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每次对着大人说着喜欢,也被那样不以为意的淡淡一笑便过了。

或许是已经见得太多麻木了,现在再见到这样的场景,并不觉得难受,只是有些小小的失落,更多的,却是骄傲和喜悦。

她的大人,无论天上人间,世事如何变幻,总是木秀于林,绝世的风华。

大人,这是她的大人。

而那边,短暂的沉默过后,楚慕转过身去,对那叫紫莲的小姐微微一笑,“还是叫我世子吧,我与小姐只不过见了几次面而已,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紫莲眼里的期待迅速暗了下去,身子微微晃了晃,却仍是弯腰一福,“紫莲明白了,世子走好。”

在她走后,楚慕又站了一会儿,夜色里,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出来吧!”他说。

阿佑慢慢地蹭了出来,张了张嘴,“大,大世子大人。”

“余天佑?”他的目光微微一凝,继而又放松开来,“余小将军客气了,就叫我楚慕吧!当日匆匆一见,是慕眼拙,竟不识得小将军身份。”

心里闷闷的,大人从来没有这样和她说过话。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咬咬唇,才开口道,“楚大人,夜色偏凉,从殿中出来要披上外衣。”

楚慕扫了她一眼,“想不到小将军是这样细心体贴之人。不过,慕并不觉得冷。”

背着手,就要擦肩而过,阿佑心中一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直到他目光瞥来,才忙不迭的放开,“那个,楚大人,您才饮过酒,自然觉得发热,可是此时更是不能受寒。而且,而且,大人体虚气弱,还是不要饮酒为妙。”

看着眼前人越来越低的头,楚慕的心里,划过微微的涟渏,“好!”

阿佑猛地抬起头来,刚好看见他嘴角一闪而没的笑意,于是双眼弯弯,笑了,“大人,那我还能去你家看茶花吗?云朗说你家的茶花好漂亮的。”

“好!”

阿佑笑眯了眼,“那我明天就和云朗一起来看。大人再见。”开心的走了。

“你对他好像有些不同。”凤清手上拿着楚慕的披风,踱着优雅的步子徐徐走来。

风吹起他的长发,楚慕的神情有些怔仲,“他叫我大人。”

那样自然的叫他大人,那样小心翼翼的叮嘱,那样明亮的笑容,他双眼轻轻一闭,他怎么拒绝得了。

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凤清抓着披风的手一紧,却还是勉强举了起来,“先披上衣服吧,暖和些。”

楚慕没有动,只说道,“你说,如果她知道我生病了,会不会再千里迢迢的回来?她会不会,抱着我的手,吓得连哭也没有声音?会不会,会不会在皇上和娘面前,毫不畏惧的指责他们的不对,说要把我还给她?”

良久,凤清将披风搭在他身上,“你今天喝得有点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两人回到殿中,却明显发觉气氛不对。

余天佑的脸涨得通红,却被商文仲一手死死按着,压在座位上,其余人都把头埋着,专心的喝酒。

余端笑道,“多谢皇上和贵妃娘娘厚爱,可是天佑回来时日尚短,成亲之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天佑连连点头,“对啊,对啊,最好是不要再议了。”

“天佑!”商文仲低低的叫了一声,另一只手连忙去捂他的嘴。

余端清咳了一声,笑道,“天佑年少无知,君前失仪,请皇上和娘娘恕罪。”

苏贵妃掩嘴一笑,“小将军率真爽朗,又何罪之有。只不过看这神情,竟像是有了心上人了,是吧,皇上?”

皇上也哈哈大笑,“看起来确有那么一回事。”于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天佑,“天佑,说说你看上哪家小姐了,朕帮你做主。”

阿佑摇着头才要说话,皇上又笑眯眯道,“如果还没有心上人,那么朕就帮你物色一个好姑娘了。要成了家才能定性,朕还等着小将军建功立业,继承余爱卿衣钵呢。”

阿佑推开商文仲的手,走出来跪到地上,定定的望着皇上,“皇上,您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又何须您费心。天佑的亲事,叫爷爷操心就好了。建功立业也罢,继承衣钵也好,总之天佑会听爷爷的话,专心做好爷爷交待的事。这跟成不成亲没有有关系的。”

皇上的脸慢慢的沉了下来,众人都在心里暗道不好。

阿佑恍若未觉,“而且皇上也不知道天佑喜欢什么样的人,又怎么能赐我美满姻缘?天佑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生老病死,都要永远在一起,别的人,天佑是连看都不想看的。”

少年俯下身去,重重的叩了一下头,脸上的神色却坚定无比,“皇上若是叫天佑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天佑一定眉头都不皱一下,欣然前往;可是喜欢的人,早已经是命中注定,即使是皇上,也不能让我心意更改。”

