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更过分的呢…”林黛玉尚未说完,只听见贾宝玉一连串“林妹妹”的声音,守在门外的丫头一时没拦住,那贾宝玉便已经进到两人的房间里!

顾宁舒也顾不得什么,忙让雪鸢帮她把头发扎成一条辫子,心里却是气急。

跟着一并进来的丫头也知道顾宁舒怕是心生不满了,便上前说道:“请姑娘见谅,我们二爷向来是这个性子的。他今日也是得了些好玩意,急着来送给林姑娘罢了。”

顾宁舒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丫头,细挑身子,容长脸儿,穿着一身崭新的桃红花蝶衣裳,头上簪着一朵玉色纱花,低眉顺目地站在她面前。

“你是贾二公子身边的大丫头么?叫什么名字的?”顾宁舒转过身细细打理还未拢好的长发,看似消气地问道。

“我是老太太给二爷的一等丫鬟,叫袭人。”那个丫头回答道。

“是‘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竹识新晴’中的那个‘袭人’?”顾宁舒继续问道,又用簪子将两边发鬓的碎发别好。见到袭人点点头后,她“倏”的一下站起来,道:“我原以为贾老太君身边□的丫头都是好的,不料今日还真叫我见识了。我是老太君下帖子请的客人,林妹妹是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你不过一个丫头,进到我们房里不行礼也就罢了,还‘你’啊‘我’啊的叫着,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

林黛玉被顾宁舒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后又想到顾宁舒是顾家嫡长女,从小就是娇养长大的,学习的也是高门规矩,再说了顾家可是世代书香大族,对上下尊卑最是看重。这袭人既不拉住贾宝玉叫他不要进女子的闺房,又不向她们请安,已是犯了大忌。

“一个大丫鬟,平日要做的就是规劝自己的主子行事循规蹈矩。你主子不懂什么是男女大防,不懂什么是‘男女七岁不同席’,难道你就不懂么?!我瞧着你比你主子要大上三四岁,本以为你是个懂规矩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明明是个丫头身,偏生要在这里装什么主子相,行事轻浮无度,我要是管事的一早就撵你出去了!”

那袭人自从做了贾宝玉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后就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斥责,早就忍不住流下眼泪。又想到顾宁舒是贾母请回来的客人,做什么也是得罪不得的,便跪下泣道:“是我…是奴婢做得不对,请顾姑娘原谅。”

“顾家姐姐,是不是袭人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我在这里替她给你道歉吧。”贾宝玉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发脾气。在他印象里,女孩子都应该是水做的,最是温柔的了。再者袭人跟在他身边有好几年了,见到袭人哭着请罪,他也于心不忍,立马走到顾宁舒面前躬身道歉。

“二表哥,你是这个府里的主子,怎么可以为一个丫头给别人赔礼道歉!”林黛玉见贾宝玉这般行为,立刻道。

“我怎么了?”贾宝玉一脸懵懂,“袭人照顾我都有好几年了,好妹妹,你就看在我们的情分上饶过她一次吧。”贾宝玉走上前就想抓住林黛玉的手。

林黛玉脸色一变,一把打开他的手,喝道:“什么情分?!我竟不知道跟你有什么情分可言。我跟舒姐姐不过受外祖母邀请来这里小住几日,你一个外男,自顾自的跑进我们房间已经是你的不对了,现在还纵容着个奴才无礼,果真是荣国府的好教养啊!我林家虽没有爵位在身,但也是书香门第;舒姐姐家更是书香大户,你一个在外读书的男子,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守规矩,什么叫礼不可废么!”

“哼,我算哪个名牌上的人物,担不起宝二爷行这么大的礼。只是我说句不好听的,宝二爷是这府里二夫人的嫡次子,是这里的主子,怎么可以为一个丫头赔礼道歉!外人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参你父亲一个治家不严了!”顾宁舒最是看不惯这样的行为,也跟着林黛玉的话说起来。

跪在地上的袭人打了一个寒战,忙道:“宝二爷,顾姑娘教训得很对,是奴婢说错话,受到责罚也是应该的。”

