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漆黑一片,树丛将天际遮得严严实实的,一丁点的光亮都没有。贾琏只能凭着白天的记忆慢慢行走。

白天背着忠顺来这般的时候,记得那边是有一种草形状极似防风草,只可惜当时两人筋疲力尽,没能事先备着。

“呜——”远处传来狼的声音。在这暗无天日的山谷中显得尤为森寒。

贾琏紧紧的抓着很扁的草木,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行去,脚下的山路极不平坦,加之灌木丛生,贾琏的身上已划出许多伤痕,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手掌中已是一片粘稠。

眼看着离山洞越来越远,贾琏心里越发的不放心,加快脚下的步子往目的地行去,“嘶——”突然脚下传来一阵刺痛,顺手将手中的树枝往脚下刺去,便听到草丛中挣扎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嗯…”贾琏忍住脚上的疼痛,伸手往伤口沾上了血迹,闻了闻血的气味,心里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致命的毒物。”

在袍子上扯下一条布带子,将伤口上方系得紧紧的,扶着树枝继续前行。视线长时间在这黑暗中待着,渐渐适应了这样的黑暗环境,倒是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东西。

深处暗夜中,视线受阻,嗅觉和听力却更较平日里灵敏,伸手扯起地上的草药,放在鼻尖轻嗅,眼中随即露出惊喜之色,果然是防风草。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响动。

何物疾风而来。

贾琏下意识避开,再睁开眼睛时,便看到眼前的一双冒着绿光的——狼!

隐约可见这头狼身量并不十分健壮,应该还未长成壮年。但是对于贾琏如今的身体来说,一头小狼亦是凶狠之物,况且狼乃群居之物,此时若是不将这头狼给解决掉,它若逃走,必定引来群狼,届时自己和忠顺必定尸骨无存。

那头狼似乎经验不足,还在评估敌人的攻击力,企图寻找最佳的动手时机。贾琏暗暗的将匕首握在手中。匕首的锋利和狼牙的森寒形成了对峙之势。

“吼——“狼大叫一声,一跃而起,从贾琏的上方击过来。

“咻“的一声,贾琏翻身而过,躲过狼的攻击,将手中的匕首朝着上方划过,在狼的身上滑下一个大口子。只不过这番举动将贾琏背后的箭伤也扯裂开了鲜血慢慢湿了衣裳,顺着背后留下。

鲜血的味道更加刺激了狼的攻击。贾琏还未反应过来,那狼便腾的一下扑了过来,将贾琏狠狠的压在地上,爪子一伸,将贾琏身上抓出一个大口子。

贾琏眸中一寒,就在这一刻——匕首深深扎入狼的头部。

“吼——”重重的一声悲鸣,狼应声倒地。

“嗯——”贾琏强忍着身上的痛楚,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的新伤旧伤往外冒着鲜血,却无暇顾及,将地上的死狼托起,酿跄着行至一处悬崖边,将狼扔了下去。

狼会寻这血迹而来,如此一来,兴许能拖到天亮了,届时便有逃生之力。

出来这般久了,也不知道那忠顺王如何了?

紧紧咬着唇部,将采集的草药用草捆好,一步一瘸的往山洞行去。

山中暗得早,亮的也早,晨光终于赶走了黑夜,照亮了整个山脉。便连山洞中也透入了光亮。

忠顺醒来的时候,就着这光亮,便看到贾琏满身是伤的坐在自己身边,手边放着的是一个被挖空了的树干,里面装着黑乎乎的药渣。

“你终于醒来。”

贾琏伸手抚着忠顺的额头,感觉到忠顺身子微微一颤,显得有些僵硬。

“已然退烧了,倒是无事了。”说着便转身将火堆旁的一截挖空的树干拿了来,里面装了点清水,贾琏伸手将忠顺扶了起来,却显得有气无力。

忠顺自己撑着手臂做了起来,就着贾琏的手喝了点水,唇间的干涸之感总算去了许多。

再细细看贾琏,只见贾琏昨日那身还算能见人的衣裳如今已然破陋不堪,上面混着血迹和泥土,特别肩膀处的那道抓痕,很是渗人。

忠顺虽然没有被狼抓过,却曾经在驯兽场中见那些奴隶被野兽活活的抓死,对贾琏身上的抓痕自是不陌生,“你昨日如何碰见野兽了?”

