只想完成历练,早日得成正果。

“是吗!”花翩翩也不以为意,只徐徐的扫了某人越发冰冷的脸,噙着笑意,双手拂动琴弦。

琴声柔软,如泣如诉,点点如泪浸入心间,道尽多少情爱痴缠。

翩翩一曲,人间歌舞歇!

花满楼老板的琴艺,由此可见一斑。

一曲既罢,花翩翩看向阿佑,“阿佑可喜欢?”

阿佑回过神来,看向那双弹琴的手,以及手下的琴。

记忆里,影刹大人也教过她弹琴,可是,她是为什么要去学呢?

指尖有些灼热的痛,她掉转视线看向自已双手,青葱如玉。

“阿佑,要试试吗?”

恍惚中,花翩翩这样问道。‘

把手放在琴弦中,阿佑愣愣的看着,手随着习惯而动着,那熟悉而陌生的感觉,仿佛演练了千百万遍。

是为了什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是为了什么在月光下不停抚琴?

是为了什么努力,直至指尖绯红钻心的疼痛?

“够了!”一声怒喝,影刹一掌挥去。

花翩翩愣了,因为他心爱的琴,瞬间成灰;

阿佑愣了,是因为她脸上不知何时爬上了泪水,手指轻沾,连她自已也是茫然。

为什么,她会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