“我没这本事也没这权力罚你。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儿,做奴才的就要有奴才的样子,什么该做的什么不该做的自己心里要清楚,别以为自个儿是什么娇贵的东西。”顾宁舒看了一眼满脸怜惜地贾宝玉,又说道:“宝二爷还是带着自己的丫头回去吧。我父亲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还是可以上朝陈情的,宝二爷自己不懂规矩,也莫要连累自己的父亲受罪。”

“刘嬷嬷,请二哥哥回去吧。顺便告诉外祖母一声,就说我们失礼了。”林黛玉怒道,又转头对顾宁舒说:“舒姐姐莫要气,说起来我们不过在这里小住两三天,姐姐若是不愿意的话,我便传话舅母,叫人送你回去便是了。”

看着贾宝玉一脸茫然地被刘嬷嬷请出房间,跪在地上的袭人也自觉地离开,林黛玉走到顾宁舒身边,说道:“今儿姐姐这是脾气大了,我起初都差点被吓到了。”

“那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大大咧咧地走进女孩子的闺房,就是有一点规矩的人都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他宝二爷还真是个‘方外之人’啊!”

“哼,当初我第一次来拜访的时候这混世魔王就是这幅模样,若不是娘亲让我不要乱发脾气,叫别人觉得我们家教养不好,我早就跟这个人吵起来了。”林黛玉道,想了一下,她又问道:“姐姐真的要把这事告诉舅舅么?”

“我又不是寄居这府里的人,怕什么。再说了,如今可是老太君下帖子邀我过来玩耍的,眼下是她府里的人不懂规矩,难不成我还要忍着?!”顾宁舒道,“我说要爹爹参贾二老爷一把也是吓唬他想要他出去的,不然他肯定会在这儿赖着赔礼什么的,我可是不耐烦看他做这些。”

这边厢顾宁舒和林黛玉在房里发着脾气,那边厢贾母就得到了消息。

贾母知道林黛玉不喜欢外男进入自己的闺房,所以平日来小住的时候总会叫人守住房门。她也知道黛玉是看在她的情面上不与宝玉计较,却不曾想过宝玉是这么莽撞的,明知道黛玉的房间里有客人了还冲进去。

那个袭人也是个不懂事的,她本来瞧着袭人做事妥当,又是娴淑恭顺的才将她放到宝玉身边,却不曾想过这人被宝玉稍微信任了那么两三年就开始忘乎所以,在客人面前半点规矩都没有,可见平日在宝玉身边也是这样了。

“鸳鸯。”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贾母出声道:“去我私房里,把那支东菱玉缠丝曲簪和那支红玛瑙圆珠乌银扁钗给顾姑娘跟玉儿送过去,就说是我替宝玉给她们赔的礼。另外,到宝玉院子里去,将那些在宝玉身边伺候的给我好生敲打一番;另外,告诉她们,袭人从今日起降为二等丫鬟,另外提拔麝月为一等大丫鬟,跟秋纹一起管着宝玉院子里的事物。”

“是。”鸳鸯上前躬身道,心下明白贾母怕是恼了袭人了。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生暗涌各人算计各思

“我的儿,你刚才是在做什么!我们今日才刚刚进入贾府,你就跟这里的姑娘吵嘴,你可知道那史家姑娘的两个叔叔都是世袭的侯爵!”刚进入梨香院,薛姨妈便忍不住拉着薛宝钗道。

“妈妈何必着急呢,”薛宝钗轻笑道,“你刚才可有见到老太太或者姨妈出声阻止?按理说我是不该说这些话的,但眼下我说出来了,也不过是姐妹间几句提醒罢了。今儿史家姑娘当着老太太跟姨妈的面儿跟我发作,指不定让她们觉得她性子急躁呢。”

“可你也要知道,看着老太太的样子,怕是史家姑娘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薛姨妈到底想得比较多,“毕竟长辈都没有纠正,你一个小姑娘说出来,好听一点就是守规矩,不好听的怕是怕是会让人觉得你越矩了。”

薛宝钗毕竟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姑娘,听到薛姨妈这番话也差点慌了神,连忙问道:“妈妈,那我该做什么?”