贾琏伸手抚了抚伤处,浅笑道:“无事,昨日你染了风寒,便去采了几株草药来,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一头小兽。”

忠顺闻言微微怔住。

昨日夜里…昨日夜里寒风疾驰,况且洞外那般黑暗,此人竟然为了给自己治病,竟然以身犯险!

贾琏将剩下的清水喝了一口,然后将火堆熄灭,转身对着呆愣中的忠顺道:“这里不宜久待,今日便动身。”

忠顺楞道:“去哪里?”

“自然是去中原,难不成郁兄认为柔然还有我二人容身之处?”

“你不找忠顺王了?”

贾琏收了嘴角的淡笑,脸色严肃,“如今这般镜况只怕难以成事了,只能回去再做打算。”

忠顺眯着眼睛,挡住了眸中的琉璃之色。

二人栖身的地方倒是离三脚很近。忠顺经过一晚上的折腾,身子倒是好了许多,两人拄着树干慢慢往山下走去。

好在二人虽然落魄,但是身上却还有几样值钱之物。在这边境地带,钱财不能外露。下了山后,贾琏在一个边境小镇上换了干净的衣裳和吃食,顺便雇了辆破马车。店家本来有些怀疑,贾琏便谎称自己是来做生意的,结果误走了山路,遇到了狼,随从们都护住死了,便只身下自己和一个兄弟侥幸存活下来。

想来此处常常有不熟悉地势的商人误入深山被狼群所害,贾琏的这番说辞倒是让店家深信不已。

贾琏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带着一顶斗笠便坐在马车外面赶着马,忠顺靠坐在车里,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二人皆是带伤,马车未能行快。才过了小镇便听到车里传来忠顺清冷的声音,“没想到这里还有小镇。”

“这个小镇属于三不管地带。据说是当年先祖战乱之时,许多流民逃难至此,因为此处地势险要,加之土地贫瘠,倒是躲避了那战乱之苦。慢慢的倒是发展成如今的模样了。只不过这里有柔然人,也有中原人,所以未能说清楚这是哪一边的国土。”

“他们竟然能如此和睦。”想到如今两国战事,忠顺仍不住感叹。

“两国战争,干百姓何事?”从来战争便是当权者之间的利益争夺,老百姓想要的只是一片安乐之地,一个温饱之家足以。在这片山里,虽然不能享受荣华富贵,但是却有短暂的安宁,亦是百姓们求之不得之事,哪里还会去在意两国之间的战事带来的仇恨。百姓们没有仇恨,只有存亡。

忠顺闲适的靠在车壁上,眯着眼睛,难得的弯着唇笑道:“你似乎很懂老百姓的心。”

贾琏赶着马车,马车晃悠悠的在路上行驶着。

“你若是死过一次,兴许便能看透世间许多事情了。”

忠顺疑道:“你这是何意?”

车外的贾琏抿着唇,未语,眼中带着淡淡的哀色。伸手抽了马儿一鞭子,马儿便晃悠悠的跑了起来。

小镇虽然位于天朝边境,但是离边关关口却有一段路程。贾琏问了路程,算了算时辰,若是晌午后启程,便要等到晚上才能到关口,到时候又要露宿野外,于二人不利,便决定先在小镇上寻一个歇脚之地,待明日一早便启程,争取在晌午便到达关卡。

忠顺自是无异议。

寻了小镇上一个不起眼的客栈里,那客栈只有几间房间,虽然简陋,都是整洁。贾琏付了钱,定了其中一间。

入了房间,忠顺皱着眉,“为何不定两间?”