阿佑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就是这个皇上老头,害得大人那么辛苦。她知道,若不早早说明白,总有一天,她也会陷入君命不可违只能以死相争的局面。

所以,一片静默中,她并不紧张,只是安静的跪着。

余端的眼里一片暖意,几乎是有些骄傲的看着那少年,这便是余家的子弟。铁血柔情,为国英勇无匹,为情忠贞不二。

苏贵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那是一惯被称赞为艳丽无双的明妍。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爱情,是世间多少女子一生的期盼,对她这样身处皇宫内院的女子,更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

她微微红了眼眶,拉着皇上的手,轻轻摇了摇,“最是多情少年时,皇上就别怪罪了。”

最是多情少年时?楚慕怔怔的想着,看着酒杯里模糊的人影。

那不是多情少年时,那是情有独钟的执着。

凤清抿起嘴角,一饮而尽。

非一人不可的爱情,真正是一场笑话。

而在几日之后,边关苦寒之地,某人对着一卷书信,敲了敲桌子,喃喃道,“余天佑?嗯,是个好玩的人。”

“影想见见么?”

“想,想见!”余天佑,天佑,佑啊!

那样愚蠢的行为,那样无所顾忌的坦白,总觉得,似曾相识。

更何况,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少年,还叫做余天佑。

傻瓜

“天佑你看,我说过的吧,世子种的茶花开得很漂亮的。”云朗扯着阿佑的衣服,欢快的说道。

楚慕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见是他们,嘴角慢慢绽开温柔的笑容。

“大人,”阿佑拉着云朗,径直向他走来。

听见这声称呼,楚慕的眼睛,有片刻的恍惚,却又很快的消失不见,“天佑,云朗。”

楚慕的衣袍,在风中呼呼作响,他站在园中,看着那两个少年因为他一句话,便在田地里辛苦劳作。

他只说,“草木皆有生命,必须虔诚专心,亲手而为,才能护得草魂花魄。”

两个少年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便挽起衣袖下地了,仔细检查叶子上是否有虫害,扒开根部看是否有损伤,两个人那样认真,全然不顾雪白的衣衫,已经沾上了污泥。

“天佑,以后我们的茶花你也陪我这样一起去种,好不好?”

“好啊!”

“天佑,你以后要一直一直陪我去的哦,我们两个人一起,说话不算话的是小狗!”

“不要。”

“为什么啊?”云朗垮了脸,可怜兮兮的看向阿佑。

“你真笨,以后你要是成亲了我就不能陪你去了。”

“那我不成亲了。”

“人人都要成亲的,云朗也要。”

“天佑也要么?”

“对啊,我也要。”天佑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云朗要成亲,天佑也要成亲,那我们俩成亲不就可以了吗?”为这想法而得意,云朗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慢慢挪到阿佑身边,讨好的看着她,身后好像有尾巴在摇。

“不可以。”

“为什么啊?”云朗扁着嘴,液体在眼睛里缓缓凝聚。

阿佑抬起头,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云朗,你怎么变成个小花猫了?”拉着衣袖给他擦脸,对上他委屈的眼神,又道,“云朗,成亲是因为两个人互相喜欢,不是因为要在一起种茶花才成亲的。”

云朗吸吸鼻子,“真的吗?”

“真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做事。

云朗揉了半天眼睛,忽地想起什么,转过头来问半天不语的楚慕,“世子,我们每天都要给茶花浇水吗?那紫草呢,其他的草呢,也要每天吗?我上次也每天给紫草浇水的,可是后来都死掉了。”

阿佑也跟着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望着他。

一天这样过去,楚慕便有些期待下次他们的到来了。

跟这样单纯热情的人相处,会觉得连呼吸都变得轻快。

疲惫而困顿的内心,在这样轻快的氛围里,会对那些伤痛有片刻的遗忘。

那少年叫他大人的时候,他的心里会轻轻一动,短暂的甜蜜便会慢慢浮上来。

“慕儿今天似乎心情很好,是因为余端的孙子,那个叫余天佑的少年?”吃饭的时候,药茶公主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开口道。

“嗯!”楚慕微微颔首。

药茶公主便也欣慰的笑了,“慕儿要是喜欢,以后多多结交也好,那日见过这余天佑,是个好孩子。”

“嗯!”楚慕也不多言,只简单应道。

药茶公主低叹一声,“只要慕儿喜欢就好。”

楚慕埋下头去,专心致志的吃饭。

只要他喜欢便好,多么希望这句话可以早一些听到!