“我瞧着那史姑娘也是个直来直往的脾气,指不定过两天就没事了。你只需哄着她,万事都摸要跟她讲什么规矩就是了。”

薛宝钗点点头:“临行前我让人买了些金陵小姑娘爱玩的小玩意,本来留了一份给自己做想念的,不若我把那一份也送给史姑娘,等过两天我私底下再给她道个歉。”

“嗯,这些你自个儿安排罢。我乏了,若你哥哥回来就告诉他好生在院子里呆着,别就想着出去。”说罢,薛姨妈叫身边的丫头扶着走进内室歇息去了。

薛宝钗带着自己的丫头莺儿去到主院隔壁的房间,细细吩咐莺儿将自己从金陵买下的东西送出去后,也换下衣裳小憩起来。

话说王夫人因着迎接自己妹妹的事情整整忙活了一个早上,刚刚回到荣禧堂休息,那边厢就传来了宝玉身边的丫头袭人被贾母降为二等丫鬟的事情。她派自己的心腹周瑞家的前去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贾母请来的顾宁舒在碧纱橱发作,责骂袭人不懂规矩,连带着贾宝玉也是个没脸。

“她算个什么东西!”王夫人“啪”地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我的宝玉愿意跟他玩就已经是她的福气了,还敢在我们府里对着宝玉发脾气,想着自己是老太太请来的所以肆无忌惮么!”

周瑞家的缩在一旁不敢出声,只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夫人不要气坏自个儿的身子。再说了,都是那个袭人不好,带坏了宝二爷,不然以宝二爷对姐妹们的情意又怎么会挨骂呢?”

“那个袭人也是个不知所谓的东西,仗着自己曾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过就自以为是!我原本以为她是个好的,还想着过两日叫她来提点一番,如今看来也是个人前人后两个样的奴才!”王夫人快速地转动着手上的佛珠,默念着经文还让自己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老太太可是说了提了麝月做大丫鬟?”

“回太太的话,正是。”周瑞家的连忙道。

王夫人点点头,心里却在默默地算计着。那秋纹是从人牙子手上买过来的,原也是老太太塞过去给宝玉的,对老太太也是忠心耿耿的,自己怕是怎么拉拢也拉拢不过来。好在秋纹年岁渐长,只怕再过两年就要出去配人了;那麝月却是家生子,父母都在庄子上,虽有“管事”的名头但到底没什么油水可捞,若自己能将她收为己用,那么宝玉院子里的一举一动自己也可以有个大概的眉目,也不怕有人借机带坏宝玉了。

思及此,王夫人宣了一直在门外候着的丫头金钏儿进来,道:“你去宝玉的院子里,把麝月给我叫过来,我要好好给她讲讲规矩。另外,你告诉院子里的所有人,若是谁不讲规矩的,我不管是谁都要立刻打发出去。我们荣国府是侯爵之家,绝不会要那些没规没距的奴才!”

金钏儿被王夫人话里的狠劲儿吓住了,连忙点头退了出去。

那边荣国府自有思量,这边北静太妃也有自己的心思。

却说自贾母生辰宴回来后,北静太妃心里就存了一个念头,就是想过几年将林黛玉聘来给自己的儿子——水溶。当然,这个也是几年后的事情,当务之急是为水溶聘来户部尚书尹肇锡三女给水溶做侧妃。

不是说她不喜欢现在的北静王妃,只是北静王妃初嫁进来正值前北静王病重之时,多少有点冲喜的意思。再说了,她嫁进王府不久后前北静王便病逝,这多少有点让北静太妃不喜。

如今的北静王妃虽是皇上亲自赐婚的,娘家与左丞相周家也有姻亲关系,但如今皇上已经不再宠爱左丞相嫡女——入宫为妃的周贵妃,而且在朝堂上也隐隐约约露出不再信任周家的意思,现在到底不能跟他们有过多牵连,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挽香,去王妃的院子里请王妃过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北静太妃下定决心,决定跟自己的儿媳妇好好谈一下,毕竟她是自己儿子的正妻,纳侧妃一事也该跟她说明一下。

“见过母亲。”北静王妃刘氏缓缓走近来向北静太妃行了一礼,“不知母亲叫我过来有什么要事呢?”刘氏如今不过十七岁,相貌清秀,行事倒是端庄娴雅。

“坐下吧,”北静太妃喝了一口茶,“算起来你嫁给我儿也有三年多了吧。”娶妻当娶贤,贤惠这一点她对这个媳妇也是满意的。

“溶儿宿在你房里的时间也不少,”北静太妃见刘氏听罢羞红了脸,虽然不忍心也接着说下去:“可是子嗣是个大问题,这些年里你的肚子怎么就没反应呢?”