贾琏将床上的被子铺好,又将桌子收拾了一番,方才回道:“此处我二人皆是不熟,若想活命,还是稳妥些。”

忠顺未语,此人的心思谋略和胆识,皆是与自己猜猜的不一样,果真是越来越让人猜不透了。

晚间的时候,二人倒是早早的便歇下了。忠顺睡在床上,贾琏打了个地铺合着衣服睡在地上。因是在外间,两人虽然筋疲力尽,亦是不敢睡熟。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异响,声音虽不大,在这宁静的夜里却显得很是突兀。

贾琏伸手握住手边的匕首,放要起身,便见门被一脚踢开,从外间闯进一个黑衣人来。

“锵”的一声,兵器相撞。

那人见贾琏武功不弱,眼中透着惊讶之色。

贾琏亦是皱着眉头,此人的身形和招式极像中原人。只是不知道此人是为了自己而来,还是为了忠顺王而来。

那边忠顺早就已经坐了起来,只不过他不懂武艺,只能寻了一处避开,以免给贾琏添了麻烦。

贾琏这边拼命相搏。

黑衣人长剑一挥,却未能击中贾琏,反而被贾琏匕首削到了手臂。长剑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抬脚击中黑衣人的腹部,将人踢翻在地,那人倒在地上,捂着腹部突出一口浑血来。

贾琏夺起地上的长剑,剑指黑衣人,沉声道:“你奉了何人之命,为何杀我?”

黑衣人眼带杀气的看着贾琏身后的忠顺,“我家主人的目标是忠顺王,贾大人若是行个方便,日后自是不会少了你的。否则就算今日杀了我,你们也休想平安抵达关内。”

贾琏剑眉微蹙,眸色暗沉,“你家主人是谁?”

黑衣人眸中闪过讽刺,“大人若是今日保他,他日可别怪我就家主人心狠。嗯——”

贾琏刚要问话,只听那黑衣闷哼一声,倒在地上,身上插着的是那把自己送给忠顺的寒铁匕首。

回过头来,之间忠顺长立于身后,琉璃色的眸子带着森寒的杀气。

只听那人声音清冷,透着微微的凉意,“看来瞒不住你了。”

贾琏未语,放下手中的长剑,单膝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臣贾琏,拜见忠顺王千岁。”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么勤快,亲们给点动力啊,~~~~(>_<)~~~~ ,怎么感觉都来去不留痕啊

第三十五章

马车将要入关,因为是两军对峙之时,城门口的守卫比平日里更加森严。

“本王不信任他们,所以不能暴露身份。”

贾琏淡笑着点了点头,“臣正有此意。”随即放下车帘,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慢慢靠近关门,守关的侍卫伸手拦住了去路,“慢着。”

贾琏忙下了马车,对着两位守卫笑道:“这是我拜把子的兄弟,我二人一直在这边境做生意,不料我兄弟突然染病了,如今正要等着回去和家人团聚,还望给个方便。”说着偷偷的将腰间的玉佩解了下来递给守门的护卫。

守卫挑开了门帘便见到忠顺一脸病怏怏的模样靠在车里。

“哼,看你二人一身打扮奇奇怪怪的,就这么点子东西就让本大爷让你入关?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奸细。”

“那这个总够了吧。”

贾琏回身看去,便见忠顺从车中伸出了手,手中拿这个血红的翡翠玉佩。忙伸手接过,递给守卫,“这是我们祖传之物,平日里都待在身上保平安,还望两位军爷莫要嫌弃,去换点酒喝。”

那守卫自是识得几分宝贝,见到这把贵重的,自是赶紧接着,装作一脸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过去吧,免的晦气。”

贾琏上了马车,马车快速的行驶起来,刚过了关门,便听到里间传来讽刺声,“没想到我堂堂的元氏天下的大门竟然是这种宵小之辈在守着,若是皇兄知道了,不知道做和想法。”

贾琏未曾回应。其实没落的又何止荣国府,如今朝中内斗不断,边疆将领不忠,君臣皆卷入皇权斗争。为君者无心恩泽天下,为官者只顾一己之力。世家大族代代没落,朝中上下一片奢靡之景。像刚刚这样的事情,天下间任何一个角落每天都会上演,而且更加荒唐,更加炎凉。

忠顺坐在车中,未听见贾琏回应,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贾琏淡笑,边赶着马车,边道:“臣只是在想,如今已经入了关了,是先去找王爷的人,还是先找臣的人。”

“哼,就你的那些饭桶,能管什么事情,自然是先联系本王的人。”

“哦——那王爷知道如何联系他们?”