原以为那两个少年只是一时新鲜,或者是因为别的一些什么原因,才来接触他。

可是时日一久,楚慕却有些诧异了。

两个人几乎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农田,早来晚归,日日如此。午饭的时候就坐在田边,等着一个叫小白的侍卫从街上买了热乎乎的包子,两人吃得兴高采烈。

吃完便又认真的干活,即便是无事可干的时候,也坐在田边,看看这棵,摸摸那棵,爱不释手的样子。

朝堂之上的事,两人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即便有些时候他有事处理,两人也是自动的避到一边,眼睛都不乱瞟一下。

两人在他的花园里,洒了些种子,然后便日日趴在地头看那种子发芽。

每日充满期待的来,夜晚便略有些丧气的回去。

那一日,下了很大的雨,他以为他们不会来了。

在书房里看了很久的书,伸个懒腰慢慢走到窗边,动作却顿住了。

缭绕的水雾中,天佑狼狈的正将一顶顶蓑衣往那洒了种子的地上盖,侍卫小白高高的举着伞,却仍是阻挡不了两人淋成落汤鸡的下场。

“来人!”楚慕喊了一声,“立刻准备衣服和姜汤!”

阿佑被拉进屋来的时候,冻得直哆嗦,却焦急的问他,“大人,这么多水会不会把种子淹坏了?”

闷闷的一口气堵在心口,楚慕半天说不出话来。那些花草有什么重要,在这少药的年代里,一场病便有可能夺去他一条小命。哪有人这么笨,笨到这样不懂得珍惜的地步。

可是他是楚慕,温文尔雅谪仙似的楚慕,二十年的涵养功夫不是空口说说而已,他调匀了气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两位还是先换了衣服,喝口汤驱寒再说吧。”

“不用了,我们…”话说到一半,阿佑忽然改了口,“好啊,我们马上换。”

大人的脸在笑着,可是他生气了,她知道。

换了衣服出来,小白早已拿着毛巾等在外面了。

接过毛巾擦着头上湿发,阿佑看了一眼小白身上的衣服,“小白,你没换衣服?”

“用内力蒸干了,天佑也可以的。”小白只说到这,后面的话没有再说出来。因为他明明看见天佑用内力烘干了里衣,只是脱下了外袍而已。

阿佑扁了扁嘴,她当然也可以,“可是大人生气了,如果不换衣服他会更生气。”

所以她自已烘干了里衣,因为那有她不能言说的秘密,可是大人的情也要领,她总要换件衣服表示一下才行。

小白没有再问,无论天佑做什么说什么,他只要站在他身后,便足够了。

“那花草,当真有那么重要么?”收拾停当过后,楚慕问她。

阿佑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低下头去,绞着自已双手,“那是种的甘草,大人,甘草可以解毒的,是很有用的草…”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阿佑抬起头来,“大人,你能帮我们种出来么?”

楚慕的脸微微沉下,“你知道你们种不出来?”

阿佑没有说话。

楚慕接着问,“既然早已经知道结果,何苦还花费这么多心血?”

“余天佑,你真是个笨蛋。”

阿佑的身躯微微一震,“大人,我一直都是很笨的,可是,我想试一试。”阿佑努力的笑着,抬起眼来,“大人,你能帮我们么?”

“余天佑,你可知道帮你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楚慕的声音有些沙哑。

“无论大人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么?”楚慕轻轻笑起来,“即便你承诺,你又如何保证你能做到。我曾经许诺要陪一个人生死于共,可是如今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即便有心,又如何实现承诺。余天佑,你看,谁都能信口许诺,谁又能承担那后果?”

“大人!”阿佑捏紧了手指,“尽全力试试吧,试过了总会少些遗憾。”

人生在世,总有很多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只要曾经用尽全力争取过,就已经足够。

“你走吧!”楚慕背转身去,不想让人窥见这一刻的脆弱。

阿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在看着他背影良久之后,沉默的离开。

雨下得很大,阿佑没有回头,而楚慕也没有挽留。

雨水和着泪水涌下,尽管视线模糊不清,阿佑的脚步却仍然走得坚定。

大人,我们做错了事没有关系,要尽全力去弥补。

大人,你不认识我也没有关系,大仙早已洗去我身上你熟悉的气息,你不认识我是应该的,我没有伤心。

大人,我没有伤心,所以你也不要难过。

不管你曾经许诺的是谁,那个人一定不会怪你的。就像阿佑从来也不会责怪你一样,大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大人。

大人,如果种出了药草却要你付出惨重的代价,那你不说也没有关系,阿佑会找到办法的。

第二日,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阿佑和云朗,仍然神采奕奕的出现在地头。

“天佑,草会长出来么?”云朗将脸贴在泥土上,眼巴巴的望着。

阿佑挨着他趴着,点头,“会。”

“嗯!”云朗也点头,半点没有怀疑的样子。

小白站在两人身后,脸上有浅浅笑容。

又过了几日,阿佑翻开泥土,那种子却已经烂了,两人对视一眼,云朗问道,“天佑我们明天重新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