“母亲…”刘氏脸上的红潮一下子褪下去,“我…我也不知道…我都请了好几个太医来帮我调理了,可是…可是一直都没…”刘氏不安地绞着丝帕。

“人家东平王妃跟你是同时出嫁的,如今已有一个半岁的儿子了。不是我这个做婆婆的不心疼你,但是子嗣是关乎我们水家传承的。你若还没什么消息,我便在重阳过后进宫请皇后娘娘下旨给溶儿赐婚侧妃了。”

刘氏忍住心底的酸涩跟痛苦,低声道:“一切听从母亲的安排。”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刘氏再也忍不住大哭出来。她父亲原本是礼部尚书,在她嫁入北静王府后不过三个月就因为科举泄题一案被贬谪至湖北,所幸水溶并没有因此而冷落她,两人感情虽不能说是鹣鲽情深,但也是相敬如宾的。

如今北静太妃要为水溶求旨赐婚,女方还是皇帝大臣之女,自己还是姑娘时见过的尹氏。且不说她的家世没法跟对方比,就是连相貌也是差对方不少。只怕等那尹氏进门,自己就要失宠了,到时候水溶就是再怎么对她好,怕也不愿意对着一个对了几年的正妻却放弃一个如鲜花一样娇艳的侧妃吧。还有那个林黛玉,才情跟样貌都是上等的,自己…自己又怎么比得过!

人是贪心的动物,生活安逸富足就会希望精神感情都美满,她爱上了水溶,自然也希望水溶回报她同样的感情,即使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再说了,郡王可有一正妃、二侧妃、四庶妃,而如今王府里除了她就只有几个上不了台面的侍妾,她应该知足了。

刘氏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对自己说:舜华,你只能放纵这一次了,从现在起,你还是那个贤淑端庄的北静王妃。

水溶上朝归来刚刚换下朝服便被刘氏身边的丫头请到刘氏的院子里。刘氏是皇上亲自赐婚与他的嫡妻,容貌算不上靓丽,却也是清秀动人,兼之她管家手段极好,为人也是端庄有礼的,所以水溶对这个妻子也是疼爱有加。所以刘氏派人请他,他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你的眼睛怎么都红了?”水溶见刘氏站在房间门口迎接他,一双眼睛发红,便上前问道。

“没什么。刚刚做针黹做久了,眼睛一见光就发酸,一时控制不住流下泪水罢了,现在已经好了。”刘氏轻笑着回答道,“秋日的螃蟹最是肥美的,我让丫头给王爷做了螃蟹小饺儿,王爷可要尝尝?”

水溶知道刘氏这是有话要跟他说,便点点头。屋里的丫头们都是伶俐的,便全部退了出去,又细心地关上门。

刘氏见丫头们都走了,便亲自端了杯茶递给水溶,道:“原是我的不是,嫁给王爷这几年依然无所出,母亲的意思是过了这个月便进宫给爷求旨纳侧妃,王爷意下如何?”

“是哪家女儿?”水溶喝了一口茶,问道。

“一个是如今户部尚书之女,姓尹;另一个是兰台寺大夫嫡女,姓林。”刘氏说道。“母亲的意思是尹家姑娘年后就抬进府里,林家姑娘则等她满十四岁在迎进来。”

“姓林的?可是林如海之女?”水溶顿了一下,严肃地问道。

“正是。”刘氏见到水溶这般模样,便小心地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林如海的女儿不是母亲想求便求得来的。”水溶说道,“父亲未至四十而亡,我未及弱冠继承郡王之位,本就应该韬光养晦低调做人。那林如海是天子近臣,若我纳他女儿做侧妃,莫说他不愿意,便是皇上也会觉得我有意亲近重臣,便会疑心于我。再说了,我听说林如海女儿如今十岁不到,跟我相差太多了。”

“只是母亲…”