忠顺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拇指粗的竹筒来,“你拿着这个去找没人的地方放出去,便会有人来接应的。”

“是,下官遵旨。”说着接过竹筒。

“你…本王准你不必如此称呼,还是如之前那般称呼即可。”

“下官不敢,王爷是皇族宗亲,下官自当谨守君臣之道。”

见贾琏坚持如此,忠顺脸色微沉,狠狠的放下帘子,靠在车壁上,冷声道:“既是如此,那请贾大人尽快赶路吧。”

“是,王爷。”

进了关内,二人的安全倒是得以保证,毕竟这里乃是边关重地,各处都有军队把手,便没了贼子们可乘之机。

贾琏按照忠顺的吩咐将信号发了出去,两人便坐在隐蔽之处等待接援的人到来。

忠顺靠坐在马车内,贾琏在车外,两人隔着一道帘子,都静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忠顺突然将帘子掀了起来,便见到贾琏眯着眼睛靠在车上,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寐。

此人生的颜如温玉,形如芝兰,举手投足的大家风范比自己这个皇族宗亲也不遑多让,不像是荣国府那般以武起家的没落世家能培养出来的。更何况这几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学识和阅历,绝对不是一个在国公府中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所能接触的,这人身上的秘密真是越来越多了…

“贾琏,此次回去,你有何打算?”

贾琏睁开眼睛,眸中清明如水,深邃如潭。“此次臣是暂代王爷的和谈大臣之位,如今王爷平安归来,下官自是听命从事。”

忠顺皱眉,“你不想建功立业,本王可助你。本王此次有病在身,你可继续暂代本王之职,届时和谈成功,便是一大功劳。”

贾琏站了起来,脸上呈现淡淡的笑容,若隐若现,捉摸不透。

对着忠顺行了一礼,弓着身子道:“下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曾有其他想法,王爷的好意,微臣心领了。”

“你…”忠顺眸中带着怒色,却又不知如何发作,便这样冷眼看着眼前纹丝不动的贾琏。

二人片刻未动,未闻风起尘落。

突然,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留夏的声音。“属下等来迟,请王爷降罪。”

忠顺看了一眼一旁神色淡然的贾琏,心里叹了口气。

边疆这几日倒是未曾出现大的变动,只不过二人刚刚到了行馆中,便听到冯唐父子特来拜见忠顺王千岁。

忠顺心里本就不快,加之之前被劫之事这二人脱不了干系,自是没有好脸色,只吩咐道身体疲乏,无心应付。

换上一身宝蓝色的坐龙蟒袍,墨色的发用一顶通体透白的玉冠束住,一双缂丝金线云纹长靴,尽显王室亲王之尊。

才梳洗罢,便让人去寻贾琏过来。

亲信之人自是急忙去寻人。

行馆不大,只去了片刻,便见那人领着一身翰林官服的贾琏走了进来。

贾琏本就生的面容俊朗,加之见人便存的三分笑意,更是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忠顺抬头的时候,便见到了贾琏那双深入碧潭的双眸,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有些微微的紧张起来。

“微臣见过王爷。”贾琏弓着身子,看不清神色。

“免礼,赐座。”

随行的奴才们添了椅子在忠顺的桌前,又添了新茶放至贾琏身前。

忠顺挥了挥手,伺候的人便鱼贯而出。

见贾琏神色未动,无一丝不适之处,忠顺没来由的觉得堵得慌,冷声道:“你可知道本王宣你过来是何意?”

“不知。”干净利落。

“你…”忠顺皱眉,端起桌前的一杯茶水便灌了进去,“砰”的一声,白茶盏便落在桌面上,“贾琏,本王并不是有意瞒你,那般情形之下,本王如何能轻易信人。”

“微臣不敢。”

“那你为何这般态度,本王已经说过真心结交,当以朋友相称。”

贾琏抬起头来,轻轻弯唇,“君臣有别,天理之道,臣不敢忘。”若真心以朋友相称,如何还自称本王,以王者自居,如何能得人真心相待?

“你…罢了…”忠顺眼中露出失望之色,终究只能作罢。

二人静谧,只闻满室的茶香四溢。

“不知贾大人觉得此次柔然之事该如何行事?”

忠顺终于出声,只不过语气中尽是疏离。