“不管母亲怎么说,你也不要答应她!”水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知道母亲是为了王府,但侧妃也是妾。我要是纳一个二品大官的女儿做妾,你觉得世人会如何看待我。我虽无心官场,但也不能叫我北郡王府颜面扫地!你只管这样告诉她,至于那户部尚书的女儿,若是嫡女,也一并回了,就说高官嫡女我一概不要。”

刘氏见水溶这般强硬的样子,脸上怯怯地应“是”,心里却是高兴不已。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呆霸王无意得罪柳湘莲

话说薛家已从金陵搬迁至京城,并应王夫人的要求入住贾府。因着薛姨妈跟薛宝钗是女眷,因此也经常出入贾府内宅给贾老太君请安,说些逗趣的话。

薛姨妈长子薛蟠,如今已有十五岁,一直住在梨香院外院,平日除了给贾赦贾政请安以外,其余日子俱不在府中。他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

这一日薛蟠跟着几个在京城人士的酒肉朋友在酒楼喝酒,说着写粗言秽语,嘻嘻哈哈成一团。那几个纨绔子弟都是家中有些银钱的,但到底比不上皇商,自然百般讨好薛蟠,好叫他赏些银子。

“哎,我前阵子听说城东来了个戏班子,里面演花旦的那个戏子,啧啧,那个身段那个模样就是好。”一个面泛青色身体发福,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长期纵欲身体亏空的人喝了一口酒,突然说道。

“哦,真的么?给我讲讲。”一旁的人听了,立马要求他细细道来。

“我自是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不过前些日子我有个朋友去听了一回戏,唱的正是什么《牡丹亭》的,他说啊那个花旦可美,性子又傲,别人请他再唱一曲也不肯。嘁,一个戏子,说得好听就是个唱曲儿的,说的不好听还不是个小倌儿。”

“就是就是。”一群纨绔在一边起哄,“薛大爷,不若咱们去瞧瞧,看看那个戏子是不是真如他说的那么好。”

薛蟠父亲早逝,自小就是由薛姨妈宠着长大的,平时不学无术,最喜欢就是这些斗鸡走狗的事情,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婢女打死了人,然后避走京城。这时听身边这班酒肉朋友一说,心里也是痒痒的,就想知道那个戏子长什么样,便大笑一声说:“哈哈,不就是一个戏子么?看我薛大爷怎么整治他!走!”

一班人结了酒钱,就一起往城东的戏班子而去。

那个戏班子是从外地来的,不过是为了进京赚些银钱就打算再转到别的地方继续演戏。那个唱花旦的人其实并不是他们戏班子里的,只是跟着他们一同进京,帮他们唱戏算是还路钱罢了。所以当薛蟠甩下一个银锭叫着要那人唱戏时,班主也是左右为难。

“不就是一个优伶而已,有什么可傲的。知道这位爷是谁么?他可是‘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大爷,快快叫你们那个戏子出来给我们薛大爷唱出小曲,指不定咱们薛大爷高兴了,赏你们多点银子呢。”

薛蟠听到这奉承的话更是高兴,于是便道:“不要让爷再啰嗦,不叫他出来爷就叫人砸了你的戏班子。爷的姨夫是荣国府二老爷,如今的五品工部侍郎贾政;舅舅可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爷就是一句话都可以教你在京城里呆不下去!”

“哼,我可没听说过王大人有个这么不成器的外甥,这般说出来还真的辱没了王大人的名声呢。”突然一道声音横空插入。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一件藕荷色纱衫偏襟直裰的男子倚着戏台上的柱子朝他们看过来。那个男子长得十分俊美,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手中握着一柄青剑,模样似笑非笑的。

薛蟠忍不住吞了一把口水,脸上露出不怀好意地笑,然后道:“果真是个美人儿,就不知道床上功夫如何了。告诉你,若是跟了我薛大爷,保管你以后吃香喝辣的。”

跟着来的猪朋狗友也一并起哄,嘴里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

“哼!”那男子横了薛蟠一眼,“就你那个猪样,我瞧着也吃不下饭!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说罢那男子转身进入后台。

薛蟠要一行人急忙跟上去,却再也找不到那人的踪影,便揪住那个班主的衣领问道:“那人是谁,你们戏班子果然好大的架子哈,连我薛大爷都敢骂,是不是不想活了!”

“大爷饶命啊。”那个班主吓得腿都发抖,“那个人叫什么柳湘莲的,他不是我们戏班子的,大爷饶了我吧。”

“他是柳湘莲?!”那群纨绔子弟里面有人突然高喊。

“你认识他?”薛蟠放开班主,转身问道。

“那是前头京城柳家的少爷。”那个出声的人道:“听说他平日素爱出去游玩,也喜欢在戏台子上唱戏。而且最喜欢舞剑弄枪的,功夫是极好的。我们刚刚那样说他,不知道会不会被他惦记着呢。”

“怕什么?他都已经家道中落了。俗话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怎么比得上咱们薛大爷。”旁边的人却开口反对。

“就是,要是他敢来找我薛大爷麻烦,老子就要他吃什么兜什么走。”薛蟠大声道,“兄弟们,来来来,既然没曲子听,我请你们去勾栏院喝个小酒,找找那些花魁,不是更痛快吗?”

众人一听立马附和,又勾肩搭背地离开。

“你说什么,少爷拿了一千两银票走了?!”薛姨妈金日刚刚从荣禧堂跟王夫人聊天回来,正巧有店铺的管事进府,便宣了那人在外院等候,自己则坐在帘子后听他报账,却听到管事说这两天薛蟠不曾在铺子里看管着,倒是陆陆续续从铺里拿走了好些钱出去。

这个管事自祖上起就帮着他们薛家做事,自然是可靠的,薛姨妈让下人接过账本,然后说道:“辛苦你了,你先下去吧,少爷的事情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那管事听到薛姨妈这么一说,便躬了下身由着小厮引路离开。

薛姨妈看着账本上越来越少的收益,止不住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一直在身边伺候着的之前薛蟠强行买回来的香菱说道:“等少爷回来就去传话,说我有事找他。”

“是。”香菱低声说道。她虽然是薛蟠打死人的诱因,但好在薛姨妈将她要到身边做丫头,才没让薛蟠沾了她的身子。她知道薛姨妈对她还是有些不满的,但如今她也只能好好听薛姨妈的话,好叫薛姨妈消了那口气。

“妈妈,我听说今天铺里有人进府了,可是有什么事?”薛宝钗带着莺儿走进来,想薛姨妈行了一礼后问道。

“还是你那个混账哥哥的事儿。我已经不指望他向你爹爹那样将咱们家的铺子做得有多红火了,只求他能够安分一点保住咱们的家业。结果才到京城几天,这孽畜就花了一千多两,我的儿啊,将来我到了地下怎么给你爹交代啊?”薛姨妈见到自己的女儿这般乖巧的样子,又想到薛蟠的作为,差点没哭出来。

“妈妈何必着急,左右哥哥现在也不大,还是可以学好的嘛。我听姨妈说贾家有一个私塾,专门是教贾家子弟读书的,我们去求一下姨妈,让哥哥就去读书好拘一下束他的性子,妈妈觉得怎么样?”薛宝钗坐到薛姨妈身边,挽着她的手说道。“再说了,其实哥哥老是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还不是跟前的小厮不懂得劝阻。我们叫人牙子进来找一些懂事的小厮配给哥哥岂不是更好。”

“我的儿啊就是聪明,明儿我就去找你姨妈说说。哎呀,若你是男孩子,肯定能帮着你哥哥不少。”薛姨妈恋爱地看着薛宝钗,“没过几年你就要嫁人了,好在你姨妈说了定将你留在身边,不然我以后见不到我的宝贝女儿,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妈妈,你怎么突然说这些!”薛宝钗脸上一红,又想起宝玉的家世,而且如今史湘云跟她的关系已经好起来了,且王夫人又似乎不甚喜欢林黛玉,心下对这件亲事更是期待起来。

用晚膳的时候,薛蟠还没有回来,薛姨妈看着满桌的菜肴也没什么心思用饭,只吃了几口就叫人撤了,换上热茶静静地喝着。薛宝钗自然知道自己母亲正在生气,也安静着坐在一旁做些女红,偶尔叫人给薛姨妈换茶。

“母亲,我听响铃说你有事找我啊?”薛蟠踏着零乱的步伐坐进来,身上满是酒气跟香粉气,薛宝钗用丝帕掩住鼻子,又向薛姨妈行了一礼便告退出去了。

“怎么喝得这么醉?”薛姨妈看着薛蟠这般醉态,也没有什么心思骂他了,赶紧叫了人进来给他擦身跟换衣服喂醒酒汤,收拾妥当一番薛蟠已经睡着了。

薛姨妈看着薛蟠呼呼大睡的样子,叹了一声,只叫香菱扶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第二日一早,薛蟠便来给薛姨妈请安,见到薛宝钗已经在了,也嬉笑着说道:“我以为我已经够早了,原来妹妹更早。”

薛宝钗轻轻一笑:“哥哥早啊。”

“我的儿啊,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快坐下。香菱,给少爷上茶。”薛姨妈见到薛蟠,连忙说道。

“是。”香菱捧着茶盅走到薛蟠身边,低眉顺目地放下茶盅,然后再缓步走回薛姨妈身后。

薛蟠看着五官日渐张开的长得袅娜纤巧的香菱,只觉得她眉间的朱砂痣越发妖艳起来,便呆呆地看着她,差点忘记了薛姨妈跟薛宝钗的存在。

薛姨妈见到他的举动心下也不生气,毕竟香菱也是要做薛蟠的通房的。她只对着薛蟠道:“蟠儿,我前头想着你是家中独子,一直宠着你长大,但到底你是家里的长子,薛家以后就指望着你了。我昨晚想了一晚,决定将你送去贾家家族私塾里念书。”

薛蟠回过神来,一听到念书,立刻摇着头说:“妈,我最烦那些什么捞子书了,一拿起书就想打瞌睡,就不去了吧。”

“不行!”薛姨妈早就知道薛蟠会这么说,便道:“我的儿啊,你就是不想着你自个儿,你也要想想咱们家啊。我们占着嫡长房的位子,要是薛家家业在我们手上败落,其他几房人怎么会放过我们,到时候我们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薛蟠虽然胸无城府,但这些利益关系还是算得清的,也只好点点头。他看了一眼香菱,然后对着薛姨妈说道:“要我去读书可以,但是我要收了香菱做通房。”

“哥哥!”薛宝钗突然出声说道:“妹妹还在这里呢,你怎么这么口没遮拦呢!”

薛蟠连忙道了个不是,薛宝钗横了他一眼,向薛姨妈道了句“告退”便带着莺儿走出薛姨妈的屋子。

薛姨妈看着薛宝钗走了后才对着薛蟠说:“你说这个混账,径在你妹妹面前说些糊涂话。我可是告诉你了,你想收香菱做通房我是允的,但是不是现在。”看着薛蟠一脸憋屈的样子,薛姨妈又道:“香菱年纪还小,再过些日子吧。”

薛蟠不甘心地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香菱,只好按下心中的念头,想薛姨妈行了一个礼就告退出去。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康贵妃询问韦泽议亲事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少年初长成。

又是一年迎春时,有话说得好:“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在鸣响的爆竹声中,林黛玉迎来了她在京城度过的第五个新年。

五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长成袅袅婷婷的女儿,因着这些年除了跟着顾婉学习管家事物以外,有时候还会跟着林谦的西席学习诗书,因而除了容貌出众以外,林黛玉的才学、理家都是不错的。

新年的时候总是特别多事情,等忙完一切已经过了正月十五了。二月初二,椒房探亲,前些日子为皇上诞下第五子的韦氏康贵妃便宣见了兵部尚书韦铮之妻赵氏觐见。

康贵妃韦氏是宫中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妃嫔,原是当今天子还是皇子时的侧妃,及后皇上登基,除了追封难产而亡的皇子妃为贵闵元后外,唯一获得册封金印的就是她。而其余的侧妃、庶妃跟侍妾虽有册封却无封号,说白了也只是有个名分罢了。

因着康贵妃自小失怙失恃,是由叔叔之妻赵氏抚养长大,后来赵氏为韦家诞下嫡子,对她的宠爱也为减半分,因而与赵氏关系十分亲密。

赵氏由宫人引进康贵妃所住的重华宫,只见这宫殿殿内明间与东、西次间均以紫檀雕花槅扇分隔,槅扇雕刻精美,上好黄梨木做成的镂空架子上摆着官窑新做的万子千孙福字青釉瓶,就是内间的屏风都是些大吉大利的图案的。

赵氏知道自己的侄女深受皇恩,既是感慨又是唏嘘。走进内间,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在榻上,穿着暗红提花镶边粉红暗花缎面圆领对襟袄子,紫罗兰色镶金线滚边褶裙,外面罩着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尾指戴着玳瑁指套双手捧着鎏银百花香炉掐丝珐琅的手炉,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给贵妃娘娘请安。”

“婶婶快起来!”康贵妃见赵氏正要跪下行大礼,连婢女都忘记了叫,把手中的暖炉塞给近身的侍女后连忙下榻亲自扶起赵氏,说道:“婶婶,这是折杀我了。”

赵氏轻轻一笑,反手扶着她回榻上才说道:“贵妃娘娘是主子,给主子行礼也是该的。别人可以不行礼,我作为娘娘的婶子,怎么能做下这些不懂礼的事情叫别人有闲话可说呢。”说罢,也不管康贵妃的反对,完完整整地给康贵妃行完大礼后才在婢女的搀扶下坐下。

康贵妃双目含泪,轻轻应丝帕擦去眼角的泪水后才道:“前段日子我一直在宫里养胎,不知道婶婶生了一场病,如今婶婶身子可好?”

“奴才身子已经好了,只不过是一场风寒而已,娘娘不必担心。”赵氏细细地端详着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侄女,见她脸上还是有些浮肿,便问道:“我瞧着娘娘脸色不大好,可是没有休养好?前些日子我从卧佛寺求了两道平安符,已经请大师诵经七七四十九天的了,一个是给娘娘的,另一个是给小皇子的。”赵氏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香包里拿出两个平安符,一旁的宫婢机灵的上前接过去,呈给康贵妃。

康贵妃接过,放进自己随身的荷包中,又道:“我没有什么不爽利的,只不过这些日子天气寒冷,皇儿又是喜欢粘人的,一不见我就要哭闹,我是被他吵着没睡好罢了。”

赵氏一听也放下心来,笑着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当初泽哥儿也是这样,闹得我直头疼。”

康贵妃凤目一转,示意身边伺候的人退出去,才对赵氏说:“说起泽哥儿,他也快十六了吧。不知道婶婶是想怎么安排他的亲事?他可有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赵氏眉头一皱,想起自己那个只爱兵书的儿子,说道:“这些年他一直在兵营里操练着,极少跟我们谈起这些事情的。”

“婶婶还是早日给泽哥儿定下的好。”康贵妃转到着指甲套,“昨儿皇上来看皇儿的时候跟我说起泽哥儿的亲事,话里话外都透着周贵妃有意让她的妹妹嫁入我们家的意思。”哼,当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周氏真真打的好主意,想让韦周两家联亲,好让自个儿家里有个依靠么?好在皇上心下是明白的,不然又怎么会把这事告诉她呢?

赵氏当然知道这周贵妃是谁,却不曾想过她有这样的心思。“奴才明白娘娘的意思,只是这事还是老爷说了算。今晚回去我便问一下老爷的意思。”

“确实,这件事还是要由叔叔做主。”康贵妃突然叹了一口气,“若是我的惠儿在,怕是也该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康贵妃嘴里的“惠儿”她的第一个孩子,皇上的长女,三岁时因伤寒而亡,被追封为惠长公主。那时她不过十八岁,丧女之痛几乎要将她击倒,生了一场大病后太医说她母体大虚,不易受孕,因而到了现在她才生下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娘娘,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再做多想呢?想想小皇子吧,上天将他赐给你,也是弥补了你失去长公主的痛楚啊。”赵氏见到康贵妃眼泛泪光的样子,连忙劝慰道。

“是啊,能再有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也是我的福气了。”康贵妃也知道在追溯往事也只会让自己在回忆起当初的悲痛,便浅笑着说:“先前我一直缩在宫里安胎,年关的时候又是刚刚生产完,如今见到婶婶才想起婶婶还没见过皇儿呢。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